130.只有眼泪的傻瓜(六)
作品:《【韩娱】我和你的这十年》 130.只有眼泪的傻瓜(六)
“你为什么要这样,我好害怕。”
权志龙听见了很小声的,抽泣哽咽的声音。
他的心忽然就揪起来了。
明明周围漆黑一片,明明什么都看不到,他却本能的意识到,那是他的塔伊在哭泣。
他的步伐仓促得都有些狼狈了。
“哥哥,我好害怕。”
他听见江留月很小声的呜咽。
她可怜巴巴的用手抹着自己的脸,像是小孩子,嘴巴不自觉的撇着,细细的眉头耷拉着,湿润的睫毛都打湿成一片一片的。
“怎么啦,塔伊,怎么哭了,你这孩子,这有什么好怕的啊,这都是假的呀,宝贝,哎一古,你这孩子……”
权志龙有些惊惶又有些好笑,伸出手去擦拭她的眼泪。
湿湿的,凉凉的,他的指腹摩擦着她细嫩的脸颊。
宽大的手掌如果展开,完全可以覆盖住这孩子的脸庞,他用大拇指擦去她的眼泪,这孩子像是淋湿的雀鸟一样,蜷缩在他的掌心。
“怎么能看到这个也哭啊,塔伊,哎一古,我们家小孩怎么年纪增长了,胆子却变小了呢?”
江留月自顾自的抹眼泪,蔫头耷脑地坐在台阶上,权志龙便只好蹲下,像是对孩子说话一样从低处试探着看她的脸色。
这座艺术长廊因为即将开办的展览进行了关闭,此时只有他们两个,就连工作人员也被打发到外面去,原本空旷的场地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艺术品,夸张的颜色和造型,让人的视觉产生偏差的光影,让人不免产生些许被震慑的感觉。
但……
这孩子也至于被吓成这样吧。
此时是2015年,权志龙在首尔市立美术中心举办了自己的第一个艺术展:PEACEMINUSONE: Beyond the Stage。
这是一次将他的艺术造诣、时尚审美、个人品牌、心理美学融入100件艺术品,向大众进行展示的现代美术展览。
这次展览前前后后历经一年多时间的筹备,权志龙在世界巡演的过程中见缝插针的飞往世界各地和前端艺术家们进行共同创作,很多作品直到展览确认之前一周都还在进行修改。
江留月和他的审美观一直都不太一致,对他这种艺术生活也并不感兴趣,家里摆放的艺术品偶尔还会把半夜起来游荡的她给吓得吱哇乱叫,但因为这次的艺术展每一样展品都是以权志龙为主题创作的,她还是难得表达出了兴趣。
于是权志龙特意在展览面向他人开放之前,亲自担任导览,带她参观了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品。
一开始还好好的,江留月难得对这些艺术品充满兴趣,里面也摆放了一些权志龙之前使用过的物品,作为陪伴着权志龙度过10年人生的人,她自然能从这些物品里回忆起很多珍贵的过去,两个人一边说笑一边参观,直到走到了展厅中央。
江留月看到了那个雕塑(注)之后,笑容一下子就凝固在了脸上,然后迅速变得有些仓皇和害怕。
也许是周围的镜子让悬挂在天花板上的符号们变成鬼影森森的丛林,也许是光影之下血红与藏蓝交织的底座上盘着的红蛇看起来太过逼真,又或者他们站着的角度,正好能看到被麦克风形状权杖顶着脖子即将面临屠戮的‘权志龙’的脸做的太过逼真,那带着痛苦和愕然的神情与挣扎的动作给了观众太大的冲击……
江留月看看雕塑又看看权志龙,手不自觉的去攥他的衣角,脖子不自觉的后缩,一个人偷偷地咽着口水。
面对别的展品能侃侃而谈的权志龙在看到这座雕像的时候也有了片刻的沉默,然后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开始为江留月讲起这座艺术品背后的理念。
说白了也没有什么很复杂的高深的理念,本质就是‘本我’与‘超我’的自我搏斗,权志龙将艺术展的核心定义为‘超越舞台’,意为突破自我的极限,那么身着华服手拿着麦克风的GD压制着衣着原始并暴露大部分身体的‘权志龙’也成为了这种‘超越’的具象化。
权志龙说着说着,忽然顿住了。
因为,一直沉默着的江留月,忽然憋不住的,发出了哽咽的声音。
她用惶然的眼神看着他,眼泪簌簌的流下来,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可是,可是也用不着这样呀……”
“这是假的呀。”
权志龙啼笑皆非,他身上也没有带纸巾,于是抽了自己西装上装饰用的手帕来给她擦泪:“哎一古,我们家孩子怎么心那么软呢,别哭了,这只是一种表现方式……”
江留月却听不进去,她自顾自的一直在流泪,眼巴巴地看着这个雕塑,她伸出细白的小手想要摸摸那个被‘打倒’的‘权志龙’:“他看起来好痛啊……”
电光火石间,说不上是什么心理,也许有些尴尬,也许有些别扭,权志龙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把她往外扯了扯,强行拉着她背对着那个雕塑。
江留月好几次想要回头去看,权志龙都强硬的不给她看,一种后知后觉的羞耻与不自在让他拽着江留月离开了展厅,在拐角的楼梯才停了下来。
“你干什么呀!”
