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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摄政王他不想洗白》 第171章
谢云程紧锁的眉头在看到宣凤岐那双似有万般星辰的眼眸时忽然舒展了, 他不再去问缘由,而是乖乖地点了一下头,“嗯嗯, 我知道了。”
他说完后十分眷恋地抱住了宣凤岐,他的唇贴到了宣凤岐耳侧,“不过我是不会跟你分开的,永远都不会。”
宣凤岐听到他这话后眼中闪过了一丝落寞,片刻后他出生道:“嗯, 永远都不会。”
……
又是一年春天了,这本该是万物复苏的时节, 但宣凤岐却在这个时候病了。
谢云程在宣凤岐面前哭诉着自己再也不敢乱来了, 宣凤岐见他哭得痛彻心扉又无奈的去安慰他。
其实他知道这是大限将至的前兆,但在世上除了洛严以及温郁外再无人知道他命不久矣。
宣凤岐一病洛严便寸步不离地守着,每次谢云程下朝后就急匆匆赶到宣凤岐寝殿再也不肯离开。虽然谢云程已知晓宣凤岐的心意,但他总不放心宣凤岐跟洛严待在一块,他派来的人也是密不透风地守在殿外, 宣凤岐跟洛严也就只有在无人之时才敢悄悄闲话几句。
谢云程的人在搜索谢瑆在颍州的府邸以及行宫的时候均未发现洛严的师兄,也就是公仪绶的踪迹,这便说明谢瑆逃跑时也带走了公仪绶。
倒春寒时的风特别湿冷,因为寝殿里烧着炭盆,所以周围的窗户都开着小缝, 夜风将烛火吹得摇曳不停。
洛严替宣凤岐把完脉后眉心拧成了一股麻绳:“王爷最近可是时常会想着自己命不久矣, 忧心郁结?”
宣凤岐听到他这话后轻笑了一声:“瞧你这话说的,我本来就是命不久矣, 心而生忧,忧而生怖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洛严满脸惭愧地垂下头去:“王爷可是在怪属下医术不精?”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说微蹙起眉来:“若你都自称医术不精,那大周还有几人是精通医术的?”
洛严眼中闪过一丝灰败的光, 他稍微抬起头来,“王爷……”
宣凤岐脸上仍然带着那份和气的笑容:“我早知自己寿数无多所以也早就想好了会有今天这般田地,洛神医就算能妙手回春也无法救回必死之人,所以我的病与你无关。”
虽是如此,但洛严的心中还是泛着密密麻麻的痛。他从三岁起便从神医谷学医,如今他却用尽一身本领也无法使宣凤岐恢复康健,他如何能够担得起“神医”二字呢。
就当洛严抿嘴唇一言不发时宣凤岐忽然悄声问:“你有没有一剂猛药能使我的身子暂时恢复如常。”
洛严听到宣凤岐这样问后刹那间睁大了眼睛,他那震惊无比的双眼正好对上了宣凤岐那双深邃的眼眸,“王……王爷是想……”他刚颤抖着嘴唇嗫嚅出这话便话锋急转,“不可啊王爷,猛药伤身,如果您用的话恐怕会……”
他不敢再说下去。
而此刻看到他满脸写着惊恐的宣凤岐语气严肃:“这些你都不用管,你只需要告诉我这种药你有,还是没有?”
其实他从刚才洛严的神情中也大概猜得出来洛严是有这种药的,至于他用了这种药的后果——就算不用洛严说他也知道。
最差不过是少活半年,但至少在那之前他要先把谢瑆带走,再好好的让谢云程将兵权握在手中。
洛严跟在宣凤岐身边多年,他知道只要是宣凤岐决定好了的事情,外人就算再怎么说也无法更改,他眼中的神情终究是黯淡下去:“是……属下会为王爷竭尽所能调养好身子。”
宣凤岐看到他愈加青灰的脸色后无奈微蹙长叹:“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想这样逼迫你。”
洛严垂头丧气:“是,王爷的苦心属下都明白。”
宣凤岐微微点了一下头:“那药最快可以多久使我看起来身体如常?”
洛严听到他这话后倒是罕见的愣了许久,等到外面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他抬起头来沉稳道:“最少也要两个月。”
宣凤岐冷吸了一口气:“真的要那么久?”
洛严面不改色地回答道:“王爷的身子已经被毒药浸入到骨髓中了,这两个月还是属下拼尽一身医术才争取到的。属下知道王爷有重要的事要去做,若非真的如此,属下断然不会拿这种事情糊弄王爷。”
宣凤岐听到后又是深深叹了口气:“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时间紧迫,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倒下。”
他的一番话使得洛严的心里闷闷作痛,洛严朝着他行了一礼,“王爷放心,属下会尽快为您调养好身子的。”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说后点了一下头:“辛苦了,你先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
就在洛严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转身离去时,宣凤岐又好似的想起了什么似的迟疑地叫住了他,“对了……”
洛严听到宣凤岐的呼唤后连忙转过身去,“王爷还有何吩咐?”
宣凤岐沉吟了片刻,最后道出了自己心里一直以来的疑问:“如果我死了,我身体里被你种的母蛊会影响到你身上的子蛊吗?”
洛严听到他句话后脸上逐渐浮现出不敢置信,他努力控制住自己那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的双手——宣凤岐这是在关心他吗?
宣凤岐见他怔愣着不说话,于是又连忙解释:“你的师兄现在估计还在谢瑆手里,谢瑆与我之间有着深仇大恨,我本无欲将你们牵扯进来,你师兄与神医谷也是无故遭此灾祸。我知道我时日无多,只求自己离开能清清静静不牵扯无辜之人才好。”
洛严刚才还因为兴奋而颤抖的心此刻竟也变得有些失落,原来过了那么久,他在宣凤岐心里也只是一个无辜之人罢了。
话落片刻,洛严便抬起头来回答:“是啊子母蛊母死子消,属下身上的子蛊会随着母蛊死去而消失,那之后自然不会影响到属下的性命。”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说后才稍微安心了一些:“知道了,你回去吧。”
“是。”
洛严走出晨曦照耀的寝殿。
其实子母蛊哪有那么容易就消失,所谓母死子消不过是那个有母蛊在身的人死后身上带着子蛊的人也同样会死。
洛严本来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接近宣凤岐的,他愿意以死去追随宣凤岐。
可是像宣凤岐那么耀不可及的人怎么能就这样死去。
宣凤岐会甘心吗?
洛严不知道宣凤岐会不会甘心,但他不甘心让宣凤岐就这样死去。
……
宣凤岐卧病在床的这两个月也不忘关心边塞周围各个小国的动向。他有时候没有精力一一看过那些从边塞军探那里递上来的奏折,谢云程便坐在他的床前一字一句地念给他听。
谢云程每天都会来陪他,有一日他忙着出错,忽略那些军情要务中夹带着一个不一样的奏折。宣凤岐抽出了那道奏折的时候,那上面写的却是请求谢云程选妃充盈后宫的内容。
这一道奏折能不被谢云程察觉带到这里来,那就说明像这样的折子还有很多……多到谢云程觉得厌烦,所以谢云程才会百忙之中出了这种差错。
当谢云程看到宣凤岐拿着那本奏折愣住的时候,他很快便反应到了那奏折上的内容,他见状一把夺过宣凤岐手中的那道奏折毫不犹豫地掷入炭炉中。
宣凤岐抬眼看向一脸心虚的谢云程时候,谢云程还极力用笑容掩饰自己的慌张,“凤岐,那都是一些言官的无稽之谈,那种腌臜之语怎么能入你的眼呢?”
他现在心慌得手心冒汗,他心里一遍又一遍嘀咕,只求宣凤岐没怎么看到那奏折上的内容。
片刻后,宣凤岐才移开看着谢云程的视线,“陛下年少出征,军功卓著。此番天威尽显击退北召收复失地乃大周之幸事也,然后宫之中空悬无主无法延续子嗣,国祚乃社稷之大事,臣请求陛下为国思虑,选秀纳妃。”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说出奏折上的那些话后有些吃惊。
他什么都看到了……
谢云程再也顾不得其他,他连忙走到宣凤岐面前认真地看着他,“凤岐,那些人说的都是一些没用的屁话,你一个字都不许听,听到了没有?”
宣凤岐抬起头来看向谢云程,他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容,“我觉得御史大夫说的不错,国祚确实乃社稷之根本,国有后嗣才能安抚人心,稳固江山。”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些话后呼吸一滞,他有些茫然无措地伸出双手按在了宣凤岐的肩上,“凤岐你在说什么,难道你也赞成那些老头子的浑话吗?你不是说过要与我成亲的吗,我们两个要成为一对恩爱夫妻的呀,你怎么能说让我去娶别人这种话?”
谢云程的一字一句都像一根根刺一般深深扎在宣凤岐的心里。
他想自己是有些后悔放纵自己了。
如果他没有那么轻易接受谢云程,没有轻易答应谢云程,那么他死后谢云程会像这些言官上奏的折子一样娶妻生子。
这应该是他圆满的人生。
他为什么要把谢云程拖下地狱?
宣凤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谢云程,他感觉此时此刻的自己都显得有些不正常了。他的脑袋嗡嗡作响,最后无数积攒的痛苦汇作一声声怒吼,“可是你是大周的国君!你要考虑很多事情,你不因我一人而忽视文武百官,黎民百姓,自古以来就没有叔叔变成侄儿的皇后的,倘若如此陛下要如何面对千万声唾骂?”
谢云程听到他这话后呆呆愣在原地——
第172章
谢云程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他呆在原地震惊沉默了许久……宣凤岐还是在乎那么多,在乎朝政在乎大周的江山,唯独不愿意成全他。
他此刻腥红着双眼上前对上了宣凤岐的眼睛:“凤岐, 你看着我,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话,你是要存心惹我生气吗?你明明答应过我,我们要成亲的,我们之间已有夫妻之实, 你是听信了什么人的话才要跟我说这般令我伤心的话,是吗?”
他按住宣凤岐的那双手不经意间稍稍收紧, 他在期待着宣凤岐的回答, 他期待宣凤岐回答他这一切都只是跟他开玩笑的。可是同时他又在害怕,他害怕宣凤岐会说出更让他心灰意冷的话来。
“如果你真的担心那些人的流言蜚语,我宁愿不要当这个皇帝!”
宣凤岐听到他说到这里时错愕地睁大了双眼:“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谢云程此刻像失去理智一般死死按住了宣凤岐的肩膀,“我知道,我已经长大了, 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我从小到大的心愿便是一直与你在一起,为何你那么在意那些朝臣的言语,在意百姓的目光?现在只要你说你愿意,我宁愿什么都不要,我只想与你长相厮守。”
“我……”
我当这个皇帝就是为了保护你, 就是为了站在高位上堵住所有人的口跟你在一起。
可是未等他把哽在喉中的话说出口, 宣凤岐就怒斥一声:“够了!”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动怒般的语气,立刻噤了声, 他满脸不敢置信地看向宣凤岐。
宣凤岐察觉到了谢云程那像是受到天大委屈似的目光,他偏过头去,“我今日身子不适, 你先回去吧。”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赶他走的时候缓缓蹲下身体来一脸祈求地抬眼看着他,“凤岐,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可是我要告诉你无论你说什么伤我心的话我都不会放在心上,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一定要和你在一起。我知道你心里不止装着我一人,刚才我说要放弃一切也不过是一气话,若你真的怕那些流言蜚语,不可以用我的方式让那些流言蜚语通通停歇。我只求你,求你不要再推开我,好吗?”
他越说到后面就越显得疯狂,宣凤岐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许久后宣凤岐才缓缓吐出一句话,“我累了不想说这些事了。”
谢云程在听到他这句话之后眼中的光芒一下就暗淡下去,他垂头丧气低下头,“好,那就好好歇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说完他便有些不舍地缓慢转身离开。
“……”
宣凤岐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忍,只是他还是没有勇气去看谢云程的背影。
谢云程走后,宣凤岐的双手无力垂在身侧,他后悔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自私地将谢云程拖下地狱。他想只要他说出这些伤人的话,谢云程就会知难而退,可是事实却告诉他,谢云程不会因为他这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心灰意冷。
要怎么办呢?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
转眼间快要到四月了,外面的柳枝都开始抽出嫩绿的新芽。而在半个月前,边境便传来军情——北召国果然召集全国大军以及联合周围的部落群逐渐朝着大周的边疆靠近,如今那些人马就驻扎在北召国与大周的边境处,谁也不知道这仗何时能打起来。
而就在这人心不稳的时候,大周派到边疆探查敌情的三支队伍也消失不见了。
当这条消息传到宣凤岐的耳中时,宣凤岐便知道谢瑆已经开始动手了。
眼看大军压境,谢云程身为皇帝自然不能坐以待毙,他是去年秋时才从边疆与众将士凯旋的,而今年春天他要再次披上戎装前往边境彻彻底底将北召以及周边的几个对大周产生威胁的部落小国一举铲除。
这将是一场很硬的仗,谢云程也不能保证自己什么时候能回来。可是就当他再次准备让宣凤岐监国自己御驾亲征时,宣凤岐却说要跟随他一起前往边境。
谢云程听到他平静无波地提出这个要求之后刹那间愣了一瞬,他呆在原地许久,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当作毫不在意地笑了一声:“凤岐,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宣凤岐见他想用这种态度把这件事敷衍过去,“陛下,我没有开玩笑,这次我一定要与陛下一同行军。”
谢云程在又一遍听到宣凤岐这话后才惊觉宣凤岐这次是认真的。
他知道宣凤岐一旦决定好的事情就很难再改变,可是他却不能让宣凤岐跟着他陷入险境。
此刻,谢云程露出了从未对宣凤岐有过的怒意:“不行!我绝对不会让你跟我一起去边疆的,你难道不知道战场刀剑无眼吗,况且你身子孱弱,纵使到了战场又做什么,大周还有这么多政务等着你处理,若不是你在玄都监国,恐怕我打仗的时候都不会安心,所以……”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眼中带着一丝祈求,“所以就算我求你,留在这里吧。”
宣凤岐站在谢云程面前沉默了许久,片刻后他就像无动于衷般说道:“陛下,这么多年以来你我朝夕相处,陛下大概也是这个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了。如陛下所见,我的身子现如今已经大好,温郁跟在我身边处理政务多年,而且他现在已经位及丞相,足以带领百官监国。陛下应该知道,我既然能在你面前这样说,那就代表着我不是想与你商量,而是通知你。”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番话后眼睛瞬间变得通红,他此刻心中充斥着一股无名火,他第一次在宣凤岐面前拍桌而起,“够了!我说了不同意你去就是不同意!纵使你去意已决,我也不允许你随军出征!”
宣凤岐见谢云程身前的桌子被他拍得震天响。他平静地抬起头来看向谢云程,“既然陛下能为国出征为何我不可以,我与陛下一样受万民供奉,如今大周被大军压境,我也只不过是想要为国效力。这次的战事多半是由谢瑆挑起的,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所以我随陛下前去可以钳制住他,使大周大军顺利将北召收入囊中。”
宣凤岐所述之事确实有理,但谢云程绝对不会冒着风险将宣凤岐带入杀人不眨眼的战场之中的。
宣凤岐解释完后,谢云程忽然起身缓缓朝着他走去。谢云程每次朝他走来的时候都是带着期盼与笑意,可是这次宣凤岐却未从谢云程的脸上看出任何表情。
谢云程面无表情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显得冷冰冰的,这种极具压迫感的距离使得宣凤岐十分不舒服。
谢云程的阴影笼罩在宣凤岐的身上,就当宣凤岐想往后退的时候,谢云程一下便握住了他的手腕。宣凤岐还未来得及思考身体就像抗拒一般想要将手从谢云程的手中抽离出来,岂料他越是这样谢云程攥着他手腕的力道便又重了几分。
宣凤岐愣神了一下,他连忙挣扎着:“陛下……你这是干什么,快放开我。”
谢云程听到他这话后脸上的冰冷被一个委屈至极的表情所取代:“凤岐刚才是与我商量国事,而现在我想跟凤岐你说私事,难道凤岐就因为我刚才与你多顶嘴了两句,你就讨厌我了吗?”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眼中就快要蓄起泪花来,宣凤岐见状连忙摇头:“不……我并未这样想过。”
谢云程听到他的回答后一下将他拥入怀中,而这时,忽然撞进谢云程胸膛的宣凤岐忽然听到了谢云程那强而有力的噗通噗通的心跳。谢云程的心跳好像比平时要快一些,就好像在想着什么激动的事一般。
宣凤岐以前也听到过这种心跳声的。
他一想到从前的种种不由得脸上微微泛起了薄红。
就当他轻轻挣扎想要抬起头来时,谢云程抱他抱的更紧了,“凤岐,如果你没有讨厌我,那就不要推开我。”
宣凤岐听到头顶上传来谢云程哽咽的声音后停止了挣扎,他就这样被谢云程紧紧抱在怀中动弹不得。不知过了多久,他都觉得自己站着的腿都有些酸了,于是他轻声道:“陛下,我有些累。”
谢云程听到他这样说后微蹙了一下眉,不过下一刻他忽然拦腰横抱起宣凤岐将他抱到了软榻上。宣凤岐似乎早就习惯了谢云程将他横抱起的姿势,他在谢云程抱起他的时候他就一下搂住了谢云程的脖颈,等到谢云程将他放到软榻上的时候他又自然而然松了手。
他们此刻的动作都好像是寻常夫妻那般顺其自然。
谢云程这个时候将自己的两条手臂撑在宣凤岐的身体两侧,宣凤岐仿佛被他宽绰的肩膀包围起来一般。谢云程那双含着柔情的眼睛看着宣凤岐缓缓轻声开口:“皇叔,我们这是在讨论私事,你该唤我云程才对。”
谢云程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宣凤岐的耳边,宣凤岐的耳朵感觉到一阵痒意,他的耳尖也迅速红了起来,“可……可是我们之间还没谈完国事。”
谢云程此刻温柔地将宣凤岐鬓边的碎发撩到了耳后,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去摩挲着宣凤岐的腰带,“不急,国事明日说也不迟。”
宣凤岐的腰窝处很敏感,当他感觉到那一双温热的大手摸到他的腰身再缓缓去拉他的腰带时,他便立马伸出手来覆盖在那只手上,“陛下,现在有人聚集军队在大周边境挑衅,我们还是要尽快商量出对策的。”
谢云程感觉到宣凤岐微凉的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上,他见状反过来一下捉住了宣凤岐的那只手,宣凤岐还未来得及躲谢云程便把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抬起在自己的唇边留下一吻。
宣凤岐从刚才起脸上便泛起羞赧的红晕,他的手指关节处也泛着好看的薄粉色。谢云程见了更不愿放开,他微微抬眸看向宣凤岐,“我不是已经想好对策了吗,再过三日我便要出征,你放心这次我一定会一下就将北召这个心腹大患解决,到时候你便能安枕无忧享大周万里江山。”
宣凤岐听到他这么说之后别过头去,“你应该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谢云程见宣凤岐松开了手,于是继续肆无忌惮地去扯开宣凤岐的衣带,他一边将那华丽的锦袍褪下一边道:“我知道凤岐指的是什么,你想去战场当然可以,这件事我们好商量。只是在那之前,我们是不是已有两个月未行夫妻之责了?”
