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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摄政王他不想洗白》 第101章
宣凤岐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便控制住了瘟疫的蔓延, 比起四十多年前因瘟疫而死的数十万人,这次在瘟疫死去的人数只有区区几百人。宣凤岐在得到这一纸报告后也只是沉默了良久,他特意安排了温郁去安抚那些家中因为瘟疫死去的百姓们。
宣凤岐从未放弃追查当年衡城一战的真相, 他也派了不少人手去调查慕寒英和谢瑆的下落。他原本想将谢瑢也传召回京的,但他转念一想如果谢瑢跟这一系列的事有关,那么这人一定会想办法推脱不愿回京。胜州是一个小地方,就算谢瑢要在那里养私兵准备谋反也不是易事。宣凤岐不能仅凭疑心就去查他。
但谢昭华临死前曾说让他去颍州看看,她到底想让他看到什么呢?
此时正值换季, 外面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宣凤岐沉思时便听到了有几只莺雀落在了花枝丛中乱叫着。随之一阵侍女的通传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禀王爷, 温大人求见。”
宣凤岐听到后朝她点了一下头:“请他进来。”
“遵命。”那名侍女退下去没多久, 穿着一袭大红官袍的温郁便端端正正走了进来。
宣凤岐自从跟温郁达成共盟后他们二人私底下再也不讲那些虚礼,温郁刚进来宣凤岐就让他坐下说话。温郁是个官场老手,只要是宣凤岐交代给他的事情,温郁总能办得很漂亮,宣凤岐此刻抬起头看向他:“温大人在处理安抚瘟疫难民的事上有很大功劳,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本王会尽量满足于你。”
温郁听到他这样说后紧锁起眉来:“王爷以为微臣前来拜见只是为了讨赏的?”
宣凤岐看到温郁一脸郁愤的样子后轻笑了一声:“本王知道你不爱金银,只是看在你为大周尽心尽力办事想给你点赏赐罢了。免得让外人看了说本王与你不合,你明明立了那么大的功劳,本王却什么赏赐都没有。”
温郁笑了一声:“微臣安抚民心也是为了大周为了陛下做事, 既然要奖赏, 那陛下自然会赏赐给微臣,这种事情怎能轮到王爷来做呢?
宣凤岐听懂了他这话的意思, 不就是说他在越俎代庖吗?
温郁继续笑道:“世人都传微臣与王爷不合,如此一来不是更好吗,王爷不是一直想希望外人看我们的关系势如水火吗?”
宣凤岐不知怎的, 竟从温郁的眼中看出了一丝埋怨。虽说外面都传他与温郁二人的关系不好,但按照温郁现在的地位,朝中的那些官员应该也不会有人有能力为难他了吧?
宣凤岐轻抿了一下唇,他起身走到对面的一张摆放着新鲜花枝的黑檀桌前:“现在不同了,那些在背地里嚼舌根的人都已经清理掉了,就算本王现在再养几个男宠,外面的人也不敢置喙。所以,你与本王之间在外人面前也不必表现得那么剑拔弩张了,毕竟一边演戏一边处理各种朝政本王还是挺累的。”
温郁刚开始时还神色如常,可是当他听到宣凤岐要“再养几个男宠”时,脸色一下就变得阴沉起来:“既然这是王爷的吩咐,那微臣遵命便是。只是王爷再养几个男宠这件事,恐有不妥……”
他话音未落,宣凤岐便笑了起来,他还是第一次向温郁露出如此真心的笑呢。因为他真的被温郁给逗笑了:“温大人,外面的那些流言传过了也就罢了,本王一直以为温大人是个聪明人,怎么你也信了那些话了?”
温郁一时语塞,但他就是控制不住想这样问。宣凤岐为什么会突然提起男宠的事?只要外面的人不编排他,他就可以不顾一切为所欲为了吗?
“本王要养什么样的男人跟你温大人有什么关系,温大人怎么这样着急?”
温郁听到这句话脸色变得更难看的,他一向很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当他听到宣凤岐说起这些话时他的眼神中又时不时透露着一丝心虚。他低下头来暗自嘲笑:也是,宣凤岐想找什么样的男人去他府上就找什么样的,宣凤岐所做的一切又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们之间也只是利益关系罢了。
宣凤岐此刻拿着一把裹着黄金刀鞘的匕首走到了温郁面前,温郁感觉到了笼罩着他的那一团阴影,他不禁抬起头来,巧合的是他刚一抬头就与宣凤岐的视线对上了。宣凤岐脸上带着戏弄过他的笑意:“你放心本王对男人没兴趣,大周的城池还没收复,流离失所的百姓还未得到妥善安置,在这一切改变前本王才不会动别样的心思。”
在听到宣凤岐这番话后温郁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希冀的光芒,只是这道光也很快暗了下去。他明白宣凤岐说的是什么意思——这个人不会对任何人动心,包括他。
就在他暗自神伤时,宣凤岐在他面前将那把锋利的匕首拔出,外面柔和的光线透过雪白的刀身映在了宣凤岐那张让人看了便移不开的脸上:“去年秋猎时,本王在一座山洞中有过一段奇遇,这匕首的刀鞘便是从那里得来的。温大人能告诉本王,你这把匕首是从哪里得来的吗?”
温郁回过神来看向宣凤岐拿的那把匕首,他的脸色又变得更刚才一样难看。因为就在两年前他想拿着这把匕首杀了宣凤岐,宣凤岐这次坦然地将它拿了出来,他反而因为愧疚而觉得心里不安。
温郁像是思考似的沉默了片刻,随后他道:“这是微臣衣锦还乡时,一位曾在江南做过生意的好友作为贺礼赠与微臣的,微臣当时也不知道这匕首原本还有刀鞘的。微臣当时见这匕首吹毛断发,锋利至极便一直随身带着当做防身之物。”
宣凤岐听到温郁提到他的故乡后也沉默了下来。他想起了谢昭华对他说过衡城战败也有他的份,先不论这话的真假,宣凤岐一想到当年的真相还没调查清楚,他也未能给温郁给那些死去的百姓和将士一个交代他就觉得心中有愧。因为有温郁在前,他有些不合时宜的想起了那个哭着喊着想要向他复仇的少年,他总觉得沈氏一族被满门抄斩另有隐情,他已经派人去调查了,但始终没有什么线索。
温郁此刻又回过神来道:“王爷微臣这次前来是要自请去颍州调查前任吏部尚书申翊与荣王暗中勾结的事。申翊等人虽然已经处斩,但凭他的胆识与人脉断不可能在朝中布局这么远,他幕后之人心思深沉,若不能及早处理此等祸患,怕是后患无穷。”
宣凤岐确实有亲自去颍州的打算,但他没想到温郁在他之前自请前去。他原本不想让温郁去的,但当他看到温郁那种坚毅的眼神后就知道他无论如何都干涉不了温郁了。温郁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在朝堂上浸淫多年,靠的是他那只要不死就不服输的勇气。
正好,温郁也提到了这匕首是他的一位经商好友在江南得来的,这或许跟先楚皇室的下落有关,而且宣凤岐经常梦到这具身体主人在江南的生活,或许他应该趁着这个机会去调查一下原来主人的身世。
宣凤岐盯着温郁看了一会儿,温郁察觉到了那来自于宣凤岐的视线,他这会倒是有些羞怯地低下头来了:“王爷为何如此看着微臣?”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问后开口道:“上次本王派你去颍州,你受了伤,你不怕再遇到危险吗?”
温郁听到宣凤岐这番担心他的话后反而淡然一笑:“王爷,自从三年前微臣想从玄都赶回去的时候便已经没想过这个问题了。微臣只想早点查清当年真相,为父母族人报仇,至于生死……那便由天做主吧。若微臣在颍州再遭遇不测,那就清王爷接下微臣这点遗愿,为死在衡城的百姓申冤吧!”说着他便起身朝着宣凤岐行了一个大礼。宣凤岐见状迎了上去将他扶起来。
他表情坚定地看着温郁:“本王知道温大人心中所愿,你放心本王会派人保护着你,你不会死,你会活着看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的。”
温郁听到宣凤岐的话语后眉心微动。宣凤岐曾经与他为敌,他也想尽办法想要拉宣凤岐下来,可是此时这人说的这番话却让他只剩仇恨的冰冷的心里生出了一丝柔软来。
“是,多谢王爷!”温郁嗓音颤抖道。
宣凤岐见自己还一直扶着温郁的胳膊,他连忙松开了手。他背过身去取了那把原属于温郁的匕首:“本王说过此物只是代温大人保管。此物既然是温大人好友所赠,而如今温大人对本王也已无杀意,本王至此便物归原主了。”说完他便转身准备将那把匕首递给温郁。
温郁见状并没有立刻接过那把匕首,他沉默了许久后脸上才露出一丝令人猜不透的笑意:“那王爷就不怕以后我会对您有杀意吗?”