江留月脸上带着泪痕,委屈又伤心的看着他。
权志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只是本能的想要逃避什么,用手帕擦着她的脸:“害怕的话我们就不看了,你哭得哥哥的心都要碎了,塔伊啊。”
江留月却频频回头,显然听不进去他的话,她好像真的在为那个被打倒的权志龙感到心碎,连带着将这份怨恨发泄在他身上:
“我真的不懂你,志龙哥,你干嘛呀,非要做一个这样的东西做什么,看着让人好伤心,我感觉呼吸不过来……”
她断断续续的抽泣着,坐在台阶上抹眼泪。
权志龙手足无措了片刻,心中的情绪复杂到一时之间也陷入了沉默,最后吭哧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这、这就是个艺术的表达方式……”
“就算再怎么艺术……”江留月还想说什么,她哥却急促的打断了她:“好了,塔伊,你不喜欢的话,我们就不看了,好不好?”
江留月怔了一会儿,她忽然又哭了。
她的眼泪不停的落下来。
她一边哭,一边问:
“哥哥,你觉得我不能理解你吗?”
权志龙下意识的想要反驳,他张开嘴,却顿了一下,过了几秒,他不受控制的说:
“人和人本来就不用完全理解对方的,塔伊。”
“你为什么一定要完全理解我呢?”
他语速极快的摊开自己的手,脸上是不甚在意的表情,甚至带着些许的散漫与无奈道:“这就是个展览啊,我只是做了个艺术品,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的意义,你没有为了这些去流泪的必要啊。”
“我不是很好吗?我站在这里好好的……为什么你要为了我在这里掉眼泪呢?”
糟透了。
那孩子用愕然的表情看着他的时候,权志龙心里对自己说。
你真是糟透了,权志龙。
后面怎么结束的已经完全你忘记了,总之江留月的情绪低沉了好一阵子,他们一直没能说开这件事儿,而他很快就忙于各种行程,再次见面的时候,他们之间有了别的话题,艺术展也大获成功,如此顺利的事情,自然没有再存在于他们的沟通之中。
可是如今,权志龙又看到了江留月那张流着泪的脸。
当年他面对这孩子的眼泪的时候,那毫无理由冒出来的逃避与恼羞成怒,如今只剩下密密麻麻的愧疚与酸涩。
一个摆放在艺术中心的雕塑,被观众、媒体、网友肆无忌惮的评头论足,猜测这件艺术品背后的一切,他都能坦然接受,为什么不能接受那孩子流下来的眼泪呢?
无论谁来看,最后站在那的权志龙,都是那个手持麦克风的赢家。
他也是这样想的。
他不能接受自己是输的那一方。
所以,当江留月的目光一直凝视着那个倒下的‘权志龙’的时候,他感觉到了羞耻与挫败,他不能接受江留月的眼里,他是一个会被打败的、受伤的、虚弱的存在。
塔伊,你为什么不能只看着那个华丽的,无所不能的我呢?
你为什么不能为我的胜利欢呼雀跃,崇拜着我、仰望着我呢?
你为什么——
“哥————”
“————权志龙!”
塔伊?
权志龙陡然惊醒,他恍惚了一瞬,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周围漆黑一片,他感觉到强烈的寒意侵蚀着身体,手里拿着的权杖又重又冰。
……权杖?