宣凤岐听到谢云程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将那事说出口,脸一下就羞得通红。宣凤岐这两个月一直在卧床养病,他也是等到洛严把他的身子调养好后才决定要跟着谢云程一起去战场的。
他想他就算不能上阵杀敌也不能拖着一副病躯给谢云程添乱,而且他这次随谢云程一同出征是一定要杀掉谢瑆的。
洛严在为他调养身体的时候还犹犹豫豫的跟他开口,“王爷就算身体好了之后也不可过多贪恋于房事,若真的是陛下要逼迫您,您大可以告诉属下,属下可以为王爷调制……”
只是他话还未说完就被脸上写满尴尬的宣凤岐给打断。
洛严的医术本来就十分高超,宣凤岐让他诊脉的时候从未想过他竟然连这个都看得出来。洛严算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但他并未表现得很惊讶。宣凤岐知道洛严是一个守口如瓶的人,他在这件事上也没有做过多解释,他只是点头答应洛严,说自己以后会注意的。
宣凤岐此刻一想到这里脸就不觉滚烫起来。
而就在这时,谢云程已经把他的外面的衣服全部剥了下来,他的外袍散开铺在了软榻上。谢云程呼吸急促地上前,他明明急得要死可是在他的双唇即将要覆在宣凤岐白皙的脖颈上的时候,他还有些可怜地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凤岐……我……可以吗?”
宣凤岐感觉到他炙热的呼吸在他的脖颈中流传,他有些无奈地闭了一下眼睛,“那陛下答应我要跟随着大军一起出征了吗?”
都这个时候宣凤岐心里竟然还想着要随军出征的事,谢云程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阴鸷。他此刻未等宣凤岐的回答便狠狠上前咬在宣凤岐的锁骨上,“嘶……”宣凤岐一时吃痛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谢云程这次用的力道比前两次要狠一些,但他最终也没给宣凤岐咬出血来。当他抬起头来看着宣凤岐身上留下了属于自己的标记时便露出了一个十分满意的笑容,他缓缓伸出双臂抱起了宣凤岐,“当然,只要是你想要做的事情,我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帮你完成。”
哪怕你想要我的命,我都可以毫不犹豫的给你。
只是……
他不能让宣凤岐陷入危险中,哪怕一丁点危险都不行。
宣凤岐听到这话后终于是无奈地放松下来,他任由谢云程摆布着自己。
虽然这种事情他没做过几次,但是这种事情做起来却可以让人放空大脑。宣凤岐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眼前一片空白什么都看不见,可是他却觉得很快乐,那种感觉像是痛但又不是很痛,十分奇怪,奇怪到他也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之前对谢云程说过自己有些累了,他原本以为谢云程一次过后就会放过他,他这样想后才会任由谢云程来回折腾。可是他的放纵却让谢云程更加得肆无忌惮,宣凤岐到后面觉得除了铺天盖地的高.潮便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而且他觉得谢云程抱着他这个动作很危险,他只能死死抱住谢云程。
有时候他总会想这孩子哪里来的那么多精力?
就在他流着生理性的泪水眼神失焦地望向前方时,谢云程忽然抱着他一下将他抵在了后面的墙上。宣凤岐感觉到了这个动作的厉害,他的惊喘一声逐渐呜咽哭了起来,“不……不行的,云程停下来吧,这个不行的。”
谢云程细碎的吻随着动作密密麻麻落在宣凤岐的耳尖、脸颊以及嘴唇上,“怎么不行?凤岐明明就很喜欢。”
宣凤岐像受不了似的将头埋进了谢云程的颈窝里:“呜……不行的,停下快点停下……”
他就像快要喘不过气来似的伏在谢云程的肩头上呜咽着:“云程,别……”
谢云程不知为何,当他看到宣凤岐泛红的眼角心中的那团火烧得更旺,“凤岐你说你的身子已经好了,可是我怎么抱着你还是那么硌手。”
宣凤岐像是分不清现实与幻觉似的,只是他残存着的理智还是尽力朝谢云程抽泣道:“我……我已经好了,我可以随着陛下一起出征。”
谢云程听到他说这句话后动作都停滞了一下——他们两个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可是宣凤岐满脑子还是想着要出征的事。
谢云程现在除了熊熊燃烧的欲.火外心里也升起了一股无名愤懑,他无视了宣凤岐哭诉继续我行我素。
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宣凤岐还是不能专心想他,为什么宣凤岐不肯将他放在心中最高的位置。
宣凤岐也不知道谢云程为什么会这样对他,等到他都快被折腾得一丝力气都没有嗓子喑哑时,谢云程伏在他耳边轻声道:“凤岐,快点说你爱我,你喜欢跟我这么做,你说了我就放过你。”
宣凤岐此刻的神智已然有些不清醒了,他听到谢云程这样说后浑身打着颤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地开口:“我……我爱你。”
“再说。”
“!!”
宣凤岐就像受不了似的哭喊着:“云程,我爱你,我喜欢跟你这样做,云程我爱你……”
不知到他这样说了多少遍,等到谢云程将全身都变得湿漉漉的他裹着毯子放到汤泉池的时候,他嘴里还喃喃着,“云程,我爱你……”
……
宣凤岐也不知道自己在那以后昏睡了多久,只是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谢云程的寝殿里。
他刚想起身腰侧就传来了一阵酸疼,他见状只能放缓动作慢慢坐起来。而就当他揉着有些疼痛的额头准备下床的时候,他却听到了一阵……叮呤当啷像是金属碰撞的声音。
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惊觉那阵声音好像是从自己的脚腕处传来,当他的视线移到他的脚上才发现一段细长的金黄色的链子套在他的左脚脚腕上。
第173章
宣凤岐见状脑海中有那么一刻是空白的, 就算他不用脑子想都知道这锁链是谁给他套上去的。
可是为什么?
难道就因为不让他去战场吗?
可是谢云程明明都答应了他要带他一起去的。
谢云程什么时候学会这种手段了,谢云程为什么要骗他?
宣凤岐思及此只觉得头一阵眩晕,此刻他伸出手来去拉那条锁链, 锁链的另一端牢牢都绑在床柱上,而在他能够活动的范围内就只有一个烛台。
他见到那还在燃着烛火的青铜烛台后想也不想就伸手将他拿了过来。他将烛台上的蜡烛熄灭后取下,随后再十分用力地朝着脚上连接着锁链的金属环套狠狠砸下去。他不知道这环套到底是用什么材质制作而成的,总之他砸了十几下之后这金属环套上连一丝划痕都没有。
他刚才因为太过用力还伤到了脚腕。
而就在他有些低落地将烛台扔到一旁时,一阵匆忙的脚步忽然从宫殿的门前传来。他抬起头来看着殿门打开透进来的光线——只见谢云程匆匆跑了过来。
谢云程见到宣凤岐就这样跌坐在冰冷的地面, 于是连忙伸出手想将他抱到床上去,而就在他的手臂快要触碰到宣凤岐的时候, 宣凤岐却像十分厌恶地打落了他伸来的手。
谢云程有那么一瞬间的错愕, 他睁大双眼看向宣凤岐,“凤岐,你这样坐在地上会着凉的,听我的话,我们去床上好不好?”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说后忽然抬头直视他, “既然你关心我,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云程知道宣凤岐指的是什么,当他低下头有些心虚地看着宣凤岐脚上的锁链时却一眼发现宣凤岐白皙瘦削的脚腕上布着青紫的痕迹,同时他还注意到了倒在宣凤岐旁边的烛台……
他刚才如此仓皇失措地跑过来就是因为他守在殿外的人听到里面传来了一阵奇怪的金属碰撞声。他听到这个消息后便一直担心宣凤岐出了什么事,哪怕他那个时候正在与将领讨论三日后出征的事宜, 他也是暂且搁置了那事匆忙赶过来。
他见到宣凤岐用烛台伤到自己后小心翼翼地去触碰宣凤岐脚腕上的伤痕, 而宣凤岐此刻却像是十分抗拒地往后退,“陛下之前是怎么跟我说的?”
谢云程见到宣凤岐疏远自己后心里忽然泛上来一种密密麻麻的酸楚。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答应宣凤岐随他一起去战场, 沙场上刀剑无眼,他怎么能带宣凤岐去那种地方。
谢云程此刻不顾宣凤岐的挣扎一下抓住了他那只受伤的脚腕,“传太医——”
外面的宫人听到后连忙应答:“遵命!”
……
谢云程不顾宣凤岐的剧烈挣扎亲手为他受伤的脚腕上好了药, 他将宣凤岐抱上了床,而宣凤岐却抬起头用一副怒火冲冲的眼神瞪着他,“放开我!”
谢云程此刻变格外冷静,他听到宣凤岐这话后直起身子来沉默了良久,“把你放开,你就能不跟我一起去战场吗?”
宣凤岐微愣了一下,他抬起头来用愤怒的语气质问:“你明明都答应过我的,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谢云程的眼睛此刻立刻布满血丝,他像是隐忍许久后忽然爆发,“因为我不能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哪怕一丁点都不行!”
宣凤岐冷笑了一声:“所以你选择把我拴在这里?”
谢云程感觉到了宣凤岐眼中的失望,他凑到宣凤岐面前,“不是的不是的!凤岐,我都跟下面的人吩咐好了,我走后三日自会有人帮你解开这个,我只想安心地去打仗,就算我求你了,别跟我去可以吗,我担不起你受伤的责任,我哪怕在战场上与敌军厮杀拼个你死我活遍体鳞伤也不愿意看到你受到一点伤害……”他说着说着语气便不由自主地哽咽起来,他像从前那般一害怕就会习惯性地想把头埋进宣凤岐的怀里。
纵使他统领千军万马打过无数胜仗,别人都称他为“战神”,,可他还是这样习惯性地依赖宣凤岐。他知道自己这样做一定会让宣凤岐对他失望,但他不得不这样做。
宣凤岐听到他的种种哭诉眉心微动——这次他心里是真的对谢云程有气了,可是他早晚都要离开的,如果他真的离开了谢云程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他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宣凤岐见谢云程伏在他的怀中哽咽着哭泣,他又心软了。他这次没有急着去推开谢云程,他知道自己跟谢云程正面交锋,谢云程是不会放他走的,如果他想走的话他有千万种方法,可是他就是想执拗地想试探谢云程的态度。
他或许想过他跟谢云程大吵一架后不欢而散,可是他却没想到他在谢云程已然这般重要。越是这个时候他越心慌,他如果走了谢云程该如何面对以后的日子。
他能走出来吗?
应该能吧。
人的寿命都很短,不会有人一直执着着一件事不放。谢云程未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他将来有万里江山作陪,他不可能一直执着于自己。
宣凤岐就像自我欺骗似的反复在自己脑中回想着这些。而在这时他的手自然而然地抚上了谢云程的头,谢云程感觉到宣凤岐手掌微凉的温度从他的头顶上传来,他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了宣凤岐,“凤……凤岐,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宣凤岐看到他眼睫上挂着的泪珠无奈叹息,“我要是继续生气的话你会放我走吗?”
谢云程听到他这样问后认真回答:“不会。”
宣凤岐的脾气算是彻底被谢云程磨没了,他此刻又捧起谢云程的脸,“那你绑着我成什么样子,我答应你不会跟你去战场了,所以你是不是要先把我脚上的东西先解开?”
宣凤岐在知道这件事后难得没有跟他发脾气,他当然想宣凤岐一直这样温柔地对他,只是他现在还不能答应宣凤岐。谢云程逐渐变得柔和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摇了一下头,“不行,我要等到我走后才能放开你。”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说后苦涩地笑了一声:“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便算了吧。”
谢云程见宣凤岐这么容易就妥协了,于是有些错愕地睁着双眼问:“凤岐不生我的气吗?”
宣凤岐再次听到他这样问后又是无奈摇头,“我刚才说过了,我便是生气你也不会放开我,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
谢云程此刻一下抱住了他:“对不起凤岐……只这一次,你要在玄都能我回来。”
宣凤岐被他这个炽热的拥抱撞了个满怀。
事到如今他又能对谢云程说什么呢?
片刻后他的双手抚摸上了谢云程的宽厚的臂膀,“嗯,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
三日后,谢云程亲自率兵出征。
宣凤岐静坐在谢云程寝殿的床上听到出征的号角声越来越远,现在已是日上三竿了,谢云程他们大概都已经走了吧。
这几日他曾经尝试着去联系自己的旧部,但是谢云程在他的寝殿外安插满了人手,他现在就是想往外面递句话都难。上次他在颍州行宫里并未找到孟拓,谢瑆曾住的府邸也没未发现孟拓的身影,所以他猜测孟拓极有可能是被谢瑆一起带走了。
谢云程离开前曾说在他出征三日后便会有人过来解开他脚上的锁链,那个人到底是谁,他能不能信得过那个人?
宣凤岐这三日过得无比煎熬,他每天都在想谢云程率领大军大概走到哪儿了,他如果真的出去了又要几日才能到达前线?
就当他心中焦急万分时,寝殿的门忽然被人打开。宣凤岐此刻的目光聚集到了门口,可是当他看到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个人时顿时惊讶地愣在了当场,“他怎么会派你过来?”
温郁迎着殿中窗格的阴影缓缓朝着宣凤岐走近,“怎么,王爷见到来人是我很意外?”
宣凤岐回过神来微微摇了一下头:“也不是……”
只是他认为谢云程不可能派温郁来放他离开。温郁曾经被外臣视为他的朋党,谢云程就算让沈英衡过来也不可能托温郁过来。
而事实上宣凤岐心里猜的也没错。
温郁走到宣凤岐面前小声道:“王爷,臣确实不是陛下派来放您走的……当然陛下也没有命令过任何人来放您走,他在一开始就没打算放你离开。据臣所知陛下用五百精兵将这座寝宫团团包围了起来,即使此刻有人将你身上的锁链解开您也无法离开这座皇宫。”
宣凤岐听到他这话后蓦的睁大双眼,“你说的可是真的?”
温郁表情严肃:“若臣有半句虚言便死无葬身之地。王爷臣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来到这里的,陛下似乎真的动了真格,臣在外面听说凡是有靠近陛下寝殿者皆格杀勿论,而带领那五百精兵的人正是陛下的大将金吾卫大将军。”
宣凤岐听得出来他语气的急切。他在这之前还真的以为谢云程会在三日后乖乖派人过来放他离开,现在想想这都只不过是谢云程想出来的骗他的借口罢了。
宣凤岐想到这里抬头十分认真地看着温郁:“如果陛下真的这样做了,那你私闯这里便是死罪。”
温郁听到他这话后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丝轻松的微笑,“王爷,既然臣敢进来,那么自然早已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时间紧迫,臣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助王爷脱困的,王爷筹谋了两个月不就是为了前往战场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吗?”
第174章
虽然已是四月末, 但玄都之外的天还是有些凉意。马车缓缓行驶在羊肠小道上,宣凤岐掀开马车的帘子看着玄都城慢慢远去直至变成一个模糊不清的黑点才稍微松了口气。
温郁见到他担心的模样:“玄都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陛下的人最迟也要两天后才发现你消失了。我们现在要去走水路, 走水路比官道要快,到时候他们就算发现恐怕也是鞭长莫及。”
宣凤岐听到他这番话后叹了口气,“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在担心你。”
温郁听他这样说后忍不住笑了一声:“你担心我什么?”
