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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摄政王他不想洗白》 第181章
今晚便是行刑之日, 狱卒将那一顿对于囚犯来说算是丰盛的断头餐送到了牢房门前。
温郁一被带回来就被关进了这不见天日的暗牢中,虽然宣凤岐有能力保他,但谢云程这次是铁的心要他死了。
现在他倒是没有什么遗憾, 可能唯一觉得有些可惜的就是没有看到北召成为大周领土的一部分,不过按照谢云程的聪慧以及胆识,这件事应该很快就会实现了吧。
温郁身上穿着单薄的囚衣,他的身体还算是结实,所以纵使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住了几天也只不过是着了点凉。他自从被关押在这里就每天只有两个馒头, 所以此刻他闻到了酒菜的香气肚子便开始叫了起来。
他未等狱卒离开就连跑上前将那热腾腾的饭菜透过木栏间隙拿了过来。
这断头饭还真不错,竟然还三荤一素, 连酒也不是最差的那种。温郁以前也是送过不少人上黄泉的, 那些人在吃断头饭的时候总是又哭又叫,最后形同疯魔,这种吃食以前断然不会出现在他的饭桌上。
只是他明天都快要死了,这断头饭有荤有素,对将死之人实属是美味。
温郁不紧不慢地拔掉酒瓶木塞喝了一口酒, 而那名还未来得及离开的狱卒见他脸上一点快要死了的恐惧都没有,于是露出一副讶异的表情,“别人吃断头饭的时候害怕的都吃不下,你倒是好该吃吃该喝喝。”
温郁听到那人所言用筷子夹了颗花生放进嘴里嚼着,“既然都是断头饭了, 那自然得吃饱一点, 免得到了地底下还要做一个饿死鬼,这不好投胎呀。若是阎王看到我天庭饱满, 又身无怨气,他老人家说不定就让我投个好胎,富贵一辈子呢。”
狱卒听到他这样说后露出一丝鄙夷:“你们这些曾经当大官了也信这个?”
温郁听他这样问后又抿了一口酒:“信这个总比哭着吃饭好吧, 反正害怕又不能不去死。”
这狱卒还是第一次听到将死之人说出这番见解,他一边笑着一边摇头,“行,我听你说话顺耳,就再给你送道菜吧。”
温郁听到这话后脸上的笑意更盛:“你一个小小狱卒,能作得了这个主?”
那狱卒听到之后脸上露出了像斗气似的表情,“怎么作不了这个主,不过是一道菜而已。实话跟你说吧,而且这牢房里呀经常有人贪下那些死囚犯的断头饭,要不然你以为那些守在这里里的人为什么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像我这种能把大部分菜给你已经是鼎鼎有良心的人了。”
温郁听出他的话外之意:“哦,原来你以前也昧下过别的死囚的断头饭啊,死人的东西你们都要吃,你不嫌晦气吗?”
狱卒听到温郁当着他的面揭他的老底时瞬间气得脸红脖子粗,“你可不要乱说,反正那些好菜端给那些死囚的时候,他们都吓的吃不下去,与其等的凉了变得晦气,还不如一开始就给我们吃。”
温郁听到他这话后被逗得笑得差点被酒呛到。这狱卒待在这里也是许久没有遇到能够跟他说这么多话的人了,于是他在生气之后还是站起来短暂离开再去给温郁端一盘烧鸡来。
温郁一边摇头叹息一边喝着酒,而就当他被那劣质的辛辣的酒液呛得咳出声来时,他的余光忽然瞥见牢房门口忽然落下了一片阴影。
温郁愣了一下,随后他便顺着那片阴影逐渐往上看去……只见牢房门前站着一个披着黑色披风的人,正当他要开口出声时,那人将戴在头上的帽兜摘了起来,“如果不是我知道你在这里,你就真的打算听从君命赴死吗?”
当温郁看到宣凤岐那张写满愁容的脸庞时,心里吊着的那一口气忽然松了下来,他有些落寞地笑了一声,“要不然怎么办,我确实犯了欺君之罪,陛下处死我也是公事公办。他这次没将这件事告诉你,便是不想让你保下我,若这次你强行保了我,你与陛下的关系便会岌岌可危。”
宣凤岐听到他这番话脸上的愁容更深:“你这些年为大周尽心尽力,即便没有功劳有苦劳,若我真的去向陛下求情,他一定不会这样对你的。”
温郁听到这里忽然又嗤笑出声,他抬起头来用那略微戏谑的眼神看着宣凤岐,“王爷您何时变得如此天真了?若是王爷求情,陛下自然会饶我一命,但是王爷想过没有,若陛下真的答应赦免于我,那王爷便会与陛下之间发生隔阂,真到了那个时候您该当如何?王爷以前做事自是雷厉风行,您若真的要越过陛下想放我出来也无不可,而如今您却要去求得陛下的恩典,也是到了现在我才知道,您以后都对陛下动不了手了。”
宣凤岐不敢置信地往后退了两步。
温郁是在说他变了还是谢云程变了?
他以前可以越过君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现在他已不是当年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了,谢云程有了军功,有了威望,甚至他以后还可以变得更加强大。
温郁是在警醒他——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最不牢靠的,一旦他们二人之中有谁变心,这好不容易稳固下来的天下就会分崩离析。
宣凤岐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甚至在去扬州之前就想过这个问题。
可是这个问题对他来说算是困难吗?
不算吧,反正他也没想跟谢云程争什么,毕竟他留在这个世上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谢云程稳了一下心神,他目光灼灼盯着牢房中的人:“温郁,这些年你也变了很多,可人心都是易变的,就好比当年说着要杀我扶持陛下夺回实权的你,现在却百般为我着想。你知道我已时日无多,更不可能去谋夺什么权位,你说这些不过是想让我自私一些罢了。”
话音刚落,温郁脸上的笑容便瞬间消失,他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眉眼间尽是无奈,“我就知道您会这样说。”
宣凤岐缓缓弯下身来看着正端坐在牢房稻草堆的温郁:“其实当年你与我针锋相对时,我从未想过要夺你的性命,若我不信你也不会叫那么多事教给你来做,我知道我不久于人世,你是我留给陛下最忠诚的辅臣,你要守着这份秘密直到我离开。”
温郁听到他这话后忽然抬眼与他对视,“王爷现在竟然这般为陛下着想,难道您真的与陛下……”
宣凤岐与谢云程的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洛严能够看得出来,像温郁这样心思缜密的人又怎么会察觉不出。温郁并未将话说完,而宣凤岐在停顿了片刻后则是微微点了一下头。
温郁看到宣凤岐点头便瞬间明白了一切,他忽然仰头大笑了一阵,随后便垂下头来像有些喘不上气来,“哈哈……原来,王爷竟是个离经叛道的人。”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说后笑道:“当年说要杀了我的人,如今变成了要为我争权夺势的人,温郁你大抵也是离经叛道之人。”
温郁在听到宣凤岐这番话后倒是静默了许久,当他回过神来时:“王爷,您要知道陛下已不是那个好糊弄的孩童了,您需要早做打算。”
宣凤岐点了一下头:“所以,我在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觉得以后你一定会是帮助陛下成就一番霸业的人,所以这些年我才有意让你接触六部事务,如今朝堂之中有一半都是我精心选上来的人,若有人有不臣之心,我安插的暗桩便会发作。”
温郁听到宣凤岐这番话后暗自一笑:“原来……王爷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开始抬举我。”
宣凤岐微微点头:“所以你不能辜负我对你的抬举,你先好生歇息吧,最迟后日你便能出来。”
温郁听到之后缓慢起身朝着站牢房外面的宣凤岐行了一个大礼,“微臣先谢过王爷。”
牢房之中的火把烧得噼里啪啦,那狱卒回来之后便见到温郁裹着破被子在稻草堆上闭上眼睛睡了起来,他紧锁眉头用一只拨炭火的火钳子敲了敲牢房门,“喂,我答应给你加的菜拿来了,你怎么这就倒头睡下了?”
温郁听到这声音并没有理会他。
他才沉浸在宣凤岐方才来这里与他说的那些话中……怪不得宣凤岐对谢云程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而且以前谢云程就对他露出过一些莫名其妙的敌意,那个时候他还以为谢云程是小孩子心性作祟,原来这位陛下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对宣凤岐抱有那样的心思。
那名狱卒看到温郁就像死了似的也不搭理他,于是他忍不住吭骂一声,“爱吃不吃,反正明天就要死了!”
说完他便一脸气愤转身,只是在他离开前,他还不忘记将那只烧鸡放在了牢房门口。
……
虽然塞北的天气恶劣,但好在现在已经是五月了,只是五月的夜晚还是泛着些许凉意。
谢云程今晚本应该跟那些人商讨战术的,如今北召人心已散了,他只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攻入都城便可以将整个北召的国土纳入大周的版图之中,只要他占领了北召其他周围想犯上作乱的小国都不在话下。
只是当他与人商讨到这里时,一名副将前来在他的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他听到之后脸色一变,随后他才抬起头来看着站在他对面的那些人,“好了,如今天色也不早了,诸位也该早早回营休息,剩下的我们明日再议。”
那些人听到之后立刻行礼告退。
等到那些人走后,谢云程还特意走到了营帐门前想迎接那人。宣凤岐刚一进来便见到谢云程一脸笑意地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凤岐,你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你在外面等我多久外面冷不冷?”
宣凤岐一想到等会儿要跟谢云程说的话,心里就涌上了一丝心虚,他低头回答道:“嗯……没在外面等多久,外面通船的人刚进去你便遣散了那些将军。”
谢云程见状又是上前走了几步来到了宣凤岐的身边,他连忙伸出双手握住了宣凤岐有些发冷的手掌,“你身子还没好全,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我会担心的。”
宣凤岐听到谢云程这话后脸上的愧意更深,可是他早晚是要将那话说出口的,他迎着谢云程的笑容抬起头来看着谢云程,“陛下,逃出玄都全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与他人无关,我希望陛下不要迁怒无辜之人。”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话后笑容一下僵在了脸上,他沉默了片刻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凤岐,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吗?”
宣凤岐能够感觉到谢云程握住他双手的力量越来越大,他忍下来直视着谢云程的眼睛,“陛下如果没人跟我说什么,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你一定会瞒着我杀了温郁的,不是吗?”
谢云程的目光在这一瞬间蓦的冷了下去,他双手无意识的动作攥疼了宣凤岐,宣凤岐要让他放了温郁,所以纵使他感觉自己的手骨快要被谢云程捏碎了也没有轻易甩开谢云程。
谢云程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愤怒,等到他目光流转时才发现自己还在死死攥着宣凤岐的双手,他的心脏忽然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握住一般喘不过气来。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伤害宣凤岐,有时候他想他宁愿伤害的人是自己,也不想让宣凤岐受伤。
察觉这一点的他连忙将手松开,而就在这时,他想要跟宣凤岐道歉,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可是就当望向宣凤岐的下一刻,宣凤岐平静无波的眼眸看着他,“陛下……放了温郁吧,这次的事全都是我自己一个人策划的,与为他无关。”
谢云程也不知道怎么了,当他在听到宣凤岐为温郁辩解的话理智忽然在那一瞬间消失,他的眼神染上了极致的愤怒,“你自己一个人策划的?你当时被我关在宫里,你周围所有的人都是我安排的,你告诉我你要怎么策划?”
宣凤岐态度强硬:“这个就不牢陛下费心了,是我牵连他,他才会被陛下迁怒,如果陛下真的那么生气要罚只罚我一个人好了。”
谢云程在听到宣凤岐这话后心里那种难受的快要喘不上气来的感觉更加浓烈,他偏过头去,“凤岐,你知道我做不出来的……”
宣凤岐继续道:“那陛下是答应饶恕温郁了吗?”
谢云程听到之后拳头攥得咯吱作响,他猛的抬头看着宣凤岐,“你为什么非得要给他求情,如果不是他,你就不会是陷入那么危险的境地。只要我一想到是他把你带过来的,我就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凤岐难道你不能体谅我的心情吗?大周那么多贤才,若是没了他,我还可以找其他人来替代他,你为什么要……”
“够了。”宣凤岐平静地看着他。
谢云程忽然噤了声,他知道宣凤岐生气的时候从来都不会有过激的表情,宣凤岐越是生气就越会冷静。就是因为这样,他心里才异常难过,宣凤岐竟然会为了区区温郁而生他的气。
宣凤岐看着谢云程那一张下一刻就会露出委屈的脸心里忽然刺痛了一下,“陛下……真的不能饶恕温郁吗?”
谢云程不忍看到宣凤岐如此落寞的表情,除此之外他是真的不能放过温郁。
因为温郁不仅对他阳奉阴违,宣凤岐对他的感情还十分特殊。
他心里很不安,他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会在宣凤岐不知情的情况下处死温郁。
宣凤岐见他久久沉默不语,于是便微微点了一下头说“好”。
谢云程听到他这话后还以为他不再为温郁求情了,可是在下一刻宣凤岐便猝不及防在他面前行跪礼。谢云程被吓了一跳,他连忙想要去扶宣凤岐,而宣凤岐则是无视他伸来的手,“陛下,温郁现在熟悉六部事务,又在臣身边处理政务多年,若是在想培养一个温郁不知道还要多久。臣自知沉疴愈重,无法长久为陛下分忧解难,所以臣想要陛下为大周考虑留下温郁。”
谢云程在听到宣凤岐这番话后又是一愣,此刻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的光,他伸出双手紧紧抓住了宣凤岐,他用的力气很大,似乎下一刻就要用双臂将宣凤岐抱起。
宣凤岐就这样被谢云程从地上强硬地拽起来。营帐之中的火把燃得正旺,火光倒映在谢云程已经隐隐泛着水光的眼眶中,此刻他的双手狠狠攥住了宣凤岐那纤细的手腕,“你看着我的眼睛,你告诉我你为他求情是为了大周还是为了他这个人?”