是了。
他的手里,再次出现了权杖。
漆黑的天空中,忽然开始下起点点雪花,白色的雪花渐渐的覆盖掉周围的漆黑,带来潮湿的寒气与刺眼的白光。
眼前的一切逐渐清晰,他看见自己手里紧握着权杖,是了,他是那个胜利者,他手里的权杖,刺透了‘权志龙’的身体。
是他赢了。
权志龙猛然松了口气,下意识的想要去确认‘敌人’的死亡。
地板已经被雪花一层又一层的覆盖,倒在上面的人被权杖正正刺透心脏,她瞳孔涣散,薄荷绿的头发被血浸透,黏糊糊的皱巴成一团,软绵绵的倒在雪地上。
她似乎还有话要对他说,嘴巴虚弱的张合着,却发不出声音。
权志龙愣愣的,几乎是整个人都失去平衡,骤然也摔倒在地上,权杖无影无踪,他狼狈不堪的连滚带爬的紧紧地抱住了怀里的人。
他的手捂着那不断流出血的心脏,试图去阻挡温度的流失。
江留月费力地喘息着,一双漂亮的黑白分明的圆溜溜的眼珠子看着他,已经完全无法聚焦。
“……不要哭。”
她的声音很弱,还没有雪崩塌的声音大,但她很努力地眨动着眼睛,声音带着血沫从那小巧的唇里缓慢地挤出来:
“……权志龙……不要哭。”
权志龙想要发出哀嚎,先涌出来的,却是呕吐一样的窒息感。
他的身体绷紧到抽搐,喉咙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雪花一刻不停的落下。
首尔的冬日,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寒冷,多雪,路不好走,又湿又滑。
‘好冷哦,志龙哥,谢谢你那么冷还愿意陪我去搬水。’
他听见十五岁的江留月,用奶声奶气的韩语撒娇,她一只手拎着空的纯净水桶,桶子随着她走路的姿势在她身上砸出邦邦邦的声音,简直像是小狗拖沙袋。
她的靴子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一不留神,这孩子就踉跄着差点摔倒。
看不下去的,十七岁的权志龙一把薅住了她,瘦弱的少年穿着及膝的黑色羽绒服,不耐烦的从针织帽的缝隙里瞪了她一眼。
小孩嘿嘿的傻笑:
‘谢谢志龙哥,志龙哥你真好。’
她一边说,一边厚着脸皮抓住了他的手。
‘志龙哥,你的手好暖和哦。’
她的小手冰凉冰凉的。
权志龙下意识的‘嘶’了一下。
小孩看着他的脸色,赶紧松开他的手,改为拽住了他的袖口。
权志龙的心在那个瞬间触动了一下,紧绷的脸色滑过不易察觉的松动,最终认命的叹了口气,反手攥住了她凉凉的小手。
‘你是乞丐吗,手套都买不起吗?’
他恶狠狠的说。
她被骂了也不生气,冻得红彤彤的脸蛋上是小狗一样讨好的笑容,长长的睫毛上也落上了雪花。
雪渐渐地越下越大了。
‘酱得利。’
权志龙头也不回的说:
‘就这一次,以后我可不管你了。’
——他的手却忽然一轻。
权志龙回过神,回过头,却发现,目之所及,只有那瓢泼一般的雪花。
雪地上只有一串脚印。
他好似从来都是一个人。
权志龙呆呆地站在那,雪越下越大,路灯的光不再能透出来。
周围的一切都被覆盖,他也被覆盖。
光亮也被覆盖。
周围,是死气沉沉的漆黑一片。
“志龙哥,志龙哥,哥!!!!”
急促的呼唤,刺眼的光亮,他费力的睁开眼睛,看见晕黄色的灯光下,那孩子蓬乱着一头已经掉色掉得快要成栗色的灰金色头发,关切又着急的看着他,热乎乎的小手抓着他的手臂。
“你怎么了?你一直在发抖,天啊,你出了好多汗……”
见他醒来,江留月松了口气,赶紧到床头抽纸巾来给权志龙擦汗,结果下一秒就被她哥紧紧地抱住。
不光是手脚,甚至是触手,都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那么多条,缠着她的脚腕手腕腰,快要把她密不透风的裹起来了。
权志龙急促地喘息着,像是八爪鱼一样将她箍在怀里,他还是在发抖,因为出了汗的缘故,贴着她身体的肢体都冰冷湿透。
“做噩梦了吗?”