宣凤岐十分认真看着他:“你说宫里的人最迟只要两天才能发现我消失了,那你安插在宫里的人呢, 他们一旦暴露了就是死路一条,自然了, 他们被抓后沈英衡肯定也会很快查到你头上来, 到那个时候你要怎么办呢?”
温郁听到宣凤岐这话只觉得甚是有趣,他抬眼看向宣凤岐,“不知王爷何时这样心善了,王爷既然已随我出来了,那么自然是不必去想那些人的下场了, 更何况此行乃是王爷的断命路,王爷又何须担忧那么多?”
宣凤岐听到他说到这里紧蹙起眉头来。
他原本以为温郁混迹在官场的这些年性格也该有些收敛了,直到今天他才明白温郁性格跟当初并无两样,这个人只是把自己的刻薄隐藏起来了。
宣凤岐又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我此行定会一去不复返, 但你还要回朝述职, 难道你要陪着我一起去黄泉吗?”
温郁在听到宣凤岐说出这句话后的时候眼中闪过了一丝亮光,“难道王爷想让我陪着你下地府吗?”
宣凤岐看着他那满含期待的眼神后眉头紧锁。
别人提起“死”来都是一脸担惊受怕, 惶惶不安的样子,而宣凤岐说起让温郁跟自己一起去死的时候,温郁却显得有些兴奋……甚至是说他很期待跟自己一起去死。
宣凤岐用此生最嫌弃的表情朝着他翻了白眼, “你最好不要,我嫌你聒噪,你在我身边会把我气得无□□回转世的。”
温郁在听到宣凤岐这话后忽然仰头大笑了起来,“哈哈哈——王爷变得风趣了许多。”
只可惜……
温郁笑着笑着表情越来越苦涩。
他知道自己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也无法去干预他人的生死。
他也知道谢云程此番带领的大军就在衡城外与北召国的敌军对峙。他不知自己此生是否有那个荣幸陪着宣凤岐一起共赴黄泉,他想如果他真的要死也要魂归故里。八年前的那一战让他失去了父老至亲,而他现在要回到那个地方与敌军一战。
若真的能战死沙场,他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能向那些亲人交代了。
车马行了一天一夜就到了通河旁边,这条河一直连接着直通边关的那条碧阿江,走这条水路能少很多弯弯绕绕,往日到达衡城边关最快怎么也要十日,而走水路只需要五日便能达到。
宣凤岐身子虽然有些好转,但也架不住日夜兼程的赶路,所以他到船上便觉得一阵晕眩。就当他有些站不住脚的时候,温郁上前扶了他一把,“你的身子可还吃得消?”
宣凤岐扶住了门框缓了好久眼前才恢复了一阵清明,随后他将自己的手臂从温郁手中抽离出来,“无碍,只是小路上有些颠簸,这几日没有休息好罢了,待会我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
宣凤岐这次是被温郁偷偷带出来的,为了不打草惊蛇,所以一直熟知宣凤岐身体状况的洛严就这样被留在了玄都。现在就算宣凤岐身体不舒服,能够给他看诊的也只有被温郁沿路找来的村医。
宣凤岐在船上的时候一直晕眩,所以他吃得很少,这几日所食也只有清粥汤水。他以前是经历过这种感觉的,不断的晕眩,被谢瑆按在水中直到窒息快要让他踏进鬼门关谢瑆才肯放过他。
病痛会让人变得软弱,所以宣凤岐晕眩躺在榻上昏睡时会时不时回想起以前的那段不堪的记忆。谢瑆好像就是个魔咒似的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中,他记起自己拿刀捅了谢瑆一次只是那次他没能杀了谢瑆。
他在谢云程登基后一直派人去捉拿谢瑆,他知道谢瑆狡猾绝不会乖乖束手就擒,所以他给下面那些死士的命令是——如果谢瑆不肯伏诛那便就地处决。
只可惜谢云程登基的一年后他服毒自尽,在那之前的事情他便想不起来了。
一连几日宣凤岐都昏昏沉沉的,他在梦中总是会见到一个身披金缕衣,一头长发拖地的人站在云雾中看着他。他能够感觉到那个人有很强大的威压,可是他越想拼命看清那个人的脸,那个人身边的云雾就越多。
宣凤岐在梦中会忍不住问他:“你到底是何人?”
梦中的人在凝视他许久之后才用一阵极具空灵的声音道:“你该回去了吧?”
回去?
去哪儿?
就当他想要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喉咙就像被封住了一般。他看不清那个人,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这几天昏迷般的沉睡让他觉得身上的毒好像又在发作了。
洛严在给他用药的时候便说过那些性烈的药物只能让他的身体暂时看起来无恙,但是毒药该到发作的时候还是会发作。
宣凤岐强撑着精神终于到达了衡城。据说谢云程所带领的大军在三日前便已抵达,现在他们已经部署完了针对北召国守在边境随时想要进攻敌军的士兵,明日一早谢云程便会带领大军去击退敌兵。
现在的谢云程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幼小无助的孩童了。北召国前不久刚在大周手里吃了败仗,如今国内赋税与粮食皆为欠收,百姓的日子也是苦不堪言,如果这次北召国的国主听信了谢瑆的挑唆,北召国是断然不会贸然向大周发起挑衅的。
而且话又说回来了,谢云程带领的精兵也远超北召国的军队。北召国除了跟大周边境周围几个游牧部落联手外再无外援,游牧部落精壮青年本来就少,这次跟北召国联手不过是想扩大自己的领地罢了。
因为这次的战场在衡城外三十里处的平芜丘,所以衡城的戒备比宣凤岐之前通过的几处城池要严格许多。
平芜丘那里地势复杂还有一处险峻的山林,听说那里常年被沼气笼罩着,而且在密林深处还有一处沼泽,人若是不小心陷进去就会像被里面那股强大的力量给拉下去一般,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据当地人所说,那片沼泽下埋着不少动物与人的尸骸。
宣凤岐坐在马车上听到温郁说的那片沼泽后紧锁起眉头来。
谢云程这次怎么会将战场选在那么怪异的地方,虽然他身边也跟着几个平芜丘的本地人,但军营中的大多数士兵都是在京城或者是大周腹地长大的,他们就算身体素质再好恐怕也无法适应满都是沼气的密林。
谢云程到底想干什么?
就当宣凤岐想到这里的时候,一直缓缓向前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你们是从哪儿来的,可有官府发的通行文书?”
宣凤岐听到这动静后撩起了马车上的竹帘,他看到此刻的温郁正在与守在城门口的士兵交涉。温郁拿出了大周三十六州通用的官用通行令牌,而那些士兵却不认这枚令牌,他们说最近有不少敌国细作想要通过衡城进入大周,凡是想进入或者想离开衡城的人都必须有当地所发布的通行文书才可以。
这条规则大概是最近才颁布的,所以应对那些人一向游刃有余的温郁此刻也犯了难,他现在当然可以拿出自己的丞相亲印让这些士兵的上司过来恭恭敬敬把他应进去。
只是这样一来就暴露了他擅离职守的事实,再说了他谋划带着宣凤岐来到这儿本来就是见不得人的事。在这之前他不能打草惊蛇。
温郁在听到这话后十分有礼地欠了一下身子,“多谢官爷告知。”
说完他便笑着转身回到马车上,只是当他的身影完全被马车上的竹帘挡住时,他脸上的笑容却忽然变成一个阴沉无比的表情。
宣凤岐刚才也听到了那些话:“看来想另想对策了,只是这件事不能拖久了,陛下很快就要发现我不见了。”
温郁坐在宣凤岐的对面低着头沉思了片刻,最后他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不急,明日我们就能顺利进城,只是在那之前还要请王爷暂时安置在城外的驿馆中了。”
宣凤岐看到了他那个笑容后便知他心中已然有了主意,“自然。”
衡城已经很靠近北境了,所以即使大周都城万物复苏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这里也是跟刚脱离严冬的时候一样,驿站旁边的枯草堆泛着黄绿的衰败的色彩,大周的春日还没走到这里。
温郁早就知道玄都与衡城这里的昼夜温差相差太多,于是他提前将准备好的熊皮褥子塞进了宣凤岐的房中。宣凤岐没想到他准备的如此周全,当温郁像个老妈子一样将那床厚厚风熊皮褥子铺到他的床上时,他还有些不敢置信地愣了片刻,“这是你对本王的临终关怀吗?”
温郁在为宣凤岐铺好褥子准备离开的时候听到了他说的这句话。
温郁脚下的步子一顿,随后他露出一丝笑容来,“是啊王爷,所以您在接下来的日子还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吧。”
温郁还是这样,明明没有那个坏心思说话却夹枪带棒的。但是在他在温郁准备离开的时候还是无奈地笑了一下,“谢谢你,温郁,你大概……是我在这个世上交过的最称心的好友了。”
温郁在听到宣凤岐这话后脸上的笑意逐渐凝滞。他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为宣凤岐关好了房门。
他为宣凤岐做这些事情原本就没有想过能够得到宣凤岐这些话。
他也不知道宣凤岐什么时候在他的心里等下了一道深深的刻印,或许是在宣凤岐每一次针对他的时候,也或许是宣凤岐对他说一定会为衡城死去的人报仇时,更或者……他看见了宣凤岐是真心对待大周的黎民百姓的时候。
以前宣凤岐是真的想让天下变得更好,即使到了现在,宣凤岐快要死了,他想到的还是要稳定现在的局势。
他原本想着自己只是在宣凤岐的身侧辅佐他,然后看着这个天下变得更好。
宣凤岐想让天下更多因为饥荒的人吃饱饭了想让大周那些蛀虫一般的贪官污吏无所遁形。他一个人每天要做那么多事情,就算是铁打的人都吃不消,更何况他的身子本来就不好。温郁或许从那个的时候起就开始不由自主地向宣凤岐靠拢,宣凤岐如果真的要去做那些事,他便想成为宣凤岐手中的刀。
至少他一直都想。
……
越是快到目的地宣凤岐越是睡不着觉,他躺在床上看着简陋的木板发呆时还会听到远处传来的一声声军营的号角声。
这大概是谢云程所带领的军队在开战在即时最后一次演练吧。
谢云程在外面打仗的那些年从来都没有出过什么差错,可是宣凤岐现在心里却传来了一阵阵不安。谢云程这次选的地方不太像是两军对战的场地,谢云程这次所带的五千精兵最擅长的就是在开阔的平地上驾马将敌军斩杀,平芜丘那种地方根本就不能让那些精兵骑马通过。
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宣凤岐一夜未眠,而温郁的面色仿佛也不好,不过幸好温郁经过了一夜的努力拿到了衡城的通行文书,这一张纸可是他托了好几个人才拿到的。所以他昨晚根本就没睡。
就当载着他们二人的马车再一次想通过城门的时候,宣凤岐却听到了前面传来了一阵士兵大声训斥的声音:“去采药才没有通行文书,你当本大爷好糊弄是吧!谁不知道官方这文书都发下来十日了,你难道出城采药采了十日吗,我是看在你这么大年纪的份儿上劝赶紧滚开,要不然别怪我刀下不留人了!”
守城的士兵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抽出自己腰间别着的刀作势要吓唬那名老人,那名老者只是一个劲地跪下给他磕头,可是守城士兵仍是无动于衷。
宣凤岐见状紧锁起眉头来。
那个声称外出采药而错过城中颁发文书的老人好像有些眼熟,而且话回来了,那名老人虽然一个劲地用各种求饶祈求的动作想引得守城士兵放他进去,可是他全程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难道他是个哑巴?
就当他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忽然看到了那名老人被守城士兵打翻在地,而这时看到老人面容的他蓦的睁大了双眼。
宣凤岐在这时连忙命令马夫:“往前走一点。”
马夫在得到指令后驾着马往前走到了城门面前,宣凤岐见状连忙起身想要走出去,而就在这时,刚才一直坐在他旁边默不作声的温郁一下扯住了他的衣袖,“王爷可别忘了你是被我冒着砍头的风险从玄都里给‘偷’出来的,若是过分引人注意,恐怕……”
宣凤岐在听到这话后微愣了一下,随后他拿起了事先准备好的罩纱斗笠戴在头上,“既然你不放心那便随我一起去吧。”
“诶……”温郁没劝住宣凤岐,宣凤岐便下了马车。
宣凤岐表面上不像个能与人为善之人,但是骨子里却是个烂好人。此刻他们离衡城只差一道城门了,他不能让宣凤岐毁了这个计划,于是温郁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
就当守城士兵想要对那名哑巴老人拿刀相向的时候,就在他们的前面传来了一阵呵止声:
“等一下!”
“他跟我们是一路的,因为他不会说话所以才让各位官爷错会了意思,现在我就带他回去。”
那个准备蜷缩成一团准备抱住自己脑袋做出保护姿势的老者听到这个声音后有些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当他缓缓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看到那个男人朝着他伸出来一只手,“你没事吧?”
不会错的,真的不会错的!
虽然那件事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但恩人的声音他决计不会记错!
“那你们的通行文书呢?”
就当士兵向戴着斗笠的宣凤岐索要通行文书的时候,温郁连忙跑了上来,“哎哎哎,官爷,通行文书在这儿呢。我们都是一起的。”
温郁一边向城门口的那两个士兵展示自己携带的通行文书,一边堆着笑意朝着他们两个人解释。
守城士兵在仔细看过了他递过来的通行文书后又指着他身后戴着白纱斗笠的宣凤岐,“你把头上戴着东西摘下来。”
温郁在听到这话后心中涌起了一阵不安感,他连忙上前一步,“他是染了脸疮,我怕他摘下斗笠后会吓到各位官爷,而且虽然他这病好了但谁知道会不会一摘开面罩就传染给过路的人呢,咱们啊还是谨慎点好啊。”
温郁说完之后朝着宣凤岐的方向投去了一个眼神,宣凤岐马上心领神会捂住嘴剧烈咳嗽起来,守城士兵在听到他这样说后脸上一阵嫌弃,他们像是怕被“快走快走,别聚在这里,晦气!”
“哎,小人这就离开。”说完他们便上了马车驶离了城门。
马车上,温郁一脸凝重地看着宣凤岐跟那个人老人,片刻后他转身向宣凤岐问:“你认识他?”
未等宣凤岐答话,那个老人就像起身朝着宣凤岐跪拜,可是马车的高度却不足以支撑他站起来,所以当他起身的时候就重重撞上了车顶。宣凤岐见状连忙去扶他,“不必多礼。”
那个人看到宣凤岐伸出手来扶他的时候,他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激动的神情,他此刻一边摇头一边在宣凤岐面前比划着,宣凤岐虽然看不懂他说的全部的话,但是看个大概意思还是没问题的。
「王爷,您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这里是前线,马上就要打仗了,很危险的。」
宣凤岐稍微理解他的意思后便答道:“本王将一件东西藏在了衡城之中,这件东西关乎着大周的命运,所以本王得亲自过来取。”
老人在听到这话后点了一下头,随后他又开的用手比划:「王爷在城中还没有找到落脚的地方吧,若王爷不嫌弃寒舍简陋,可否请王爷移动贵步去我那儿坐坐,自从王爷救我出去之后,我便一直担心王爷。」
宣凤岐看懂了他的意思。
他低头沉思了片刻之后朝着老人点了一下头:“好,那就由你带路吧。”
老人在听到宣凤岐这样说后连忙拱手作揖不住地弯腰以作感谢。
他谢完宣凤岐便掀开马车前面的竹帘坐在马夫旁边的位置为马夫指路。
温郁刚才也在看着这个老人的动作,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懂这个人在表达什么。温郁见到那人走出去后,于是便将目光投向了一直往外看着的宣凤岐,“王爷,你认识刚才的那个人?”
事到如今,宣凤岐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冲着温郁点了一下头,“嗯……他叫辛夷,元盛十一年的时候,他还在宫中当差。当时他在御前犯了点小错,先帝要惩罚他,本王出于一时心软便悄悄将他救了下来。”
……
是的,他记得他当初确实是让人把这个叫辛夷的宫人给带出宫去了,因为那几天他已经决定要毒杀谢玹了。他知道他毒杀谢玹的事一旦被人发现便是死罪,所以他尽量不将那些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宣凤岐看着谢玹满满咽气后便从寝殿之中走了出来,可是当他刚走出来后便发觉偏殿似有人影闪过。
他见此情景方寸大乱,他在杀谢玹之前明明已经将谢玹寝殿内外的人都清理干净了,外面就算是连一只苍蝇也没那么轻易飞进来。到底是什么人能够避开他的死士跑到这里来呢?
是谢瑆的人吗?