宣凤岐听到谢云程这句话眼中闪过了一丝讶异。
谢云程怎么会这样想?
他之前是否太过沉溺于谢云程给他编织的温柔中,所以他是否从未看透过谢云程这个人?
不过帝王多疑也是好事,最起码以后不会轻易被人骗。
宣凤岐还愁要怎么才能让谢云程对他的兴趣减轻,如今看来这倒是一个好借口。
宣凤岐想到这里的时候抬起头来冷冷看着他:“陛下心中已有决断,何必再来问我?”
谢云程在听到这话后气息翻涌,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几乎是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压住了那噌噌往上冒的火气。
他腥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宣凤岐许久,最后他还是松了手。与此同时,他几乎是吼出声来,“沈英衡,进来!”
话音刚落,一直守在外面听说里面激烈的争吵声的沈英衡匆忙小跑进来,“末将在。”
谢云程咬牙切齿:“传令下去,把温郁放了。”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盯着宣凤岐。
沈英衡能够感觉到营帐之中气氛异常压抑,他此刻忍不住用余光瞥了一眼正呆呆站在谢云程面前的宣凤岐。
他的眼神仿佛黯淡了许多,脆弱的好像下一刻就要碎掉一般。
“还不快去!”谢云程又是一吼。
沈英衡:“是,末将遵命!”
第182章
翌日, 温郁该行刑的时间忽然来了一群身着魁梧铠甲的将士。昨天守门的狱卒一眼便看出来这些军官的来头可不小,最起码不是常年驻扎在牢房这里的守门士兵。
原本今日不该他当值,只是他昨天与那名死囚聊的有些投缘, 所以他今日特地在这里等候,也好送送这一位有缘人。
带那些士兵来的人竟然是这里的老狱头,狱卒见状连忙一改平日里懒散的模样站直了身子。就当他还在想今日是怎么了的时候,那老狱头便一脸恭敬把一名犯人带了出来,当狱卒看到那名被带出来的犯人之后瞬间就不淡定了。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人, 此刻的他全然没有发觉周围的人都对那人低眉顺眼。
怎……怎么可能?
今日不是要处死这个人吗,他怎么还能出来呢?
就当他怔愣在原地这样想的时候, 缓步走上前的温郁注意到了他, 温郁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他的面前停了下来,他冲着那名昨晚对自己说了许多话的狱卒笑了一下,“你看,我就说死之前哭没用吧。”
狱卒还沉浸在震惊之中无法自拔, 而老狱头见状立马大声呵斥道:“放肆!你怎么敢这样看着大人,还不快向大人问安?”
狱卒在听说老狱头的话后瞠目结舌,他大张着嘴想要说出什么恭敬的话,可是就在下一刻温郁便抬了抬手,“不必。”
话音刚落, 他便在那些士兵的带领下离开了这座牢房。
直到温郁的背影消失在牢房走廊尽头, 狱卒还是还没回过神来,那老狱头就连忙凑到他面前一脸急躁, “你……你昨晚当值的时候没有为难他吧?”
狱卒听到他这话才回过神来:“为……为难?”
老狱头脸上的神情越来越难看:“是啊!他可是我们得罪不起的大人物,上面的人虽然下令要处死他,但不知道为什么今早又请人把他放出去了。”
狱卒稍稍回神:“哦, 我可没对他做什么。”
“你没为难他最好,要不然你九个脑袋都不够砍。”
……
温郁从牢房中被带出来后就来到了宣凤岐所在的营帐中,只是他在见宣凤岐的时候周围还是站着许多谢云程派来的将士。
宣凤岐看见温郁想要行礼时微蹙气眉来:“如今不在玄都,丞相就不必拘泥于礼节了。”
温郁听到这话后用余光瞥了一眼周围的人,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也罢,既然王爷肯救微臣,微臣自然要尽全力为王爷分忧。”
宣凤岐微微点了一下头,随后他将目光转向了一直站在两侧的那些玄甲卫,“好了,这里已经没有你们的事了,你们先下去吧。”
话音刚落,那些玄甲卫面面相觑。
毕竟谢云程交代他们凡是温郁与宣凤岐见面时,他们一定要守在身侧。他们不好违抗君命,于是当宣凤岐说出这话的时候,他们就连忙跪地,“末将等受君命在此保护王爷,请王爷息怒!”
宣凤岐在听到这话后有些急促地喘了一口气,随后他冷着一张脸站起来看着在地上跪成一排的玄甲卫,“你回去告诉陛下,本王不需要任何人保护,若你们继续留在这里,那么本王就会用离开这里,至于去哪儿,本王不会告诉任何人。”
那些玄甲卫在听到宣凤岐这话后特意派了一个人去询问谢云程的意见,而在那不久谢云程派来的人确实被全部撤走了。
只是谢云程在那期间在营帐中摔了不少东西,营帐外守着的宫人就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惹恼了这位正在发怒的帝王。
宣凤岐在谢云程将人撤走后人让温郁坐在自己对面,温郁坐下之后脸上显现出一丝担忧,“陛下现在好像相当看微臣不顺眼,即使是这样王爷也要保微臣吗?”
宣凤岐皱着眉看着还在为自己插科打诨的温郁:“温郁,你应该知道,我留你是为了大周。本王自知时日无多,如今北召内部已经乱了,陛下不日便会将北召的国土纳入大周之中,周围几个联合起来作乱的部落,我也想好了应对之策。至于之后朝堂之中的事情,我已经部署好了一切,我死后陛下也不会动你,你只需要不辜负我这些年对你的栽培就可以了,若你有一日有谋反之心,那我安插在大周之中的暗桩便会发作,那时候你的下场不会比乱臣贼子要好。”
温郁在听到这话后神情复杂,随后他竟然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笑自己的自不量力,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他那苦涩的笑容持续了许久,随后他抬起头来望着宣凤岐,“所以王爷是在提醒我务必要对陛下忠心吗?”
宣凤岐低下头微微停顿了一下:“如果你这样想的话,那姑且算是吧。只是,我从未想过有一日你谋反会是什么样子,我留下来的东西以及那些人都只不过是……”
温郁干涩的喉咙滚动了一下,他的声调几乎带着一丝不甘:“王爷只不过是想再走之前为陛下的江山留一些保障罢了。”
温郁以前只知道宣凤岐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他也没见过宣凤岐对任何人流露出如此深重的感情。如果不是宣凤岐亲口说的,他甚至都没想到宣凤岐已对谢云程如此用情至深。
宣凤岐想,他所做的一切确实是为了谢云程,为了这片土地能够百年江山稳固。
“是的,这场仗快的话一个多月就能打完,所以我会在那个时候离开,我还有些东西没有写完,等到写完了我会把那些东西交给你……”他想到这里的时候又沉默了一下。
那些东西是足以让谢云程安稳的统治这个王朝一生的策论以及政令。他知道自己不能越过前人去将那些人的东西安插在这个朝代上,他最多只能给指一条能够保大周一百年的路,至于后人怎么样,那完全超出他的考虑范围了。
而就当他想要开口再说什么的时候,温郁忽然眼圈红肿抬头望着宣凤岐,“陛下,什么都是陛下……你知道你自己快死了吗,你为什么不为自己多考虑一点。就算你为他考虑,那他知道吗,你要等自己死后让他知道这些事情而为你后悔吗,你为什么只为他考虑不为自己考虑也不为其他人考虑?!”
宣凤岐已经忘了温郁露出如此过激的表情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平静无波的眼眸盯着那人,“正是因为我知道我快要死了,所以不得不考虑好一切身后事,至于陛下……我欺骗他是我不对,但是我们之间也只能这样了,我总不能让他愧疚一辈子。”
温郁听到这话后紧紧攥着双拳,他力气大的几乎将指甲都嵌进肉里。
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这么无力。
他无法干涉宣凤岐的生死,也无法拥有宣凤岐的一丁点感情。
因为宣凤岐心里已经装满了另一个人了。
痛苦与无力席卷了他的每一根血管。
宣凤岐看着他:“明日你便启程先回玄都吧,毕竟玄都每日还有那么多的政务要处理,你不在玄都守着我不放心,在我离开之前我会见你一面,然后把所有的东西交到你手上。”
温郁抬眼盯着宣凤岐许久,或许宣凤岐也由此产生了一点心虚,他低下头来不再与温郁对视。温郁呆坐了许久,最后他松开了被他自己攥得伤痕累累的手掌,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是最后只吐出了一个“好”字。
……
今晚谢云程没有与诸位将军议事,因为该商定的都商议好了。
他上次在平芜丘遭遇埋伏的事已经有了定论……原来谢瑆真的那么了解他,不好可以说这个人在透过他了解宣凤岐,谢瑆早就知道他会去通过平芜丘那条路去夜袭北召帅营,谢云程之所以在军队里抓不到奸细,是因为那些奸细不在军营之中,而是被安插在了衡城之中。
那些细作不是北召国人而是周边部落的人,他们混在城门外往来的商队之中,观察着不远处驻扎军营操练的次数。正常的将士是每隔五日操练一次,而谢云程在出发前一日才将自己要夜袭北召大营的计划告知众人,在那之前的三日,他要求营中要每日都操练一遍。
谢瑆能够在这个微小的细节中看穿他的计划也是有些本事,怪不得宣凤岐要不惜一切代价跑到这里亲手杀了他。
如今对他有威胁的人全都死了,可是谢云程还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他开始后悔那天对宣凤岐那样凶,他那天晚上怎么能那样质问宣凤岐呢?
可是……只要他一看到宣凤岐维护温郁的样子,心里就闷闷的不舒服,他不是怀疑宣凤岐,他只是觉得宣凤岐在刻意瞒着他什么,他想让宣凤岐把他当成依靠,他想让宣凤岐在遇到事情之后第一时间想到的人就是他。
他现在很难受,他已经有三天没见到宣凤岐了,他知道他惹宣凤岐生气了,宣凤岐不会主动来找他。
谢云程备受煎熬地在床上干躺了一个多时辰,最后他实在心灰意冷便便起身披上了一件外袍去外面走走散心。现在军营之中除了巡逻队的脚步声四处都静悄悄的,他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着。
可是当他越来越靠近一处光源时,他一抬头便发现他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宣凤岐的营帐旁。
他想上前一步想进去看看宣凤岐现在好不好,可是他一想到那天晚上宣凤岐为了温郁向他屈膝祈求时,他心里便涌上了一丝密密麻麻的痛楚。
他越走越近,但最后也仅限于门外。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外面呆站了有多久,他的双脚就像被钉在原地一般,无法再进一步。
谢云程忽然冷笑了一声,他现在终究还是没有去面对宣凤岐的勇气。
而就当他准备移动脚步想安静离开时,他忽然听到了营帐中传来的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声。
第183章
宣凤岐觉得自己肺好像被烈火灼烧一般难受, 他现在的身体很虚弱,稍微吹一点风情绪波动大一些就会发烧。
公仪绶告诉他,在沙漠之中有一种人参可以延缓身体里的毒性发作, 如果在此间还能找到大雪山里的白雪莲,那么他体内的毒性便会被消减许多。
可是这二者可遇不可求,世间那么多人都想找到这传说中的神药,最后都是无功而返,人钱两空。
宣凤岐不求自己的身子能好来, 他只想在自句还活着的时候看到谢云程打完这场胜仗,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离去。
他现在很难受, 所以睡不着, 当他倚靠在榻上看着营帐里的烛火的时候陷入了沉思。他的手中还捧着那本月历天象法——这些天象都是有具体描述还有时间记载的,尤其是距今六十年前的日全食与六星连珠,这种天象甚至精确记载到了什么时刻,而且书上还预言下一次日全食与月全食的时间。
其实这些东西应该要再往后过个几百年才能摸清楚,但令宣凤岐没想到是前人的智慧与探知欲竟会将这些当作自然规律记载下来。辛夷他没有后人也没什么好友, 这本月历天象法若是继续留在他那里那么日后一定会失传。
这些东西失传后,还有千千万万人为了追求天象而重新钻研——也就是几百年后才得知日全食其实并不是天罚。
古人总以为青天白日太阳消失,大地一片黑暗是上天降下惩罚,反正现在还没几个人知道这是日全食,或许他可以将这月历上所记载的日全食的时间发挥最大的价值。
就当他想到这里的时候, 他忽然听到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朝着他奔来, 只是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双坚实而又有力的手不安地抱住了他, “凤岐,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我刚才在外面听到你咳的那样厉害,你又病了吗,传太医了吗?”
宣凤岐只感觉自己的脸颊旁闪过一阵风,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被那人紧紧抱在怀里了,如果他没有感受到自己胸口传来的一阵闷痛的话,他还以为自己刚才是陷入了昏迷而做的梦。
“陛下……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的声音后才松开了他:“你病成这样我怎么能安心,我这就传太医过来!”
话音刚落他就准备跑去喊人,而就在此刻宣凤岐伸出手来用力抓了一下他的衣袖:“不……不用麻烦了,不过是夜里踢了被子着了凉,喝点热汤便无碍了,外面夜已深了,若陛下叫人过来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我现在已经觉得好多了,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话后愣在原地一阵,他听了宣凤岐话点了一下头,“好……那我吩咐人去为你煮碗雪梨汤。”
宣凤岐见状才缓缓松开了谢云程的衣角:“嗯……那便多谢陛下了。”
谢云程出去跟外面守着的人吩咐了几句就立刻回到了宣凤岐身边,当他再次面对宣凤岐的时候,他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脸上露出丝愧意,他缓缓走到宣凤岐面前:“凤岐,你还在因为那天的事怪我吗?”