江留月嘀咕道,她想要摸摸她哥的后背拍一拍哄一哄,奈何手脚都被触手裹住根本就动弹不得,就连动脖子都变得无比艰难。
“塔伊、塔伊、塔伊……”
不知道过了多久,权志龙总算能发出声音了,他却说不了别的,只是一味的叫她的名字,带着些许哽咽的意味。
看来是真的做噩梦了啊。
“嗯嗯,我在,我在……我真的在,哥,你松松手,我要被你勒死了。”
江留月艰难地吞咽口水,手指头努力蠕动,攥住了一条不老实的小触手:“不要趁机乱摸啊!!!!”
她扭动着身体挣扎,结果越是挣扎越是被裹得紧紧地,气得她张嘴啊呜一口咬在她哥的脖颈上。
这一口着实不轻,她都听见权志龙闷哼的声音了。
也许疼痛唤回了他的理智,他的呼吸总算慢慢变得平缓,虽然还是赖在她怀里,但好歹给了她活动的空间。
江留月能动弹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把已经伸到她衣服里的小触手都薅出来,然后挨个吭哧咬一口之后丢出去。
“不是都说了,不许、不许用这个东西摸我!!!”
她面红耳赤,气急败坏,显然这几天没少吃大亏,搞得她现在一感觉到触手滑溜溜的触感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小触手被咬得蜷缩成一团,委屈巴巴的缩在权志龙身后,她哥则把脸埋在她颈窝,一味只是搂着她哽咽。
他是真的哭了,眼泪湿乎乎的将她的睡衣浸透,这种没有任何前摇和语言加持的沉默泪水,那多半权志龙是真哭,纯情绪,没有演的成分。
十分有十万分的不对劲儿。
江留月心想。
她哥肯定有事儿瞒着她。
但具体是什么事儿,她自己偷摸研究了好几天,都没研究出来。
这实在是一个平静祥和到了诡异地步的假期,没有突然出来作妖的公司,没有需要应付的社交,没有令人心烦的工作,更没有小情侣之间不作妖就过不好日子的争吵。
除了这雪确实下得越来越大,把他们困在了这个民宿别墅里之外,这实在是再完美不过的假期。
“这程度的雪,真的不会发生自然灾害吗?”
江留月抱着她哥,扭头就看到窗户外面的鹅毛大雪还一刻未停,不由得心里头犯起了嘀咕。
她寻思着待会儿安抚好了她哥,她要去一楼厨房检查一下食物和水的存量,万一真的被困在着,那还得计划着吃呢。
这会儿权志龙的情绪总算是平复了下来,因为,他又开始试图折腾她了。
“不做,真不做。”
江留月这两天都要被折腾散架了,她察觉到她哥在细细碎碎的吻她的脖颈的时候就浑身发麻,立刻伸手捂住了她哥的嘴。
“我需要休息,哥,我真的需要休息。”
权志龙头发凌乱,眼圈红红的看着她,鼻头也是红的,看着可怜得不行,被拒绝了就发出小狗一样的嘤嘤的声音,用浓重的鼻音说:“塔伊,哥想摸摸你亲亲你,我做了一个好可怕的噩梦,我需要安慰……”
他凑上来亲吻江留月的耳垂:“安慰我一下吧,塔伊。”
沙哑黏糊的男中音一出来,江留月的骨头都要酥了,才想要半推半就,就感觉到脚踝缠上了什么湿软Q弹的东西。这瞬间什么旖旎念想都不如这一下让她来得清醒,被她哥折磨得精神涣散日夜颠倒的惨痛记忆瞬间袭来,连带着她的腰子都跟着隐隐作痛。
江留月打了个哆嗦,一把推开她哥,咽了口口水,言辞恳切道:“哥,安慰也是有很多方法的,我们不如来试试别的办法吧。”
她哥一双泛着粉的浅褐色眸子盯着她看,看了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这一会儿,江留月皮都绷紧了,直到感觉到脚腕上的触手松开了她,才如蒙大赦,赶紧一骨碌爬起来:“来来来,志龙哥,就让我来为你驱散噩梦的阴影吧!!”