宣凤岐立刻召集禁军去搜寻那人,而那个时候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对策——如果那个是谢瑆派来的话,那么他正好把谢玹之死安插在谢瑆的头上。到时候他便能一石二鸟将他们兄弟二人全部送入地狱。
可是,他最后得到的结果是……他想错了。
那个在他杀完谢玹后徘徊在偏殿的人影竟然是他前些日子派人送出宫的那个宫人。当宣凤岐询问他看到了什么的时候,那人却给他了一个意外的回答。
那个叫辛夷的宫人说,他那天听到了谢玹要他殉葬,所以心里很是不安。
谢玹原本就是要处死辛夷的,可是宣凤岐那个时候却心善救了他一命,那个时候起,他便将宣凤岐视为自己的救命恩人。如今皇帝想要恩人殉葬,他能无动于衷。
所以宣凤岐前脚派人刚把他送出玄都的城门,他后面就假扮成宫中御膳房在外采买食材的宫人再一次混进了宫。他在宫中待了数十年所以知道宫中很多别人不知道的小道。
而那时,他既不聪明也没什么能耐,所以他能够为宣凤岐所做的便是提前蹲在偏殿的房梁上等待动手的时机。可是他等啊等,等了三天三夜,他如果再不动手恐怕就没有力气去杀狗皇帝了。
那天晚上,他看见了守在皇帝寝殿周围所有的宫人都被赶了出来。他想他那个时候已经等到了这个能够顺利杀了那狗皇帝的时机,可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宣凤岐竟然就这样发现了他。
当宣凤岐再次看到那个原本该被送出宫去的人再一次出现在这里时眼中充满不敢置信。他那时心里虽然已经起疑了,但是这个人的眼神却没有任何透露出任何算计,而且……谢玹生前还想杀了这个人,这就说明这个人绝对不是谢玹身边的人。
宣凤岐想到这里的时候制止了那把即将砍下那人头颅的长刀。
那个男人便是现在坐在马车前面的辛夷。
宣凤岐给了辛夷一个陈情的机会,辛夷最后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的时候,沉浸在那种死亡气氛下眼中黯淡无神的宣凤岐竟然登时笑了起来。
他从幼时就一直活在算计中,他没想到这个世上还有像辛夷这般活了这么一把年纪还能拥有如此纯真的一颗心的人。辛夷虽然在宫中许久,但他却不怎么会写大周的文字,但辛夷情急之下用南疆那边的土文写下一段文字的时候,宣凤岐很快便认出他是个南疆人。
既然辛夷是南疆人,那么他就真的跟玄都内的这些阴谋斗争毫无关系了。只是他刚料理完了谢玹,现在就让辛夷离开实在是太危险了,所以他留辛夷在他的府中小住了一段时间,辛夷随后留给他了一些南疆特产的灵药便感激地离开了。
……
马车在一段七拐八绕之后终于在一处人烟稀少的城郊停了下来。这里是衡城的城西郊,这里本来就已经很靠近边塞了,只要越过不远处那道边防线再往前走三十里便能看到大周与北召国对峙的军队。以前这里也零星住着几乎人家,但普通老百姓也害怕自己被战争波及,战场上向来刀剑无眼,更遑论他们离主战场那样近,所以这段时间内那些居住在这里的百姓都搬离了这里。
此地方圆十里内就只有辛夷一个人住在这里了。
随着马车停下来,宣凤岐的思绪也被拉了回来。宣凤岐见状缓缓掀开了马车上的竹帘,只是当他看着正对着马车的那一片翠绿的竹林的时候眼中忽然闪过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温郁见宣凤岐掀开竹帘后就好像被什么景象震惊到了似的,他连忙上前一步,“怎么了,外面有什么?”
只是当他看到外面那些翠竹的时候也有些震惊地睁大了双眼。
温郁好歹也算是博学多才,他自然认得这一片翠竹是长在湘南那一边的毛竹。这种竹子喜好温暖潮湿,衡城多风霜,所以这种毛竹应该不会在这里扎根生长才对。
辛夷在看到宣凤岐呆呆地看着他种下的那片毛竹的时候笑着上前冲着他比划道:[王爷,这是我的家乡种植的一种竹子,我为了一解相思之情才在这里种下这样一片竹子的。]
宣凤岐在看到辛夷的比划后缓缓回过神来:“这些都是你种的?”
辛夷苍老的眼睛格外明亮地一闪一闪,他听到宣凤岐这样问后狠狠点头。
宣凤岐脸上的惊讶之色未消:“只是……这东西到底不适合长在这里的。”
习惯了温暖潮湿的东西又怎么会在寒冷风干的边塞扎根呢?
辛夷笑了一下,随后他伸出手来请宣凤岐进屋再寒暄。宣凤岐见状微微点头,“好,多谢!”
辛夷的这座小院周围被削成尖锥状的篱笆皆是用他院子对面的毛竹制成的。宣凤岐知道这种竹子韧性高,一旦成活便再会成片成片生长。他此刻又想起来他在那座“襄王墓”中发现的没有文字的空白竹简。
那个襄王是他吗?
可是他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并未跟那些零碎的史书中相符。
辛夷将宣凤岐跟随行在他身侧的温郁恭恭敬敬请到了内室之中,他将自己在高山上采集的雪芽翠茶拿了出来。这是他在不远处雪山上采集冬虫夏草的时候偶然间得的,这茶生长在雪山顶上,十年也不一定出半两,他恰好是个爱茶的人所以那山顶上的那一片茶除了幼芽外都被他薅秃了。
他将这茶晒干后就像珍藏宝贝似的密封起来,如果不是宣凤岐的到来,恐怕他到死都说舍不得喝一口。
据辛夷的描述,他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那些从湘南运来的竹苗种在自己的面前的。他每年都在谷雨前后种下那些竹子,若是等到来年开春都冻死了,他就再重复着种植下一批,如此往复了几年后没想到有一些竹子就这样活了下来。随后毛竹越长越多直至变成了他院前的那一片青翠的竹林。
宣凤岐在听到辛夷用最简单的办法坚持好几年后望着外面那一片翠竹出神。
不该生长在严寒风沙的东西却为了活命而适应了恶劣的环境在这里生根发芽。
或许……他一开始认定的一切乃至是故事的结局都是错的。明明是生在湘南的毛竹都能适应这里的环境,他又为什么非得执着那个在他看来不算太好的结局呢?
辛夷对于这个几次三番救了自己性命的恩人是甚为感激的。他为了招待宣凤岐特地将自己养在竹林里的山鸡抓过来给宣凤岐煲汤,随后他又将藏在冰窖下的肉食拿出来为恩人坐了几道农家小菜。
当宣凤岐看到辛夷这座不大不小的院子里竟然连冰窖都有的时候,他再一次感叹辛夷的手工能力。辛夷告诉宣凤岐,他很小的时候就在宫里做工了,他在年纪还没那么大记性还好的时候就跟在宫中的匠人身边做一些打杂的活计。这样一来二去他就记住该如何围篱笆,如何打造冰窖了。
他告诉宣凤岐他会很多保命的技能,当年敌军来衡城屠城的时候,他就在衡城附近,但他硬生生躲进一座水井里扒着湿滑的岩壁熬过了敌军的巡察。
这明明是件能危及辛夷生命的事情,但当他用南疆语言在宣凤岐面前写下这件事的时候,他的脸上却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辛夷在那么小的时候就进入皇城当了宫人,可是他却好几次化险为夷在这边境小城过上了闲适安逸的日子。
或许这个世上真的是傻人有傻福吧。
不,也不对。
辛夷其实很聪明的,他大半生都在大周的皇宫里度过,只是在那血腥肮脏的皇城中,他守住了自己那一刻永远纯真质朴的心。
酒足饭饱后,温郁伸了一个懒腰,他这次带着宣凤岐回衡城也并非是陪着宣凤岐过来跟故人叙旧的。现在谢云程应该已经带领大周将士跟敌军苦战,北召国现在向大周进攻不是个明智之举,就按照兵力与后援来说,北召国绝对是金玉其外,温郁总觉得这背后肯定没有那么简单,他得要在这几天暗中调查衡城之中是否有北召或者是其他部落的细作。
温郁为了明日能有精力办事,所以他早早就在偏房歇下了。别的不说,宣凤岐的这位“故人”照顾人倒是面面俱到,温郁在自己的后脑沾着枕头的那一刻便忍不住睡着了。
……
夜深之后,茅草屋后的林中忽然传来了一阵一阵的蝈蝈声。
辛夷在为宣凤岐半比划半书写的讲述完自己来这里定居的过程后,便一脸担忧地看着宣凤岐的面庞,他此刻继续用手比划着:[王爷,一别多年您的身子骨好些了吗?王爷救了我的命,所以我时常念着王爷,只可惜我身份低微无法再进入皇宫之中,再加上年纪大了不能远途……]
宣凤岐看懂了他的意思后轻笑了一声:“多谢你能够记挂我那么多年。”宣凤岐说到这里的时候便起身目光在房间里巡视起来,最后他的视线停留在旁边的榆木书架上,“总不过和从前一样……我这一生六亲缘浅,刻薄寡恩,若是寿数将近,我也毫无怨言。”
只是当他一边这样说一边打开一张已经泛黄的羊皮卷的时候目光一下就被那羊皮上所绘制的内容吸引住了。
第175章
这上面竟然绘制了许多天象包括日全食月全食以及金星凌日, 这张古图上所描述的日食的现象十分详细几乎精确到百年前当日的未时三刻。
果然前人的智慧是无穷无尽的,除此之外这张图上还预测了下一次日全食跟月食的时间,宣凤岐虽不确定未来是否会像这张图上所描述的那样出现这种天文现象, 但他已经被这张古图的描绘所吸引了。
当他再抬起头来一脸激动地问辛夷这张图的来由时,辛夷在纸上写着——这是他祖上传下来的,但是这张图的存在已经有上百年之久了,就连上面的文字都是老时候的古文,当这张古图传到他的手中时他都有些读不懂这上面的文字了, 他想左右是他的祖宗们留给他的念想,于是这些年他一直将这张羊皮卷带在身边。
因为上面的图画与文字没人能看懂, 即使他在遭遇强盗拦路时, 强盗都不会要这种东西,就这样他将这张图完整的保存到现在。
宣凤岐在看到他的描述后止不住点头。
如果不是他特别研究过古文字,或许他也不懂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当他望着这张羊皮卷愣神的时候,辛夷就像猜中宣凤岐的心思一般在纸上写道:[王爷既然能读懂这张图,那便说明王爷与这张图有缘。这张图在我的手中只是无用之物, 但如果它对王爷用有的话,我愿意把它赠与王爷。]
宣凤岐看到辛夷写下的这些字后脸上冒出惊喜之色,“这是你的家传之物,你真的愿意把它送给我?”
辛夷在听到宣凤岐这话后继续用手比划着:[我今生无儿无女,孤身一人, 若是想传下去也是无人可传。更何况我自己都看不懂这张图, 后来人自然更是看不懂,王爷能看懂自然是说明它与王爷有缘。实不瞒王爷, 其实我这间陋室遭窃过好几次,放着这张羊皮卷的书架也被贼人翻过,之前有几本写着草药与庖厨的书被盗走, 可是这张羊皮卷却一直没被盗走,这就说明它一直在等待着等读懂它的人,所以王爷就是它要等的人。]
宣凤岐在看懂辛夷的意思后朝他点头致谢:“多谢你。”
辛夷听到他这样说后眼中闪过了一丝光,他继续用手比划着:[不用谢的,王爷是个好人,我一直相信好人有好报的,王爷一定会好起来的。]他见自己用手表达不出来的意思,于是又拿起旁边的纸笔继续写道:[王爷不要不信,我在幼时也跟着祖父学过皮毛,王爷一定会长乐安康,得偿所愿的。]
虽然宣凤岐知道这些话大概是安慰之语,但当他看到辛夷这些话后心里还是宽慰了许多,他此刻上前拍了拍辛夷的肩膀,“嗯,真的很谢谢你,真庆幸那天救了你,你也会有好报的。”
宣凤岐翌日临行前将自己的贴身玉佩送给了辛夷,他叮嘱辛夷若是日后遇到任何麻烦都可以凭着这枚玉佩去玄都找他。
辛夷与宣凤岐离别时,他一个年过花甲的老者竟泪洒当场。
世间很少有辛夷这般心思单纯之人,宣凤岐在此刻忽然觉得自己的结局如何都不重要了。
马车走到了衡城最大的官道上,宣凤岐就要与温郁分道而驰了。温郁要去衡城联络旧部去揪出藏在这附近的细作,而宣凤岐则是要去找自己在多年前藏在这里的那另一半关系着关外大军的兵符。
边塞的杨柳枝已经开始抽出新嫩的枝丫了,温郁下了马车看着宣凤岐,“真的不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宣凤岐听到温郁这话后忍不住笑了一声:“难道在你的眼中,我已经无法自理到这种地步了吗?”
温郁听到宣凤岐还有心情开玩笑,于是脸上的担忧之色再无法掩藏,“我……我只是怕你死在半路上。”
宣凤岐听他这样说后笑着摇了摇头:“我还有事情没办完,在那之前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自己去找死的。”
温郁听到宣凤岐这样说后朝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那就祝王爷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宣凤岐看着他点了一下头:“你也是。”
话音刚落,马夫挥舞着鞭子驱动着马车,直到宣凤岐乘坐的马车消失在温郁的视线中后,温郁才惊觉那人已经走远了。他无法不为宣凤岐担心,却也知道自己再也无可奈何了。
……
而与此同时,远在战场中的谢云程正带着一队铁骑打算从平芜丘绕过去一举深入北召国的王帐准备直接生擒北召国皇帝。
没错,他当初把战场选在平芜丘甚至在平芜丘周围布下兵力就是将敌军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平芜丘那片树林中。敌军一旦看到他将全部兵力部署在平芜丘,那么他们一定会选择绕后在树林的两边的出口设下埋伏。谢云程派人打探后得知如今北召国兵力匮乏,在前线的精兵都不足一万,更别说要趁着大周出击的时候用剩余的士兵去突击大周守备薄弱的地方了。
谢云程在绕路的时候十分顺利,甚至都没见到过北召国的敌军。他是在得到北召国士兵在中了他们设下的埋伏后才准备夜行伏击的,可是他绕的这段路却静悄悄的,连鸟的叫声都没有。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难道早就有人提前知晓他们的计划了吗?
不可能的,他这次的计划除了自己身边的几个副将外就连跟随他前来作战的士兵都是头一天知晓这个计划的。
而就当他有些心神不宁的时候,马蹄忽然溅起了比刚才更多的尘土。随着一阵阵战马倒地痛苦嘶鸣声,一个接着一个的战马纷纷倒了下去,而带领精兵跑在最前面的谢云程也因为战马猝不及防倒下而被重重甩下马。他在听到动静之后便立刻强撑着精神滚开受惊的马群。
因为他这次带的都是骑兵,所以刚才那些战马的马蹄在受惊之后将一些摔下来还未反应过来的将士给狠狠踩踏过去,不少人还未撑到计划开始的那一刻便先死在了马蹄之下。
谢云程几乎立刻明白了——他们被埋伏了!
谢云程怒不可遏地握紧自己手中的长剑,“有埋伏!众将士听令,随孤一起杀出敌军包围!”
话音刚落,那些躲在暗处等待着谢云程这一队人马落下的伏兵纷纷从不远处的林中跑过来,“杀啊——”
转眼间刚才还安静的只能听到夜行的马蹄声的沙土道传来了刀剑相撞,嘶吼杀敌的声音。
……
夜幕降临的时候,周围的温度开始冷了下来,宣凤岐紧了紧身上裹着的披风,随后他举着一个明亮的火把朝着一处山洞中缓缓走去。
他借着火把的光亮走到了山洞的最深处,在山洞的尽头有一座像坟冢的石堆,他走到那些石堆旁后将那一块块垒成坟包似的石头给移开。当他将所有的石头移开后他没有急着寻找兵符的下落而是站起身来往旁边退了几步。过了片刻后,那一堆残石中忽然射出了几枚微不可察的钢针扎在他的身旁的石壁上。
宣凤岐在又等了一会儿后才又继续上前将那个埋藏在石堆底下的金丝楠木盒给取了出来。当年他为了保护这枚兵符所以将有毒的机关安进了这堆石头中,若是有人贸然靠近这里下场便是向那些插进毒针的石壁那样一命呜呼。
然而宣凤岐在来这里时并未看到任何人来到这里的迹象,也并未发现人类的尸骨,这便说明他选的这个地方十分隐蔽,即使过了近十年也没有人靠近过。
当他将盒子打开后,那半块兵符紧紧地躺在盒子里。
宣凤岐在看到一切如旧后松了口气,那么接下来他便是将兵符送还给谢云程,随后再揪出谢瑆的下落再亲自杀了他。
宣凤岐在拿到兵符后未在那片靠近边境山林中多做停留,今夜月黑风高,不远处有几只乌鸦与林鸮发出几声凄厉的叫声。当然深山老林中出现这种声音也不奇怪,只是当他坐上马车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却听到了一阵不同寻常的声音——好像是刀剑碰撞在战场上厮杀的声音。
宣凤岐听到这种声音后还特意让马夫停留了片刻,只是当他再仔细听的时候,山林中除了一声比一声凄幽的鸟禽声外再无其他。
或许是他多想了吧。
只是当他坐上马车心里的那种慌乱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仿佛听到了谢云程在呼唤他。
可是谢云程又怎么会在这里呢?
