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9. 悔棋
作品:《栩栩惊春(重生)》 盛夏暖意融融的午后,一派和煦。竹影清疏间,煮好的新茶咕嘟咕嘟地在炉子上冒着热气,便有清袅茶香四溢。
林栩手里捧着才晾好的热茶,青葱般的指尖轻转茶盏,她低头轻抿一口,抬起头来便看见飘袅茶雾之后,父亲几分喜形于色的神情。
林栩不由得悠悠长叹一口气。自春闱揭榜后,这几日来父亲便一直如此,他平日还是甚少有这般神色的。
她又何尝不清楚,父亲乃是朝堂肱骨,多年来不专擅权术,两袖清风,为人正廉,更是赢得赞誉一片,唯独能算得上缺点的,便是他惜才爱才到了几近偏执的地步。
而这一点,或许也是他致命的弱点——当日若非自己极力劝阻,林甫恐怕早就已经借着旧日人脉甚至想尽其他一切办法去插手春闱之事。而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不让那个所谓的稀世奇才许砚青被埋没罢了。前世那些因果,究竟与父亲的执意有无关系,林栩已经不愿再去深究了。
许砚青此回高中,改变的不仅是他自己的命运,或许还有前世百余口的林家上下。
果然,林甫慢慢品着茶,眼底却难以掩藏那些光芒。他又不由得提起此回高中的榜单来。
“……好在大学士傅笙终究还是眼力如炬,不曾因他个性过于突出而将此生就此埋没。此人才华横溢,我看日后终究是要朝廷上大展身手的。只是不知会被调去哪里。”
许砚青如今今非昔比,已是位列三元,炙手可热的探花了。
此次揭榜,状元和榜眼皆出自书香世家,各自才华横溢,皆是举手投足间挑不出错的勋贵子弟,这也和林栩记忆中的前世结果并无什么不同。唯独探花之位,却是这次春闱中唯一的意外。竟然终究还是落到了个性奇特的许砚青头上来。林栩甚至可以想象阅卷时几名大学士因为此生的卷子而争论不休的模样。父亲最初知道后更是整整一日开心地合不拢嘴。
位列新科,自此鱼跃龙门,自然是寒窗苦读十数年的学子们最春风得意的时刻。朝堂之中,或许这些人眼下还生不起太大的变革,但往后绝对不可小觑。听说许砚青所住的街巷以及那间漏雨的老宅子已经快要被蜂拥而至的人们踏破了。
而揭榜后另一件稀奇事,则是原本资质平平的窦同翰,此回竟然也高科及第,中了进士。林栩前世并不记得具体进士的名单,但依窦同翰的资质,此次着实是意外之喜了。窦家历经火灾后虽已覆没,但他却也能因此捡个小官儿做了,往后便更不会回赛北了。
林栩胡乱想着,神色淡淡地抿了口茶,抬起头来时便看见远处花簇中几个人影缓缓走来。
为首的是高宥仪和澜月二人,因着只是在家待着,妆容也不过是略施粉黛罢了,却也更加显得亲和美丽。两人身边跟着几个丫头嬷嬷,还有两个叽叽喳喳穿戴整齐的孩子,正是荣哥儿和庆哥儿。
荣哥儿转眼便要满三岁了,眼下身穿月白绸衣,学着大人的模样昂着头,神气十足。后头则是两岁的庆哥儿,早已学会了走路,身上穿着绣着吉祥纹的小肚兜,短腿扑腾扑腾地追赶着兄长,还没走近,嘴里便奶声奶气直嚷着“姐姐”。
林栩心底不禁柔软几分,小家伙这是在唤她呢。
盛夏日光透过画梁雕栋间的竹帘,映在他们白净的脸庞上,映得两张小脸红扑扑,鬓发被汗打湿,贴在脸颊边,顿时连整间院落都满是生气。
庆哥儿很快便走到院中,还不忘板着小脸规规矩矩地要给父亲行礼,荣哥儿却已经径直扑进林栩怀里,双手圈住林栩的脖颈,嘴里不住地嚷着:“要姐姐抱!”
此次她回家小住几日,倒是和从前难得一见的两个年幼的弟弟打成一片了。林栩笑嘻嘻地拧了拧荣哥儿光滑的脸蛋儿,更是满是宠爱地将他抱到怀中。
端庄赶来的高宥仪睇一眼咧着嘴笑的庆哥儿,无奈道,“总是没个规矩!简直是个粘人精,还不向你荣哥哥学学。”
林栩跟高宥仪向来亲切,也不由笑道,“孩子正是可爱的时候,最是有趣了。”
言罢她看一眼跟在高宥仪身后低眉含笑的澜月,依旧是从前那副温婉静好的模样,甚至比起从前人微言轻时的姿容更甚从前,不愧是贵气养人。听闻这些年来她和高宥仪相处和睦,又总是帮忙操劳着一些家事,事事认真缜密。林甫和高宥仪都对她很是满意。甚至连荣哥儿这个孩子也全然没有当年齐霜儿的模样,反倒是被她养得很好。
林栩自然心底也很高兴,她很开心自己当初用对了人,并没有看走眼。
庆哥儿给父亲请过安,这才好奇地仰着头问林栩,小声问:“阿姐,眠雪呢?”