权志龙坐在被卷成一团的被褥里,看着她眉眼飞扬的样子,手指微微蜷缩又松开,睫毛慢慢地垂了下去。
他慢吞吞的下了床,去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下楼的时候,江留月正在厨房里忙活着煮面。
权志龙走过去,双手搂着她的腰,把尖尖的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整个人都没骨头一样挂在她身上。
锅里面咕嘟咕嘟的不断冒出白色的雾气,江留月脸蛋都被蒸得润润的,脸上细细的绒毛上挂着一点薄薄的露珠,像是一只熟透的水蜜桃。
她专注于煮面,也不介意她哥又跟个八爪鱼一样盘在她身上了。
以前权志龙就很黏人,他一直都有点肌肤饥渴症,在没有成为情侣的时候就喜欢靠在她肩膀上或者揽着她,用胳膊肘支在她肩膀上压得她身子都要趔趄得翻过去,成为情侣之后就更是不得了,甚至路过她的时候都会突然发神经一样抱着她狠狠蹭一通,把她脸蛋亲得都是口水,烦得她拳打脚踢才心满意足的离场。
江留月在面里面打了两个鸡蛋,煮了一分钟后又放了一把拧断的生菜就关了火,权志龙还挂在她身上呢,她就用脑袋蹭了一下她哥的脸颊:“让开~我要把面端上去!”
她哥抱着她没有动,而是两条殷勤的小触手卷了隔热手套过来端锅,另有两条小触手拉开柜子拿出了小碗开始摆盘。
江留月:“……”
奇怪了,她哥的这个触手,原来有那么多条和那么多功能吗?
江留月试图去回忆,结果却回忆了许多乱七八糟不能播出的东西,最后尴尬的清了清喉咙,若无其事道:
“做噩梦之后吃碗热汤面最好了。”
她一边说一边寻求哥哥的认可:
“是吧,哥。”
权志龙嗯了一声,端起一碗,开始用筷子反复挑起来散热。
筷子磕碰在碗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江留月坐在旁边的位置上理直气壮等饭吃,她是猫舌头,吃不了太烫的,偏偏韩国那边的饮食,人人都跟食道是金属做的一样疯狂吃沸腾的食物,她每次都看着别人吃干着急,所以只要是她哥在,都会帮她把食物弄得好入口一些。
这会儿权志龙低着头认真给她拌面,她在旁边没话找话说起了一直没停下来的雪:“这雪怎么一直都不停……哪里都去不了,在这里好无聊啊。”
权志龙搅拌面条的筷子忽然停了一下,过了几秒才将面条拌匀了放到她面前:“怎么了,你不喜欢和哥哥的二人世界了?”
“这个世界那么广阔,您就多看看外面的精彩吧,哥,总是两个人死盯着对方的话,会变成斗鸡眼哦。”
江留月还在笑嘻嘻的跟她哥开玩笑,却冷不丁看到权志龙淡褐色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她也怔了一下:“怎么了,哥?”
“没什么。”
权志龙低下头开始搅拌自己那一份面条,声音恢复如常:“快点吃饭,吃完饭我们一起看个电影吧。”
一说看电影,江留月觉得面条都不香了。
她和权志龙在电影这方面的审美差异一直很大,她喜欢看爆米花片和商业片,大喜大悲大枪大炮,最不济也要看故事线清晰角色性格鲜明的故事片,她哥爱看文艺片,跟她一起看的时候还会精挑细选文艺片中的文艺片。
她倒是懂,权志龙这种艺术家嘛,希望看一个罗曼蒂克,看一个人性的剖析与倒影,看一个人类艺术和美学的巅峰……
“我想出去玩。”
她小声说:“吃了饭我们去堆雪人吧,哥。”
她说完还举了举自己的拳头:“我已经好透了,哥,我这次保证会穿得很暖和很暖和才出去玩的!”
“……哥?”
权志龙低着头,筷子搅拌着面条,额发遮住眉眼,看不清楚表情。
好一会儿,在江留月小心翼翼的试探下,他才‘嗯’了一声。
江留月如释重负,压下心里那点儿奇怪的违和感,高高兴兴的吃起了面条。
可等他们吃完了饭,雪不仅没停,还下得越发大了,大到门口都有些被积雪堵住的程度。
权志龙提议可以玩一会儿桌游等等看,可江留月却明显心不在焉,她表情沉重的看着落地窗外已经半个高的雪,明显开始忧心忡忡。
“雪要是一直这么下怎么办啊,我总共才12天的假期,不会都要在这里度过吧。”她捏着棋子,小声嘟哝:“唉,我怎么那么倒霉啊,我还有好多家想去吃的饭店和想要逛的店铺呢,唉,还有我的朋友们,我的首尔新年聚会……”
她盯着外面的雪,只觉得这无边无际的白有些恐怖,外面的树木与道路都被尽数覆盖,远远望去,像是加载失败不断叠加的雪景图片,根本看不出他们来的那天的痕迹。
“好像世界末日啊,哥。”
江留月手里的棋子滚落在棋盘上,她不自觉的咬着嘴唇,无心再玩什么桌游,而是拿出手机开始搜索天气预报,看是否有自然灾害预警的通知。
“嗯?”