谢云程现在应该还在平芜丘跟北召国打仗……但是宣凤岐一想到这里心里就开始隐隐不安起来,他就这样怀着忐忑的心情去了大周驻扎在衡城外二十里处的军营,而巧的是他到达的时候也正好看见了从宫里一路加急跑马赶到营帐中的沈英衡。
谢云程曾吩咐过沈英衡——在他离开玄都后,若有任何人想强闯他的寝殿一律格杀勿论。若沈英衡把宣凤岐看丢了,那么谢云程便会按照军法处置他。
在一开始他还不明白谢云程为什么会下这样的命令,他宁愿去跟随谢云程去战场上杀敌也不愿在皇宫中白食俸禄。可是那个时候谢云程是怎么告诉他的来着……谢云程对他说:“孤是信任你才会把你留在皇宫之中看着他,他与孤而言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存在。”
可是此时此刻当他看到宣凤岐的时候他便明白了……他看不住宣凤岐,而谢云程特意让他看守宣凤岐是真的出于对他的信任。
宣凤岐看见沈英衡后心想温郁的办法还是有些用的,根据沈英衡这个时候才赶到这里,那就说明他最起码在三天后才发现自己不见了的。
沈英衡震惊地睁大双眼:“王爷,您怎么会……”
只是还未等他将这话说出口,不远处有匹疾驰的马朝着这边飞奔而来,沈英衡见状连忙上前去拦。可未等到他翻身上马拦住那人,那名浑身是血的士兵便支撑不住从马上滑落下来,沈英衡连忙跑到他的面前紧锁起眉头,“发生什么事了?”
那名穿着骑兵规制铁甲的士兵在见到沈英衡后睁大双眼艰难地往外吐字,“陛……陛下在绕……绕过平芜丘去……去北召军营奇袭的途中遭……遭遇埋伏,请……请速派兵,支……支援。”
他刚说完这话,那支撑着他跑到这里的一口气终是绝了。
宣凤岐在刚才沈英衡跑过来的时候也同样赶到了他的身边,当他听到谢云程遭遇埋伏后心中的那阵闷闷的感觉终于像是得到了疏解一般。
果然……谢云程是出事了。
他看着那名到死都在想着向这里传递谢云程遭遇埋伏消息的那名将士久久沉默不语。这名将士到死都还大睁着他那双染上血污的眼睛。宣凤岐此刻像不忍心似的闭了一下眼睛随后伸出手来缓缓地将那名士兵的眼帘合上。
沈英衡见状看向了宣凤岐,而宣凤岐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他,“既然你千里迢迢来了就先别回去了,你跟在陛下身边多年,最是熟悉军中事五,现在本王要你到帐中与诸位将领商讨如何营救陛下。”
沈英衡在听到这话后立刻起身:“是,末将遵命!”
军营中的人对宣凤岐的到来都感到十分意外,可是当守在营地的人听到谢云程遭遇埋伏的消息后纷纷群龙无首。谢云程身边一共就沈英衡跟裴砚两个得力助手,据军营中副将所言,裴砚被谢云程安排到另一条路上埋伏着,准备歼灭那些想要埋伏他们的北召国敌军。
但是裴砚这么久都没有回来,这就说明他也可能遭遇了埋伏。
宣凤岐一来便让那些副将把谢云程之前的作战计划全部说与他听。当他听完谢云程制定的那个奇袭计划后也证实了自己心中的猜想……他心里正是想着谢云程不可能选择自己不熟悉的地形以及那片危险的密林作为跟敌军对战的战场。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敌军却在他实施自己的计划之前提前识破了他的计谋从而在他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如果谢云程一开始根本没想过要走平芜丘那片充满瘴气的树林的话,那么他现在为了拖住敌军就一定会带领着还活着的将士向密林之中撤退。
宣凤岐在得出这个结论后便让沈英衡清点营中剩余的士兵即刻出发去营救谢云程。宣凤岐本来就与这军中之事一窍不通,再说了他现在的身份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了,如果守在这里的士兵只听他三言两语就顺从他的命令擅离职守的话,那么谢云程回来岂不是要问责他们?
更何况,宣凤岐本来就没有资格调动兵力。
宣凤岐看着谢云程手底下所带的士兵不遵他的命令时,他便不得不将那半块刚找回来的兵符拿出来,“陛下出行前为免意外发生特将兵符的一半交付与本王保管,见此兵符如见陛下亲临。陛下如今遭遇敌军包围,尔等必得听从本王调令用尽一切手段去营救陛下,如有违者,就地处决!”
那些将士在看到宣凤岐手中的那半块兵符后纷纷跪地,“末将等遵命!”
宣凤岐所在的营帐并不在大周的主力军营处,当初谢云程为了顺利实施自己的计划几乎将这处营帐大半的兵力全部调走了,而现在军营之中只剩下的不到八百精兵。如果现在去周围调兵肯定会耗费时间,到时候多拖一刻,谢云程的处境就危险一分。
所以宣凤岐当即决定兵分两路,他派出一队人去离这里不远的几个驻扎军营中调来援兵,剩下的那不到八百精兵全部跟随他去平芜丘那片山林中营救谢云程。
当宣凤岐将此计划告知众人的时候,守在沙盘前的沈英衡紧锁起眉头来。
宣凤岐只给那些人半天的准备时间,等到今晚入夜时分,他便要这八百精兵中的一半去谢云程遭遇埋伏的地方去吸引敌军的注意,而他则是带着剩下的人去平芜丘的树林中接应谢云程。
当诸位将领下去清点人数准备整装待发时,站在宣凤岐对面的沈英衡却迟迟没有行动。宣凤岐在盯着平芜丘的地形沙盘出神,当他的目光逐渐往前延伸时,他看到了在沙盘前落下了一个高大的人影,宣凤岐这个时候才察觉到还有人在帐中。
他抬起头往人影站立的方向看去……当他看到那个满脸都写着疑惑不解的人正一动不动盯着自己愣神的时候,“沈将军为何还不去准备?”
沈英衡的思绪被宣凤岐的声音拉了回来,他此刻用一种困顿不已的目光看着宣凤岐,“据末将所知,王爷的身子一直不算太好,王爷为何要亲自去营救陛下?”
而且现在他们满打满算只有不到八百精兵,除去要吸引敌军注意力的兵力,宣凤岐实际上能调动还有保护他自己的只有四百精兵,这个人数完全不能保证宣凤岐的安危。况且宣凤岐在这之前从未上过战场,若稍有差池,谢云程回来后一定会活剐了他们这些放任宣凤岐去实施自己这荒唐计划的人。
宣凤岐见他久久沉默不语后就像是一下猜透了他的心思一般,“你是想说本王在这之前从未上过战场,你怕本王会拖你们的后腿对吗?”
沈英衡在听到宣凤岐这仿佛能洞察自己心思一般的话后连忙掀开甲袍单膝跪地,“末将不敢。”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说后又露出了一个笑容,他隔着长长的沙盘看着沈英衡,“你先起来吧。”
沈英衡此刻眉宇间显露出一丝坚决:“王爷……虽然末将进言如同鸿毛,但还请王爷看在末将这些年忠心护主的份上收回由您亲自营救陛下的命令。我方尚且不知困住陛下的敌军有多少人,也不知道那些人在何处设下埋伏,若是王爷有任何差池,末将等只能以死谢罪了!”
宣凤岐看到沈英衡还是跪地不起,于是上前直视着他那双由于盯着自己太久而有些颤抖的眼瞳,“其实你想说的不想让本王去送死吧?”
沈英衡听到宣凤岐说出他心中所想:“请王爷成全!”
宣凤岐此刻缓缓弯下腰来与他平视:“沈英衡,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本王时的那副场景吗?”
沈英衡听到宣凤岐提起从前架一些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只是他现下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哭喊着口口声声说着想要杀了宣凤岐的那个孩子了。
宣凤岐知道沈英衡一家是怎么死的,即使谢云程后来查明了那只是谢玹抽走沈氏实权的计谋,可是沈氏一族灭门的事却真的跟他脱不了干系。
是他提醒了谢玹,是他挑拨了谢玹的戒备心……
“如果我说你们沈家被先帝做局谋反的事本王也有份参与呢?”
沈英衡还想说出劝诫的话来,可是当他听到宣凤岐这句话后眼中忽然浮现出震惊不解的神色,“什……什么?”
宣凤岐继续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本王说,是本王在先帝的榻前吹的枕头风,如果先帝没有本王的提醒,他就不会针对你们沈氏一族,你也不会失去亲人自幼颠沛流离。”
沈英衡听到这个的时候眼中的震惊转化为了愤怒,他狠狠地攥紧了双拳,双目赤红地看着宣凤岐,“王爷,说的是真的吗?”
宣凤岐见到他露出了一副仇视自己的目光,于是抽出了旁边剑架上的那把剑人扔到沈英衡面前,“如果我说不是你现在应该也不会相信了吧,反正事已至此,本王也没什么好骗你的了。你不是想阻止本王亲自去营救陛下吗,那么现在本王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现在拿起地上这把剑杀了我,要么你就乖乖听从我的命令跟随我一起去救陛下,反正在你眼里无论你做出哪一种选择,本王都逃不过必死命运不是吗?”
沈英衡承认,当他听到宣凤岐说起他沈家被满门抄斩的因由时,他心中那股藏了多年的怨气忽然就涌了上来。他以前确实恨不得想立刻杀了宣凤岐,可是当宣凤岐明知道他是沈家的后人还偏要把他安排进禁军营后,他心里的恨反而没那么强烈了。
或许这些年在塞外跟随谢云程打仗磨炼了心性,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冲动的少年了。
他知道如果谢玹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的话,他就不会毫不留情地设下如此歹毒的谋反局将他们沈家人赶尽杀绝。
更何况……这天下在站乱的这几年里被宣凤岐打理得很好。
他要杀了间接导致他们沈家灭门的仇人吗?
他当初只身一人来到玄都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沈英衡看着那把在地上闪着寒光的利刃出神,他的脑海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告诉他:你这么多年来的心愿不就是要杀了你的灭门仇人吗,现在仇人就在你的眼前,杀了他吧,杀了他——
宣凤岐不知不觉间就像从地狱爬出来的魅鬼一般靠近他,在他的面前低语着:“当初你不是最想杀我吗,其实你完全可以做到,杀了我你便能为你的家人报仇。”
沈英衡闭上双眼,他额头上青筋暴突,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便能看到宣凤岐那双平静的看不出一丝表情的眼睛。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人永远都是一副好像看透了别人想法的样子,难道他真的以为自己不敢杀他吗?
沈英衡此刻眼中的愤怒化为了实质,恍然间,他忽然就像不受控制一般拿起了地上的那把利剑朝着对面的人刺去。
第176章
刚入夜天空中了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马蹄踏过的土地溅起的尘土也逐渐被湿润的雨水覆盖下去。
宣凤岐是在那年秋猎之后去学骑马的,他觉得自己就算再怎么不能剧烈运动也得要先学会骑马,毕竟马匹是在古代唯一的交通工具, 他也说不准某日自己会没有马车载着运行,为了以防万一他总得掌握这门技能。
所以当他骑着高头大马在雨道上疾驰的时候,就连护在他身边的沈英衡脸上都不禁露出一丝错愕的表情。
他一边驱马紧随其后一边回想着不久前发生的事。
两个时辰前,当他听到宣凤岐一句句挑衅的话后最终还是忍不住握着剑刺向了那个曾经他最想杀的人。
可是就当剑身快要触碰到宣凤岐的时候,他的手微微颤抖偏离了原本的进攻方向, 宣凤岐就这样站在原地不偏也不躲,他手中刺向宣凤岐的剑起了一阵风将宣凤岐的乌发带起, 随后一缕断发就这样慢悠悠地落在了地上。
沈英衡猛的睁大了腥红的双眼。
他在父母还健在的时候, 父母便教育他——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所以在那一缕青丝落地时,他不敢置信地将手中的剑缓缓扔下,“我……我都做了些什么?”
我伤了他,我真的伤了他……
沈英衡止不住颤抖着, 他以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替他们全家报仇,在那段最难熬的日子里,他无时无刻都在想着有一天能够杀了宣凤岐。
可是当宣凤岐真正把剑放在他的面前时,他却显得如此胆怯懦弱。
这不是普通的懦弱……这是他为了自己能够安心在这个世上活下去所找到理由罢了,他得要把宣凤岐视为自己的灭门仇人,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怀着报仇的心情活下去。
当年的事情谢云程早就给了他一个交代, 还为他们沈家洗去了冤屈,如果当年不是在皇帝的默许下, 家世鼎盛的沈家怎么可能在一夕之间大厦倾颓。
宣凤岐有什么错?
宣凤岐当年也只不过是在帝王身边战战兢兢的棋子,先帝素来多疑,心狠手辣, 他又怎么会只听自己身边臣子的一句话就瞬间制定下那么周全的灭门计划。
沈家倾覆的如此之快全都是因为先帝早就看不惯他们沈家了,先帝一直在等这样一个机会将他们沈家赶尽杀绝。
如果不是宣凤岐给了他机会去谢云程身边当侍卫,他又怎么会夺得军功替沈家沉冤昭雪。
宣凤岐是他的恩人啊,他怎么能如此忘恩负义?
他知道自己其实一直都很懦弱,他要一直将宣凤岐视为自己的仇敌才能抚平自己失去满门亲人的伤痛,只有这样他才能稍许安心,那么宣凤岐又做错了什么?
他从未向外人流露过自己的真实情感,可是在此刻他跪在宣凤岐面前痛哭流涕,“王爷……抱歉,其实末将早就知道当年沈家之事与王爷无关,是末将太过软弱,末将只是要为自己找一个心安理得的借口享受现在得到的一切,末将该死,请王爷赐罪!”
宣凤岐沉默了片刻,他伸出手来搀住了沈英衡结实的手臂,“起来。”
沈英衡见状惶恐至极,他再一次磕头请罪:“末将罪该万死!请王爷赐罪!”
宣凤岐听他这样说后语气冷了下来,“起来,不要让本王说第三遍。”
沈英衡在听到宣凤岐严肃的语气后才缓缓起身,只是他低着头不敢直视宣凤岐。
宣凤岐此刻再一次开口:“抬起头来看着本王。”
沈英衡犹豫了一下,他一脸愧意地抬头看着宣凤岐。宣凤岐的那双凤眸直视着哭红的眼睛,“本王知道你失去家人的痛苦,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像你一样将这些事情也转移到本王的身上,因为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必须有什么理由支撑着自己,你年纪尚小自然看不透这之间的许多道理,本王如你一般年纪时也是这样,所以本王不会降罪于你。”
沈英衡在听到宣凤岐这番话后眼神中迅速闪过了一丝光。
宣凤岐总是对像沈英衡这样曾经被仇恨裹挟的人多一丝耐心,可能因为沈英衡经历跟他以前有太多相似之处吧。
他看着沈英衡继续道:“你不必因为现在的日子而感到惶惶不安,你是靠着自己的军功为你们沈家沉冤昭雪的,就算有朝一日你到了地底下也能跟你的亲人们有一个交代。你是他们的骄傲,因为你立下赫赫战功,一生都在为大周而战。”
沈英衡听到宣凤岐这样说后眼中的那丝光愈发明亮,他此刻跪下向宣凤岐行臣礼,“末将定当谨遵王爷教诲,为大周献出一切!”
……
时间回到现在,马蹄嗒嗒的声音从林中响起。
沈英衡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虽然宣凤岐说自己不会有事,可是他们并不知对面的敌军有多少人,万一他们也如同谢云程一般中了埋伏呢?
宣凤岐没有武功傍身,所以他的眼睛得要时时刻刻盯着宣凤岐,他总害怕林中会有敌军突然跳出来偷袭,他想只要有那么一刻他就算拼上性命也要护宣凤岐周全。
宣凤岐在抵达平芜丘山林的入口时便示意后面的军队速度慢下来,再深入密林便已经不适合骑马前进了,所以宣凤岐便让众人停下来一同进入密林搜索谢云程的下落。
沈英衡在听到宣凤岐这决策后脸上露出了一丝一言难尽的表情——虽然他很想相信宣凤岐,但宣凤岐所下的命令都是兵法中的大忌。
宣凤岐不仅在不知道敌方有多少人的情况下带领不到八百精兵前来支援,他还在未探查敌情之前就贸然带士兵入林,万一那些敌军就在林中的某处埋伏着呢?
沈英衡为了宣凤岐还有身后八百将士的性命,于是在众人进林前拦住宣凤岐,“王爷……我们是否要先派人进林中打探一番再决定是否进入呢?”
宣凤岐看到拦在他面前的沈英衡后微蹙起眉来,他就像认真思考沈英衡的建议一般沉默了片刻,但他很快抬起头看着沈英衡,“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建议,但是你觉得陛下能够等到我们打探完地形吗?”
沈英衡听到宣凤岐这话后愣了一下。
确实,根据那名前来通传士兵的受伤程度来看,谢云程现在的处境肯定极为恶劣,他们多在这里停留一刻,谢云程就多一分危险,但他们若是在不熟悉地形的情况下贸然前进也会令自己陷入险境之中。
宣凤岐见到沈英衡作出犹豫之状,他上前拍了一下沈英衡的肩膀,“我在来军营之前就已经朝本地人打听过这片树林的地势了,你放心,我这次一定会救出陛下。”
他的脸上没有身临险境的慌乱,沈英衡也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听到宣凤岐这番话后心里莫名安心了许多。
宣凤岐让那八百精兵分成三队进入密林之中,除此之外他还给另外两个领队之人的手中每人分发了一个类似锥形的东西,他说等到空中出现红色的亮光后,那两名将军只需要朝着空中高举着这东西拉下锥形竹筒下的绳子就好。
虽然那些人不知宣凤岐为何要这样做,但他们还是听从军令照这位王爷的吩咐办事。
……
越往密林深处走去,林中的瘴气就越重,由于这两天一直在下雨,深林中的道路变得泥泞难行,那些幸存的士兵身上溅满了泥点。
谢云程遇到埋伏后被敌方逼进了这片树林中,他没想到敌军在林中也设了埋伏,为了不被流剑伤到,他两个时辰前带着剩余的将士趴在泥汤里缓慢前行。
当然,这片山林中的瘴气是有毒的,若是他不这样做的话,恐怕没几个人会活着走出这里。
他去奇袭北召军营的事情只有他还有他身边跟这的几个将领知道,而且这次跟着他进行这项计划的人也是在出发前一天才知道的。如果他的身边真的有北召国的奸细,那么北召国又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谋划好了一切呢?