宣凤岐听到他这话也轻笑了一声,他直视着温郁的眼睛:“若以后你想杀本王,尽管来杀,本王等着。”
温郁听到宣凤岐这番话后,方才脸上的那丝阴霾也消失不见了,他伸出手来推了一下谢云程握着宣凤岐匕首的那只手:“既然那刀鞘跟这把匕首相配,王爷又正好得了这二物,这便说明这东西跟王爷是有缘份的,若微臣将此物留在身边也不过是让刀与鞘分离。这匕首天生便该是王爷的,王爷不必再还与微臣了。”
宣凤岐听到他这番话后愣了一下,等到他反应过来时,温郁便已经告退。离开前他说他会不日启程赶赴颍州的。
宣凤岐回过神来看向了手中所握的那把匕首……这东西天生属于他?他倒是没懂温郁为何会这样说,但他知道温郁这是把这把匕首赠与他了,他一边这样想一边拿起了旁边的黄金刀鞘。
“噌——”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传来,刀与鞘二者终于又合在了一起。
……
温郁离开襄王府的时候还转身看了一眼这个地方。其实关于那把匕首他撒了一个小谎,那把匕首确实是一位商人送的,但不是送给他的,是送给他的曾祖父的,他的曾祖父格外喜爱这把匕首,所以日后传家立规矩时总会把这把匕首传给下一代。温郁想他日后应该不会再有传给下一代的机会了,这匕首与宣凤岐那副冰冷又惹人怜爱的样子甚是相配,交到宣凤岐手中他不后悔。
就当温郁转身离开时,一名身穿着银灰色圆领袍的少年忽然撞到了他,温郁见状微皱起眉头来,只是还未等他说什么,那名少年低着头沉声道:“温大人,我家主人邀请您去三里巷的茶馆小聚一下。”
虽然那名少年低着头,但温郁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他似乎是谢云程身边的侍卫来着。只是往日里这少年身着禁军盔甲,显得威严凶相,如今一身银灰色袍子倒衬得他只剩下少年的英气了。
既然是谢云程邀他前去,他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三里巷是玄都西南角的一个热闹的民坊,这里聚集着众多三教九流之地的人,虽然这里鱼龙混杂但也不至于太乱。
此刻,台上说书的正声情并茂地讲着一个有关于后梁妖妃的故事:“话说那后梁妖妃冰肌玉骨,身上总会散发出勾人的魅香,时间长了无论男女都倾倒于她的石榴裙下。后梁皇帝迷恋于这妖妃的美色,日日与她在殿内寻欢作乐,不理朝政,所以当后楚的敌军攻入皇城的时候,他还在榻上不知军情呢,就这样他在美人的怀抱里被后楚的将军一下斩掉了头颅。”
说书的讲完这一段后,台下之人纷纷叫好。他们这些百姓平日无事时最爱听这些年帝王皇室里的密辛,毕竟有一些历史他们是了解不到,一些野史就更不用说了。
随着这一段落幕后,便有人评价道:“这俗话说的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后梁帝王虽然荒唐,但他死得不亏啊!”
“话说那后梁妖妃真的有那么美吗?”
“真的有人生来天上就带一股子魅香吗?”
“我听说京中就有人收藏过那后梁妖妃的画像,不知像我等布衣是否有机会在这辈子见一面那后梁妖妃的真容?”
那人刚说完便有人嗤笑道:“做梦倒是想得挺美,我要是得了这美人的画像得要天天藏起来。”
在这片哄堂大笑中,有人小声嘀咕道:“唉,你是那后梁妖妃比当今襄王还要貌美吗?”
也不知是谁听到了这句话,他连忙捂住了那人的嘴:“你不要命了!这里不准议论襄王,前几个月那些当兵的来抓人,抓的全都是说过襄王那些事的人。他们现在都没回来,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男人听到后声量一下变小,他四处打量了一下,随后便道:“可是那些事不是事实吗?怎么,襄王做的出来还不让别人说吗?而且他的美貌在大周里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吧……”
“都让你别说了,再说你要进大狱去吧!”
“好了,这里不是没那些当官的吗?也不知道你们在怕什么?”
此刻,谢云程就坐在二楼的隔间里隔着一层纱帘听着下面叽叽喳喳的声音,自然了刚才那些人讨论的声音他也全听到了。他的表情原本是十分平静的,但当他听到有人提到宣凤岐时,他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起来,就连手中的茶杯也嫌弃似的放在一旁。
而就在此时,穿着银灰色圆领袍的少年引着温郁走了上来,他将温郁带到隔间门前便退了下去。温郁正了一下神色走了进去。
果然,谢云程正以一副百无聊赖的姿势等着他。他来到谢云程面前恭恭敬敬行礼:“微臣参见陛下,不知陛下唤微臣来此有何要事?”
谢云程听到温郁的声音后回过头去,他不紧不慢道:“温尚书无需多礼,过来坐到孤的对面吧。”
温郁听到后直起身子走到了谢云程对面放着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去。横在他们中间的那张掉了漆的槐木桌上还放着两碟点心和一盘瓜子,盘里的点心少了两块,但瓜子看起来没被动过。
温郁还想问什么,只是他看谢云程还没说话的意思,于是他便忐忑坐在对面等待着少年开口。他知道谢云程不会无故找他过来,但他又摸不清是什么事情,于是他便等着谢云程开口吩咐。
“那最后那妖妃去哪儿了,她也被后楚的人杀了吗?”
“别急嘛,这段书我听过,这部分说书的后面会讲的,后面会有一个反转,你们耐心一点嘛。”
谢云程听了一会儿下面那些人的讨论,随后他拿过了一个瓷白茶杯替温郁倒了一杯茶:“温尚书这段时间辛苦了,不如就坐在这里陪着孤听完这一段书吧?”
温郁听到后微蹙一下眉心,他虽然不明白谢云程为何忽然请他作陪,那他很恭敬地接过了谢云程的茶杯:“微臣遵命。”
说书人中场喝了口茶水休息了一会儿后又继续说道:“话说这后梁妖妃出身于楚地,但不知怎么的后梁皇帝一次去楚地探查楚国地形的时候遇到了危险,其间他遇到了一名医女,这医女救了后梁皇帝。后梁皇帝醒来见这医女长得恍若天神下凡,一时之间竟动了心,他以救命之恩为由带着这名医女回到了后梁皇宫。”
说书人说到这里的时候有人疑道:“诶……这皇帝带回去的不是妖妃嘛,怎么又成了医女了,医者仁心,这女子不认识这皇帝却救他一命,看起来也不算是什么祸国殃民之辈呀!”
“是啊是啊!”
说书人见有人讨论于是惊堂木一拍,他醒了醒嗓子接着说道:“肃静!我这不是还没说完嘛。话说的这医女长得美的不可方物,有人只为看她一眼便千里迢迢赶赴皇宫,后梁皇帝更是以此为傲即刻封了她贵妃。这女子本来生得如天女仙子一般,她的身上又自带着一股异香,凡是靠近她的人都会被这种香气吸引。自从她封了贵妃,后梁皇帝便日日流连于她的宫殿内,时日一久后梁皇帝子嗣凋零,后宫里仅存的几位皇子也莫名生病薨逝了。”
有人听到这里惊道:“这么邪乎?莫非这医女不是神女下凡而是妖孽转世?”
说书人接着说道:“后梁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后宫妃子与前朝大臣都在求他专心政务绵延子嗣,可这皇帝心中唯有那贵妃一人。终于在皇后以死相逼后,他竟生生赐死了皇后。”说到这里,说书人脸上流露出一丝惋惜的神情,“可怜那皇后也曾是太原李氏的贵女,她带着大半身家嫁与后梁皇帝,扶持这皇帝登上帝王,没想到人到中年便经历丧子之痛,这皇帝还将她这个结发妻子给赐死了,可真所谓是无情最是帝王家啊。”
此刻有人跟着说道:“这跟帝王家关系也不大啊?民间秀才高中状元抛弃遭糠之妻的负心郎不多的是?幸好襄王在录用那些举人的时候都曾派人仔细调查那些人的身家信息,要不然还真让这些负心人享尽荣华富贵了。”
那人把这件事这么一提,好像也有更多的人想起了宣凤岐确实做过这件事。但在玄都城中,大多数百姓对宣凤岐印象还是先帝的男宠,要挟小皇帝上位把持朝政的人。虽然如此,但他还是做过许多好事,比起那些连糟糠之妻都要抛弃的忘恩负义之辈,宣凤岐显得好多了。
说书人继续道:“李皇后死后,后梁皇帝也逐渐失了民心。但他已经完全听不进那些大臣的话了,他仍然日日迷恋于妖妃的温柔乡中。据后来人传,这妖妃伺候男人的手段很多,后梁皇帝在她那里总能得趣,于是他后来更是连朝都不上了。直到有一日黑压压的敌军杀尽皇宫里的人闯入他的宫殿时他才知道自己变成了亡国之君。”
“这段一开始不就是讲了吗,我们想听那个妖妃的下落。”
“对啊!那个妖妃去哪儿了?”
说书人听到之后继续捋了一把自己蓄的那一小撮胡子:“这些啊都是后话了。据说那后梁皇帝死后,那名妖妃也随之消失不见了,有人说她被闯进皇宫的敌军杀死了,也有人说她借着皇宫密道逃了出去。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后梁灭后,后来人便从梁王与那妖妃所留下的书信欢爱之物判断出那妖妃其实是男人,后面更是有伺候过他们二人的宫女直接出面说出了这一事实。”说到这里时,说书人十分有气势地拍了一下惊堂木,“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晓——”
话音刚落,满堂宾客都被这段故事惊到说不出话来。
而就在这时,有人十分激动地说道:“我说什么来着我说有很大的反转吧!”
虽然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个故事了,但他还是激动到无以言表。
“怎么会是男子?”
“那皇帝跟他日日待在一起也不知道他是男人吗,还封他为贵妃,为了一个男人杀了自己的结发妻子?”
虽说大周对男风之事一向十分宽容,但现场还是有些人不理解这男人为什么装扮成女人接近后梁皇帝。
“不是说是发现书信了吗,那不就代表那皇帝早就知道他是男人了吗,这皇帝能恨心杀了自己的结发妻却又因为一个男人丢了性命,真不知道该说他无耻还是深情了。”
“刚才没听说那皇帝以那名妖妃的容貌为傲嘛,我看他就是为了面子才封妖妃为贵妃的,什么狗屁深情,我看他只爱自己。”
“不会那名妖妃一开始就是抱着让后梁皇帝亡国的目的才接近他的吧?”