宣凤岐见他披了一件薄衫,就连手也不似从前温暖了,于是便将旁边的一间斗篷披在了谢云程身上:“陛下这么晚了还穿这么少的衣服,小心着凉。”
就当宣凤岐的手绕到他的身前想为他系上斗篷的时候,谢云程眼睛闪着激动的泪光一下握住了他的手:“我知道……我那天伤到你的心了,可是我是因为,因为……”他是到这里时狠狠咬住了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我嫉妒温郁,明明他犯了那么大的错你还要一直护着他,我还怨恨他,恨他将你带入险境。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气你,我……我只是气不过,你有什么事情你也可以跟我商量,我们都可以说清楚的,我……”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几度哽咽,而这时宣凤岐微凉的手指捧起他的脸颊,他微微朦胧的眼睛也抬起便看见了宣凤岐那双被烛光照得明亮美丽的眸子。宣凤岐眼中满是不忍:“陛下,我知道的,我从来都没有因为温郁的事而怪过你,至于留温郁……确实是为了社稷安稳,而且温郁已经回玄都了,我保证他对你绝对都不会有二心。”
谢云程听到这里的时候缓缓上前,他就像以前那般受了委屈向宣凤岐寻求安慰般将头伏在宣凤岐的腿上:“凤岐,我在乎的不是这个,我总觉得你这段时间有心事,我心里总在想你宁愿叫那些烦心事交给温郁也不愿意跟我说,我心里就难受,我已经长大了,我完全有能力保护你替你解决掉一起麻烦。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向你发脾气,我希望你……像我以前依赖你一般依赖我。”
宣凤岐听到谢云程这番话眉心微动,谢云程确实很敏锐,但宣凤岐不想让他知道任何事,他的愧疚如海潮一般涌上来,他也如以前一般抚摸着谢云程的脸庞:“真的没什么,如今仗快打完了,你该给我的也都给我了,普天之下也没人威胁我了,所以陛下……你多心了。”
谢云程听到这里时抬起头看着宣凤岐的眼睛:“真的吗?”
宣凤岐微微点头:“嗯……只是塞外多风沙,陛下若是能快些将仗打赢,那我便能早一日回到玄都。”
谢云程在这时像兴奋起来似的握住了宣凤岐的手:“我会的!我很快就能把这里的事料理完,等到我们回到玄都,我就昭告天下册封与你为皇后。”
宣凤岐微愣一下,他的眼中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可是当他看到谢云程那般期盼的眼神后点头答应:“嗯,我等着那一天。”
以前宣凤岐总是不肯在这件事上松口,所以当谢云程听到宣凤岐答应后,他还有些不敢相信:“真……真的吗?”
宣凤岐轻轻一笑点头:“陛下还记得我们在颍州行宫里就已经洞房了吗,所以,我不会食言更不会始乱终弃。”
谢云程被这天大的喜讯砸昏了头脑,他再一次起身紧紧地抱住了宣凤岐:“太好了,太好了——”
宣凤岐也跟着谢云程一起笑,只是他的笑容有那么些许苦涩。
因为他知道那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可是他现在很愿意哄谢云程高兴,就像从前那般。
谢云程将雪梨汤一勺一勺喂给宣凤岐后又陪着他一起入睡。宣凤岐也不知道为什么,谢云程陪着他的时候,他身上反而没那么难受了,他在谢云程的怀抱下逐渐安睡。
他想,他早在杀掉谢瑆的那一天就应该消失在谢云程面前了。
而现在他与谢云程在一起的日子都是他偷来的,他贪恋这一丝即将不属于他的温暖,他想自己能贪几日就贪几日,至少他在离开前他是高兴的,谢云程也是开心的。
……
“咚——咚——咚——”
一阵又一阵如同皇宫丧钟一般的撞击声传来,宣凤岐又走到了那一片被白色雾气铺成的世界里,他又看到了那个之前出现在他梦中的人,其实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梦到他的,但最后他梦到的频率越来越频繁了。
只是他好像看清了那个人的脸——那是一张俊美绝伦的脸,他的脸上的泛着金光闪闪的纹饰,衣着好像也不属于这个世界。
宣凤岐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又问了一遍曾经的问题:“你到底是谁?”
那人居高临下看着他:“你玩也玩够了,是时候跟我回去了吧,朱雀。”
那人话音刚落,宣凤岐忽然感觉到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的威压,那种感觉犹如在他的身上压了千重钧一般,他甚至都有些站不稳。当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那个人的脸在他的脑海中又开始模糊起来,他的身体在这一瞬间好像被控制了一般动弹不得。
那人悬于他身前那一片天空之中伸出被手指都被金色细链缠绕的手:“朱雀,你不属于这里,跟我回去吧。”
回去?
回哪儿?
就当宣凤岐这样想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像不受自己控制一般往前迈步而去。而就在这时,他的面前出现了一道散发着金色光芒的门,与其说是门倒不如说是一面被金光覆满的镜子,镜子的光无法用肉眼直视,就如同炎炎夏天中午最烈的太阳一般。
宣凤岐一步又一步走过去。
不,不能过去。
宣凤岐再心里呼喊着,可是他的身体如同一架被操纵的傀儡一般朝着那面镜子走去。
宣凤岐在走过去的路上忽然牺生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如果现在过去,他可能就再也见不到谢云程了,他不能过去,死也不能过去!
宣凤岐在距离那面镜子只有三步之遥时忽然浑身颤抖地停了下来,他死死咬住舌尖让自己清醒过来,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在这一刻他的身体好像恢复了知觉,那镜子的光似乎要将他灼伤一般,他连忙往后退了数步:“不!”
悬在镜子上空的人目光平静地扫视了他一眼:“即使你现在不跟我走,那你也没多少时间了。”
话音刚落,那人便消失在他面前,而他面前那面镜子也随之消失不见。
宣凤岐的世界好像一下就暗了下来,甚至连一丝光亮都看不到。
他在此刻忽然就像力竭一般瘫倒在地。
宣凤岐其实自己心里很清楚他确实没多少时间了,可是他不能就这样走了,他知道他不能死在谢云程面前,他要去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悄悄死去,最起码当谢云程找不到他的时候还以为他活着这世上。
……
宣凤岐那一晚除了做了一个自己有些记不清的梦外睡得很安稳,他醒来的时候烧也退了,只是谢云程军务繁忙一早便走了,但是他吩咐人为宣凤岐炖了燕窝雪梨羹。
燕窝与雪梨在边塞是稀缺的东西,先不论这些东西运输到这里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就算是运到了也是难以长时间保存。
谢云程自己来军营是从来都不弄这么麻烦的东西的,那么他是从什么时候命令准备这些的呢,还是说他一早就知道了自己会从玄都跑到这里,所以提前命人备好以防万一。
宣凤岐一起床便看到那碗散发着热气的燕窝雪梨羹,他走到桌前拿起勺子尝了一口。
是甜的。
第184章
前日北召国皇帝被近身侍监杀死了, 北召国现在内部已经乱了,谢云程不废吹灰之力便攻下了北召国的都城。
北召国与大周近二十年的斗争终于在这一刻引来了终结。与此同时,谢云程采用了宣凤岐向他推荐的那两个人一同去收服散落在大周与北召周边的部落, 那些部落虽然比不上大周兵强马壮,但是他们部落却分布散乱,如今那些小部落都听从阿罕萨那的命令。
谢云程最终还是听从宣凤岐的提议,让宣凤岐曾经到两位手下去打阿罕萨那。其实灭掉那些部落是下下之策,如果可以的话宣凤岐还是希望他们能够臣服于大周。
阿罕萨那在多年前吃过败仗的情况下还要重新召集军队进犯大周边界, 究其根本还是因为阿罕萨那这些年人口剧增,而用来游牧生活的领地却不够了。
阿罕萨那如果往后退就是一望无际的沙漠, 所以为了生存他们只能进攻, 如果不去争夺那可怜的领地,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孟拓接到封他为前锋将军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懵的,他之前确实被宣凤岐叫到跟前得知了,他要去那个曾经养活他的部落征战。
当宣凤岐问他是否愿意的时候,他目光坚决:“王爷是属下的主人, 王爷的命令属下定然遵从!”
宣凤岐知道孟拓还对那个成长的地方抱有特殊的感情,所以他在与孟拓商讨战术的时候,特意嘱咐他无论发生何事,只要对面不主动挑衅,大周这边还是以劝和为主。
但是“劝和”也是有期限的, 只要孟拓没有在半个月之内拿下阿罕萨那, 那么大周的铁骑将会踏平那个已经对大周造不成任何威胁的小部落。
他以为他这次就像平常一样去执行宣凤岐交代给他的任务,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落得一个什么将军的头衔。
他害怕自己在打完仗之后就不能回到宣凤岐当差, 所以她在出发去阿罕萨那的前夜,心里还有些不安。
铜锅被吊起来里面煮着米糊,火堆下面烤着肉, 那肉现在烤的差不多有七八分熟了,时不时发出一阵诱人的焦香。
就当孟拓望着火堆出神的时候,他曾经到有一个人影走近他随后坐在他面前。这里是军营四周都是明日准备出发的将士,孟拓还不认为有刺客有本事能够在重重守卫之下如此堂而皇之的走到他身边。
当那人坐到他的对面时,他紧皱起眉头。
其实这些年,宣凤岐一直都没放弃派他去寻找慕寒英,可是他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有线索,在孟拓的心里,慕寒英早已经是死人了。可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的同僚会以“叛徒”的姿态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以前他与慕寒英共事的时候,他便感觉到慕寒英对他好像有一些恶意。但他的性命是宣凤岐给的,他只需要服从宣凤岐好了,至于慕寒英……就算他以前地位多么高贵,现在也只不过是身份跟他相同的人罢了。
他们同为宣凤岐的左膀右臂,表面上自然是过得去的,但私底下孟拓与他却没怎么说过话,他对这种天生高高在上的人没有什么好感。
当然,宣凤岐除外。
慕寒英见肉烤熟了,于是便抽出后腰上别着短刀割了一块递给孟拓。
孟拓见状愣在原地,他对于这个叛徒献好的行为产生了一种严重的怀疑——他想现在就毒死我吗?
慕寒英见孟拓不接,于是便将那块肉放到旁边的银盘中:“现在你可是我的上司了,明日我便要跟从你一起去阿罕萨那平乱。即使你再看不惯我,我们在之后的战事之中也是要商量的,所以收起你那副死人脸吧,打仗可不比抓刺客,心不在焉是会死人的。”
孟拓一听到他这话,心里就涌上了一种不深不浅的怒意:“你在说什么?”
他甚至在这一刻有些怀疑自己听到的是不是慕寒英的声音,他跟慕寒英共事也是快十年前的事了,在他的印象中慕寒英可不会说这些话。
慕寒英抬起头来看着他:“就是那样,你现在升官也没有什么不好,我知道是王爷在采石场救了你,你对王爷的救命之恩感激不尽,但是你只能止步于此了。王爷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而且这场仗你只能打赢,如果输了的话你就不能留在王爷身边了,可是你赢了之后身上有军功,如果到了那个时候你再留在王爷身边,陛下也不会答允的。”
孟拓的手不由自主紧紧攥成拳:“你——到底想说什么?”
慕寒英轻笑了一声:“我只是想告诉你,之后王爷不需要我们两个效忠了,你就算像一条狗一样待在他的身后也是十分惹人烦的,所以做人该有自知之明。王爷这次同意你去阿罕萨那一是因为你从小生活在那里熟悉那里的人文风情与地形,这第二点便是王爷想给你这个机会挣个军功让你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从他身边离开。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懂阿罕萨那的语言,王爷就会如此器重你吧,这里是边疆会阿罕萨那语言的人可不少,陛下完全可以直接踏平阿罕萨那,这样根本就用不了半个月就能回朝。而王爷却劝陛下封你为将军前去打仗劝和,你还不明白吗,这是他给你的机会,所以别得了便宜就卖乖了,你该有自知之明的。”
孟拓听到这话愣了许久。
他自认为自己待在宣凤岐身边,就算宣凤岐心思难猜,他也能揣摩个两三分,可是在这位离开宣凤岐近十年的慕寒英面前,他就好像完全不懂宣凤岐的心思。
其实慕寒英说的他一早就知道,他知道自己的心思见不得人,所以他愿意当宣凤岐身边的一条看门狗,但现在他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
孟拓不知在火堆面前坐了多久,久到那些火逐渐变暗,慕寒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他逐渐低下头来。
如果也是宣凤岐的意思的话,他会照做。
……
北召的都成名叫诏安,这里修得倒是富丽堂皇,只不过这仅限于皇城。谢云程在进诏安之前曾见到北召百姓宁愿冒着被士兵杀死的风险也要去街边抢食。
北召国皇帝已死,都城大乱,所以谢云程没过几日就率领军队进了城。皇帝死了都城也被占领,这代表北召国已经覆灭,幸好谢云程是一个仁善的皇帝,他在进城时下令凡是真心归顺者可当作大周百姓对待,若有冥顽不灵者就地格杀。
恩威并施之下,都城之内的人无一不服。
其实北召早在根上就烂了,这些年他们的皇帝征收赋税,强征士兵,即使国内有天灾导致无数人饿死,他也不管。诏安城里的百姓这些年过得也是水深火热,更不用说那些生活在城外的百姓了。
谢云程刚进城便下令大周士兵不得为难百姓倒是赢得了那些北召百姓的拥戴,毕竟一个只知道自己贪图享乐弃百姓于不顾的君主跟一个看起来还有些英明不伤他们性命的君主相比起来,他们还是更会偏向后者。
谢云程骑在高头大马上缓缓朝着北召皇宫的宫门口的方向走去,而宣凤岐坐在后面的马车上。
宣凤岐撩开窗上的竹帘看着外面那些跪在两侧的百姓,他们之中大多数都是恐惧,但其中也有些显得很高兴,可能是在高兴终于摆脱了他们昏庸的帝王了吧。
对于那些百姓来说,谁当皇帝的没有什么区别,他们只在乎自己以后能不能在这位君王的统治下能不能吃饱穿暖。
可是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就算是宣凤岐努力了十年,他也无法保证大周境内所有的百姓都过上了吃饱穿暖的日子,但是现在相比之前已经好太多了。只要他一看到了那些眼神中隐隐透露着对未来不安的北召百姓就想起了很多年前在扬州的大街上东躲西藏的自己。
那个时候他没想到自己坐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也没想过自己竟然还能活到现在,还拥有了……他想到这里的时候,骑着马的谢云程就如同跟他有心灵感应一般忽然转头看向了他。
宣凤岐与谢云程对视的那一刻,心里也不知怎的忽然传来了一阵酥麻的感觉,他连忙放下帘子躲进马车里。
宣凤岐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心跳开始加快,在不安之中带着一丝羞怯。
……
诏安皇宫之中的人已经全换成了大周的将士,负责这件事的人正是一直守在诏安城之外等待着谢云程命令将这里面的人清洗干净的裴砚。
裴砚自从上次被人骗过一次后倒是沉稳了许多,这些守着诏安皇宫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当然,也没人知道那个忽然杀死北召皇帝的近侍其实也是他有意安排的。
北召皇帝被近侍杀死后,皇宫之中乱成一团,里面的人争先恐后抢夺皇宫里之前的东西准备逃出去,而守城的士兵也露出凶性,他们杀掉那些准备携账而逃的宫人,那些人的鲜血溅在诏安皇宫里的每一条往外逃出去的宫道。
而今日谢云程进城皇宫门口却十分干净,一点都看不出来在几日前这里曾血流成河。
他来到皇宫正门后,一早守在这里的裴砚上来行礼:“末将参见陛下!”