可恶!
谢云程已经与那些想要包夹住的敌军斡旋了两天一夜了,这座山林里的气候实在是不适合他们这些在都城长大的人,有些人因为吸入了有毒的瘴气而陷入昏厥。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被逼到如此绝境。
既然对面这样算计他,想必这片山林已经被包围起来了,所以无论他带着剩余的士兵从哪个方向离开最终都会被敌方俘虏。
他或许真的会死在这里,可是在这个时候他却不合时宜地的想起了远在千里的宣凤岐。
宣凤岐这个时候大概还被困在他的寝殿里吧……他知道战场上刀剑无眼,纵使他带兵多年未尝一败,可是世事无常,他不能确定自己打的每一场仗都会让自己安然无恙的回去。
他这些年因为在战场上打仗受过大大小小数不胜数的伤,他离死亡最近的那一次,淬了毒箭差点就射中了他的胸膛。
上次他离开时写下了一封传位遗诏,所以这次他也写了一封在他死后将大周皇位传给宣凤岐的诏书。
其实谢云程一开始就知道宣凤岐接近他就是为了他身后的皇位,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势。他以前的猜疑谨慎,最后竟然都化为了一腔爱意,他参透的太晚,他甚至还没有宣凤岐温存几日。
甚至……还没能跟宣凤岐成亲。
他这一辈子的开头不好,但所幸他遇到了宣凤岐,所以他觉得自那以后的日子有了盼头,他在不知不觉间任由那爱意倾慕肆意增长,直至在他的心中变成了一颗参天大树。
他想变成能够庇护宣凤岐的那一片树荫。
谢云程想到这里的时候闭了一下因为长久未曾歇息而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到最后都无法再见宣凤岐一面吗?
就在他闭眼脸上的神情由伤神逐渐转变成咬紧牙关恶煞的表情准备下令带领剩余的将士对面殊死一搏时,他忽然听到了不远处的林中忽然往上窜出了一束红色的光,那阵光带着红色烟尾直冲夜空,与此同时以那颗红光为中心的两侧也亮起了一模一样的光。
谢云程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敢置信的光,他那熬红的双眼此刻迸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希望的光芒,他高举着手中的剑向身后将士大声喊,“众军听令,随孤一同杀出重围!”
第177章
虽然这种信号弹是宣凤岐用烟花改的, 但是亮度和弹射的高度都尚可,只要那个人还在这里就一定会看到。
那个人看到后一定会停止释放埋在这片深林中的暗箭,这样谢云程所面对的危险便能少一分, 而且……如果谢云程真的看懂了的话,他就一定朝着自己的位置前进。
果然在军队在林中步行半个时辰后,宣凤岐果然听到了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听到了冷兵器碰撞的声音,宣凤岐见状立刻朝着身后的援兵道:“陛下就在前面,众将士听令, 随吾诛杀敌军,救出陛下!”
命令一下, 他身后带领的四百精兵便上前与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军厮杀起来。与此同时, 他分成另外两队的士兵也以包围之势从两侧夹击过来。
这片林子虽然大,但是大部分都是不能行走的泥沼,宣凤岐从刚才进林的时候便发现他走过的地方并没有多少人,按照这个树林的大小以及敌军的埋伏位置来看,敌军最多也不过就两千, 其中五百还有可能是箭兵,他现在主动暴露自己的方向,那些箭兵就相当于废子,那么他带来的人完全有能力与剩下的敌军一战。
只要再拖一两个时辰,大周其他营帐的援军也会陆续赶来将平芜丘包围, 而在这期间他要做的就是跟谢云程汇合并保证谢云程的安全。
就当援军前进到一半会要抵达两队人马缠斗的地点时, 宣凤岐忽然听到在不远处山丘传来了一个因为兴奋而变得尖锐的声音,“凤岐, 我知道你在那里,凤岐——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吗,我好开心, 凤岐——”
宣凤岐在听到这阵声音之后全身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是他。
他果然在这片树林里,是他算计的谢云程。
宣凤岐无视掉不远处那人的叫喊,他率领那些援军迅速赶到了谢云程身边。当他看到那一群在泥汤里打滚的人后愣在了原地,纵使那一群穿着大周盔甲的将士全身都裹满了泥水,外人根本分不清谁是主帅谁是士兵,但谢云程还是一眼就认出来在敌军之中奋力厮杀着的谢云程。
谢云程经过这两天一夜与敌军的缠斗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但是此刻的他却吊着一口气无比精神,他知道宣凤岐来救他了,他杀红了眼,所到之处敌军尸体一个接着一个倒了下去。
宣凤岐见到谢云程变得脏乱不堪却身上染血奋力杀敌的模样心脏就像被人紧紧攥住一般闷闷喘不上气,他很快便吩咐道:“保护陛下!”
话音刚落,援兵便佣上前与林中埋伏的敌兵打了起来,宣凤岐知道林中的敌兵是他带来援军的两倍之多,再加上谢云程身后所剩余的那些残兵,他们的胜算并不大。
而宣凤岐不指望能将这场仗打赢,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一直等到援军到来。而在这段时间内,他不会有事的,就算结果再怎么差,他也只不过是被刀剑误伤罢了。
他自知自己体力不够又不会武功,于是便远离刀剑相撞的范围内,而就当所有援军都上前与林中敌军斡旋时,沈英衡还是因为放心不下而和其他十几名留下来保卫宣凤岐安全的士兵一同护卫着宣凤岐。
沈英衡大概是这群人里有着最多实战经验的人,所以当宣凤岐看着沈英衡守在他的身侧不动时紧锁起眉头来,“沈将军跟随陛下多年,想必对付那些人十分得心应手,眼下敌方伏兵已经被全部吸引过去,本王有人护着不会有事的,你快点去保护陛下。”
“可是……”就当他还在犹豫时,宣凤岐神色一凛,“这是军令。”
沈英衡听到宣凤岐这句话后眼中闪过了一丝挣扎,但很快他攥着手中的利剑,“末将遵命!”
话音刚落,他便从土坳中跳出直奔敌方而去。
当那些兵器碰撞,双方厮杀的声音逐渐远离宣凤岐之后,他便听到了一阵不同寻常的声音——他的耳力很好,几乎是在树上的叶片落在地上之时,十几名轻功极好的死士便从高树上下来用极其利落的手法将他身边留下的士兵全部割喉。
简直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宣凤岐早就知道那个人对他有一种近乎疯魔的执着,虽然他不知道那人要怎么样将他掳走,可是当那些死士将他团团围住的时候,他的眼中还是闪过了一丝轻微的讶异。
谢瑆还真的是到穷途末路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谢瑆这个人会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法逼他就范。
毕竟这人以前最喜欢的就是把一群穷凶极恶的人关在斗兽场里享受着那些人像野兽一般厮杀的过程。
他自私自大的性格几乎使他认定这个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掌握在他的手中,所以他喜欢把那些人当成棋子当成玩具玩弄于股掌之中。
宣凤岐回过神来时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而就在此刻一个身材高大穿些一袭夜行衣的死士上前,“王爷,我家主人正在等着您呢,请吧。”
宣凤岐听到这话后眉心微动。
即使这名死士蒙着面,他也认出了这人。宣凤岐未有丝毫反抗地跟着他离开,就当他走到那人身边时,他轻笑了一声,“慕寒英,你对谢瑆还真的是忠心,只是谢瑆很快就要死了,如果你还能回到本王身边,那本王可以不计前嫌。”
他看不出慕寒英面罩下是何种表情,但是他很清楚地看到慕寒英愣了一下。
不多时,宣凤岐就被那些死士带到了他听到声音的那处山丘处。
一别几月,谢瑆变得憔悴很多,就连脸上也不复往日的色彩。可是他看着宣凤岐的那双眼睛还是带着那样兴奋异常的光芒,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小跑到了宣凤岐面前,“凤岐,你终于来找我了,我就知道你的心里是有我的。”
宣凤岐再一次见到谢瑆后脸上仍然是那一副嫌恶的表情,他还未等谢瑆碰到他就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你是怎么知道陛下的计划的,以你现在的能力应该没有办法再往军营中安插奸细了吧?”
谢瑆在看到宣凤岐疏离的模样后脸上露出了一丝受伤的表情,“凤岐,我们两个已经这么久都没有见过面了,你非要一见到我就问这么扫兴的问题吗?”
谢云程冷冰冰地看着他:“我想我们之间除了这些应该也没什么好叙旧的了。”
谢瑆以前不知道自己没有了宣凤岐会怎么难受,只要他一想到自己精心培养的人一夕之间成了别人的东西,他便怒不可遏,可是这是他最后一次能够接触到宣凤岐的机会了。
此刻他盯着宣凤岐身上的那一袭银甲眼中闪着光,“凤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穿上这一身,真的……很漂亮,可是这一身铠甲很冷很重吧,你不适合穿这种东西。凤岐,只要你跟我走,我可以放弃一切乃至放弃我的生命。”
宣凤岐看到他因为那种异样的愤怒到极致的嫉妒的表情后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鄙夷的笑,“王爷,您说的这句话您自己相信吗?”
谢瑆在看到宣凤岐的表情后一边不敢置信地摇头一边踉跄着外后退,“不……不会的,你不会的,你一定是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要不然你怎么会委身于谢云程那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他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留下来,我们不是约定好了要毁了整个大周吗,我皇兄杀了你全家杀了你最爱的人,你不是要报仇吗,你不是要让谢家皇室断子绝孙吗,可是你为什么……”
宣凤岐十分平静地看着他:“因为当今陛下在位会使大周战乱平息,使天下百姓不再流离失所,使大周不会再有更多的人无辜死去。而你——只是一个不择手段的恶鬼,这么多年来,你有数过自己到底杀过多少人吗,你的手上沾满了肮脏的鲜血,我最恨的就是不能早点杀了你,省的你如今做出叛国这种勾当,害死更多的人。”
谢瑆在听到宣凤岐这一声声控诉之后眼球就像快要凸出来一般瞪得正圆,他的眼白上遍布着血丝。他在这一片弥漫着瘴气不见天日的密林之中简直像一只刚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不——谁都可以这样说我,唯独你不行!你凭什么要这样赞扬他,凭什么他就可以而我不可以,我是这个世上最了解你的人,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比我更懂你,凤岐……你知道吗,其实我手中有大周的城防图的,如果你今日不答应跟我走,那么这张城防图明天就会出现在敌军营帐中,你不是最在乎那些贱民吗?难道你要看到那些外族的铁骑踏平大周这片土地吗?”
宣凤岐在听到他近似疯魔似的说完这句话后忽然冷笑了一声,他抬起头来直视着这个曾经给他带来无数噩梦以及痛苦回忆的男人,“是吗,那你确实了解我。”
谢瑆听到宣凤岐这话后腥红的眸子忽然闪过了一丝光,而就在下一刻谢云程冷冷盯着他,“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在此地与你说了这么多话是在拖延时间吧,你在这片林中安插了两千余人,这应该是你在北召国主那里谈判来的最多的人数了吧,如果这些人全部被诛杀在这里,你以为你还有退路吗?”
谢瑆眼中的那丝光迅速化为愤怒,他上前几乎不留情面地狠狠掐住了宣凤岐的脖颈,“看来一直以来我都对你太好了,所以你现在根本就分不清局势对不对?”
宣凤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掐到差点窒息,他仍然用那一副厌恶至今的眼神盯着谢瑆。
谢瑆像疯了似的大吼着:“对,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可是你现在落在我手里了,你猜猜你最爱的陛下会不会因为你而安然无恙将我放走呢?”
就当宣凤岐快要被他掐到面色发青时,他才松开了手掌。
谢瑆就是这样一个人,若是没把他逼到绝境,他根本就不会露出自己的真实面目来。
就当他一脸凶意又带着不忍看着因为窒息而瘫倒在地的宣凤岐时,与大周相斗的将领忽然一身泥泞上前,“主子,大周皇帝还有他带的那些援兵朝着林中深处跑了,我们追的人现在都还没有回来,那剩余的人还继续追吗?”
谢瑆此刻后知后觉,当他想通了一切看向倒在地上的人时,宣凤岐一边咳着一边用挑衅的目光看着他。
谢瑆的愤怒几乎化为喷涌而出的火焰,他上前狠狠揪住了宣凤岐的衣领:“你之前明明没有和他见过面,为什么他会……”
宣凤岐笑着看着他,“因为你还没足够了解我,我从未对你露出我的真心,你不配。”
第178章
而就在谢瑆悲愤交加之际, 山林周围忽然传来战马的阵阵嘶鸣,乌压压的大周将士将整座山林全部包围起来,谢瑆现在就算是插翅也难逃了。
“哈哈哈哈哈——”
谢瑆忽然扬起头来像是疯癫似的大笑起来, 他脸上的笑容早没了他之前的从容不迫,他笑自己谋算一生竟然栽在了这样一个人身上。
此刻他双目赤红地上前一下紧紧拽住了宣凤岐的衣领,“你以为你就算杀了我你就能安枕无忧了,你口口声声说我杀了多少人,那么你的手上就没沾过人命吗, 这么算下来你这么多年作的恶与我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以为杀你了我就能安然活在这个世上吗?啊?”
宣凤岐看到谢瑆这副既害怕又气愤的样子后露出一个轻松的笑, 他压低声音, “我自然知道我犯下了何种罪孽,你早些年让我浸泡毒药的时候不就早想好了我的结局了吗,所以不需要你提醒,我会自己下地狱。”
谢瑆听到这句话之后猛的睁大了双眼,震惊错愕以及各种复杂的情绪在他的双目中汇聚,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缓缓低下头看着那只纤长漂亮的,曾经好几次都被他想占为己有的手握住了一把匕首将那利刃狠狠贯穿进了自己的胸口。
守在周围的死士察觉到这一异动立马提剑而来将剑架在宣凤岐的脖颈上,而谢瑆却痛呼出声,“都别动!退下——”
话音刚落,周围的那些死士才放下手中的剑缓缓退下。
此时此刻, 被蒙蒙细雨笼罩住的山丘上只余他与宣凤岐二人, 当他的胸膛中缓缓渗出温热的血液,心脏像是扭曲成一团时, 他脸上复杂的情绪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满含怨怼而又不甘的双眼,“或许, 我早知有一天我会死在你手中……可是终了,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曾经有爱过我吗?”
宣凤岐在听到他这句话后脸上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他握着匕首的那只手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你说呢。”
谢瑆像是不相信似的摇了摇头,谢云程将匕首拔出,谢瑆心口的鲜血溅了出来。他的脸颊上用谢瑆的血点染上了最艳丽的色彩,以前谢瑆最爱的就是宣凤岐这副狠辣无心的样子,而这次宣凤岐却把刀对准了他。
“不……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救了你,我给了你……一切,你不能这样对我……”谢瑆一只手捂住汩汩往外流血的伤口,一边伸出手来想抓住宣凤岐的衣角。
可是宣凤岐却往后退了一步,就连一片衣角都不愿意分给他。
宣凤岐居高临下看着濒死的谢瑆:“谢瑆,再见了。”
谢瑆痛苦地伸着手,血液的流失使他浑身冰冷,他绝望嘶吼着:“不……你回来,宣凤岐……”
宣凤岐无视了身后之后的呼喊,他越往前走脚步越快,他能够听到身后那绝望哀嚎的声音逐渐减弱直至消失。
……
那个时候,他还在谢瑆府中时,谢瑆密切找人监视他,所以他在民间寻常的一些烟花中收集火药的事情就这样被谢瑆知道了。
当谢瑆问及他,他收集这些东西有什么用的时候,他只是平淡的告诉谢瑆他想要自己制作一种烟花。
谢瑆自然是不相信他的话,但他只能言尽于此。等到后来,他不想研究硝石火药的时候,谢瑆却敏锐的察觉到他想要的一切并主动把他需要的东西带到他面前来。
谢瑆或许在那个时候发现如果有纯度较高的硝石就能制成比烟花威力大很多的火药,所以在宣凤岐还未记起谢瑆与他的过往时,谢瑆便利用他以前所见过的这种东西助自己脱身。
宣凤岐不得不承认,谢瑆真的很了解他,要不然也不会设下这个局困住谢云程,如果他不来,谢云程很有可能会死在这里。
宣凤岐就这样在泥泞的山林之中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而就在这一刻,他忽然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来仰望着天空,刚才还下着淅淅沥沥小雨的空中雨滴不断变大,那有重量的冰冷的雨水滴落在他的脸颊上,他轻轻闭上双眼享受着这一场春雨。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杀了谢瑆。
至此,他心中最后一根刺被拔除,剩下的便是……
思及此,他止不住猛烈咳嗽起来,他现在的身体全都由洛严之前所用的药吊着,能够撑到现在已是奇迹了,当他喉间涌上的腥甜化作掌心的一滩血的时候,他知道他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
谢云程现在估计已经在援军的帮助下成功脱困了,同时这也代表着谢云程已经知道了他从玄都跑出来的事了。他如果这个时候不离开,那么以后他之后就没有机会离开了……
他想要跟那个孩子好好告别,他不远千里来到这里确实是为了杀掉谢瑆,可是临了他心里竟然还生出了一种隐隐的期待,他想要再见谢云程一面,只要一面就好,或许这一面便是永别。
他心里明明是这样想的,可是他的脚步却逐渐往远离人群的方向跑去。
既然知道一定要分离,他为什么要留给谢云程那么念想,如果他就这样消失了或者跟那些将士的尸体堆在一起,或许谢云程看到之后没有那么痛苦,也不会对他抱有那么大的执念。
消失吧,就在这里消失,不能再去见他了。
因为这一切已经结束了。
他要下地狱了。
而就当他的脚下就像灌了铅一般沉重,眼前也逐渐模糊时,他忽然听到了那孩子撕心裂肺的呼喊,“凤岐,宣凤岐——你在哪儿?”