……
这一段书听完后,谢云程伸了个懒腰看向神情越来越复杂的温郁:“怎么样,温尚书这段后梁妖妃的故事好听吗?”
温郁听到谢云程这样问后回过神来,他现在开始猜起谢云程请他听这段书的目的了。
谢云程托着腮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其实孤也是偶然间听到这个故事的,你不觉得这段故事很像我们大周先帝经历过的吗?只可惜他没被灭国,也没有死无葬身之地,就连尸身都好好的放在皇陵里呢。”
温郁听到他这番话后沉默了片刻:“陛下……后梁妖妃的事在史书中并无明确记载,这些也不过是道听图说的故事。陛下万不可将这些事套在王爷身上,王爷一直为大周尽心尽力,陛下难道宁愿相信这些无稽之谈无端猜测王爷也不相信王爷曾经所做的一切吗?”
谢云程听到温郁急着说出这些话后忽然仰头笑了起来:“温大人,孤都还没指名道姓呢,你怎么知道孤说的就是皇叔呢?”
温郁听到这话才惊觉回神,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而且故事中的那名后梁妖妃跟宣凤岐之前的经历又那么相似,所以他才一时失了分寸说出维护宣凤岐的话来。谢云程在不久前还说要跟他一起对付宣凤岐,可是他现在却变了心思,他不想对付宣凤岐了,他只想查出当年衡城战败的真相,若是在那之后他还活着,他便会请辞还乡。
温郁还想解释什么,只是他的话还未说出口谢云程便打断了他:“皇叔还真的是好本事啊,你之前与皇叔明明那么水火不容,现在却肯为了他说这样多的话。温郁,你曾经说过要帮助孤夺回政权的,这些你都忘了吗?”
温郁听到谢云程这番像是问罪似的话后愣了那么一瞬,他回过神来时连忙起身走到谢云程面前跪下请罪:“微臣答应陛下的事自然是没忘。”
谢云程听到他堂堂正正的回答后又冷笑了一声:“是吗,那你又为何每次都偏帮着皇叔?若不是孤几次交代给你留意着皇叔的举动,你恐怕也不会真心实意为孤办事吧?”
温郁知道谢云程这是在试探他的忠心。不可否认的是,以前他确实认为把宣凤岐杀了,把这人拉下来最合适,但是在经历过那么多之后温郁还是发现宣凤岐最适合那个位置。毕竟一场瘟疫只死几百人,这是从古至今都没有的事情,而在宣凤岐的命令下这件事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结束了。若这件事情不当成谈资被说出去,皇城之外的百姓还以为没发生过这件事呢。
温郁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陛下微臣承认微臣以前对王爷有诸多的偏见,自从衡城一战后,微臣的亲人皆死于敌手。那个时候微臣除了对王爷的偏见外还多了一丝带着私人恩怨的仇恨,曾经微臣与王爷处处作对,但王爷却并未因此对微臣赶尽杀绝。王爷还承诺一定会查明白当年衡城一战的真相,王爷摄政的这些年大周的国库充盈了,很多流离失所的百姓也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王爷爱民之心微臣相信陛下早就能看出来。微臣今日不是在为王爷说话,而是在为整个大周着想。”
谢云程听到他这番肺腑之言后挑了一下眉毛:“温尚书你敢说自己不是因为皇叔这个人才说的这些话,你听到了后梁的妖妃就是这样迷惑所有人的。”
温郁听到谢云程这话后忽然有些不解地抬起头来看向这名青涩的少年。虽然他的模样长得稚嫩清纯,但眼中却多了一丝算计猜疑。他知道像谢云程这样的很适合当皇帝,但此刻他却因为宣凤岐而生出了那么一丝迟疑。
谢云程看到他不敢言语的样子心里的那团气瞬间涌了上来。
好!好的很啊!
他还以为宣凤岐身边就只有洛严那个晦气东西呢,没想到就连宣凤岐以前的政敌也变成了这副样子。若不是他不信鬼神或许他真的相信宣凤岐是那个妖妃转世,要不然他怎么会为了宣凤岐一次又一次生气,又不得不为了宣凤岐放低自己的底线。
就当谢云程开口想说什么的时候,温郁十分坚定地抬起头来望向他:“微臣敬您是陛下才遵守人臣之道,但王爷日夜辛劳为大周鞠躬尽瘁乃是众人有目共睹的。陛下将王爷与那后梁妖妃类比实在是有辱王爷清誉,王爷爱民如子断然不可能做出令大周覆灭百姓饿殍遍野的事,所以微臣斗胆请陛下慎言!”
谢云程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听到温郁说完这番话后心里堵堵的,很不舒服。他知道宣凤岐的目的达成了,宣凤岐原本就想自己的名声能干净好听些,现在皇城内能编排他的人不见了,以前与他为敌的人也心甘情愿臣服在他身边。宣凤岐好像再过不久就真的能干干净净拥有那些权势了。
但谢云程这个时候却害怕起来了。他在宣凤岐身边确实是最有地位的一个,但他却不是最有能力的一个,而且他自己也很清楚,宣凤岐只是把他当成小孩子来看。他一眼就能看出温郁是什么心思,因为他看到温郁为宣凤岐求情的眼神那么真挚而又诚恳……这种眼神跟他见过的那位洛严是一模一样的。
谢云程忽然生出了一种恐慌而又无力的感觉。宣凤岐身边围绕着太多人了,他就像月亮那般被或明或闪的星子包围着。外面传言宣凤岐本来就喜欢男子,这些人的身份虽然不是最尊贵的,但若宣凤岐喜欢那么他们也可以有合理的理由接近宣凤岐。而谢云程就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他有着最阴暗最不可告人的心思。
他与宣凤岐之间隔着这层身份,隔着权力,如果他真的有想跟宣凤岐光明正大在一起的心思他一定在想自己疯了。他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对宣凤岐的仅仅是仰慕之情,他还那么小,他才十三岁,他懂什么情爱?
可是他真的不懂吗?
他虽然现在不能光明正大的袒露自己的心思,但当他看到有人接近宣凤岐对宣凤岐大献殷勤时他的心里就会十分不舒服。所以他用尽自己能想到的一切手段把宣凤岐身边的人赶走逼走。
但是他忘了,像宣凤岐这样永远闪着光亮的人是最不缺爱慕者的,他就算赶走了一个两个还有无数人前仆后继进来。
谢云程想到这里苦笑了一下,他像是无奈又像是在嘲笑自己自不量力。可是清楚自己的处境,他没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宣凤岐,就连现在他唯一能做的都是用这种卑鄙的威胁手段逼走宣凤岐身边的人。不过这温郁也不愧是宣凤岐看中的人,谢云程在找温郁谈话前也没想到温郁会因为这件事而直接顶撞他。
谢云程此刻看向了端正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温郁:“行了,孤只不过是跟你开了个玩笑,温尚书不必如此紧张,你先起来吧。”
洛严听到谢云程这番找补的话后又是一愣……刚才谢云程是如何疾言厉色质问他的,他都还记得,可是此刻这名少年却是他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是在开玩笑?难道这里只有他们二人,所以这才能以“玩笑”的借口草草收场吗?
温郁虽然很清楚这是谢云程为自己找补的理由,但他也觉得自己不能与谢云程这样僵持下去了。而且他听谢云程话里的意思是还想对宣凤岐动手,宣凤岐现在还有权势和禁军傍身,可是若谢云程再长大一些,他是不是真的会像历代帝王那般兔死狗烹?
就当温郁重新坐到谢云程对面思考着这些的时候,谢云程又开口问:“这次你去找皇叔是为了什么?”
温郁听到他这样问后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是在襄王府前被谢云程的侍卫带到这里来的,所以谢云程早就知道他的行踪了。温郁没有隐瞒:“这次微臣去拜访王爷是想自请去颍州调查申翊与荣王之间的关联,王爷曾与微臣说过,荣王曾与申翊暗中有过书信往来,申翊也将一些金银财宝孝敬给荣王过。王爷所派去调查衡城一战的人也隐隐查到荣王似乎也与这些事情有关联。”
荣王啊……
谢云程听到这里陷入了沉思,他是知道自己这个一向不引人注意的亲叔叔的。当年要不是他默默无闻,那个谢玹又怎么肯放过他,只是他当了那么多年的草包真的计划了那么大的一场局吗,再说了他在回玄都的路上遭遇山石滚落,现在也是下落不明。温郁现在去颍州除了能翻一些旧账外还能查到什么?
“那他同意了吗?”