谢云程见到裴砚之后翻身下马来到他面前:“这次的事情你办的非常好,起来吧。”
裴砚听到后利落起身:“谢陛下!”
谢云程此刻缓缓走近悄声问:“怎么样,人都撤干净了吗?”
裴砚低下头回话,他们两个这种姿势在外人看来十分亲密,就像是一对模范好君臣一般。裴砚小声回道:“嗯都处理干净了,不会有人知道杀了北召皇帝的人其实是我们的人。”
谢云程听到之后十分满意地伸出手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想当年你把你爹都快气死了,没想到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想必你爹知道了也会很高兴的。”
裴砚一听到谢云程又把他做的那些窘事给翻出来便臊得不行:“陛……陛下,这些事您还是忘了吧,微臣……知错了。而且微臣听闻陛下要进城过来小住几日还特意将这皇宫打扫干净了,陛下看在微臣如此用心的份上就饶过微臣吧!”
谢云程看到他这个样子忍不住大笑了两声,他这个时候朝着宣凤岐所坐的马车的方向看了一眼,“其实啊你也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不拘住在哪儿,只是他住在帐篷里太委屈了,而且他身子不好……”
裴砚听到谢云程这些话的时候死死忍着才没有在他的面前翻白眼。
他察觉到谢云程对宣凤岐的感情不一般是他随谢云程打仗的那几年,那些年他好像就靠着从玄都传来的信活着。每次他写信回玄都,半月之后便会有一封回信送来,谢云程每每看到那些都会十分高兴。
起初裴砚还以为谢云程是春心萌动,那些信是他在玄都里哪个相好的送来的,可是有一次他偷看到信的内容,那末尾落款二字分明写的是宣凤岐的名字。
那个时候他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他是一个有了猜测就敢于去证明的人,只是谢云程隐藏的太好,他都抓不住什么把柄。
现在好了,谢云程军权在握,仗也打赢了,北召国这个心头大患也解决了,所以他在裴砚面前连装都不装了。
“陛下与王爷一路上舟车劳顿辛苦了,请进宫稍作歇息吧!”裴砚说这话的时候还特意提大了音量。
谢云程见他忽然发疯,忽然产生了一种想抽他大嘴巴子的冲动,只是碍于宣凤岐在这里,他还是要收敛一些。
话音刚落,宣凤岐便从马车上走下来,其实进了宫门还要再走一段路才能到达寝殿。当然十分贴心的裴砚早就察觉了这一点,所以他一早就命人准备好了步撵在宫门口候着。
当宣凤岐走过去发现宫门口只有一架步撵时愣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来看向谢云程,“陛下先行吧。”
谢云程见到他脸上的羞红未退心里就像被猫挠似的开始痒了起来,他上前一步想去牵宣凤岐的手,可是宣凤岐却像受惊一般往旁边躲闪了一下,“陛下……”
明明宣凤岐都答应了他,等到他们一回到玄都就成亲,可是现在他想拉个手都不行。
谢云程的心里一下就暗了下来,而就在这时站在他们旁边的裴砚回答道:“回禀王爷,这架步撵很大的,而且有八人抬着,同乘二人没有关系的。”
谢云程听到裴砚这话后目光赞许地朝着他点了一下头。
他想,裴砚这俸禄该升一升了。
“陛下,可是……”
宣凤岐这话还没说完,谢云程就居高临下在他耳边轻声道:“别说什么僭越,身份有别之类的,我现在不爱听,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凤岐现在最好乖乖听我的,要不然我不知道会当着众人的面做出什么事来。”
刚才宣凤岐看见谢云程也是像对他这样离裴砚那样近,如此一来,大概不会有人觉得他与谢云程之间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吧。
宣凤岐点了一下头:“嗯。”
话音刚落,谢云程便上前去,只是这次他没有着急去牵宣凤岐的手,等到要上步撵的时候,他也是让宣凤岐先上的。
他想他应该快要忍不住了,如果他们两个成亲了,宣凤岐名正言顺的成为了他的皇后,那么他就可以不用遮遮掩掩,他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亲自抱宣凤岐上步撵。
可是,现在他只能想想。
等到步撵抬起的那一刻,谢云程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握住了宣凤岐与他相邻的那只手。宣凤岐错愕愣了一下,随后他就像羞恼一般想把手抽走,他的声音很小,“陛下……你这是在做什么,快点松开我。”
谢云程紧紧攥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别担心,这步撵有纱挡着,他们看不清的。凤岐……我真的很想很想时时刻刻跟你在一起,你连这个愿望都不想满足我吗?”
宣凤岐真的很怕被人发现,他的手都在微微发抖:“陛下别闹了,我现在不就是跟你在一起吗?”
谢云程几乎要贴在他的身上:“可是……我想牵着你的手,想抱着你。”
宣凤岐忽然脑中一片空白,只是他那只被谢云程牵着的手也不再挣扎了,此刻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刚才在宫门口时看到的,谢云程靠近裴砚的那一幕,他也不知道怎么了他的手指紧了紧,“那……陛下除了这样对我以外,还对别人做过这种事吗?”
谢云程在听到这话后愣了一下:“啊?”
宣凤岐对上谢云程那一双茫然又无措的眼睛:“我是想问陛下除了对我做过这样的事外还对谁这样做过,就像刚才……”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闪过了一丝连他都没有察觉的失落,只是他再也说不下去了,他从来都没有产生这种感觉。
感觉心里不舒服,但又没办法。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说这些话后,就像恍然大悟一般,只是他在短暂惊讶之后不怒反笑,脸上带着一种怀疑世界的荒诞感:“不……不是,凤岐你怎么会想我跟他?这怎么可能,我发誓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我只跟你牵手,除了你我谁都没抱过,以后也只有你一个人!”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音量随着激动的情绪不断升高,宣凤岐目光惊慌地朝着外面看,幸好那些跟在后面的人好像都没听见,抬着他们两个的宫人也低着头像耳朵聋了一样。
他松了一口气:“陛下……你小声点。”
谢云程压低声音继续解释:“真的……我刚才跟他只不过是有军事要说,如果你不喜欢的话,那以后我跟别人说话都离三步远!”
“我……”
就当谢云程想继续滔滔不绝说下去时,宣凤岐忽然转身伸出手来捂了一下他的嘴:“陛下,我知道了,我没有误会你,也不是想要让陛下跟人保持距离,既然陛下说没有那就是没有,我相信陛下。”
谢云程在听到宣凤岐这话愣在原地。
虽然宣凤岐为他吃醋了,他很高兴,但是他又觉得宣凤岐好像没有那么高兴。宣凤岐的情绪波动不多,所以他吃醋了谢云程才会觉得宣凤岐对他不一样,可是他又觉得宣凤岐心里不安才会这样想。
就好像世间的一切都会随着时间消逝一般,宣凤岐没有对什么特别积极也不会为了谁而特别伤心。
谢云程眉心微动,他伸出手来缓缓拿下了宣凤岐捂他嘴的手,随后靠近宣凤岐的耳边轻声道:“你要让我闭嘴,别拿这个堵。”说完,他便在宣凤岐落下一吻,宣凤岐的眼睛蓦的睁大,当他与谢云程的视线对上时,谢云程用很微小的声音道:“你要拿这个堵。”
……
距离寝宫还有一段路,而谢云程却喊了停,他让那些人都退下回去候着。就当宣凤岐好奇这人为什么忽然把所有人赶回去的时候,他就这样被谢云程猝不及防横抱起来,宣凤岐骤然失去平衡,他怕摔下去于是在那一刻出于本能紧紧搂住了谢云程。
“陛……陛下,你要干什么?”
谢云程低下头在宣凤岐鬓边亲昵蹭了蹭:“那些人太碍事了,我看你也不自在,所以我才让那些人回去,剩下的路……我亲自抱着你去。”
宣凤岐听到之后又开始惊慌失措起来:“不……不行的,万一被别人看到了怎么办?”
谢云程紧紧抱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宣凤岐前段时间生病的缘故,谢云程将他抱在怀里的时候总觉得他又瘦了一些。果然宣凤岐还是不太习惯军营中的生活,他决定先在这里让宣凤岐住个十天半月好好替宣凤岐补补,然后再回玄都成亲。
“快点,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不用你抱!快点……”宣凤岐从一开始的劝说变成了挣扎。
谢云程在这时忽然停住了脚步,就当宣凤岐以为谢云程要放他下来的时候,他却听到那人在他耳边轻声道:“凤岐,我劝你还是别乱动了,你这样让我好好抱着你回去后,什么事情我们都能关上门说,可是你这样乱动我说不准会在这里做什么。”
宣凤岐听到谢云程这话后就好像被震慑了一般乖乖不动了。
他确实开始揣测谢云程所说的那些实现的可能性有多大,虽然不是一定,但也不是没可能,所以最后他选择了妥协,任由谢云程抱着他走到了寝宫。
第185章
这几日北召的事情也料理得差不多了, 有些事情也不是谢云程非得经手的,他不想去面见那些将军臣子的原因很简单——他想时时刻刻跟宣凤岐待在一起。
而宣凤岐觉得,关于这种国土纳入大周版图还有商议哪位王侯将军前来驻守北召的事情必须由帝王亲力亲为才好。
谢云程身为帝王不能对自己的国家不上心, 人心隔肚皮,若他日后稍有懈怠便会被某些有心之人趁虚而入。
当然,宣凤岐想:自己还在他身边的时候,他还可以这样松懈一下,可是日后自己不在了呢, 谢云程总要学着去长大,去处理政务平衡朝堂。
谢云程听从宣凤岐的建议让那些人直接过来述职, 而他则是在屏风后面抓住宣凤岐的手不松开, 反正日后整个大周也有宣凤岐的一份,这些年的朝政大多数也是宣凤岐处理的,所以现在宣凤岐提前听一下他们的政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陛下,你先松开我……还有那么多人在下面等着回话,你这样不太好。”宣凤岐刻意压低了声音, 而谢云程却仍紧抓着他的手,“那又怎么了,反正以后这些人以后也是要这样给你回话的,莫非你想赖账不想跟我成亲了?”
眼看北召国周围部落被逐一收服,宣凤岐的脱身之日也近在眼前, 所以这些时日只要是谢云程提出来的要求他就尽量顺着。
“不是……”宣凤岐低下头小声喃喃着。
于是他就这样被谢云程牵着手听完了那些大臣的回话, 等到所有人都走后,谢云程忽然起身双臂撑着宣凤岐后面椅子上的扶手想将宣凤岐整个人都拢进自己的怀里。
宣凤岐眼睛一滞, 他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一下:“陛下……这是想干什么,外面还有人守着。”
谢云程一脸仔细地盯着宣凤岐的面庞看了一会儿,随后他俯下身来在宣凤岐唇上轻点了一下。
宣凤岐想伸出双手制止谢云程做出更过分的举动, 可是此刻他却看见了这人忽然笑了。谢云程摆出一副羞愧懊恼的样子:“原来你前面对那些人都是这么累的吗?”
宣凤岐回过神来:“什……什么?”
谢云程低下头来,宣凤岐能够感觉他温热的气息在自己脖颈处游走:“我是说原来你面对那些啰里啰嗦的老头子时,是这么累,不过凤岐你放心,等我们两个成婚之后,我一定不会让你那么累了。”
宣凤岐的神情恍惚了一下,他偏过头去:“陛下,我只是暂时监国处理一些国事而已,怎比得上陛下在外流血打仗辛苦?若无陛下率兵在外,国内又岂能安稳,所以陛下才辛苦了。”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番话后眼睛瞬间像星子一般亮了起来,他伸出双臂抱住了宣凤岐在宣凤岐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凤岐你这是心疼我了吗?”