“你不要我了吗?”
“你出来——”
宣凤岐想要迈出步子的双腿在这一刻就像定在原地一般动弹不得。
走啊!
快点走啊!
为什么要留下?
宣凤岐在心里催促着自己赶快离开这里,可是他的腿无论如何都无法动弹,他就这样僵在原地慢慢地听那孩子的声音逐渐靠近。
他明明想走的,他明明不想再去伤害谢云程的,只要他离开谢云程就会跟历史上说的一样过他自己的生活,他为什么要留下来呢?
他是个自私的人,当情感盖过了理智,他才发觉自己是个多么恶毒的人。
“凤岐,太好了——你没事,幸好你没事。”宣凤岐在恍惚间被拥入了一个混杂着泥土满都是血腥之气的怀中。
谢云程在这一战受了很多伤,尤其是他这两天精神高度紧绷作战使他的身躯异常疲惫,可是当他没有在人群之中看到宣凤岐时,他脑中刚刚放松下去的那根弦再一次紧绷起来。
他不顾自己满身伤痕,不顾满身脏污漫山遍野寻找着宣凤岐。
他害怕宣凤岐会出现什么意外,会受伤,甚至……他都不敢想下去。
他早就知道这处充满瘴气的山林之中有一座大沼泽,所以当他看到宣凤岐传来的讯号时,他便带领着剩余的将士佯装不敌随后将敌军引去了那片沼泽地。
而作战计划就如同他想象的那般顺利,那些敌军在他这个君王的引诱下身陷沼泽,谢云程也是趁着这个机会与源源不断赶来的援军将残余敌军一网打尽。
明明他还没有见到宣凤岐,可是当他看到那一束堪堪升上夜空中的火光,察觉到林中的暗箭不再释放时,他便知道宣凤岐来了。
他为了再次见到宣凤岐,为了与宣凤岐在一起,这一战也不能输。
所幸,他找到了宣凤岐。
可是当他兴奋激动过后抬起头来望向宣凤岐的时候,他却被宣凤岐苍白的脸色还有他嘴角挂着的血丝惊得出了一身冷汗,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宣凤岐,“凤岐,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伤到哪里了?”
“我这就带你回军营看军医……”
而就当他万分紧张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宣凤岐忽然抬起头来用那一双朦胧的眼睛看着他,温热的泪混杂着冰凉的雨水一起滑下,他几乎像泄了力一般靠在谢云程的身上,他沙哑着嗓子出声,“我没事。”
谢云程愣了一下,但他的眉心还是紧锁着,“就算没事也要让军医看一下,现下还在下雨,你身子素来就弱,快随我一同回营帐中吧。”
“嗯。”宣凤岐轻声应了一下。
……
前来支援的军队可没有准备什么马车,谢云程看得出来宣凤岐的精神很差,虽然他自己也不遑多让,但他还是用一身干净的狐裘将宣凤岐紧紧裹住让宣凤岐与他共乘一匹马。
他虽不知宣凤岐是怎么从他布下的天罗地网中跑出来的,但这些事情也得要等到他回去以后才能慢慢算清。
谢云程的马术相较于多年前进步了许多,宣凤岐这样一想竟也过去了那么多年。
当他情绪消下去后,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阵让他难以忍受的愧疚与不安。他就这样像一个无助之人蜷缩在谢云程的怀中,他能够听到这孩子胸膛中的那颗炙热的心脏有力的跳动声。
他忽然觉得好累。
而就在这时,那人伸出那双布满血碎伤痕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睡吧,有我护着你。”
宣凤岐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他听到这句话后,他便十分安心地合上了双眸陷入沉睡。
这段日子姑且算他偷来的吧。
……
谢瑆的残党全都被后面赶来的大周将士一网打尽,而谢云程一回去就命人调查他精心布置的计划是怎么流传出去的。
谢云程这一战也受了很多伤,所幸那些伤都没有伤及要害,他的伤被处理好了之后就马不停蹄地跑到宣凤岐的床前守了起来。
他早知宣凤岐身子不好,他就是怕宣凤岐出现什么意外才会想方设法将宣凤岐留在玄都。
他在离开玄都之时自认为已经部署的十分完美了,而宣凤岐却这样轻易的离开了,若是没有人帮助宣凤岐他死都不会信。
盛怒之下,他便传沈英衡进来问话。
毕竟他当初可是将看守宣凤岐这一重任交给了沈英衡去看,没想到这才一月不见沈英衡就把人看丢了,更甚者沈英衡竟然还跟谢云程一起过来前来营救他。
如果沈英衡说出他自己就是那个叛徒,那么谢云程会毫不犹豫拿军法处置他。
只是沈英衡所说的事情却令他有些意外。
谢云程坐在营帐的太师椅上紧紧攥住了双拳,“温郁——”
谢云程的眼中逐渐冒出了狠厉之色,此刻的他忽然抬起头来看向在下面跪着回话的沈英衡,“丞相一直都对自己的故乡抱有执念,他冒着杀头的风险也要将襄王带出来肯定是想回衡城做什么,你率领一小队人马去找他,无论如何都要将他活捉回来,孤要亲自审问!”
沈英衡:“末将遵命!”
第179章
衡城内一处破败的小巷里, 一名穿着灰青色袍子的老者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说着,“当年我也没想到自己还能活下来,这也多亏了当年老爷派我出城去外地采买东西, 后来我听说北召的那些人屠了城便吓破了胆……若不是如今再见到小少爷,我怕是真的以为当年的那些人都……”
佝偻着腰身的老人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重重叹了一口气,“唉……终究是造化弄人啊。”
眼前之人是当年温郁在家宅里的家仆,李二。
李二是当年躲过那场屠杀的幸存者,温郁在这世上已无亲故, 李二大概是目前为止唯一能跟他说得上话的人了。
李二带他走过了那一条破旧的小巷,随后又绕进了一处杂草丛生的院子。
这里便是温郁从小长大的地方, 当年北召人屠完城后, 衡城里的很多建筑都被那群人放火烧毁了。如今过去了那么多年,衡城内重建的房屋已经不像当初那样排列了,所以温郁已经有些记不清楚自己以前的家在哪儿了。
幸好他找到了李二,有李二带路他倒是很轻松就回到了这一小方院子。
曾经也算是繁华的门户如今杂草遍地,窗柩也断裂无力地吹落下来, 温郁站在这座自己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小院里,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无限悲凉的感觉。
他拨开足足有半人高的杂草堆走进了那已经破到四处漏风的房屋里,他伸出手来将那些等在他面前已经落满尘埃的蛛网用一根木棍挑下来。
他看到了桌子上还放着几本已经生了黑色霉点的书籍,当年北召人在他的家里烧杀抢掠,可是他们却对这些文书没有兴趣。
温郁走进父亲的书房后恍惚间看到了父亲那最后苍劲有力的文字, 只是这纸上的字迹早已被风雨模糊, 已经看不清写的是什么内容了。温郁将那些字帖无声地一点点收了起来,而就在此刻他不小心碰到了摇摇欲坠的书架, 一个同样已经腐朽的不成样子的木盒就这样落在他的面前。
木盒上面的锁扣早就松了,里面那把金属物在掉落在地上的同时发出了一阵沉闷的碰撞声。温郁见状弯腰小心翼翼将那东西捡起,当他看到落在地上的竟然是一把断成两半的匕首时, 他的眼睛一下就大睁起来。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这把已经断掉的匕首好像跟他送给宣凤岐的那把“传家之宝”十分相似。
而就在这时,在他身后缓缓走过来的李二看到了他手中的断掉的匕首后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这个呀。”
温郁在听到身后之人出声后紧锁起眉头来,“你知道这是什么?”
李二点了一下头:“是啊,这是老爷留下的物件,公子那个时候年纪还小,老爷不小心将这左上传下来的物件给弄坏了,为了不让大老爷伤心训斥,于是他便托人去江南寻一下有没有跟这件传家宝物一样的匕首,而这把匕首就这样被老爷藏在了书房里。”
或许是那些进来抢劫的北召人也觉得断掉的匕首没有什么价值,所以这把匕首才会在今天重见天日。
温郁听到李二这些话后眸子闪过了一丝疑惑……原来他送给宣凤岐的那把匕首是赝品吗?可是那把匕首他当作是家里流传下来的唯一念想带在身边多年,那把匕首的刀柄是用黄金熔的,上面镶嵌的宝石也是货真价实的,就连有些年头的刀锋也是锋利无比。
温郁想到这里的时候又仔细看了一眼自己手中拿着的那把已经断成两半的匕首——虽然这把匕首的做工是按照他之前的那把复刻的,但这把做工没有那把精致,就连上面的宝石也早已掉落,不知何处。
李二在他仔细端详着这把匕首的时候又回想起了一件事,“小少爷您现在带着的那把传家之宝是老爷在扬州的一个贩子那里买的,听说那把匕首沾过血,而且杀人者还是一个只有十来岁的少女,虽然那少女最后被处斩了,但这把匕首终究是不吉利,老爷当年为了填补上这空缺所以什么都没说,他还总说着这把匕首让你不要总贴身带着了,只放在家里便可。”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又沉重起来,“唉……可惜这些事情老爷都没来得及亲自跟少爷你说。”
温郁在听到李二这一番叙述后脑海中已经拼凑出了答案。
或许,这把已经断掉的匕首才是赝品。
原来他不是把东西送出去,而是物归原主。
温郁将那把残缺的匕首收了起来,随后转身看着李二,“才十来岁的少女就有杀人的勇气,必定是被逼到了绝境,她在力量悬殊的情况下还能杀人,就代表着这把沾了血的匕首十分锋利,既然已是武器,锋利的武器又有什么不吉利的?”
李二听到这话之后似懂非懂点了一下头。
而就在此刻,这条人迹罕至的破旧巷子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温郁听到那一阵铁甲互相摩擦发出的声响后抬起头来最后一眼望了一下这座供自己长大的宅子。
他走出去后便看到了沈英衡率领铁甲兵将整座院子包围了起来,温郁见状缓步走上前笑道:“沈将军为了抓我一个人,也太兴师动众了一些,反正我人在这里又不会跑。”
沈英衡看到温郁身边没有任何仆从随侍,只有一个佝偻老者满脸惊恐地站在旁边时便让周围拿着利剑对准温郁的士兵都放下了武器。
沈英衡从未与温郁共过事,但他知道洛严是宣凤岐的人,宣凤岐这次逃出玄都全都是温郁的计划,可若没有温郁他们也不会靠着宣凤岐那么快救出谢云程。
反正谢云程对他下达的命令是活捉温郁。
所以此刻他还是对温郁十分客气的:“丞相大人既然早在此等候,那想必十分清楚末将因何事前来,陛下现下在营帐之中等着您呢。”
温郁听到这话后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声,随后他瞥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李二,“这位不过是我家以前的家生子,如今衡城之中大变样,我不识得以前的路才麻烦他带我来这里,我所做的一切事都与他无关,你们只管带我走就好了。”
沈英衡听到他这样说后点头道:“自然,还请大人移步。”
温郁听到他这话后微微点了一下头,随后他便挪动步子被那些士兵押解出去。而就在这时,刚才被这么大的阵仗吓得瑟瑟发抖的李二忽然鼓起了勇气发出他那苍老的声音,“小少爷,您要去哪儿?”
温郁在听到这阵声音后忽然停住了脚步,他转身看向那个风烛残年的老者,“我要去报效大周,刚才我去的那个房间里有一袋银子,李叔你拿着那些钱去安度晚年吧。”
李二听到之后他那苍老布满皱纹的眼睛忽然红了起来:“那小少爷以后还回来吗?”
温郁这次转身之后就没有回头,他高举着手挥了挥,“嗯,以后就不回来了。”
说完,他便跟着那无数士兵离开了这座破落的院子。
温郁当初找李二带他来旧宅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要避人,所以沈英衡才会这么快带着这些人找到他。他知道自己一旦被找到最轻也得要被治一个死罪,所以他想在自己回去之前再过来看一眼自己以前的家。
因为这一眼真的有可能是最后一眼。
那些将士沉闷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而院子里还呆滞着的李二还在往温郁消失的方向凝望。
……
宣凤岐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这个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漆黑以及些许微弱的光亮,其实他是害怕什么都看不见的环境的,于是他拼命想要跑出去,可是无论他跑了多久,那一丝光始终距离他很远。
就当黑暗要将他完全笼罩起来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有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他那有些冰冷的手指。这一丝温暖好像是三月暖春率先融化冰雪的阳光让他冰冷僵硬的身子重获温暖,他缓缓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军营中的篷顶,当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后,他才发现他的手被另外一只不属于他的手紧紧相扣着。
宣凤岐微微偏头便看到了趴在床榻边上睡得正好的谢云程,他也不知道他从平芜丘回来有几天了,他依稀记得自己昏睡过去之前是谢云程将他抱下了马……
明明谢云程也受伤了,可是如今这人却在他的床边睡了起来。
他原本该在解决完谢瑆之后就离开的,可是当时他是因为那句“你不要我了吗”而停下了脚步,他如果真的还有回天之力,如果能继续陪伴在这个他看着长大的人身边,他怎么舍得离去。
他是自私的,贪婪的,他想等到谢云程再打完一场胜仗,他就离开。
谢云程其实睡得并不深,当他感觉到一种冰凉的触感轻轻落在他的脸颊上时,他便一下惊醒了。
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醒着的宣凤岐默默凝视着他,此刻宣凤岐的眼眸中满眼都是他。
他就像一个得到奖励的孩子一般脸上迅速浮现出一丝惊喜的笑容,“凤岐,你醒了!”
宣凤岐见状点了一下头:“嗯。”
谢云程听到他这样说后一下扑上前紧紧抱住了他,“你知道你都快吓死我了,你怎么能就这样率领八百将士就来救我,如果你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你淋了雨发了一夜的高热,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如果你出了事……那我也……”
他话还未说完,宣凤岐便推开他,伸出手指堵住他的嘴,“陛下,我现在不是很好吗,你我之间不需要说那么多。”
第180章
谢云程纵使心中有万分抱怨, 可是当他看到宣凤岐那双清澈的眸子时便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他就像小时候一样将头埋进了宣凤岐的怀中,他就像后怕似的眼圈一下就红了,“因为我是真的很担心你, 我害怕你会受伤,更害怕以后会见不到你,当初我费尽心思想把你留在玄都就是不想将你置于险境,可是……”他说到这里的时间不由得啜泣起来,“你没有听我的话, 你独自千里迢迢跑了过来,你知道吗, 但我知道你在山林对面的那一刻, 我想的是无论如何我也要活着,我要看到你平安……”
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他此刻在宣凤岐面前全然卸下了自己坚硬的伪装,宣凤岐听到他的哭声后心里涌上了一阵难言的苦涩,他抱着谢云程,“嗯……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了, 然后我绝计不会以身犯险,只是云程我想在这里陪着你,直到你打了胜仗我们一起凯旋。”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一番话后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极其不愿的表情,只是他知道宣凤岐能够一次骗过他在玄都里布置的人,那么就有可能骗第二次。
宣凤岐身上长着向往自由的翅膀, 谢云程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的困不住他的。
谢云程又往他的怀中缩了一下:“边关战事苦闷, 你能够留下来陪我最好。”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忽然抬起头来直视着宣凤岐, “只是你要答应我,若是日后再遇到什么危险一定要躲得远远的。”
宣凤岐捧着他的脸一脸认真地点头:“嗯,我知道了。”
虽然他嘴上答应了, 但谢云程心里还是带着一丝狐疑。他本来就因为宣凤岐私自跑到这里来而有些不满,可是他这一身闷气又不能对着宣凤岐发,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因为生气腮帮子都略微鼓了起来。
宣凤岐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谢云程这样可爱的一面了,他伸出的双手将捧着的谢云程的脸往上提看着自己,“那陛下自己说,要我做什么才能消气呢?”