温郁听到谢云程这样问后连忙答道:“王爷自然是答应了,虽然此行不一定会有收获,但微臣一定尽力而为,不让王爷和陛下失望。”
行,他走了也挺好。虽然谢瑆现在已不在颍州了,但他在颍州多年,办事总是有露马脚的时候,只要查到一点蛛丝马迹就能抽丝剥茧一层一层把真相查出去。谢云程看向温郁:“既然皇叔信任你,那这件事你就用心去办。还有……荣王都下落不明了,颍州的一切事物肯定由当地郡守管着,若是我那位叔叔真的如猜测那般设了一句棋,那么颍州的那些郡守肯定会对你不利,你此去应该小心些。”
温郁听到谢云程的关怀后猛的抬起头来。不过他很快便理解了谢云程,自古以来合格的帝王都是喜怒无常的,更何况这少年的情绪还算稳定,他起码不会在大事上为难大臣。
话音刚落,谢云程伸了个懒腰,他撩开纱帘打开隔间的门:“既然如此,孤就先走了。”
温郁见状连忙起身:“微臣恭送陛下。”
就等着谢云程转身离开时,他又觉得自己想起来了什么,于是他又回头对着温郁露出了一个有敌意的表情:“温郁,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该肖想的人就别想。”
不该肖想的人……
温郁停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第102章
宣凤岐派去四处调查的人基本把他身边的暗卫给分走了, 他得要重新挑选人手了。只是他现在身边实在是没有什么可用之人,于是他便想着在朝中找一些有才干的人帮他培养人手。
一眨眼都快到五月了,宣凤岐办完手底这件事便打算动身去江南了。也不知谢云程从哪儿听了他要出远门, 这孩子这段时间除了学习练武外就跑到他府里央求他带着自己去江南。
宣凤岐也没想瞒着谢云程,他只是叮嘱谢云程国事为重。谢云程现在既然是皇帝,那他就不能这么轻易离开京城,若是有二心之人发现他偷偷离开玄都,指不定会搞出什么大事来。
宣凤岐每次将自己所担心的事说与谢云程听后, 谢云程便一年无所谓道:“反正朝中有那么多官员,自从上次谋反一事后, 朝中多数人都被换过了, 这些人不会走露风声的,皇叔就带我前去吧,我活了这么大还没去过江南呢,我真的很想去一次嘛。”
虽然谢云程回回都像现在这样对着他撒娇,但宣凤岐一直都没松口。因为这次他是瞒着所有人去江南暗访的, 就连谢云程都不知道他的目的,这件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若是被人发现谢云程这个一国之君跟他一起跑到了江南,那些人指不定要怎么编排呢,到时候他便成了一个怂恿皇帝离宫享乐的罪人了。
谢云程见软磨硬泡不管用了, 于是直接演了一出哭闹打滚。他已经不是从前刚满十岁的孩子了, 若这种把戏放在以前宣凤岐会说他还是小孩子,会觉得他可爱, 但现在他只觉得谢云程吵闹。因为他迟迟没松口,所以谢云程这几日跟他生闷气再也没来他府上过,宣凤岐也乐得清闲, 他一鼓作气把事情都安排好了。
……
襄王府中几位奴仆正忙前忙后为宣凤岐收拾细软,他此去江南没两三个月是回不来的。虽然他的身子受不了寒,但也同样受不了夏季的闷热,光是路上行程所用的东西便收拾了进了七八个马车,其实他本不想带着那么多行李离开,不过一想到路程漫长便也由着这些人去了。
孟拓作为他身边最得力的侍卫这次却不跟他一起去,因为宣凤岐要留他在玄都城盯着各路人马的消息。眼下还有谢瑆的下落还未查清,他还得让孟拓继续查。虽然这次他不带孟拓前去,但是他却将洛严带在了身边。
洛严曾经背叛过他的事情宣凤岐没有跟任何人讲,但宣凤岐却派孟拓调查过洛严的书信往来。孟拓知道宣凤岐对洛严起了疑心,自从宣凤岐把洛严从大狱中救出来后,他便不再对那个洛严那么冷漠了,甚至之后他便再也没让人去查过洛严了。这个洛严在大狱出来之后到底跟宣凤岐说什么,为什么宣凤岐对他的态度变了?
孟拓只是待在一旁看着即将离开襄王府的一行人,他早就按照宣凤岐的吩咐将襄王府周围的闲人驱赶了,宣凤岐此刻启程不会有任何知道的。孟拓双手交叉着抱着双臂,他或许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脸上那丝有些失落的表情。
就当宣凤岐准备转身走出去的时候,他忽然注意到了脸色阴沉的可怕的孟拓。宣凤岐停下了脚步朝他走去。直到他快走到孟拓面前,孟拓才像回过神似的连忙改掉自己刚才那不羁的动作,他此刻站得笔直却低下头不敢直视宣凤岐的双眼:“不知王爷还有何吩咐?”
宣凤岐一直很信任孟拓,这不仅是孟拓是他在这个世界上醒过来第一眼见到的人,还因为孟拓的心思最好猜,虽然这人平日里不苟言笑,但他一旦有了什么心思都写在了脸上。宣凤岐嘴唇轻抿,他抬起手来拍了一下孟拓的肩膀:“本王这次去江南也是有事要查,并不是刻意去那里游山玩水的。孟拓本王身边有着太多巨心叵测的人了,除了你本王谁都信不过,所以本王这次只能留你这玄都盯着那些人。”
孟拓听到宣凤岐对他说的这番话后瞳孔震颤了一下。其实……宣凤岐不必费口舌向他解释这些事的,只要是宣凤岐的吩咐他都会去照办,但他没想到宣凤岐这次会如此耐心的将这事说与他听。使他表现出什么让宣凤岐疑心了吗,或者是说宣凤岐注意到他,在意他的心思了?
孟拓愣了好一会儿才有些结巴地回话:“王……王爷信任属下,属下定不辜负王爷的信任!”
宣凤岐听到后点了一下头,他随后将一枚令牌交到了孟拓手里:“本王不在的这段时间内,你可代本王处理一些不听话的人,此乃本王的手令,见此如见本王亲临,你办事稳妥,本王信你。”
孟拓见状接过了令牌,这是宣凤岐第一次给他这么大的权利。他眼中瞬间闪过了一丝光芒,就当他抬起头来想向宣凤岐谢恩时,他却看见宣凤岐露出了一丝温柔的笑意,柔和的日光照耀在他白皙的脸颊上,光斑与斑驳的树影交错的。这种笑容他还想多看一会儿,他甚至连自己都不曾曾经到自己这这么一刻失了神,等他反应过来时宣凤岐便转身离开了。
……
宣凤岐坐在行李队伍中间的那辆马车中,护送他的护卫队将会在今天晚上午时出发,若是他白日里带着一大堆兵出去肯定会叫这城中的人以为他要谋反呢。若是他把这些人分批安排便可神不知鬼不觉走出去。
宣凤岐仔细想想还真觉得累,他明明都已经是最有权势的人了,却不得不为了平衡朝政关系而选择偷偷溜出皇城。不过这件事确实要小心一点,毕竟原主的身世有太多秘密了,要是一个小心恐怕会死无葬身之地。
就当宣凤岐想要拿着马车旁边摆放着的鼓鼓囊囊的金丝毛毯准备小睡一会儿时,他刚把毯子掀开就发现一个穿着银白色的身影蜷缩成一团正躲在这毯子下面。或许那人也察觉到自己暴露了,他像做错事似的缓缓抬起头来向宣凤岐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皇……皇叔,好巧啊。”
宣凤岐此刻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他神情十分复杂地盯着谢云程一会儿,谢云程这个时候已经像只乖顺的小白兔弓起身子慢慢站了起来。他今日穿了一身银白色的圆领袍,袍子上有栩栩如生的麒麟祥云,他甚少穿这样亮眼的袍子,倒衬得他青春活力。也是,他现在就是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少年啊。
就当宣凤岐想要开口时,谢云程忽然一下跪在宣凤岐面前一边抓着他的衣摆一边啜泣着:“皇叔,我知道我错了,求你别赶我下去!我是真的很想跟皇叔一起去江南,皇叔不知道,我小的时候吃不饱穿不暖,听到那些说江南烟雨柔情时也都是向往,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成为一国之君,我所有一切都是皇叔给的,皇叔让我往东我自然是不敢往西的,但我真的太想跟皇叔一起去了。我年少时最大的心愿便是去一次江南,求皇叔允了我吧!”他越说越可怜,恨不得下一步便要扑进宣凤岐狠狠哭一顿。
这次他学乖了,他知道宣凤岐不喜欢胡搅蛮缠,于是他开始卖惨。
其实谢云程年少时候哪有什么心愿,唯一的心愿也不过是能吃饱穿暖,不再挨打,他最奢侈的愿望也不过是读几本破书罢了。他早知道吃软不吃硬,果然他这么一哭,宣凤岐连刚才难看的表情都消失了。宣凤岐见状连忙扶他起来:“陛下动不动就跪是从哪里学来的,别哭了,来这边坐着。”
谢云程听到他松了口后眼中闪过了一丝狡黠的光,但他还是紧张地注意马车外面的情况,他知道这马车还没跑出玄都城呢,若是宣凤岐现在就把他赶下去他同样不能跟宣凤岐一起去江南。他原本想着自己随便藏进一辆马车里等到宣凤岐出了城后他便不再隐藏,到时候就算宣凤岐发现了他也不能把他给送回去了。可是谁知道他躲的就是宣凤岐坐的那辆马车,而且宣凤岐还恰巧掀开了他盖在身上的那张毯子,他只能另想他法了。
谢云程在赌宣凤岐的心软。反正他对宣凤岐没脸没皮惯了,若宣凤岐非要赶他下去,他就抱着宣凤岐不撒手,反正在这辆马车跑出皇城前他是不可能离开的。
宣凤岐也注意到了谢云程精神紧绷着,就好像在期待着什么来临似的。宣凤岐无奈地叹了口气,这马车再走过一条街就到了通外城门的管道了,而宣凤岐却在这个时候开口:“先停一下车。”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话后眼神不停闪烁,他有些心虚地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袖子。他不说话但也没有下去的意识,宣凤岐看着他一会儿后又有些头疼地说道:“陛下,国事可不是儿戏,你不能说离开皇城就离开,若陛下真的那么想去江南也可以择日选一些官员陪你前去……”
“不是……”谢云程顿时觉得心中一阵委屈,他咬紧下唇缓缓道出,“不是这样的,就是因为皇叔去了我才想去的,若不是能与皇叔一起去,我去再多次又有什么用?”