江留月愣了,她连续刷新了好几次页面,又不死心的拿了权志龙的手机来刷新了几次,终于发现,网络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断开了。
“……怎么那么像是恐怖片开头啊。”
她吓得打了个寒颤,然后摇了摇头自我安慰道:“哎一古,自己吓自己,应该是雪太大把线压坏了吧。”
江留月又找到了别墅的数字终端,将路由器重新启动了一次,网络的失效明显让她变得焦虑,权志龙怎么哄,她都忍不住每隔几分钟就拿出手机重新刷新网页。
没有网络,没有信号,偌大的别墅骤然变成孤岛,简直是推理小说里的‘暴风雪山庄’,江留月靠在她哥怀里小声嘀咕说要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她简直要以为马上就要有凶案发生了。
“有哥哥在,你怕什么。”
权志龙似笑非笑。
江留月歪着头看着他,她眨巴了两下眼睛,好一会儿说:“……怎么说呢,有点压力吧。”
她手里拿着没有信号的手机摆弄,叹口气又说:“希望断联的这两天不要出什么大乱子,大家都只是安静的过年就好了。”
权志龙垂着睫毛,没有回答她的话,他的下巴一直绷紧,喉结在上下滑动,心里头的情绪烦躁地横冲直撞。
江留月比他想得还要敏锐,她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因为网络的失效陷入了焦虑,没有心思玩游戏也没有心思吃东西,即便他凑上去想要亲吻她,她也显得心不在焉,猛然将他推开,郑重其事的说道:
“哥,我们检查一下房子吧,这雪一直下,别把水管什么的冻坏了,房顶上的雪是不是也需要清理一下?还有车,我们是不是要检查一下车的状态,汽油啊轮胎啊发动机啊,是不是还要时不时将车点火热一热,免得有急用的时候车子启动不了?”
江留月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她一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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碌从他怀里爬起来,翻找出了纸笔,开始将要做的事情一项一项列出来。
她的表情也变得有些严肃的看着权志龙说:
“……我们可不能坐以待毙啊,哥!”
……事情倒也没有那么严重。
权志龙心知肚明,但他什么都说不了,这时候如果劝说江留月不要在意这些,什么事儿都不会有,她只会觉得更奇怪。
于是他只能听她的吩咐,穿上厚厚的衣服到别墅旁边的仓库里检查能用的工具有多少。
江留月则去清点剩下的食物,至少要预留出三天的口粮之后再按照一周的时间去分配,她还要检查客厅篝火的木柴余量,别墅暖气的管道等等……
总之她哥不肯给她出门,她就在别墅里头忙成了小陀螺,她一个人就忙得热火朝天,绷着小脸撸起袖子就是干。
事情开始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权志龙从仓库里搬运了两箱各式食物和水回来,又告诉她仓库里有充足的木料与汽油,他试图用这些延缓江留月的焦虑,但这显然没有用。
江留月将箱子里的食物和水都分开,算好分量之后认真存储,又拿了纸笔画表格,做数据录入……
“塔伊,不要紧的,就算有什么,哥也可以瞬移帮你喊人啊。”
权志龙没办法了,只能用自己的‘超能力’来安抚她。
“你怎么喊人,别人都看不到你,也摸不到你。”
江留月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而且,谁会相信你啊。”
她说完这句话,忽然顿了一下,下意识的用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然后呆呆地晃了晃头。
“……怎么了,塔伊?”
权志龙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微带着点颤抖。
“没什么,我好像就是走神了。”江留月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她自言自语的咕哝着:“好奇怪,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权志龙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起来。
他对于篡改记忆这种事情并不熟练,而且,所谓的‘规则之力’也不是完全随他心意进行的改变。
而且,权志龙现在能使用的能力还很有限。
他能做到的……
“啊!!我想起来了!!”
江留月清脆的声音,像是一声惊雷,猛然炸在权志龙的耳边。
他脸色煞白的看向她,却见江留月恍然大悟的看着他:
“哥,我们还有收音机啊!!!”
“……什……什么?”