谢云程最近总是这样,无论宣凤岐跟他一起做什么,或者是什么都不做的时候,这人都会上来在他的脸上或者唇上亲一口。
真的黏人的很。
宣凤岐脸上浮现一丝薄红,他微微点了一下头默认。
谢云程见状比刚才更加开心:“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我在这里打仗的那五年没有一天不想你的,有时候我真的想一路策马跑回玄都见你,可是身为主帅与皇帝我却不能割舍下自己的责任,当然这一切都是为了我跟你的未来。”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翻身将宣凤岐抱起,让宣凤岐坐在他的腿上,宣凤岐只是慌张了一下,然后顺从地听他诉说着那些年的思念。
“其实我自从决定去塞外的时候真的没有想过能够活着回来,可是我又想即使活着回来又能怎样,不被世人所认可的我们又怎么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我就想有一天我有个足够大的能力与权利可以保护你,甚至与你成亲也无人置喙半句该有多好,如果做不到这件事情,我宁愿去死。”
宣凤岐听到“我宁愿去死”这句话的时候眉头忽然紧皱,他看向谢云程那双如刀锋般清隽的眉眼。他忍不住伸出手来抚摸着谢云程的眉毛:“云程,你长大了很多,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伸出双手温柔地捧起了谢云程的脑袋,自己额间轻抵着他的额头:“你的命很宝贵,你要发誓以后你不需要为任何人去死,即使是我也不行。”
就当他等待着谢云程的回应时,谢云程忽然语气别扭:“我不要。”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说后抬起头一脸复杂注视着他。
谢云程与他对视:“就像你说的那样,我现在觉得我的命很宝贵,是因为我跟你在一起。可是如果有一天你遇到危险,需要我的命去救你,那我会毫不犹豫的舍弃我这条性命,对于我而言没有你在的世界对我来说才是煎熬,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让我值得舍去性命,除了你。”
他一早便知谢云程的心意,他今日说出这些话也只不过只想试探一下自己走后谢云程会如何。可是当他听到谢云程的回答后,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宣凤岐在恍惚间觉得自己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他都快有些看不清谢云程的脸了,明明他现在离谢云程这样近。
他从未经历过男女之爱,这个世上也从未有一个人像谢云程这般爱他。
谢云程的爱意就如同烈火岩浆那般炽热,他将自己的情感封存了许久,所以他一开始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份爱意。他太过迟钝,所以在谢云程未挑明从未想明白过谢云程对他别样的心思,可是当他知道了谢云程对他的心意之后。
他最多的不是慌张而是有些开心,但是最多的是罪恶感吧。
因为那时候他已经没有几年好活的了,他松口答应了谢云程就等于拉这个人一起进入了深渊。
他以为他为了谢云程好就是去拒绝这人的心意,让这个人对他死心,可是一次又一次的泼冷水都没有熄灭谢云程的爱意。
宣凤岐渴望着又害怕着。
尤其是在这几天他经常做噩梦,梦见他坚持不住在谢云程身边悄无声息地死去了,谢云程发现的时候从平静呆滞逐渐变得歇斯底里,最后变成一个比谢玹还要疯魔的怪物。
宣凤岐眼神逐渐失去神采,他甚至盯着谢云程看了许久才恢复了视觉。谢云程现在已经察觉到宣凤岐的不对劲,就当他想要喊太医过来时,宣凤岐有些冰冷的手指动了一下。
宣凤岐看着谢云程十分认真地说:“陛下知道我与你差了多少岁吗?”
谢云程见他刚才便闷闷不乐,所以自己的心也随着宣凤岐的心情起伏沉闷,可是当他听到宣凤岐这样问他的时候,他忽然露出一个笑来:“以前我不是说过吗,只不过是十岁,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宣凤岐摇了摇头:“不仅是十岁,是眼界阅历以及对人生世间的看法比你多了十年,人可以有很多个十年,或许十年前陛下如此喜欢我,十年后我不在陛下身边了,陛下阅尽千帆或许不会觉得当初喜欢我是一种爱意。这获许是一种从心底的依赖……”
他想用自己的思维劝谢云程放下,可是这时谢云程却给了他一个吻并将他后面未说出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谢云程一双眼睛无比认真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爱就是爱,我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蛰伏在你身边只会耍一些小心机的孩子了,我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更清楚自己的心。所以你别想用这种借口推开我,不管是十年二十年一辈子,我也都喜欢你。”
谢云程轻啄着他的耳垂:“凤岐,我爱你,很爱你……即使他日化作飞灰,也想与你飘落一处。”
宣凤岐在听到这番话后终于放弃了,他呆呆地看着谢云程,唇边浮现出一丝发自内心的笑意:“倘若以后我走了呢?”
谢云程将头埋在他的腰间:“那我就去找你。”
“大周怎么办?”
谢云程:“这个世间是因为你我才有机会当皇帝,能够当好皇帝的人有很多不缺我一个,有你我才想守护你心中的那片人间景像。”
他知道的,以前宣凤岐真的把大周看的比他重要;他也知道,他的骨子里流着偏执的血,如果没有宣凤岐他可能会变得比谢玹还要可怕。
所以,他想守护宣凤岐想要守护的人间。
宣凤岐抿了一下唇:“那……如果有一天,我先你而去呢?”
谢云程听到这里的时候缓缓抬起头来:“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愿意随你一同前去。”
宣凤岐在听到回答的那一刻,心里思绪翻涌,最终无数因果都被他抛诸脑后,他忽然欺身而上将谢云程拉过来与他唇齿交缠。
……
明明几日前,公仪绶还叮嘱宣凤岐不可多行房事,可是他很快就忘了医嘱。现在的他在这世上属于多活一天是一天,他好像也变得有些幼稚了,对于他来说多活几天与少活几天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他想要满足谢云程,与谢云程在一起。
宣凤岐虽然寿数无多,但现在有药吊着再加上他自己隐藏得很好,所以谢云程到现在都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宣凤岐趴在谢云程的胸膛上听到这人有力的心跳声时,忽然觉得自己身上疼痛减轻了。
他被谢云程抱着的时候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谢云程一醒来的时候便发现宣凤岐蜷成一团睡在他的臂弯里,这个样子简直可爱极了,他忍不住低下头亲吻了一下宣凤岐的额头。只不过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宣凤岐在下一刻便抬起头来睡眼惺忪地看着他:“陛下醒了?”
谢云程翻了个身将宣凤岐拢在自己怀里:“嗯,怎么感觉你还是那么瘦,最近我让人送给你的补品都吃了吗,前几日我一直在处理北召国的事没有陪你一起吃,你若吃不下就命人告诉我,我一定回来陪你。”
谢云程微微点头:“都吃了,只是身上的肉又不是一日两日就能长回来的。陛下不是说过等到回去就成亲吗,只要把事情都处理好,我们回去有的是时间,也不急在这一时。”
谢云程手指不安分地绕着宣凤岐的柔软的发丝:“凤岐,北召已经归于我大周领土,周围几个部落也都臣服,我想派一位出身既不显赫但又不能太低并且熟悉这里的人来驻守,你觉得该派谁好?”
宣凤岐在他怀里安静想着。
如今战事初平,虽然这次大战不像前几年那样所耗军资甚多,但是重新整顿军队又要安抚伤亡将士也要不少银钱。裴砚他爹本来就占了一个安国公的爵位,若让他过来难免被人议论,而且这里天高皇帝远裴砚也不适合留在这里,还有其他几位在打北召立下过功劳的将军,他们也不适合留在这里驻守。
“陛下,我想留在这里驻守的人最起码得与谢氏皇族沾点亲缘关系,最好你能把这片地方赐给他做封地,然后再派几位熟悉边沙事务的老将协助于他。这样就算是日后这里再有人反也是我们大周的家务事,而且谢氏自己人总不会把陛下的江山往火坑里推,最重要的是陛下这样安排,偏不会有人说一句闲话。”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话后又亲了他一口:“果然,我们两个人想得差不多。我已经想好了,就让谢瑢过来守这片地方,他的生母好像就是阿罕萨那进献给大周的媵女,他不仅懂得汉语也精通北召周边几个部落的语言,而且他现在的封地胜州离北召很近,让他过来驻守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宣凤岐微微点头,他的身上染满了谢云程情欲被满足过后的痕迹,虽然他睡了很久但现在还是有些累,谢云程为他盖好被子轻轻哄着他睡,就像宣凤岐以前哄他入眠一般。
或许是回光返照,宣凤岐觉得这几日自己的精神好多了,他吃进去的东西也比前些日要多。谢云程在处理政务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只是这人在面对着他的时候总会露出一副幼稚的模样,不过这副模样也只有他一个人看过,所以大周百姓应该不会知道他们的皇帝是个一到了人前就抓着别人衣袖不停撒娇的人。
宣凤岐为了享受这最后的时光已经不怎么管奏折以及从玄都那边传来的政务了,除此之外他只有跟温郁还保持着密信联系。他估计谢云程在北召皇城至多再待半个月就要回去了,于是他在昨日便将一封密信送往玄都了,他手中的东西必须亲自交到温郁手中,他才安心。
他能够跟谢云程在一起的日子不长了,所以他很珍惜眼前这来之不易的时光。
谢云程在北召皇城住的第半个月后便将一切都处理好了,他只是看在宣凤岐身体还没休养好不宜舟车劳顿,才一再延缓回宫在这里陪着宣凤岐的。
……
孟拓办事很利落,不过半月他就将周围几个不肯向大周降服的部落劝降了,这场以北召国跟谢玹挑起的战乱不到三个月就全部平息了。
孟拓再回来见宣凤岐的时候,宣凤岐瞧见他憔悴了许多:“这半个多月未见,你精神看起来不大好,军营不比得自家的暗卫营总是军令缠身,你此去阿罕萨那部落平乱辛苦了,本王与陛下商定会封赏你。”
孟拓一脸无精打采地在台下听着宣凤岐说话,只是当他听到宣凤岐说到这里的时候,猛然间抬起头:“王爷……您的意思是,不是需要属下了吗?”
宣凤岐微蹙起眉来:“你怎么会这样想,本王之所以信任你才会重用你,让你去阿罕萨那部落劝降。”
孟拓当然知道宣凤岐用心良苦,他低下头咬了咬牙最后一脸灰败:“王爷,属下自知您是为属下好,属下所做一切也是为了王爷,属下可以什么赏赐都不要,只求王爷能继续留属下在身边!”
说完他便重重在地上叩响了头。
宣凤岐见状连忙起身上前亲自将他扶起。
宣凤岐能够看出孟拓眼中那种害怕自己赶他走的恐惧不安。宣凤岐伸出手拍了一下孟拓的肩膀随后低下了头——他正是因为知道孟拓向来对他忠心,他才会给孟拓安排妥当一切。
他不日便要离开,所以在他身边的人他安排了去处,他手里的暗卫禁军在他死后会全部听命于谢云程,那些人虽然跟着他却没有像裴砚这样跟在他身边那么久。
宣凤岐看着孟拓:“既然你忠于本王,那本王就命令你接受本王的安排,若本王有一日不在大周了,你要用你的性命忠于陛下,就如同你以前忠于本王一般。”
孟拓抬眼看向宣凤岐时似乎察觉到了宣凤岐脸上忽然多了一种从来都没有过的决绝。他曾经发过誓这辈子只忠于宣凤岐一人,可倘若这些是宣凤岐交代给他的,那他便竭尽全力去做,哪怕是搭上自己的性命。
孟拓低下头:“是,属下遵命!”
……
外面的树木都郁郁葱葱了,又一年夏天了,这个时节本该是生机勃勃的景象,可是宣凤岐发呆看着那些开得正好的花与长得正盛的树心中忽然多了一份感伤。
孟拓离开后,宣凤岐站在殿门前往外凝视了许久,该离开的人都离开了,所有人都有了自己最好的归宿,他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宣凤岐转身的那一刻,他忽然撞进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之中,他抬起头来有些意外:“陛下,你怎么在这里?”
他明明记得自从刚才孟拓走后就没有任何人进来了,谢云程是如何出现在他身后的呢?
谢云程已经好几次说过,若只有他们二人的时候,宣凤岐便要唤他的名字,可能是这些年宣凤岐规矩惯了,所以一时半会儿改不了口,不过他们再用不了几日就要回去了,宣凤岐改不了的习惯有的是时间去改变。
谢云程见到宣凤岐的那一刻几乎是迫不及待朝着他白皙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我在外面走路的时候忽来想你了,于是就跑过来了,只是刚才在外面的时候听见了你跟你的侍从说话所以就在偏殿等了一会儿,怎么样你有没有想我?”
宣凤岐想这人确实有些过分黏人了,他们两个距离刚一起用完午膳还没两个时辰,谢云程却又因为想他自己跑过来了。所幸他刚才跟孟拓说话的时候没有露出什么破绽,要不然他跟谢云程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一片祥和了。
宣凤岐微微点了一下头:“陛下刚才偷听到了什么?”
谢云程有些嗔怪地皱起眉头来:“怎么,你们主仆两个去有什么悄悄话我知道的吗?”
宣凤岐摇头:“没有,我只是跟他说以后让他效忠于你。”
谢云程听到他这样说后:“他是你的人,又怎么效忠于我?”
宣凤岐一抬眼便看到了谢云程一脸使坏的样子,他无奈摇了摇头随后伸出手来捧住了谢云程的脸:“我的不就是你的,他效忠你我又有何不可?”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说这些后心中好像就如同开花了一般,他就是想听宣凤岐亲口说出在意他的话,像这样的话他听一千遍一万遍也不会腻。
谢云程的嘴角露出了连他自己极力掩饰都遮挡不住的笑,只是很快他看着宣凤岐眼中隐隐不安:“可是刚才我还听到了你说有一天你不在大周了,你不在大周要去哪里呢,你要离开我吗?”