他没去过那个曾经听说过的地方,心里总是抱有一丝期待和新鲜感的。但是他十分想去的前提是在和宣凤岐一起去,如果没有宣凤岐,他或许想想也便算了。
第103章
宣凤岐看他没有想下去的意思, 于是他只好派人送谢云程回去了。谢云程也看出了宣凤岐不想让他去,于是他连忙抱住了宣凤岐:“皇叔,求你别赶我走!我知道皇叔不让我跟去是担心朝政, 我在出来时便找一个跟我身形差不多的人易容成我的样子在皇宫里待着了!”
宣凤岐听到谢云程这番话后忽然愣在了原地,他一时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你……你说什么?”
谢云程此刻也不怕宣凤岐生气了,他抬起头来:“皇叔,反正我在皇宫里也什么都做不了,我是真的想跟皇叔一起去。我已经把人都安排好了, 朝政上也有人帮助那位替身蒙混过关,皇叔不用担心朝中局势。”
宣凤岐忽然生出了一种很无力的感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孩子就逐渐不听他的话呢?谢云程连找替身代替他坐皇位这种荒唐事都做出来了……
宣凤岐有些害怕谢云程真的在藏着别的什么心思, 若是他没有及时发现这种心思, 恐怕死的就不仅是他了。他看到谢云程那一脸委屈的样子眼睫微颤了一下,那一簇纤长的睫毛像扇子一样在他深邃的眼底撒下一片阴影。谢云程去意已定,要是他现在真的赶这孩子回去,这孩子说不定又会想出什么招数来逃离皇城,到时候他与谢云程分开不说, 更会陷谢云程于危险之中。
宣凤岐思考了许久,最后他像是终于妥协似的:“陛下可以跟着我,但是在回来之前你要好好听话,再也不许自作主张了,知道了吗?”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同意了, 脸上那副愁苦的样子一扫而散, 他高兴地一下站起来,可是他忘了这里可是马车, 所以他刚站起来就□□到了脑袋,他呲牙痛叫了一声,但脸上的欣喜之色未褪:“嗯嗯, 知道啦,我一路上都会乖乖听话的!”
谢云程已经坐了太多超脱他掌控范围的事了,尽管宣凤岐此刻得到了谢云程的保证,但他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不安。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心里却格外郁闷,谢云程见状便来到他面前:“皇叔,别生气了,这次是我的错,下次我会提前跟你商量的。”
还有下次?
宣凤岐没理他。他冲着外面的人说可以走了,马车的队伍才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皇城,当玄都城那道厚重的漆黑的大门打开的那一瞬,谢云程才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只是他还顾着宣凤岐的心情。他只是十分乖顺地坐在宣凤岐旁边。他想起来宣凤岐刚才拿起毯子是想睡觉来着,于是他又乖乖地将毯子拿起来盖在了他跟宣凤岐的身上,他就在宣凤岐旁边一只手挽住了宣凤岐的胳膊一边将头靠在宣凤岐的身上闭上了眼睛。
宣凤岐此刻已经完全没有睡觉的心思了。他想自己为谢云程退步多少次了,以前他觉得谢云程是个小孩,他觉得大人让小孩子没什么不对的,可是这孩子如今都长这么大了,他以前的那些想法还适用吗?
当他再低头看向谢云程时,他发现谢云程已经靠在他身上沉沉睡去了。不得不说这孩子的样貌长得真是极好,他睡觉时的脸显得那样乖巧纯洁,宣凤岐无论如何都不能将那些狠毒的手段与他联系在一起。
他要是以后都像睡觉这样乖该多好?
宣凤岐别过头去看向马车外一晃而过的风景,只是他还是将缓缓垂下的毯子重新拉到了谢云程的身上了。
……
耿志山自从去年入冬时便病了。谢云程心疼他于是派了不少太医日夜侍候在他的榻前,在这期间谢云程也来看他不少次,耿志山能感觉到谢云程这个孩子聪慧上进,他身上少了先帝的暴戾之气,若是他日后不在了,谢云程也能成为一代明君。
自从谢云程加封他为太傅之后,前来他府上拜访的人便络绎不绝。毕竟整个皇城中除了宣凤岐外就他的地位能与之抗衡了。耿志山除了行军打仗那一套外对官场之事并不熟络,渐渐的他也不见那些陌生人,只有几个跟他有要务往来官员能进将军府探望他。
或许那些前来看望他的那些人除了他多年行军的好友外,其他人也只是来看看他是否还能喘气。其实他自己也清楚自己的情况,自从他回朝之后身体便每况愈下,去年一场风寒更是让他在床上躺到了开春,就连御医也尽量挑好听的说。
耿志山现在还留着自己的一口气也不过是自己手里还攥着那块能决定大周命运的兵符。当年他在边塞驻守时便听到了谢玹驾崩的消息,他一直管塞外军务,可是这些年从玄都传出的风言风语他还是听到过不少的。
其中最多的就是宣凤岐魅惑谢玹的传言。谢玹驾崩时并没有立下遗诏,更要命的是他也没有子嗣留下来,玄都在那一刻马上就要乱了。就连远在边关的他也以为那位传闻中的宣凤岐要趁着谢玹死后谋权篡位了,他那个时候都打算召集大军打入玄都为大周清除毒瘤了,可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宣凤岐竟然转头就扶持了谢瑾的儿子为帝。谢氏皇脉继承大统也是人之常情,宣凤岐仅用这一计便稳住了大周动荡的局势。
耿志山回到玄都后,宣凤岐对他也是礼敬有加,并没有恃宠而骄的跋扈样子。或许宣凤岐没有外面传言中的那么不堪。若此人真的能辅佐谢云程成为明君,那他也能放心将兵符交出去。
只是他始终看不透宣凤岐这人,他还是有些疑虑的。虽然谢云程已经跟他说过想成为一位好皇帝,但他从小在宣凤岐身边长大,而他又是宣凤岐一手扶上帝位的。谢云程现在年纪尚小,心性还未定,宣凤岐表面上对他关怀备至,天长日久下去谢云程难免生出点恻隐之心,耿志山原本想着自己再熬几年,等到谢云程心志坚定能独当一面后再将兵符亲手交给他。可惜他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了,他必须快点决定这块兵符的去留。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能使整个大周王朝覆灭的事情耿志山没有交代出来。以前他总是顾忌着宣凤岐以及大周各个蠢蠢欲动的藩王,但令他有些意外的是谢云程竟然联合宣凤岐将那些有二心的皇亲国戚一网打尽了,现在整个大周中除了两位亲王还有能与宣凤岐对抗的资格外其他人已经再无干涉皇位的可能了。
耿志山必须要找一个机会对谢云程吐露一切并把兵府交给他。
傍晚时分,将军府外的石狮子的阴影被拉得老长,几位前来向他禀报要务的将领走后,这将军府的宅门就要关闭了。而就在此刻,有一名带着黑色斗笠的人拦住了要关门的小厮:“等等,去告诉耿老将军,鄙人有要事要向老将军陈情。”
那小厮看到来人戴着一顶黑色的斗笠,就连那斗笠上都罩着黑纱。他们看不清来人的脸,小厮只觉得这人好生奇怪,而且看着十分可疑。
“你是谁啊?报上名来!不瞒你说,这每日来我们这里上门拜访的人能从街头排到巷尾,老将军近日身子不爽利,岂是你等想见就见的?”
头戴斗笠的男人听到这话后笑了一声:“外人不都传耿老将军不是一向爱民如子吗?皇帝为老将军加封了太傅后,老将军就要看不起人了吗,也不瞒你说我只是一介草民,但我所说的事情老将军一定感兴趣。”
“你敢诋毁我们老将军?”几位守在门前的小厮见来人赶不走,于是便不再继续废话,“抄家伙把他打出去!”
说完,两名拿着手臂那么粗的木棍从门后走了出来,他们举起棍子就要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赶出去。而就当他们棍棒刚落下时,男人却纵身一跃一脚踢到了那两个小厮的面门,小厮立刻被踹倒在地,嘴角和鼻子里流出鲜血。这人的武功不错,并不是几个拿着棍棒的小厮就能对付得了的。
有人见状便连忙跑进府内喊人去了。
就在那些人倒在地上起不来时,男人冷声说道:“今日是我有功夫傍身才免于你们的刁难,若是他日真的有百姓跑到你们将军府上要求耿老将军主持公道,你们又当如何?”
将军府上的人也没多高尚嘛,不过也是一群欺软怕硬之辈!
此刻有个倒地的小厮一边捂着自己被打得肿了半边的脸一边弓着腰抬起头来看向男人:“你要是有冤屈去府衙告状啊,我们老将军处理的都是朝堂上的军政要务,他老人家身子一向不好,怎么有空听你们这些人闲话?”
而就在这时,将军府内传来一阵严厉的呵斥声:“行了,你们都退下吧!”
话音刚落,刚才那些还气势纠纠的小厮低眉顺眼道:“是,吴总管。”
说完,那些人便散去了。那位吴总管是一个看起来近四十的胖男人,他穿着棕灰色的衣裳,头上带着一顶纶帽,他此刻笑意盈盈走到了那人面前:“实在是不好意思,府中的下人不懂规矩,壮士莫要怪罪。鄙人是这将军府中的管事,若是壮士有什么话便与我说吧,我会带给老将军的。”
男人听到这话后抬眼看了一下那位管事,他什么没说只是把一封信递到了吴总管手中,随后他便快步离开了。
吴总管看着手中那封信愣在了原地。
第104章
宣凤岐的护卫队是在第二天凌晨追上他的, 他去江南的路上除了官道外还有一段水路要走。这些护卫队会一直保护他回到玄都城为止,只不过令宣凤岐有些意外的是,他还在护卫队里看见了裴砚和沈英衡。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就当他想要再确认一下时候,谢云程一下拉住了宣凤岐的手:“皇叔,我饿了,你这次有没有带我喜欢的点心呀?”