“哎呀,收音机,收音机啊,我们的手机有收音机的功能,这个不会像是网络那么脆弱被影响,我们可以搜电台来听听相关的新闻,那么大的雪,一定会有新闻出来的,哎呀,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呢?!”
江留月忙不迭的翻找出自己的手机,表情也变得轻快起来,然而下一秒,她的身体就失去平衡,像是一只蝴蝶被蛛丝捕获一般,轻飘飘落入权志龙的怀里。
“……哥……?”
她本能的叫了一声,用疑惑的眼睛看着眼前熟悉的人,小手下意识的想要攥紧他的衣服。
她怎么忽然那么晕,是低血糖了吗?
“塔伊。”
权志龙搂紧怀里的人,声音干涩的说:“睡一会儿吧,宝贝。”
小小的触手爬进她的耳朵,江留月的眼皮重的要命,她满心的疑惑得不到解答,就沉沉的坠入睡梦之中。
权志龙将她抱起来,走到楼上的卧室,小触手已经铺好了床,他脱了她的家居服换了睡衣,把她安放在柔软的被褥中,又给她掖好了被子。
他坐在了床边好久好久。
深山里的别墅外,雪一刻不停。
一轮白惨惨的月亮挂在天上,大地变成一枚明晃晃的雪白的镜子,照得天地之间亮堂堂一片。
权志龙的影子被拖得很长很长,影子里黑色的触手和藤蔓疯狂的蠕动着,时不时围绕着床铺焦躁的徘徊。
它们试图钻进被褥里裹住那沉睡中的人,焦灼的贪欲与渴望的毒针折磨着它们,也滋养这它们。
“滚开。”
权志龙用低沉沙哑的声音呵斥。
触手与藤蔓受惊一样散开,他则拖着瘦削的身姿起身,慢吞吞的走出了卧室,走下了楼梯,然后,走出大门。
白惨惨的雪地被踩踏,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天气太冷了,雪地上的雪被冻出来一层硬壳,像是玻璃一般大块大块的碎开。
别墅的仓库里,铁皮桶正在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里面的木柴快要烧完了,最后一点点余温不足以支撑人在这里顺畅的活动,因此蜷缩在角落里裹着帆布的人,已经连活动的余地都没有了。
权志龙掀开了帆布,里面是五花大绑的金优,他大抵快要被冻死,整个人都蜷缩成虾米状,身上斑驳的血迹早已干涸,呼吸微弱到胸口都没有起伏,像是陷入了昏迷。
他还没有死。
正常来说,早该死了。
被藤蔓捅了十来个对穿又被丢在冰天雪地里,是个人,早该死了。
他却一直没有死。
仔细去看的话,他的身体裹着一层很淡很薄的光,权志龙想着,大约是藤蔓绞杀光团的时候还是让它跑得太快,在最后关头保住了金优一条狗命。
他不知道光团为什么想要救金优,明明就自身难保了。
这两者之间,大概有什么交易,所以金优才会出现在事故现场,用梦游廊的卷轴刺透了他的魂体。
神魂被撕扯啃咬吞噬,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权志龙一度以为自己就会那样消散。
他也确实这样了。
因为再有意识的时候,他身处一片漆黑之中,伸手不见五指,也没有任何声音。
一种纯粹的‘虚无’中,就连他自己本身发出的声音都被吞噬。
其实现实世界里,也有类似的东西,大抵是一个没有时间参照物的房间,绝对静音,纯色或者条纹装修,科学家们找了许多人类进行实验,没有人能撑过1小时不发疯。
事实上,没有时间参照物,摸不到自己的脉搏也听不见自己的心跳,权志龙估摸自己精神崩溃的时间不会高于半小时。又或者,他已经死了?
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如果发疯,会是什么样?
他是不是会永远陷入这样的疯狂里?