宣凤岐看着谢云程那一双满含担忧的眼后愣了一下。
他从前就如同谢云程让他改称呼般数次告诉谢云程自己绝对不会离开,可是谢云程就好像没有安全感一般,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问他是不是会离开自己。
宣凤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后忍不住嗤笑道:“傻瓜,最近做梦做到什么了,我怎么会离开你呢,我离开你以后又能去哪儿呢?”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安心地将宣凤岐拥入怀中:“嗯,所以不要离开我,要不然我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你。”
宣凤岐在他的怀抱里微微点头:“不会的,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明明已经是夏日了,可是他却感觉到彻骨的寒冷,也许只有在谢云程的怀里他才能感觉到片刻温暖。
……
夜幕降临,谢云程在纱帐之中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缓缓起身坐在宣凤岐身边,他知道宣凤岐总是睡不好,于是他今日特意在宣凤岐身边哄着他入睡,又在他的药膳中加了几味安神的药。宣凤岐睡得安稳只是他的手还是紧紧抓住了谢云程的手不放,谢云程伸出另外一只手将他额间垂下的碎发轻轻拢上去。
随后他又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掀开纱帐握着宣凤岐那只纤瘦得几乎看得清皮肤下青筋的手腕探出去。
与此同时,寝殿内跪着不少太医以及他这些时日来在民间搜寻来的游医。
谢云程在宣凤岐还未来找他之前便察觉到宣凤岐身上有些不对劲了,只是宣凤岐想要瞒着他,他知道自己不能仅凭疑心就去查宣凤岐,而且之前他便让宫中最有名望的太医去为宣凤岐诊治过。
如果宣凤岐真的如太医说的那样只是体虚,那么为什么他每次与宣凤岐在一起,与他温存的时候,他总是会在不经意间露出悲伤的神情呢?
宣凤岐不想让他知道的到底是什么?
第186章
当宣凤岐又看见那道朝着他大开的金色门框的时候, 他就知道自己又陷入了那诡异的梦境。他在梦里会梦到一个男人,但他每次醒来都会忘记男人的模样,不过他记得那个人一直呼喊着他, 让他离开这里。
宣凤岐说不出话来也做不出任何回应,在那个梦中他就好似被控制的傀儡也一般顺着那个男人的心意行事。
他每次遇到那个人的时候都会下意识想逃,他知道他不能进入那扇门,更不能听从那个男人的蛊惑。因为他知道他一旦迈进那扇门,在现实中的他肯定会死……但他现在不能死, 至少不能死在谢云程面前。
可是随着他做这个梦的频率越来越频繁,他便知自己大限将至, 或许就在这几日了吧, 他记得温郁好像明日就要来了,那么他离开这里的时间也是明日。
宣凤岐再次醒来的时候没有感觉到谢云程的体温,他微蹙眉头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朝着半开的纱帐处望去。
只见谢云程背对他坐着,这人的脊背好像弯了许多,身上好似弥漫着一种若有似无的颓靡气息。宣凤岐缓缓起身看着那人:“陛下, 怎么坐在那里?”
谢云程听到声音后连忙转身,他的脸上挂着一丝奇怪的笑就连眼圈都有些隐隐泛红:“凤岐,你醒了……你现在饿吗,需不需要传膳?”
宣凤岐摇摇头,他有些担心地问:“陛下的眼睛怎么了?”
谢云程听到他这样问后愣了一下, 随后他伸出手来胡乱揉了一下眼睛:“没什么, 刚才一时贪凉快被风迷了眼睛。”
宣凤岐怔愣在原地,他想今日大概是他此生最后一次跟谢云程在一起的时光, 他上前伸出手来摸了摸谢云程的脸,“迷了眼睛就不要用手揉,要不然眼睛会疼的, 现在还难受吗?”
谢云程笑着摇了摇头:“已经不难受了,对了凤岐,那天我从荣王那里抓来的旧党好像有一个叫公仪绶的,听说他是神医谷的谷主,医术最是高明,他现在还在你身边侍奉着吗?”
宣凤岐一顿,他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嗯,他还在我这里,毕竟北召皇宫里没有什么可用的太医……陛下忽然问起他,是不是身子哪里不舒服?”
谢云程又摇了摇头,他抚摸了一下宣凤岐的发丝:“没有,有这等医术高明的人在你身边,我也能稍稍放心些。”
宣凤岐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在谢云程的话中品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他顺势依偎在谢云程的怀里:“嗯嗯。”
谢云程的身上很温暖,他发现他只有被谢云程抱在怀里的时候,身上的痛苦与寒冷才会稍减一些:“陛下……以后,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天冷了多添衣。”
谢云程咬紧了唇,腥甜的味道在他的嘴里蔓延开来:“可是,如果你不在我身边你让我怎么吃饭睡觉?”
宣凤岐丝毫没有察觉到谢云程的异常,因为他觉得自己伪装得很好,明日他便离开了,纵有万分不舍也只能舍得。
就当是今世有缘无分吧。
若他死了,他希望自己不要那么早投胎,他想变成一缕幽魂飘回玄都,看着谢云程成就自己的大业,他想在消散于天地之时用自己残存的意识保护谢云程。
宣凤岐轻哼一声:“陛下又在说笑了,我怎么会离开呢?我记得陛下不日便要启程回玄都了,今日还要面见安王商量北召驻守之事,陛下快去吧。”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神色复杂,他低下头来看着宣凤岐一字一句:“凤岐,你真的没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宣凤岐在这一刻脑海中构想了无数可能,只是不多时他抬头便冲着谢云程一笑:“怎么会,我的一切陛下不是都知道了吗,难道陛下不信我?”
谢云程又摇了摇头,他再次将宣凤岐拥进怀里:“我怎么会不信你,我……我只是怕你离开我。”
宣凤岐轻拍着谢云程的脊背:“我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
谢云程眼中隐约闪着泪光,只是他很快便压下这翻涌的情绪,此刻的他朝着外面喊了一句:“把药端上来吧。”
话音刚落,便有宫婢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褐色药汁进来。谢云程见状接了过来,他用玉勺搅了一下随后捧到宣凤岐面前,宣凤岐微蹙了一下眉头:“陛下,这是什么?”
谢云程笑着回答:“是一种补药,就像你说的那般,我们不日就要回去了,在那之前我想把你好好养养,凤岐要身体康健,开开心心跟我成婚。”
宣凤岐不疑有他,他伸过去接过了药碗一饮而尽,这药似乎比以往的补药要苦一些,宣凤岐忍住想吐的冲动。果然,无认喝这药喝多久,他也无法适应,或许他天生很讨厌苦的东西。
谢云程看到宣凤岐被苦到表情都有些扭曲,于是便拿了一盘蜜饯:“快点吃一颗去去嘴里的苦味。”
宣凤岐见状愣了一下,他抬眼看着谢云程笑道:“好,那陛下喂我吃。”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便拿起一颗蜜饯亲自喂给宣凤岐:“你要是喜欢,以后我就天天喂给你吃。”
宣凤岐点了一下头:“嗯。”
宣凤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喝完谢云程递给他的那碗药,他的意识就开始模糊起来,他很快便重新躺下缓缓睡去。
宣凤岐闭上眼睛时,谢云程已经离开,只是片刻后,他又去而复返坐在了床边看着脸色略显苍白的宣凤岐陷入了沉思。
不知不觉间他的手便触碰到宣凤岐的脸。
“为什么……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明明……”他自顾自的喃喃着。
谢云程搜来的这些民间游医虽然不及神医谷的人,但医者几百年前皆是一家,昨日前来看诊的便有一位巫医。那名巫医告诉谢云程,宣凤岐中毒已深,毒入骨髓,这世间除了肉苁蓉还有天生的白雪莲能延缓毒性外再也没有一种神药拥有回天之力。
其实谢云程早该察觉到不对的,他该从宣凤岐偷跑出玄都也要赶来杀谢瑆就该发现的,宣凤岐或许早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离开,所以在那之前他必须为他这个皇帝扫清一切障碍。
这个世上如果真有那种神药,他就算不惜代价拼上性命也会为宣凤岐找到。
只是当他问出宣凤岐有没有事瞒着他的时候,宣凤岐却不愿意告诉他。
谢云程不知在宣凤岐的床边待了多久,他离开的时候叮嘱照顾宣凤岐的宫人,若宣凤岐再次醒就再喂他一次那种安神的药。
谢云程知道宣凤岐直到现在都不肯告诉自己的原因——他已经想好了要怎么脱身了,谢云程害怕自己只要稍不留神就会让这人从自己的身边溜走,然后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
……
大殿之中,拥有着异族血统长着高挺鼻梁束着金冠的安王站在台下。
谢家的人这些年几乎都死绝了,面前的谢瑢大概是谢云程在这个世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人了吧。
谢云程见状下高台走到谢瑢面前:“按理说,安王也是孤的皇叔,你我二人在时不必守着那些繁文缛节,皇叔起身吧。”
男人听到这话后露出笑意:“多谢陛下。”
谢云程看着这个男人忽然感慨万千:“皇叔,以后这北召国就是你的封地了,你在胜州多年且无一差错,孤自然是信得过你。”
谢瑢听到这话连忙跪下应道:“臣定不辱命!”
他们两个说了一些场面话后,谢云程又讲了自己安排在谢瑢身边的副将。其实谢瑢自己也知道,他只不过是为大周守门的一个傀儡,但是北召这块地方可比以前他的封地大多了,即使是傀儡那也是一个过得好的傀儡,他自然乐意应下。
只是话毕后,谢瑢将走的时候,他忽然问及:“陛下,不知如今襄王在何处,臣想见一见他?”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神情立刻冷了下来,他的声音都散发着危险的低沉:“孤记得皇叔与襄王并未见过,也无来往,你怎么会提起见他?”
谢瑢好像感觉到了谢云程像他投来的如野兽撕咬敌人的目光,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臣……臣在先帝崩时也曾回过一次玄都,那个时候臣便见过襄王,臣听闻襄王身子不好所以想为他送上臣在沙漠中苦寻许久的肉苁蓉,望他能够早日身体康健。”
谢云程在听到“肉苁蓉”这三个字的时候瞳孔中闪过了一丝激动的光芒,不久前那个巫医还说肉苁蓉与天山白雪莲世间罕见,纵使翻遍整座天山将大漠搜遍都不一定会遇上。
谢云程当时就已经想好了,他要不惜一切人力物力去寻找这两样东西,如果不行他就亲自去,若是找不到他就跟宣凤岐一起死。没想到如今这东西竟然就这样来到他的身边了。
谢云程甚至还有一种不该相信的模糊感,他上前一步如同看着救命恩人一般看着谢瑢:“孤曾听说肉苁蓉又被称为沙里的千年人参,一株可抵万金,皇叔就这样献给襄王,是有什么事想求他办吗?”
谢瑢听到这话后又连忙跪下回话:“陛下多虑了,当年先帝快要崩时召臣回京,本意是想赶尽杀绝以绝后患的,臣在进京途中遭受暗杀命悬一线躲进一座山洞之中。就当臣血快流尽时,是襄王带人救了臣一命,臣有外族血统,本就不可成为皇位的继承者,且臣也无心皇位只愿与母妃过逍遥自在的日子,所以襄王将臣秘密送了回去,此后十余年我们再未见过。”
谢云程听到他说这话便记起来了。
宣凤岐曾经与他夜话时告诉过他,谢玹在驾崩之前陷入了连梦境和现实都分不清的幻觉之中,有段时间那个人就说过要把自己的兄弟都杀掉,将皇位传给宣凤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狗东西后来又变卦,说非要拉着他的凤岐殉葬。
如果谢云程当时在的话,他一定会抢在宣凤岐面前将那狗东西碎尸万段。
谢云程无必庆幸自己走了那么久,终于走到了宣凤岐眼中,走到了宣凤岐的心里。
他们很快就要成亲,长相厮守在一起,只是为何天意要如此捉弄?
宣凤岐当年或许真的只是无心善意,可是他当年的那份善如今变成了能够救他命的关键。
第187章
宣凤岐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他只知道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谢云程又守在他的身边了。他感觉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就连眼睛都有些看不清周围的事物了。
谢云程见到他醒来, 于是便上前扶起宣凤岐让他靠在自己怀中,“来凤岐,喝药。”
宣凤岐也分辨不清自己在梦中还是身处现实,可是当他听到谢云程的声音的时候,心里便安稳许多, 因为他的本能告诉他,无论是谁害他谢云程都不可能去害他。
他将那一小盅苦药喝了进去, 过分的苦味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他就好似想起什么事的。
“陛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到底睡了多久?”
谢云程将他抱在怀里轻轻安抚着:“凤岐你只是太累了,既然如此,那就再多睡一会儿吧。”
不,他以前就算是累也不可能睡这么久, 可是当他这样想的时候身上的那种疲乏感又涌了上来。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宣凤岐猛然想起谢云程刚才喂给他的药,他此刻伸出瘦削得几乎都能看见苍白皮肤下青色血管的手抓住了谢云程的衣袍:“陛……陛下,你都知道了,你……不能这样做,不能……”
他的眼前逐渐模糊, 看不清谢云程是什么表情, 谢云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鬓发在他的额上轻吻了一下。
男人的温柔的声线中带着一丝冰冷的决绝:“宣凤岐,你想离开我, 这辈子都不可能,我们死也要死在一起。”
“不……”
宣凤岐抓住谢云程衣袍的那只手缓缓松开,须臾间他便又陷入了昏睡之中。
宣凤岐即便是睡着了眉心仿佛还带着化不开的愁容, 谢云程在床边轻声安慰着:“你不要怕,我……只是不想让你离开我,我不想让你离开我。”
他这句话就好像也是安慰自己一样,反反复复说了很多遍。
宣凤岐昏昏沉沉之中又被谢云程喂了好几次药,只不过他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反抗,要不就是嫌药太苦不肯喝要不就是直接吐出来,而谢云程总有办法让他把那药喝下去。
终于在几日后的亥时,他清醒过来,因为他在昨日谢云程给他喂药的时候特意将最后一口药含着,等到谢云程离开后他便将那药吐在了帕子里,所以今日他比平时早醒了一个时辰。
宣凤岐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他起身披上了外袍,帐外侍候的宫女听到动静后连忙上前,宣凤岐一句废话也没说:“去请你们陛下过来,就说我有话要对他说。”
“是,奴婢遵命。”
话音刚落,便有婢女出去,但那些一直盯着宣凤岐的视线却没有消失。
宣凤岐不由得嗤笑了一声——谢云程这是多怕他再次跑了呀,像他这样的身子又能跑得了多远呢?