宣凤岐看到这个都长到了他肩膀处的孩子一脸撒娇地向他讨要点心的样子微蹙起眉头来。他还是对谢云程自作主张跟来的事有些不满,虽然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这样做了, 但这次说到底他还是有些生气的,他背过身去:“这次本来就不知道你要来, 我又怎么会特意准备你喜欢的点心。”
点心这种东西他不常吃, 而且吃食衣物这些东西他都是交给仆从准备的,他又怎么会知道他带的东西里有没有点心。
谢云程见宣凤岐还在生他的气,于是他又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抱歉,皇叔……你打我吧,只要你能出气, 我怎么样都行。”他一边说着一边去拉宣凤岐的手,他将宣凤岐软绵绵的手拍在他的脸上。
宣凤岐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心思,他见状连忙抽回了自己的手。俗话说得好,跟幼稚的人在一起自己也会变得幼稚。宣凤岐也不知自己是在生哪门子闷气,或许他也害怕谢云程脱离他的掌控了, 可是当他看到这孩子露出这么可怜的样子又忍不住心里一颤。
他什么时候也学会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跟人拌嘴了?明明谢云程还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 他在这个年纪本来就有很多大胆的想法的……宣凤岐也是实在不愿意把谢云程往居心叵测的方向上靠。
宣凤岐还是一副不冷不淡的样子,只是他还是让谢云程跟在他的身后:“那我就去看看有没有点心吧。”
谢云程一听到这话就知道宣凤岐不再生他的气了, 他的嘴角都不由自主弯起了一个弧度,但他还是那般小心翼翼地跟在宣凤岐身后。只不过现在他的脚步都轻快了很多。
宣凤岐虽然不爱吃点心,但这次仆从收拾东西的时候却很意外地收拾进去了谢云程素日里爱吃的几样点心。谢云程见状眼里几乎都冒出了星星, 他一边吃着还一边笑着看向宣凤岐。
这个世上自然是没有什么巧合的事情,若真的说巧合那也只是蓄谋已久。但宣凤岐可没蓄谋这件事,谢云程以前便经常来他府上蹭点心吃,他明明将自己府上做点心做得最好的厨子都送给谢云程了,可是谢云程总说在皇宫里做的点心跟他府上做出来的点心不是一个味道。
宣凤岐感觉到疑惑也亲自尝过,但他也没尝出来这两处地方做出来的点心有什么区别。都是一个厨子做的东西,用的材料也是一模一样的,怎么可能会因为换了一个地方味道就便了呢?可是谢云程却总是固执的说味道就是不一样。
宣凤岐无奈之下只能时常准备着谢云程最爱吃的点心,因为他不确定谢云程什么时候会来。小孩子爱吃甜食是很正常的,而且谢云程除了来他府上吃几块点心外其余的时候都在努力读书学习,宣凤岐觉得没什么影响便也纵着他了。
仆从带着这些点心也是宣凤岐时常为谢云程准备的点心,所以谢云程才这般“巧合”的吃到了自己喜欢的甜点。
宣凤岐发现自己很喜欢看别人吃东西吃的香甜的样子,尤其是谢云程吃东西的样子。谢云程曾经告诉他,他在很小的时候是没有资格吃这些东西的,所以每次他远远看着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馋的流口水,宣凤岐听到心里总不是滋味,谢云程没向他提过什么过分的要求,所有宣凤岐会尽自己一切所能照顾谢云程的生活起居。
谢云程狼吞虎咽吃着点心的时候,他发现宣凤岐好像正托着腮一脸认真地看着他。他见状微微一愣,随后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不是很甜腻的龙井酥递到宣凤岐的唇边:“皇叔,你吃吗?”
宣凤岐见状眉心微动,他张了张嘴咬了一口,这块点心太大他没有办法全吃下去。谢云程见到宣凤岐吃了他递的点心,嘴角咧的都快找不到边了,就当宣凤岐准备拿过来自己吃的时候,谢云程却拿着他咬过的那块点心塞到了自己嘴里:“皇叔,这些都是我的了。”
宣凤岐看到谢云程这副幼稚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好好好,都是你的。”说完他便起身走到一边去了。
什么嘛,明明还是小孩子的样子,他到底在担心什么啊?
……
夜幕来临时,宣凤岐的车队也到了最近的客栈。自然了那些护卫是在不远处的密林里驻守,而就在此时一个身着黑衣的人影神不知鬼不觉摸进了这里,他刚到营帐不远的地方便有两个人迎了上来:“微臣等参见陛下。”
谢云程见状微蹙了一下眉头:“你们两个怎么不小心点,差点要被皇叔发现了!”
裴砚在听到谢云程的斥责后一脸无辜地抬起头来:“陛下,明明是您说我们只要跟在军队后面就行,剩下的都交给您啊。陛下出远门微臣也是不放心啊,要不然您跟襄王说一下让我们两个也近身伺候得了。”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脸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在孤还未下令前你们就在军队里待着,毕竟这次你们两个的任务就是保护孤与皇叔。”
而就在这时,待在旁边的那名少年十分不解地问道:“陛下此行只带属下与裴大人是否有些草率,莫不成陛下真的是去江南玩乐的?”
他这些话若是在那些文臣的嘴里说出来谢云程只当是不痛不痒,可是此刻却从这人嘴里说出来那在谢云程眼中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了。谢云程此刻弯下腰来冷冷看向那名少年:“沈侍卫对孤的命令有什么异议吗?”
沈英衡听到谢云程那不悦的语气连忙道:“不……属下自然没有任何异议。”也不知道怎么了,他总觉得这小皇帝最近总是刻意针对他似的,自从瘟疫的事情末了后,这小皇帝总是派他去最远的地方办事,可是这次小皇帝却一反常态带他去江南。
谢云程看到他眼神中满是疑惑,于是也不再遮掩:“元盛二年,先帝曾派你的父亲沈长青去过一次江南,那次你父亲是去剿灭一些对先帝皇位造成威胁的一些叛匪的。”
沈英衡在听到谢云程的这番话后当场愣在了原地,他瞳孔蓦的紧缩,随后一脸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看向面前这个年纪比他还要小的帝王。
他……他怎么会知道?
宣凤岐不是说会把他的身世隐藏好吗?
不光是沈英衡听到这话一脸震惊,就连裴砚都是一脸错愕,如果不是沈英衡反应太过直白,他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裴砚此刻尬笑着:“陛……陛下,您说什么呢,沈氏一族不早就被满门抄斩了嘛,沈侍卫怎么可能……”
还未等裴砚为这人辩解完,沈英衡便开口认罪:“不知陛下是何时知道的?”
裴砚听到沈英衡直接承认了,他瞬间呆愣在原地,就连他到了嘴边的话都不知道该不该说。
谢云程听他这样问后笑了一声:“自然是你靠近皇叔开始啊。其实禁军营里多的是无父无母的士卒,但他们大多数没有读过什么书只知练武整队,听从将军的命令。而你小小年纪就懂得许多,更是在半年时间里立下不少功劳,孤为此还感到奇怪,以为你是个不世之材。直到孤那里与汤成俊喝酒谈话,他一时口误才将你籍贯的事情说出来。孤再查下去发现你的籍贯是假的,虽然籍贯是假的,但伪造的文书可谓是天衣无缝。孤那个时候就在想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给你安一个以假乱真的籍贯,直到后来孤才查出这假冒的籍贯是皇叔给你伪造的。”
谢云程说到这里还有些得意地笑了一声:“怪不得呢。”
谢云程知道了沈英衡的过去,自然也知道了他就是当年沈长青诛九族时的漏网之鱼。当年沈长青忽然被谢玹查出要谋反的罪证,之后谢玹更是以雷霆手段下令诛了沈氏的九族,这件事发生后那些跟沈长青交好的官员都还未来得及为他说话,彼时谢玹正杀红了眼,万一哪个官员敢上来触这个霉头,说不定谢玹会把他当成沈氏一党的逆贼也诛他个满门。
于是沈长青谋反一案就变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了。这件事在谢玹驾崩前再也没人提起过,谢玹死后大周又因为立谁为君的事吵得不可开交,后来宣凤岐便成了那些人议论的中心。这么多年过去了,恐怕已经没几个人记得曾经在大周有一位神武将军曾经为朝堂立下过汗马功劳却因为谋反之罪被诛了九族了。
谢云程知道了沈英衡的过往,自然也知道他进入禁军营靠近宣凤岐是为了什么。当他想到这里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又消失殆尽了。
沈英衡手脚发冷愣在原地许久,此刻他咬了一下牙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响头:“陛下!我沈氏一族冤枉,我父亲冤枉!求陛下能为我沈家主持公道!”
谢云程见到他这样后收回了那点带有私心的眼神。
第105章
沈英衡跪地陈情道:“虽然微臣两岁时便离开了父亲, 但父亲却如在家时那边时常关怀微臣。父亲那时虽然身处高位,但办事一向谨慎小心且又对大周忠心耿耿,他又怎么会一时想不开谋反呢?而且当年的事也只不过查了短短一个月就为我们沈氏一族定下了罪, 就连外人都看出来此事另有隐情,所以微臣请求陛下能够重查当年之事,就算陛下此刻以罪臣之子的罪名赐死微臣,微臣也不会喊屈!”