权志龙不知道自己陷入这样的思考中多久,他的脑子仿佛无法运转,精神也完全干涸,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记忆都要被迅速吸干。
他所走过的将近四十年的人生在快速倒带,历历在目的回忆迅速褪色然后化为齑粉,他的人生朝后狂奔。
他尚未出生。
甚至没有姓名。
然后。
天空,忽然下雪了。
白色的雪花,一片一片的落了下来,凉凉的落在他的脸颊,然后缓缓化成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落在他的嘴唇上。
咸咸的。
雪花怎么是咸咸的呢。
权志龙来不及细想,但五感回归的瞬间,他陡然喘上了气,肺部开始充盈氧气,鼻腔感受到了冷空气的刺激,咽喉里涌出血腥味。
雪花一片片落下。
漆黑的世界里,雪花落下的地方,出现了一条窄窄的,白色的道路。
权志龙下意识的低下头,发现那条白色道路,是从他自己的脚底下延伸出来的,像是从他的身体里长出来一样。
像是一条雪白的脐带,指引着他往前方走去。
权志龙慢慢的往前走,他听见了指针咔哒咔哒的声音,听见熟悉的韩国国歌,听见1988年奥运会的主题曲,听见欢呼的浪潮,听见新闻里在痛斥当局的新闻,听见父母尚且年轻的嗓音,听见姐姐还稚嫩的呼唤。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雪白的道路一头,连着另一个白色的人影。
他站在那,与那个瘦削苍白的身影相顾而立。【注2】
“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的名字是权志龙。”
“1988年8月18日出生在首尔。”
“从这个时间向后推移13年,‘我’诞生了。”
“听说人这一生的命运,在取名的时候就注定了,人的命数尽写在名字当中,因为有了名字,人被赋予了意义,名字不是人的代称,人只是名字的载体。”
“在G-Dragon诞生的瞬间,它就在和‘权志龙’争夺生命的份额,‘它’有着绝对的主动权,毕竟它代表着身份、地位、财富与上亿人的狂热追捧,它得到的念力越来越强大,就像是不断掠夺树根养分的巨大枝桠。”
“你看到过榕树吗?”
“当枝条感知到土壤,它便会扎根下来,成为新的根系。”
“但,G-Dragon不是枝条,你也不是榕树,你是华丽的树,不,是树上缠绕着华丽的开满了花的藤蔓,人们看见华丽的藤蔓和花,看不见树,更看不见树根。”
“你控制不了藤蔓。”
“你所爱的一切,都在赞美它。”
“你是它的养分和土壤,也是它的根系,你看,我们之间由脐带连接着。”
那个人影抚摸着从自己身体里延伸出去的白色的藤蔓。
他们一本同源。
却又互相厮杀。
母体传来阵痛。
谁会最终存活下来呢?
伊甸园里,红色的蛇在游动。
权志龙又看到2014年的自己被藤蔓压制在地上时,死死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
【你在害怕我。】
【你在嫉妒我。】
【你疯了一样的想要杀了我。】
【你这么不敢面对年轻的自己吗,权志龙?】
【你根本就不想回到2024年,不是吗,权志龙?】
【你根本就无法面对一个可能被过去的自己打败的,衰老的自己,你永远是过去的自己的残次品。】
【……你输了。】
雪花落在了权志龙的鼻尖。
它缓缓融化,变成一滴雪水,顺着他的鼻翼落在他的嘴唇上,渗了进去。
好咸。
好苦。
他下意识的,蜷缩了一下自己的手。
他终于想起来了。
这是眼泪的味道。
不是雪花,是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了他的脸庞上。
‘你为什么要这样。’
小孩抹着眼睛哭。
她委屈的撇着嘴,她不理解哥哥的想法,看不懂这前卫的艺术,她只是看一眼那个雕塑,就觉得心痛得要命。
‘我好害怕,哥哥。’
她的眼睛红红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下来。
“……我要活着。”
“我不能死在这。”
权志龙艰涩地吐出了这句话。
*
2025年3月19日,首尔大学附属医院VIP病房。
权志龙已经平寂数日之久的生命体征仪器,忽然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
医护人员纷乱的脚步声,家属惊喜交加的哭喊和尖叫,像是隐约的浪潮。
洒满阳光的蓝色窗帘随着微风摆动,光影像是许许多多的小鱼在海洋里游动。
孤独的白色鲸鱼不眠不休的发送着52赫兹,找寻着这个世界上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伴侣。
‘酱得利。’
十八岁的权志龙扛着纯净水桶,不耐烦的回过头,伸出了手。
‘你要磨磨蹭蹭到什么时候,快点跟过来。’
穿得圆滚滚的小孩一步三滑,狼狈的像是一只小企鹅。
这笨拙的姿态,惹得本来疲于练习和忍受着高压考核的少年笑出了声。
‘好啦,慢点,别摔了又赖我。’
少年骨节分明又瘦削的手一把攥住了小孩热腾腾潮乎乎的手:
‘哥又不是不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