婢女出去没多久,谢云程便匆匆赶来,他掀开珠帘进来时脸上还带着一丝惶恐,就好像在怕宣凤岐一醒来就会离开他似的。
他是跑过来的,现下还在喘息着。
而此刻谢云程看见宣凤岐坐在殿中的小叶紫檀桌前斟酒,他面前放了两杯刚斟好的酒,谢云程一进来,宣凤岐便朝他露出一个笑来:“陛下回来了。”
谢云程很快便平复好心绪,他原本打算明天回都城的,所以在此之间他不能让宣凤岐出任何差错。
宣凤岐见他还愣在原地于是便抬眼看着他:“陛下很久没有坐下来陪我喝一杯了。”
谢云程见状缓缓走过去坐在了宣凤岐的旁边,宣凤岐此刻将一杯酒放在谢云程面前,谢云程睨了一眼,随后一脸担忧地看着宣凤岐:“你身子不好,不宜饮酒。”
宣凤岐轻笑了一声:“我这身子不好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我也只是想让你陪我喝杯酒,或许以后……便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宣凤岐很少在他面前说出这般丧气的话,谢云程的心刹那间就像被针扎一般泛着细密的疼,他此刻真的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宣凤岐。
比如为何他重病在身却不告诉自己?
他为何总是瞒着自己想要离开自己?
可是当他看到宣凤岐那在烛火间那双望着他仿佛在诉说着什么的眼神后便全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宣凤岐举起酒杯来:“云程既与我是夫妻,我们便喝个交杯酒吧。”
谢云程是了解宣凤岐,宣凤岐从来都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无论是骗他也好还是算计别人也好,他时而觉得宣凤岐薄情又能够感受到宣凤岐对他的爱。他纵使此刻有千言万语在面对这样的宣凤岐时也无法开口。
宣凤岐大概是怕自己时日无多所以才会选择离开他吧,可是……这个世间的名医那么多,总有人会治好他的吧,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希望他也要抓住,他绝对不会放弃。
如果宣凤岐先他而去,他绝不苟活。
宣凤岐这个人已经融入他的骨血变成他生命的一部分了,他无法想象往后没有宣凤岐的日子,那必定是他无法忍受的孤独与痛苦。
谢云程拿起了酒杯与宣凤岐喝了交杯酒。
宣凤岐放下酒杯看着他,随后朝着谢云程招了一下手,谢云程很顺从地走了过去,宣凤岐伸出手来抚摸着他的头:“还记得以前,在王府的时候你才长到我的腰那么高,那个时候你最喜欢吃我府里里做的点心,喜欢撒娇喊我‘皇叔’,其实那个时候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我既害怕又懦弱,因为有很多人都想要我的命,那个时候我有很多方法能让你去死,但是我又下不了手,因为你还那么小有些事情也不懂,我所经历的人生比你多的多,我不能因为一点猜疑而害你。”
谢云程不知为何眼圈忽然红了,他抓住了宣凤岐的手,将那只冰冷的手贴在自己的脸庞上:“我现在长大了,我什么都懂,我知道你那个时候有你的无奈,我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过。凤岐,我们不谈从前,只期来日。”
宣凤岐又笑了一下,他又道:“是啊,人总是会长大的。”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伸出双手捧起了谢云程的脸无比认真地看着这个跟他有个肌肤之爱,情深几许的人,“云程,你不是问过我一个问题吗,那个时候你问我——是你重要,还是这片江山重要。那个时候我没有回答你,现在我可以回答你,在我私心里,它比不上你。”
谢云程蓦的睁大眼睛,可是此刻他却感觉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眩晕,他不敢置信地看向桌上放着的空酒杯。
你骗我,你又骗我!!
只是未等他将这话问出口,他便倒在了宣凤岐膝上,一滴清泪滴落在谢云程的脸颊上,宣凤岐愣了许久,最后也只是抚摸了一下谢云程的脸。
……
夜半时分,一辆马车从街道上疾驰而来,守城门的士兵大声喊到:“什么人?”
话音刚落,在前面驾车的马夫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我乃陛下亲卫,陛下有信传往玄都,还不速速开城门!”
守在诏安城门口的士兵看到之后立刻听从命令开了城门,马车出去之后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宣凤岐靠在窗边看着那座青灰色的城墙离他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如今也入夏了,外面的天也不冷了,可是宣凤岐再次醒来的时候还是咳个不停,他用帕子捂住了嘴忍住不让声音外泄,只是外面的人还是听到了声音掀开帘子一脸担忧地看向他:“王爷,您怎么了?”
宣凤岐将渗了血的帕子攥成一团藏在袖子里,他摇了摇头:“无碍,如今到哪儿了?”
那人盯着宣凤岐苍白的脸愣了一下,他垂下头来:“按王爷的吩咐出了诏城后便一路南下,如今我们已经离开北召的地界了,再往南三十里便到了鹿城。”
宣凤岐微微点了一下头:“知道了,你先退下去吧。”
慕寒英听到这话后回神道:“罪臣为王爷准备了饭食,王爷可要用些?”
宣凤岐摇了摇头:“不用了,前面到了鹿城再说吧。”
慕寒英低下头来沉默不语,他想只要他协助孟拓收服了阿罕萨那周边部落,宣凤岐便会判他流放。可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宣凤岐对此没有任何表示,还将他安排在曾经的暗卫队。
宣凤岐跟皇帝之间一定出了什么事,否则宣凤岐不会几次三番想方设法离开,可是既然宣凤岐想要离开,那么他应该有更多法子隐藏自己的行踪。
可是这次宣凤岐却把皇帝的手令直接示于守城军,这不是等于明摆着告诉谢云程他到底去哪了吗?
慕寒英越来越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清这个曾经的主子了。
“是,王爷。”
就当他说完准备转身离开时,宣凤岐再一次叫住了他:“等等,在外面就不要唤我王爷了。”
慕寒英点了一下头:“是,主子。”
……
谢云程陷入了梦魇,他梦见了自己又变成了那个弱小的,填不饱肚子,朝不保夕的自己,是宣凤岐在绝境之中向他伸出了手。
他又梦见自己看见了与宣凤岐初遇时的那场大雪,他像一只小猫似的蜷缩在宣凤岐温暖的怀里。
在那一刻他忘却了所有,他只贪恋那份温暖,他想如果宣凤岐天天都这样陪在他的身边就好了。
可是那个被雪映照得亮堂堂的地方忽然暗了下来,在他身边的宣凤岐又不见了,他在水中看见了自己长大后的样子,即使自己杀了那么多人,做宣凤岐所期望的一切,最后将权力牢牢掌握在手中,宣凤岐还是离开了他。
他无助地蜷缩在原地。
“不要……不要离开我。”
可是他也只是脆弱了那么一刻,他站起来朝着黑暗的尽头走去。
他从五年起就知道,如果只是一味哭泣就什么都做不到,所以即使宣凤岐要走,他也要留住宣凤岐。他从小就知道想要什么就得自己去争取,即使他知道他与宣凤岐之间强求是不会有好结果,他也要去留住宣凤岐,哪怕宣凤岐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一年一个月或者一天。
他活着的日子不能没有宣凤岐,他想最后他就算是死了他也要跟谢云程在一起。
谢云程醒来后很出奇的没有大发雷霆,他下令将北召郡通往玄都城的城门都设下戒备,所有从那里经过的人都要排查身份。
这件事他是交代给自己的亲卫去办的,他吩咐那些人,若是他们一旦发现宣凤岐的踪迹,先不要打草惊蛇,他们只需要悄悄睡醒保护宣凤岐即可。
有些事情他要亲自见到宣凤岐再说。
第188章
如今不过是六月初, 就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雨了,宣凤岐一路南下被雨困在了朝城,慕寒英按照他的吩咐在朝城租了一座清净的院子。
外面的雨声噼里啪啦响过不停, 他披着袍子站在屋檐下伸出手掌来去接从檐边滴落下来的水珠。
水滴大颗大颗砸在他的手心,他感觉到那带着冰冷温度的水洇湿了他的手掌。
最近他好像失去了味觉,就连药都苦味都尝不出了,他能够感觉到生命在一点点流逝,很快他会连饭都吃不进去, 也看不清东西。
他忽然害怕自己有一天醒过来的时候,看见自己变成了一具躯壳, 幸好他还能感受到雨水冰凉的温度。
这在宣凤岐看来是件不错的事情, 最起码他还没有病到立马就会死的地步。
早些年宣凤岐没有曾经到那些深入骨髓中的毒是如何可怕,现在他懂得了——那些毒发作的时候就犹如凌迟一般,让他疼痛中清醒又逐渐模糊,有时候他分不清痛与不痛的区别。
他在这个距离诏安城不足一百里的地方停了下来,他虽说要逃可是也没有逃多远。
慕寒英以前身为宣凤岐的近侍知道宣凤岐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有意义的, 所以他会竭尽所能去完成宣凤岐交代的每一个任务。自然了他也能看出来宣凤岐的身子越来越差了,这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快要碎掉的瓷器一般,现在谁要推他一把他就会立刻四分五裂。
只是慕寒英不明白的是,宣凤岐沉疴难愈,为何他不跟皇帝一起回玄都, 而是从皇帝的身边溜出来待在这里呢?
宣凤岐的身子越拖下去就越危险, 这小城之中的大夫所开的药都不太顶用,宣凤岐这两日就用了一些粥水, 其余一概也吃不下。
慕寒英找了两名哑奴来伺候宣凤岐的起居,当他撑伞从院中走过来的时候发现宣凤岐正站在屋檐的雨帘下发呆。暴雨中裹挟着水汽将他包围在其中,就像是下一刻就会消失在这片雾气之中一般。
慕寒英见状加快了脚步上前:“主子, 这里水汽大,您身子虚弱,快些进屋歇息去吧?”
宣凤岐听到了他的声音后才稍微从那噼里啪啦的响声中回过神来,他“嗯”了一声,随后缓缓走回了屋里。
慕寒英见他坐在桌前整理着一些书卷,那些纸上写的都是一些他没见过的文字,这些文字甚是繁琐,看样子不像是大周的文字但也不像边境那些部族的文字。慕寒英祖上便是从如今北境过来的,他们跟着中原将军开疆辟土最后在新帝那里有了一席之地,边疆部族的那些文字慕寒英几乎都人认得,只是他不认得宣凤岐写的这些字。
宣凤岐似乎察觉到了慕寒英看着自己的视线,于是便抬起问:“还有什么事吗?”
慕寒英沉默片刻,他低下头问:“我已将主子所交代的都做完了,可是主子却不杀了我,还容许我侍奉在身边。主子可知我是个背叛过您的人,您就不怕我会再次背叛您,甚至是……杀了您吗?”
宣凤岐听到他这话后轻笑了一声:“已经没关系了。”
慕寒英有那么一瞬的迟疑,他有些茫然无措:“什……什么?”
宣凤岐看着他:“你不必担忧,我不会杀你的,因为现在的你对我来说已经毫无威胁,等到……”他说到这里像是思考了一下,“也不用等太久,你就会自由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宣凤岐已经不在意一切了吗,还是说他根本就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
不……其实也是有可能的,因为之前收服阿罕萨那部落的事便是宣凤岐给孟拓的一个机会,这很难不让人怀疑宣凤岐这是在给自己身边的人安排一个好去处。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孟拓对他忠心自是不必说,若是他想换人在身边随侍也不需要把孟拓调走,难道他以后不需要人守在他身边了吗?
慕寒英还想问什么的时候,宣凤岐轻叹一口气:“好了,我也乏了,你先退下吧。”
慕寒英听到之后便点头退了出去,只是在他走出去前他满眼担忧地朝着宣凤岐的方向看了一眼,宣凤岐仍旧坐在摆满了那些写着未知文字前不知在想什么。
……
宣凤岐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他懂很多古文字,但那些文字都不属于这个时代,他也不属于这个时代。
在属于他的那个时代,他那么渴望有人能爱他,最后却什么都没得到,而在这里他有了爱他的父母,好友以及……
真是可笑,若是别人忽然来到陌生世界肯定想回家吧,而他却想留在这里。
他好想留下来,陪伴在谢云程身边。
宣凤岐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他将自己写的手稿全都扔进了火盆里,火焰照亮了他苍白的脸。
其实,他也不知道那个看起来很幼稚还幼些不成熟的人是什么时候走进他的心里的,可是正因为谢云程很重要,他才不能眼睁睁看着谢云程追随他这副病体而去。
那孩子才不到二十岁,他懂什么……他什么都不懂,他不懂一个年轻的人要珍惜生命,不懂自己死去会对大周的江山造成多大的打击。
如今他的江山朝政安稳,内忧外患皆无,这么好的人生怎么就不值得他去奔赴。
所以谢云程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跟着他去死。
从他第一次试探谢云程的时候,他就知道谢云程很多玩笑话其实不是玩笑,谢云程骨子里带这一种比执念更深的偏执。所以当宣凤岐第一次听到谢云程要随他而去的时候,他忽然变得不安,心中生出莫名恐慌,因为他知道谢云程没跟他说笑,这孩子是真的会做出来。
谢云程不明白他现在活着对大周有多么重要,他还是没有长大,还是带着偏执且不成熟的幻想。
所以他不打算走了。
入夜时,宣凤岐又想起了谢云程那双哭红了眼睛,他看见谢云程很伤心,一直不停呼唤着他的名字。
外面的雨停了,他仿佛还能听到几声蛙叫,而就在此刻有人轻轻敲醒他的房门:“主子,属下有事要禀。”
宣凤岐坐了起来披了一件衣衫:“进来。”
慕寒英听到后推门进来回禀:“主子,属下刚发现宅子周围忽然多了很多来路不明的人,他们会轻功但未离这里太近,他们人数众多,属下一人自是不敌,不过属下可以掩护王爷离开……”
当他说到这时,宣凤岐点了一下头:“嗯,你先去备好马车,我们寅时三刻离开,记住不要打草惊蛇。”
“是,属下这就去办!”