谢云程在天到宣凤岐这话后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宣凤岐捧着谢云程那张英俊秀丽的脸的手也能够感觉到他脸上的温度在逐渐升高。
宣凤岐见状露出了一个看穿谢云程心思的笑容,他在谢云程呆呆看着他还未反应过来时便主动凑上前在他那双柔软的唇上留下了一吻。
谢云程在那一刻蓦的睁大了双眼,他眼中几乎在同一时间亮起了如天上星子一般闪闪的光亮,宣凤岐落下一吻后抬头看着他,“陛下这样消气了吗?”
谢云程只觉得自己的脑中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了,他的理智在宣凤岐这般挑拨后几乎消失,他翻了个身一下拖住了宣凤岐的腰身将他抱在自己的怀里,宣凤岐被谢云程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有些吓到了,他此刻出于本能将两条手臂绕到谢云程的后颈紧紧搂住这人。
谢云程盯着宣凤岐开始泛红的眼尾:“你想用一个吻就让我忘记你偷偷从皇宫里跑出来的事吗?”
宣凤岐见他要找自己算总账,于是眼神躲闪着:“是……是陛下不信守诺言在先,陛下在出征前说过只关我三日,而最后你却打算把我关三个月。”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的狡辩后将抱住宣凤岐的手腾出一只,宣凤岐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他想要阻止谢云程,可是他此刻的双手却紧紧搂住了谢云程。
谢云程露出一副怨怼的神情:“我一早就知道你说乖乖待在玄都都是骗我的,所以我才会让沈英衡留在皇宫之中看着你。你看,就算我派了那么多人看着你,你不是还逃出来了吗,你要是再把自己置于险境中,我就疯了,我一发疯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所以……凤岐,不要再让我失控好吗?”
宣凤岐怔愣着看着谢云程那双被情欲侵染的双眼,他偏过头去,“你上次也受了伤,我们还是不要……”
话音未落,他便有些惊慌地睁大双眼喉咙里发出一丝难以压抑的声音,他就像一株会要沉入水中的稻草紧紧抓住谢云程。谢云程轻轻用脸颊蹭着他的鬓发,“都是一些小伤,我养了这几天早就好了,凤岐难道你没感受到了吗,我很难受我因为你而变得很兴奋,你要放任我变成这个样子不管吗?”
宣凤岐在面对着谢云程那一双炽热而又真挚的眼眸时心中的那份矜持轰然倒塌。
他的理智告诉他,他不应该继续与谢云程一起交姌,不应该与谢云程纠缠在一起,他要跑到一个谢云程找不到的地方,可是那一丝除去理智的情感几乎要将他整个脑子塞满。
他的双臂搂住谢云程缓缓靠近谢云程的双唇,虽然这种事情他经历的不多,但此刻的他却已经十分熟练地能够掌握呼吸频率与那人缠吻。
宣凤岐能够主动已经大大超出了谢云程的预料,而当他见到宣凤岐主动伸出那殷红的舌尖勾着他的时候,他心中的那团火似乎烧得更旺了,他将宣凤岐抵在榻上疯狂痴索取。
宣凤岐完全能够沉寂进去,他紧紧抱住谢云程,不敢松手。
眼前英俊年轻的面庞在他那双朦胧的眼眸中逐渐模糊,他会因为这偷窃来的欢愉而短暂的失去了视线,等到那要人命的余韵过后,他能够继续看清那竭尽全力轻抚着他的人用最深情缱绻的语气轻声道:“凤岐,我爱你。”
“不要离开我。”
“永远不要离开我。”
宣凤岐在理智中被这一份炙热的感情占据,他渐渐的分不清现实与虚幻,或许有理智才是一件不好的事情,理智会让人清醒痛苦。
等他真的回过神来,才惊觉原来抛去所谓的理智可以变得如此快乐。
宣凤岐终于相信谢云程受的都是一些小伤,要不然这人动作那么剧烈,伤口恐怕早就裂开血流成河了。
宣凤岐只记得天黑之后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谢云程抱着他去浴桶里洗干净了他的身体,他以前睡得并不好,可是当他的手触碰到谢云程结实的胸膛后,他的心在这一刻安定下来。
他知道谢云程在守护着他。
当初那个只会哭闹,撒娇的孩子终于长成了一棵能够庇护他的参天大树。
……
谢云程从平芜丘回来休养了三日后就重新整装准备一举拿下北召国,在这几日里他已经将驻扎在前线的将士分成了三队人马,两队是去对付与北召国合纵的周边部落,而另一队则是要长驱直入直取北召国的都城。
谢瑆叛国毋庸置疑,所以谢瑆死后,谢云程便将这一消息递给了那正躲在北召皇宫里的皇帝。当初谢瑆可是在那皇帝面前承诺能够一举诛杀谢云程,那名庸懦无能的皇帝才答应借兵五千的。
可是最后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谢瑆不仅死了,还把他那五千士兵全搭进去了,如今北召国内部已是人心惶惶,民心不稳了。
北召国现在已经成为了大周的囊中之物了,但是周围一些零散的部落比较难平,那些部落也并不是难以攻打。谢云程再怎么样也不会将所有人都赶尽杀绝,但若要收服那些周边部落让他们心甘情愿臣服大周还是用些困难。
虽然军营之中有些许将领懂得那些非中原部落的文字,但他们前去谈判那些部落首领也不可能轻易臣服。他虽有能力将那些部落全部打服,但他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就会变长。
边关比不得宫里,就连医药都十分紧俏,谢云程知道自己赶不走宣凤岐,所以他就想赶紧把边关的事料理了然后带着宣凤岐回宫。
他不想再让宣凤岐出任何意外了。
谢云程在平芜丘回来后,还抓了不少谢瑆那边的残党,他知道宣凤岐以前与谢瑆的渊源甚深,他原本可以将那些俘虏全部就地处决的,只是当他看到那些被俘之人中还有孟拓的影子时,他便惊觉谢瑆有可能还抓过宣凤岐身边的人。
虽然他很讨厌一直陪在宣凤岐身边的孟拓,但他现在已经不把这人放在眼里了。毕竟孟拓只是一个侍卫,他当年离开玄都的时候才十三岁,如果宣凤岐对孟拓有意,哪里还轮得到他。
于是谢云程前脚拿到了俘虏的名单,后脚就赶忙将这份名单献给宣凤岐,“凤岐,你看看这些人里有没有谢瑆曾经从你身边带走的人,若是没有其他人都任由你处置。”
宣凤岐拿到那份名单之后倒是有些意外——因为他之前派孟拓去颍州的那支队伍已全军覆没了,所以他理所应当的也认为孟拓同样也被谢瑆杀了。
原来孟拓还活着,除此之外他竟然还找到了洛严一直托他帮忙寻找的师兄,宣凤岐在知道这人的存在后几乎一刻都没有停歇就让人把公仪绶带到自己的面前。
三十多岁的男子已经絮起了浅浅的胡子,他面冠如玉,纵使身上穿着还被俘虏时的脏衣服,他身上那种翩翩君子的气质未减分毫。
当那人被带到宣凤岐面前的时候,他并没有惊慌失措,他一抬眼就看见了坐在那上面的人。
宣凤岐看向他的时候,他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草民公仪绶参见王爷。”
宣凤岐看到公仪绶的样子仿佛看到了多年前洛严在他面前,他恍神间才察觉到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他抬起了一下手,“起来回话吧。”
公仪绶恭敬有礼道:“是,王爷。”
话音刚落他便起身不卑不亢地抬起头来看着宣凤岐,他的眼眸中似乎带着一种久别重逢的熟悉感,“一别多年,王爷可别来无恙。”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说后微蹙起眉头来:“我记得我从未见过你,何来别来无恙一说?”
公仪绶见四下无人,于是上前一步:“虽然王爷当时没有见到草民,当草民却在师父房中见过王爷,王爷后来身患重病,草民也因荣王的胁迫随师父去为王爷诊治。师父临行前曾交与王爷一枚毒药,不知王爷可还有印象?”
宣凤岐在听到公仪绶这样说后连忙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你知道那是什么?”
公仪绶看到宣凤岐殷切求得真相的眼神后点了一下头,“王爷所做之事皆是为民除害,可是皇权哪是那么容易撼动的,这条路上流血死人不过是最寻常的事。师父临终之前曾将草民叫到病榻前反复叮嘱,他让草民一定不要做对您不利之事,若您有称霸天下之愿,定要竭尽全力效忠于您。可最后,他老人家却说你心太善,一旦弑君后便会心存死志,所以他将忘忧丹骗您说毒药送给了您,师父说人死一次犹如涅槃,等您忘却以前种种仇恨,必能成就一番大事。”
“忘忧丹……”宣凤岐嘴里喃喃着,不敢置信地往后踉跄了一步。
他原本以为这个东西只存在于志异杂书之中。
公仪绶见状继续为他解释道:“忘忧丹便是服下之后就如同服毒一般闭气三日,随之便会忘却了以前种种痛苦的事再苏醒过来。可是当荣王找到神医谷掳走草民后,草民才知若无王爷您,荣王会害更多的人,草民受师命所托既不想让王爷想起从前那些事,又不想使王爷在一次陷入痛苦中。”
宣凤岐在听到他的解释后恍然大悟。
怪不得……原来一切都是命运计算好的。
“可是令你没有想到的是,我早就想起了一切,要不然也不会将谢瑆置于死地了。”
公仪绶点了一下头:“正是。我虽然是神医谷的人,但也算是跟在荣王身边多年,王爷一时不相信也是常事,只是容草民斗胆问一句,我那师弟,如今还好吗?”
宣凤岐听到这话后回过神来,他看向公仪绶的时候,那人眼中流露出了无限担忧。
“嗯,他很好。现已经成为本王的幕僚,这些年来他之所以留在本王身边,就是为了托本王寻找你的下落,如今你已经摆脱了谢瑆的控制,自然要回去与他团聚,你是老谷主的亲传弟子,我又怎会不信你。你放心你跟在谢瑆身边这些年本王全当你是为他所迫,明日本王就命人送你回玄都与洛严相聚。”
公仪绶听到这话后眸子闪过了一丝感激之色,此刻他连忙俯下身来跪地,“草民叩谢王爷恩典。”
谢云程见状又道:“你先起来吧。”
公仪绶听到他这句话后没有立刻起身,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挣扎,“王爷……草民还有一个请求,请王爷成全!”
宣凤岐听他这话又微蹙起眉来:“你说。”
公仪绶抬起头来目光真诚:“草民在荣王身边侍奉的时候便知王爷曾经中过透骨香的毒,如今军营之中没有能解此毒的军医,草民担忧王爷的身子,所以在王爷回都城之前,草民愿留下来侍奉在王爷身侧!”
谢云程听到他如此直白的就把这话说出来,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慌乱,而下一刻他才发觉到自己在面见公仪绶的时候早已将营帐周围守着的人遣散了。
他回过神来时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他走到公仪绶面前特意将声音压低:“本王中毒这件事不希望流传出去,你若留在本王身边,一定要守苦如瓶。”
公仪绶看得出他面上的紧张,于是连忙应下:“王爷放心,在这里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
宣凤岐听到这话才稍稍放心下来,随后他命人将公仪绶带下去好生安置。
……
宣凤岐在见过公仪绶后又见到了消瘦不少的孟拓,孟拓见到他就一个劲请罪。宣凤岐是知道谢瑆折磨人的那些手段的,孟拓能在他手底活下来已属不易,况且谢瑆已经伏诛,宣凤岐又怎忍心继续苛责他,他命军医为孟拓治伤,再让孟拓好生将养几日再回来在他身边做事。
孟拓自然是感激不尽。
除此之外,谢云程还俘获了一个令他有些意外的人。
宣凤岐原本想要把人带到自己跟前的,可是他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妥,因为在他拦住谢云程之前,谢云程是真的想杀了那个人。
慕寒英是谢瑆安插在宣凤岐身边的细作,也是唯一一个跟了他那么多年的人,所以宣凤岐有必要亲自去问一下慕寒英。
军中的牢房搭得十分简陋,虽然这里的环境很差,但牢房里的每一根木柱都是用坚硬无比的铁蒺木深埋在地上搭建的,纵使那些犯人力大无穷,恐怕也无法逃出这里。
更何况,这些被俘虏的犯人一天也只有一顿饭,且餐食难以下咽,若不是饿急了没有人会吃这样的干饭,他们自然也就没有足够的力气逃脱。
当宣凤岐站在关押着慕寒英的那间牢房时,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慕寒英的那张以前被人称赞过的异域风情的脸也变得憔悴不堪,这么多年过去,他身上已经没有了曾经意气风发的模样。
这人不能说是苍老,但容颜也确实不像以前那般夺目。宣凤岐曾听说过鲜卑混血的人一旦过了青年后容颜就会断崖式衰老。
不过谁都有老去的一天,若果是算起来的话他也快到了而立之年。
慕寒英似乎睡着了,可是当他感觉到那久久凝视着他的视线后又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顺过昏暗的光线看向了那位伫立在牢房门前的人……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快要离开宣凤岐十年了,这十年内宣凤岐的容貌没有丝毫变化,相反岁月赋予了他一种更加柔软而又悲悯的气质。
慕寒英轻笑了一声:“王爷如今前来是要我的命吗?”
宣凤岐听到他的声音后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抿了一下唇,“本王知你是听从谢瑆的命令才跟在本王身边的,可是在本王最艰难的时候也是你与孟拓一同陪在本王身边,你除了监视本王的一举一动外并未做出伤害本王的事情。从前种种,本王可以一笔勾销,只是你跟随在谢瑆身边多年,你肯定知道他藏了多少东西吧?”
慕寒英听到宣凤岐说到这里心里难免触动:“王爷还是像从前一般如此坦诚。”
宣凤岐站在外面就好像与他隔了一道天堑:“虽然你并未谋害过本王,但你背叛已成事实,若你没有什么用本王虽然不会亲自过来与你说这些。你曾经或许有那么一丝忠心,但这绝对不是本王能够放过你的理由,如今谢瑆已死,若他对你有大恩,你觉得恩情没有报完,也可以试着过来杀了本王。”
慕寒英在听到宣凤岐这番现实而又冰冷的话语后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早知会是这样。
毕竟宣凤岐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啊,他背叛了宣凤岐,宣凤岐还能让他继续活下去,这已经是对他天大的恩典了。
慕寒英此刻缓慢起身跪在宣凤岐的对面:“罪臣愿为王爷效力,只是事情了结之后,还请王爷将罪臣流放,罪臣自知罪孽深重,不配留在王爷身边,还请王爷成全。”
宣凤岐在听到慕寒英自请流放后眉心微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他就这样站在牢房前居高临下看着慕寒英许久。
他以前确实无法忍受背叛,这些年凡是背刺他的人坟头草都有两米高了。
慕寒英属于那种效忠于他又不是很忠心的人,他能够因为谢瑆当年之恩留在玄都筹谋那么久,心性自然是不差的。宣凤岐其实在来之前就没打算要了慕寒英的命,他想发挥出慕寒英最后的价值。
毕竟慕寒英在入大周为臣时曾是鲜卑贵族,大周边远部落确实有不少鲜卑人与其通婚,谢云程现在正为率领两军与那些部落谈判的将领发愁。
眼下,慕寒英身上有外族贵族血统,而孟拓年少时在阿罕萨那部落长大。宣凤岐前些时日听到谢云程与副将商讨军情,如今带领那些部落一起造反的头将便是那个阿罕萨那部落,以前这个部落也是频频与大周发生冲.突,若不是谢玹早些年登基的时候好战对这个部落频频打压,那阿罕萨那或许会形成一个边塞国家。
宣凤岐想到这里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他看了一眼慕寒英:“本王给你这次机会,只是你只有这一次机会,本王绝对容不下第二次背叛本王的人。”
慕寒英见状叩头谢恩:“多谢王爷,王爷大恩罪臣没齿难忘!”
宣凤岐在听到他这话后便转身离去。谢瑆在临死前曾说他要把城防图流传出去……虽然宣凤岐不是很在意谢瑆临死前所说的那张城防图,毕竟谢瑆与他上次密谈时已经是近十年的事情了,这些年他将大周的城防部署改动了一下,谢瑆手里的城防图有很大概率是十几年前的旧城防图,但大周现在的城防部署也是在原有的基础上改动的,宣凤岐还是要把谢瑆藏的东西挖出来。
因为他了解谢瑆,谢瑆是那种不到最后一步,绝对不会把自己的保命棋子抛出去的人。
宣凤岐回到营帐中时,营帐已经亮起了火光,灯光将他那张泛着病容的脸照亮,这些天他已经极力表现得正常了,但是他当谢云程离开时才会露出略微难受的神情。
他知道谢云程今晚一整夜都会在大营中商讨直取北召的战术,所以他可以不用再撑着,他在咳了几下后喉咙中又涌上那一股熟悉的腥甜。
他就像已经习惯了似的用手帕擦掉了嘴角的血丝,而就在这时营帐外的忽然闯进一个人,他当时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
怎么会有人闯入他的营帐中没人通报呢?
是谢云程吗?
他一想到这里连忙将那沾了血的手帕收进了衣中,可是就当他听到那阵声音后他才稍稍放心了下来。
还好,不是谢云程。
只是那人的语气十分焦急:“王爷不好了,陛下要以欺君之罪惩处温大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