高宥仪听见后无奈地摆了摆手,“你瞧,眠雪才才睡去一小会儿,这两个小子就又开始惦念着了。”
眠雪人见人爱,虽不过是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婴孩,但林甫和高宥仪都是每日必须要抱着眠雪亲昵好一段时间的,不知如此,连庆哥儿和荣哥儿两个孩子也都对眠雪十分喜欢。每日都要念着见眠雪好几遍。高宥仪还颇费了好一番功夫去纠正他们说,眠雪不是妹妹,而是外甥女。
“……你如今虽已自由,却也每次都来去匆匆,但凡想见你和眠雪一面,都难为得很。”高宥仪不禁蹙着眉道,“不如此回便在咱们家呆着,再不走了吧。”
林栩心底何尝不是一阵酸涩,尤其是当她看到灿阳下林甫两鬓越老越多的白发后。她也是真心喜欢高宥仪。
可眼下,皇后的杀母之仇还未报,她还没有帮坤柔完成宏图大业,任何与她相近的人,难免未来不会受到牵连。她的敌人是凤位之尊,她早便暗自立下誓言,彻底雪恨之前,她是绝对不会将家人卷入其中的。
见林栩不言,林甫又何尝看不懂她眼底的难色,不由地长叹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
他背着手看着花园中的竹影翻飞,只留下一个稍显佝偻的背影,“你小的时候,每每吃不到想吃的食物,便总是这副神情。旁的小孩子早便号啕大哭起来,你却一直很安静,所以我和你娘亲,总是生怕没有察觉到你的情绪,反而亏待了你……”
“这么多年,你也顽劣过,蹉跎过,如今却是愈发有勇有谋,全然不输天下任何一个男子。自你上次御前苦谏时,爹爹便心底里懊悔,你这般胆识,爹爹若是能早些发现该多好?如此,你想做什么,便尽管去吧。爹爹不会怪你。”
林栩任由眼角的泪水静静滑落,手中的清茶更是不可抑制地荡漾起来。从何时开始,父亲竟然肉眼可见的老去了,他的背是什么时候开始陀的,她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可每次无论她如何任性,做出怎样离经叛道的行径,父亲从未尝试阻止过自己。
这一次,她再也不会退让了。
无论前路如何艰险,无论前方等待着她的是光明,亦或是黑暗,她都不会再去后退一步。她早已准备万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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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七月生辰,转眼便要立秋,日头更是一日比一日凉了。
前世林栩殒命便在此日,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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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世她早已打算好不准备大肆庆生,但如今廖珚军功显著,自己的公主府邸才才建成,林栩如今又与她相邻而住,此事又哪里由得了她。
廖珚不仅吩咐底下人大肆操办,更是连办三日宴席,遍请大昱但凡叫得上名号的世族勋贵,林栩实在是被折腾到最后连向宾客陪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又因廖珚如今是本朝第一个掌管军权的公主,便是从前端和长公主年轻时权柄滔天,也断没有这般殊荣,是以许多人都因着林栩和廖珚关系甚好,更是万般不敢轻怠了去,送来的贺礼也都个顶个的贵重,却也苦了让竹苓和绒薇,两人足足用了小半个月才将礼单整理完。
“你如今的祺当真是愈发进益了。”
廖珚勾起唇角,随即淡然地执了一枚白子落于棋盘之上,整个人几乎都隐没在房内仅仅燃着的半盏青灯的余晖里。
林栩唇边浮起一抹温和的笑意,“棋道不过是熟能生巧。多亏能与公主常伴案前,所以才学得快些。”
她摩挲着手中那枚黑子,良久才轻轻落子,却见那枚棋子“咔嗒”一声嵌入要隘,反而生生截断了本已抢占先机的白棋的生路。廖珚大半张隐在光影中的脸庞顿时横扫困意,勾起唇角不禁笑道:“原来在这儿等着将我呢。”
自打坤柔公主府落成后,廖珚便将紧邻府邸的一座宅子送给了林栩。如今二人便是正儿八紧的邻居,不仅免去担忧林栩安危之苦,更是方便二人深夜商议。一来二去,林栩又善于琢磨,棋艺更是很快便到了精湛的地步了。
“妾身不敢,不过若是赵相,恐怕此刻便已存着杀公主片甲不留的决心了。”
廖珚闻言冷笑出声,“何止是下了决心,难道那老儿当真以为我不知道这些日子弹劾我的奏章皆出自他暗中授意吗?”
她抿了口案边已经冷却的茶水,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又道:“自从窦家倒了,赵相不知背地里高兴成什么样子,不仅安排了他的门生张德昌去了吏部,如今还想要插手兵部的事情,我难道还能让他如此轻易便如愿吗?难怪懋亲王叔父便与他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原先的兵部侍郎上月因病致仕,因着春闱便一直未曾定夺,如今便有赵强和贺其绛两人的传言甚嚣尘上。贺其绛是懋亲王旧部,战功彪炳,但近一年来疗养旧伤,情况并不算好。赵强任主帅资历虽浅,但性情豪爽刚正,手下的将领都很是忠心。
两人虽然相争,但都与廖珚有着近乎过命的交情,因此无论二人之中谁当选,都对一贯打压武将的赵相十分不利,因此他才力荐毫无统帅经历的恭郡王世子卫开济出任此职,为此,廖珚自然十分不满。
“……窦贞嫁与这般人家,我还颇为唏嘘,更没想到,当时她竟然同意了。卫开济不过绣花枕头一个,如此又能卖恭郡王一个情面,又能将兵权握于手中,赵相可当真不愧是老谋深算。”
林栩静静听着,眼底却泛起一丝凛凛微光。半晌,她轻声道,“如果如今这祺,我们只能到此为止呢?”
“胜局已定,难道就这样半途而废吗?”
廖珚面露不解。
“并非半途而废,落子本该无悔,可倘使我们需要换一个对手呢?”
林栩拨弄着手边祺篓中所剩无几的黑子,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眼底的黠光愈盛,几乎要亮的让廖珚觉得晃眼起来:
“兵部侍郎之位不必再争,我们便当其作为一份厚礼,送给世子……赵相一向擅长借风扬帆,恐怕早便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