原本呆愣在原地的裴砚还想为沈英衡说话,可是当他看到谢云程那逐渐复杂的脸色时只得继续乖乖待在原地当个哑巴。
谢云程想起来沈英衡满门被斩时他的年纪应该跟现在的他差不多大吧。这确实很痛苦, 他能够理解沈英衡的心情,他走到沈英衡面前蹲下身来说道:“孤明白你想为你们沈家申冤, 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对皇叔下手。”
裴砚此刻在旁边听到这话后眼睛都瞪得老大, 他就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瞠目结舌。
沈英衡想要说什么,可是当他一想到自己好像真的对宣凤岐下过手而且还伤了宣凤岐……他当时真的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而且他日日想杀的人就在他面前,他控制不住自己才会伤了宣凤岐。因为这些都是事实,所以沈英衡辩无可辩。
谢云程起身看着他:“皇叔把你安排进禁军里也行是真的想让你查出真相, 若不是皇叔替你安排筹谋,你现在又怎么有资格跪在孤面前诉说沈氏一族的冤屈?”
沈英衡听到后将头埋得更低了,若是忽略掉他心中多年以来对宣凤岐的愤恨的话,他承认宣凤岐对他确实有恩。但他总觉得在真相未查清之前,宣凤岐跟先帝都说不上清白, 这也是宣凤岐明明承诺过会为他主持公道, 他却还要请求谢云程的原因。
宣凤岐现在就算再怎样权势滔天,若他不想查这件事沈英衡也是无可奈何。所以沈英衡还得为自己再开辟一条道路, 他从十二岁时就失去了所有亲人,所以报仇,为沈氏一族申冤便成了支撑他活到现在的唯一信念。
沈英衡承认谢云程说的这句话很对, 但现在还是罪臣之子的他却说不出对宣凤岐多好的话。谢云程看向沈英衡:“先帝当年是以谋反之名将你沈氏赶尽杀绝的,孤查到当年之事跟临淮侯刘安有过牵扯,当时沈大将军谋反一案正巧差最后一项证据,而亲手将这份证据递到先帝手里的就是临淮侯刘安。但不巧的是,临淮侯刘安在先帝驾崩后不久便死了,孤这次去江南带上你便是打算让你去查临淮侯,若你沈家真的是冤枉的,那么临淮侯所递的那份罪证至关重要。”
沈英衡在听到谢云程这番话后眼睛忽然露出了一丝不敢置信的目光,但随之他的脸上逐渐被感激取代。看到自己沈家一族多年受冤还有翻案的可能,沈英衡甚至激动到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滚落,他连忙叩头谢恩:“多谢陛下!”
谢云程:“行了天色不早了,你们也都回去吧。再过几日便要坐船了,你们两个先好好歇着。”
“是!”
谢云程已经试探过沈英衡了,这个人心里除了他们沈家的冤屈外确实装不下任何东西了。如此一来他便放心了。
……
宣凤岐这次出行走的都是大周的官道,这官道修得平坦又整齐,所以马车在行驶过程中也没有过大的颠簸。但这官道也不是覆盖在整个大周的,比如县与郡之间的一些乡野小路便成了无人管的野路,而在他经过这几条能把人颠死的小路时便遇到了不少山匪土匪。
因为这次宣凤岐带了护卫队,所以他并不担心这种情况发生。但他还是本着能救一个是一个的原则对待那些人。那些山匪若是没有干过烧杀抢掠,欺辱平民百姓的事情,那宣凤岐就尽量劝和,他要是看到有些功夫的土匪还会劝他们加入军队。
其实那些人被逼得落草为寇的原因无非就两种,一种便是吃不饱穿不暖谋生的出路全部被掐死了,另一种是得罪了官员在哪里都混不下去了所以才会以此谋生。宣凤岐说军队里最不缺的就是吃的,大周对将士们一向宽仁,而且进了军队也是论功行赏,若是自己有本事哪天成了大将军,那岂不是比现在烧杀抢掠的好?
宣凤岐充分发挥了自己谈判的口才,路上有一半的土匪都是被他说服的。宣凤岐就安排人去查那些说要从良的土匪,只要没闹出过人命没干过十恶不赦之事的人,宣凤岐都命人将他们收编给各个府郡的护城兵里了。至于那些已经杀过人的匪徒,宣凤岐自然是送他们去应该去的地方。
原谅杀人者是被害者的事情,而宣凤岐唯一能做的就是送他们下地狱。
这一路走来,宣凤岐没有被路上的流兵匪寇伤到,他反而又给各个地方塞了不少兵。他的耳目也因此渗透进去,当地百姓少了这些匪徒的侵扰日子都好过了不少。就连路过的几条狗见了都得称赞宣凤岐菩萨心肠。
宣凤岐还没发觉,一直跟在他身后默默凝视着他的谢云程眼神变得愈来愈炽烈。谢云程知道那种爱慕倾慕之情快要藏不住了,但他好像并没有要隐藏的意思,因为他知道他在宣凤岐的眼里只是个孩子,无论他表现得多么热烈,宣凤岐都会认为他在撒娇。
谢云程日日跟在宣凤岐身边确实很高兴,但是总有一两个人会破坏他的好心情——就比如那个洛严。
宣凤岐一行人是上午上的船,他刚上船就觉得一阵眩晕不适。洛严在他的房间里点了安神舒缓的熏香后便退下了,宣凤岐这时还在里面歇着。
就当洛严退下时他在船上的走廊里遇到了一脸阴沉的谢云程,他站在洛严的必经之路一动不动好像就是在等着洛严在这里经过似的。洛严见状还是礼貌地行礼:“草民参见陛下,草民现在要去为王爷炖药膳,所以能否劳烦陛下稍移一下?”
谢云程仍用一副十分有敌意的眼神盯着洛严:“孤劝你做好自己身为医者的本分,别做多余的事情。”
洛严听到少年这样呛他,于是轻轻一笑:“不知陛下所说的多余之事指的是什么,难道是指草民在王爷身边伺候吗?”
谢云程听到他这话后脸色霎时间就变了,他此刻逼近洛严:“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说让你里皇叔远一点!除了为他煎药送药外少跟他说话,也别碰他!”
洛严看到他如此愤怒的样子后又笑了:“可是这话是王爷非要跟草民说的,草民也要日日为王爷诊脉,所以不得不触碰王爷。若陛下真的看不惯何不干脆让草民消失呢?”
谢云程听到他的挑衅后咬牙切齿:“你以为我不想吗,若不是怕皇叔生气,我早该杀了你!”
洛严看到谢云程这副生气的样子心里的阴郁之气顿时散了不少。他用余光扫过谢云程那张稚嫩的脸:这可真有意思,他这个年纪知道什么是喜欢知道什么是爱吗?
洛严继续说道:“王爷又不是陛下一个人的,他想跟谁说话就跟谁说话,想跟谁笑就跟谁笑。陛下都阻止了不了王爷又有何资格去阻止别人,陛下今日料理了草民一人,来日也会有别人,难道陛下要个个除之后快吗?难道陛下是不敢对王爷说这些,所以才来找草民出这口恶气吗?”
谢云程听到后额上青筋暴起,他举起拳头向洛严扫去。而洛严这次却没有乖乖站在原地让他打,他一下便接住了少年那十分有力的拳头。那阵冲击力震得他手掌生疼,但他脸上的笑意仍是不减:“怪不得王爷总是把你当成小孩子,陛下今日所作所为还真的像小孩耀武扬威不成反而恼羞成怒的样子。”
说完,他便松开了谢云程紧攥着的拳头:“与其在这里跟草民说这许多,陛下不如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与王爷听?或许王爷听了就能远离草民了。”
谢云程此刻被气得浑身发抖。这洛严是知道是怎么从他最痛处戳下去的,他明知谢云程的心思是最不能说不出口的,而且就算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而他偏偏有这样的方式来挑衅谢云程。
洛严这时敛起笑意看着脸色不佳的谢云程:“若你早出生十年或许你现在该是太子,是在大周内与宣凤岐最相配的人,可惜你现在是世人眼中被王爷扶持上位的傀儡皇帝。若想独占月亮总得让自己看起来干净一些吧,比如先甩掉傀儡这个头衔。”
说完,洛严便撞偏了谢云程的肩膀径直走了过去。
若是早出生十年……
是啊,要是他早出生十年……宣凤岐就不会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了。他可以拿出最有力的证据来证明自己喜欢宣凤岐,可是现在他算什么?
谢云程忽然生出了一种错觉来,他觉得自己生来的时机不对——为何他不能早出生十年呢?就如同洛严说的那样,若是如此他便不会再有那么多顾忌了,也不会想尽办法驱赶围绕在宣凤岐身边的人了。
谢云程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出生这个错误,他以前很庆幸自己能生在这个世上。但是他只是听到了洛严的一句挑拨,他心里便生出了一阵对自己深深的怀疑。
第106章
宣凤岐醒来时发现外面月色正好, 今日正好是五月十五,月亮又圆了一回。今日的天气格外好,夜空中万里无云, 一轮圆月高悬在天空上照亮了整个河面。
宣凤岐听到了船行驶在河面上行驶所带来的哗哗水声,他也时神往便不由自主地打开了窗户。外面夹杂着水汽的清新空气闯了进来,现在都已经五月了,两岸的树木都长得郁郁葱葱。宣凤岐深吸了一口气,而在此刻他发现有人个人影坐在船舷边上止不住地唉声叹气。
虽然少年换了一身黑色的竹纹圆领袍, 但宣凤岐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宣凤岐见状唇角微弯,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房间的门轻声慢步地靠近少年, 可是就当他快要到少年身边的时候, 少年却像察觉到什么似的立刻一脸警惕地转头:“谁?”