话音刚落,慕寒英消失在门外。
……
六月初寅时天就有些蒙蒙亮了,只是外面还是亮得不真切,似是一种靛青的灰笼罩在天空,朝城刚下完一场雨,街道上布满了坑坑洼洼的积水。出了城再外南边的官道也不好走,于是他便让慕寒英掉头驾车向东而行,东面有去玄都的官道,相对而言会快些。
唯一不足之处就是很容易被人抓住。
官道上的垂杨柳已经长得十分茂盛了,刚下过雨的气息夹杂着柳枝的草木气味扑面而来,这条官道沿着一条江,这条江通往边疆的碧阿江尽头。
宣凤岐又想起了那天他给谢云程喝了那杯酒后,谢云程那伤心欲绝的眼神,他想要对那人说声抱歉,可是到最后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会有人一直停留在原地不动,谢云程已经做得很好了,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成长,但是日后能够见证谢云程成长的人不会是他宣凤岐了。
所以宣凤岐要在离开前为谢云程上最后一课。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官道上,可是不知为何却忽然停了下来,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刀刃出鞘的声音,宣凤岐听到这动静之后闭了一下眼。随后他便撩开了车帘,慕寒英挂在腰间的刀已经拔出来的,而他面对的便是一队乌压压的人,那些人穿的都是轻装,不像是他见过的宫里的暗卫,他也打不准这些人到底是敌人还是皇帝派来的。
若是前者的话,他定是拼上这条命也要护宣凤岐周全。
就当剑拔弩张之时,宣凤岐马车内走出,随后拍了一下慕寒英的肩膀:“你先退下。”
“可是王爷……”
就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那些死士忽然让开了一条路,一个熟悉却又阴冷的面孔出现在马车前。慕寒英看到那人的时候,那颗悬着的心忽然放下了,幸好是他,如果是他的话大概不会要了宣凤岐的命。
只是当他这样想的时候,年轻的皇帝就已经手持利刃缓缓走向他,看这架势还真的想把他的脑袋给砍了下来。
宣凤岐见状从车上下来,他挡在了慕寒英面前:“他也只不过是听从我的命令,陛下不必为难他,陛下有什么话至于我说便好,何必为难无辜之人?”
谢云程其实很不喜欢当着那么多的面与宣凤岐说这些,他紧紧攥着手中的剑,似乎要将手掌融进去:“你们先退下,没孤的命令,不许上前!”
“是!微臣遵命!”
宣凤岐转头向慕寒英道:“你也先退下吧,有些话我需要单独跟陛下聊聊,陛下没发话那些人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慕寒英还是有些担心宣凤岐,可是当他看见宣凤岐对他投来的眼神时他却不敢在原地停留。
是啊,谢云程一定不会杀宣凤岐,但是他继续留在这里,谢云程就一定会杀了他。
慕寒英点头道:“那属下便先退下了。”
……
谢云程带来的两队人马都散开了,现下此地只有宣凤岐与他两个人。谢云程手拿着长剑一步一步缓缓朝着宣凤岐走来,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看起来很可怖。
宣凤岐看得出来谢云程这些时日没有睡好,只是他现在太过愤怒,身上那些阴鸷之气掩盖了疲态。宣凤岐这次没有躲,他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等着谢云程来到他的身边。
当谢云程知道宣凤岐再一次骗了他的时候,他是很难受的,怒火如燎原一般在他的心底点燃。可是现在他真的找到了宣凤岐,他却怎么都生不起气来,因为他看见宣凤岐好像又虚弱了一些。
他不在宣凤岐身边的这些日子,宣凤岐是怎么过来的?
宣凤岐有没有好好吃药,好好吃饭?
“你……为什么非得要离开我,就因为……就因会你……”谢云程声音颤抖,他的眼圈一下就红了,刚才还要杀人的架势荡然无存。
宣凤岐走上前去,他踮起脚捧住了谢云程的脸,他将额头抵在谢云程的下巴上,“陛下,你说的没错我是快要死了,而且这件事情我很早就知道,这个世上哪怕还有一丁点儿办法,我还能留在你身边,我都不会放弃,不会离开……可是老天就是这样爱捉弄人。”
谢云程手中的剑“哐当”一下落地,他紧紧抱住了宣凤岐:“不……不会的,一定还有办法的,你不会离开我的,你不能离开我,我一定不会让你离开我的,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我哪怕……我哪怕寻遍这世间名医我也要治好你。凤岐,难道你忘了吗,你答应过我要跟我成亲,你难道又在骗我吗?”
宣凤岐挣脱开了谢云程的怀抱,他冷冷盯着谢云程:“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今生我与陛下怕是无法相守,陛下就当与我只是一场露水情缘,我死后陛下就忘了我吧。今日过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
话音未落,谢云程按住他的肩膀形似癫狂:“什么桥归桥路归路?什么露水情缘?你要抛弃我吗,你说过不会离开的,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这样扎我的心,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总会有办法的!在这世上你于我而言,是至亲至爱,你想过没有,你怎么忍心留下我一个人?!”
宣凤岐偏过头不敢直视谢云程那双眼睛:“陛下……这个世上不可能有事事都顺着你,生死是我等凡人左右不了的,而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在死前离你远远的。”
谢云程的手逐渐脱力,他模糊不清的眼眸一阵温热:“所以你在很早之前就想着要离开我,是吗?”
宣凤岐点头:“是。”
谢云程抬起头来嗔笑着最后沉默着眼中的泪不知为何就控制不住掉落,宣凤岐看着他死死掐住了自己的掌心:“所以……”
“那我就陪你去死。”谢云程平地惊雷,他安静下来后看着谢云程无比坚定地说出这句话来。
宣凤岐看着他眼中一片冰冷,谢云程平日里最怕他这种眼神,这是宣凤岐对他失望的眼神。
宣凤岐无奈摇头冷笑了一声:“看吧陛下,每次你都说你长大了,说着那么多要保护我的话,可是你还是这样幼稚不堪。你有没有想过,谢氏就你这一条血脉了,你死后该由谁继承皇位呢,大周的天下会不会大乱呢,百姓是否又要过那种食不果腹的日子呢,我花了十年的时间才让大周休养生息,你的一句跟我去死要陷我于何种地步?”
谢云程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积攒多年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他看着宣凤岐几乎嘶吼出来:“你骗我!什么说我比大周重要,在你心里我从来都没有有它重要过!我……是因为你活下来的,你忍心看到我在这个世上茕茕独立吗?凤岐,我爱你,我受不了没有你的世界,我害怕,我会生不如死,即便是这样,你仍然要选择离开吗?”
宣凤岐的掌心都被自己掐出了血,他抬起头来看着谢云程忽然笑了:“云程,你会是个好皇帝,我相信你,所以……忘了我吧。”
话音刚落,他便转过身去。
而就在下一刻,他忽然听到一阵剑鸣声——在他身后的谢云程将剑横在自己的脖子上,他现在倒是安静了许多:“是,我是无法左右生死,也没有办法去强留你,可是没有你,我会生不如死,那样太痛苦了。我年少时在痛苦中挣扎了那么久,我以为自己一直都那样,直到你来了……所以,我选择死在你面前,让我为你去开路,为你在黄泉路上点灯,我说过我要保护你,所以……”
他手中使力的那一刻,已经转身的人回头满脸惊恐地打掉了他手中的剑,剑刃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他没有在开玩笑。
宣凤岐一脸愤恨抓住了他的衣领:“你疯了吗?你为什么能这样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百姓与江山与你而言都不重要吗,你以前明明答应过我要做一个好皇帝的!”
谢云程看着他倏然笑了,他的身躯压下来将宣凤岐搂进怀里好似要将宣凤岐与自己融合在一起:“是,我本来就疯了,因为我爱你,所以我疯了……”
宣凤岐抱住他像是不忍又像质问,他一下又一下捶着着谢云程的背:“可是你怎么能疯啊,你是皇帝呀……”
“那又怎么样,因为我爱你,所以凤岐无论如何你都不要离开我,否则我会让你看到什么是更疯。你说我幼稚,那便是,因为在我面前的人是你,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这个世上除了你,再也不会有人这样待我了……”谢云程挂着泪珠的眼眸轻颤,他吻住了宣凤岐,像缠绵像宣泄。
宣凤岐看着他那张已经年轻的脸,他们两个跪在地上互相抵着额头,就如同成亲对拜那般,宣凤岐就像脱力一般轻声道:“好……我跟你回去。”
谢云程一顿:“是……是真的吗?”
宣凤岐看着他的眼睛:“但是你也要答应我,无论日后我出了什么事,你不能走在我前面,不能抛下你的江山,否则黄泉路上你我便不复相见。”
谢云程眼中露出一丝难以言说的伤痛,他知道这是宣凤岐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因为只有这样了,他舍不得强求宣凤岐,更不愿让宣凤岐厌恶他。
黄泉路上不相见,这对他而言是多么锥心刺骨的毒咒。
他抱住了宣凤岐将头靠在宣凤岐的肩上低声啜泣着,他不知道哭了多久,他的泪几乎都将宣凤岐肩上都洇湿了一片,最后他声不成调地说了一句:“好,我答应你。”
宣凤岐心中那块巨石终于落地,只是他也不知道为何,心里传来了一阵闷痛。他已知谢云程的心意,所以他的痛来源于谢云程,他不愿看到谢云程痛苦,却又无能为力。
如果这个世间真的有神明的话那该多好,无论他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要留在谢云程身边,哪怕万劫不复。
……
六月中,宣凤岐随谢云程一起凯旋回都,大周百姓跪道相迎。
经此一役,北召与边疆游牧部落这两个心头大患全部解决了,谢云程彻底将大周牢牢掌握在手中,大周战事平息,此战可保边境二十年内再无战事。
宣凤岐身子虚弱,谢云程派人仔细看顾养护着,他之前上起朝来也算是勤勉,可是宣凤岐一病他就忘记了上朝,有时候他挂念着宣凤岐刚下朝连衣服都没换就来宣凤岐这里。幸好现在朝堂局势稳固,要不然换作以前早有无数劝他的奏折呈上来,再者便是还有温郁这个丞相在朝上顶着,就算谢云程懒怠一些也没什么。
温郁是宣凤岐亲自挑的人,且他早年间在六部都滚了一遭,处理起朝堂琐事来自然是得心应手。
宣凤岐曾经告诉过谢云程,温郁此人可以放心用,因为就算现在的温郁位居丞相也不会有不臣之心。
他就像真的要交代后事一般,将自己在谢云程外出打仗的这些年,他在大周各处的部署说与谢云程听。其实朝中出身世家且后面不太好掌控的人,宣凤岐都一一为他们埋下了暗棋,若是到了时机,暗棋自然会发作,那些人无法就是贪污以权谋私之罪,最大也不过谋反。
不过只要不威胁谢云程,宣凤岐是不会给那些人安谋反的罪名的。
宣凤岐病中醒来的日子少,汤药一碗一碗的喝,病始终没什么起色。可是他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睛总是会看到谢云程守在他的身边,他靠在谢云程的怀里,清醒的时候就跟谢云程说自己这五年来在朝中的部署,不清醒的时候就紧紧抓住谢云程的衣角。
可能他也不记得了,有一次他发高热时谢云程抱着着他,宣凤岐低声颤抖道:“我……我也不想离开你,我也不要离开你,云程……”
谢云程在床前不眠不休守了他一天,直到他的高烧退去。
谢云程抚摸着宣凤岐苍白的脸,如果寿命可以均分的话,他愿意给宣凤岐一半,这样他们就可以再相守十几年了,他要随宣凤岐一同离开。
谢云程回到玄都后便命人去了西北的天山去找白雪莲,哪怕有一点点希望,他也不愿意放弃。只是这几个月来也没有一点好消息传来,谢云程很少会将自己的难过展露在宣凤岐面前,他怕吵到宣凤岐,更怕宣凤岐会伤心,他就这样守着宣凤岐,盼着宣凤岐有一天能好起来。
就这样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宣凤岐的病反而更加重了,有的时候宣凤岐甚至会昏睡两三天,好在药还是能喂进去的,不过那是在谢云程亲自喂的情况下。
只要药还能喂进去就没有坏到那种地步。
洛严跟谢云程说,今年的冬天是个坎如果宣凤岐能够熬过去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谢云程知道宣凤岐喜欢看雪,尤其是茫茫大雪覆盖整片皇宫的时候,他惦记着宣凤岐喜欢的事,盼着冬来雪来,可是此时的他却希望冬天永远不要来。
他就好像自我安慰一般,只要冬天不来,就不会带走他的凤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