宣凤岐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到了,他怔在原地片刻。谢云程看清来的人是宣凤岐后连忙收起了自己那副凶巴巴警惕的样子,他起身有些心虚地笑着:“原来是皇叔啊,你现在好多了吗,还头晕吗?”
宣凤岐听到谢云程的关心后点了一下头, 他此刻也走到了谢云程身边坐了下来。他知道青春期的孩子有很多烦恼,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他此刻抬眼看向谢云程。少年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俊美,只可惜今晚他穿了一袭黑衣,若是红色应当更与他相配, 真真能应了鲜衣怒马那句话。
“陛下坐下与我聊聊吧。”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样说后刚才还无处安放的手脚就像找到地方似的, 他掀起袍子坐在了宣凤岐旁边:“皇叔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与我坐在一起了。”
宣凤岐点了一下头:“也不算久了吧,陛下两个月前不是到我府上说了许多话吗?”
谢云程听到这话微蹙了一下眉。这怎么能算呢?
宣凤岐看到谢云程一脸疑惑的样子笑出了声:“陛下你其实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话原本应该高兴的, 但是他听到“孩子”二字的时候脸上多了一丝失落之情。他垂下头来几乎要将脑袋埋进膝里,他现在还在想白天洛严对他说的那番话。
宣凤岐看他确实有些沮丧,于是又靠近了他一点温声问:“陛下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了吗, 若是可以的话也可以跟我说说,或许我可以为陛下解忧。”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样说后脸色变得更不好了。他心里的话真不能说,但是他在短暂犹豫后又决定抬起头来看着宣凤岐,因为他想看着宣凤岐的脸。他在皇宫里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但那些人的脸在他面前都像戴着面具似的,他没有心情将目光停留在别人身上,但除了宣凤岐。
谢云程已经很确定自己能理解“喜欢”的意思了,因为他只要一看见宣凤岐便会很高兴,他相信自己心里的感觉不好欺骗自己。
就当他在发呆时,宣凤岐朝他伸出手来,他还以为宣凤岐还像从前那般要摸他的头,于是他也那么呆坐着没动。可是就在下一刻,宣凤岐却将手放在了他折起来的领子上,宣凤岐替他理顺了皱着的衣领后又是温柔一笑:“方才我便看到陛下一直在叹气,若是真的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一定要说出来啊,否则天长日久下去会憋坏的。”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又是一愣……他,他刚才都看到了吗?
谢云程咬了一下唇,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转头看着宣凤岐:“皇叔,我还真的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宣凤岐听到他终于开口了,于是继续笑道:“什么?”
谢云程微愣了一下,随后他像慷慨就义似的闭上了眼睛结巴地说了出来:“嗯……就是我……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宣凤岐仔细听到,可是当他听到谢云程疑似早恋的时候眼神还是止不住颤抖了一下。不会吧,这孩子谈恋爱了?可是他平日里并未见过谢云程跟哪家姑娘走得特别近啊……而且他才十三岁,他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吗?
宣凤岐以前也见过小学生初中生谈恋爱的,但他们都是一时新鲜,因为没见过没经历过所以也想尝试一下,至于最后有几对成真的宣凤岐还真没了解过,但这个时候的恋爱就跟过家家一样吧。难道谢云程也到了这个时期?
不过这个时代与他的那个时代不一样。在大周生下来世家定亲的,少年少女十二三岁便成亲的事太多了,就算谢云程真的看上了哪家姑娘也不能说他成熟早恋。
谢云程说完后便一直观察着宣凤岐的神情,当他看到宣凤岐的脸色变得复杂起来时,他的音量都减小了许多:“皇叔……难道,我不可以喜欢一个人吗?”
宣凤岐看到他露出一副自责的样子后回过神来,他慌忙解释着:“不……不是的,只是我从未想过陛下会喜欢上别人,所以有些惊讶。”他自认为尽自己一切所能照顾谢云程,但他好像忽略掉了处于青春期少年的心理变化,自从上元宫宴之后他就一直处理各种政务,若说他像父母那般每时每刻关注着谢云程,那还真的不可能,所以他自然也不知道谢云程什么时候动的心。
宣凤岐尽可能安慰着谢云程:“陛下有喜欢的人这是好事啊。不知陛下喜欢的是哪家的姑娘,若是真的合心意,不如陛下回去后便与之定下婚书如何?”
虽然早婚在这个时代是最平常不过的事,但他还想像自己那个时代那样把谢云程养到十八岁后再让他成家。年纪太小就成家还是会有无数烦恼的。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的一番“安慰”后不仅没觉得有多好受,心里那种无力又难过的感觉反而又添了几分。看吧,就连宣凤岐都以为他喜欢的是别人……宣凤岐根本就没看透过他的心思,他真的很想说自己喜欢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可是他说不出口。
谢云程很清楚只要他这话说出口,无非就两种可能:要么宣凤岐会把这话当成他的玩笑;要么他跟宣凤岐的关系会因此变差。
宣凤岐真的不像传言中的那样喜欢男人啊,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他为什么察觉不到自己身边有那么多对他虎视眈眈的男人呢?
谢云程抬起头来试图掩盖自己伤心的事实:“可……可是我与他的身份不相配,他也不知道我喜欢他。”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说后又愣了一下。
身份不相配?难道谢云程喜欢上的是宫中的哪位侍女吗,是贴身伺候他的人吗,可是他也没听说过谢云程对哪位婢女特殊过啊?不过这都不是什么要紧事,婢女身份确实与谢云程有些不相配,不过只要谢云程后面做出功绩来了,他想纳谁为后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宣凤岐此刻有些怜爱地看向谢云程:“没关系的陛下,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若陛下真心喜欢那人就不该被身份地位所束缚。我没猜错的话,这是陛下第一次喜欢人吧?”
就当谢云程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中忽然闪过了一丝光亮,他又将视线移到了宣凤岐的身上,他点了点头:“嗯。”
“既然都那么喜欢了,自然不能让这份第一次心动无疾而终啊。陛下还年轻不该有那么多的顾虑。”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番劝告后眼中的光芒逐渐明亮:“可……可是,我不仅与他身份相差很大,他还比我大十岁……有人说我要是早生十年便能与他相配。我那个时候真的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该出生在前十三年,若我早生十年,我便不会有那么多顾虑,只要我能抓住我就一定不会放手。”
宣凤岐听到这些话后,他刚才在与谢云程温柔谈笑的表情瞬间消失了。
相差十岁啊……这么说那女子都二十三岁了啊。若那女子真的是名宫女的话再过两年就该出宫了啊,怪不得谢云程今晚会在这里唉声叹气的,原来是真的在为心上人担心啊。
十岁……年龄差确实有些大。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历史上年纪比皇帝大的皇后又不是没有,而且在现代年龄差还有十几岁的呢,这并不能成为放弃追寻爱情的理由。
再说了是哪个混账说他早生十年这种话的?青春期的孩子本来就敏感多思,这不是摆明了要让谢云程内耗吗?
宣凤岐看到谢云程那副易碎的样子之后伸出手臂来将他揽到怀里轻声说着:“陛下安心啦,如果你早出生十年也不一定会遇上自己的心上人。你所出生的那一年,那一天一定是上天为你最好的安排,所以并没有早出生便能抢占先机这一说,依我看陛下便生得极好,日后自然能成为一代明君。”
宣凤岐每多说一句,谢云程的眼睛就亮一分。
“更何况才差十岁罢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若陛下真喜欢,区区十岁又怎么能挡住陛下的心意呢?”
谢云程听到这里忽然一副十分惊喜的模样抬头看向宣凤岐:“真的吗?”
宣凤岐知道现在说这些谢云程可能还不懂,但他可以提前给谢云程上一刻:“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谢云程点了一下头。他自然不会在意这些,自从他察觉到自己的心意的时候,他便不在意这些。但他在意的是他身处帝王之位,宣凤岐是他的皇叔,他们两个这种身份怎么在一起?
谢云程想了许久,他之后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宣凤岐:“皇叔,你觉得我该什么时候告诉那位心上人我喜欢他呢?”
宣凤岐仔细思考了片刻。那名宫女再过两年就要出宫了,谢云程最起码要在那之前告白才行,他此刻伸出手来揉了揉谢云程毛茸茸的脑袋:“那就当你长到跟我一般高的时候再向她说吧。”
谢云程长得很快,再过两年一定会长得跟他一样高的。到时候他年纪也稍大了些,婚姻大事自己也能做主了。
谢云程在得到宣凤岐的回答之后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他又抱起了宣凤岐:“那我得要快点长高了。”
这是宣凤岐自己说的,他想日后无论他跟宣凤岐的关系变得有多恶劣,他一定要在自己长得跟宣凤岐一般高的时候将爱慕之心全部道出。
今夜月光泛滥的水波下是无尽温柔,还有着不可言说的情愫。
……
大周的船在水路上行驶得极快,而且这些时日天气也极好,这船还没出七日便已经过了淮河马上就要驶进扬州了。扬州和杭州都是江南最热闹的地方,但宣凤岐带着军队不方便进城,所以护卫队像以前那般在城外驻守。
宣凤岐上了岸后觉得这里的天气确实比玄都闷热潮湿了一些。这里的人口没有玄都密集,但是处处都是一片热闹的景象,宣凤岐换上了一身竹青色的夏衣,他来到扬州后便坐着一艘小舟在扬州城的河道里逛着。
虽说再有几日才能算是正式进入夏季,但这里的天气却像上了蒸笼般又闷又热。幸好这小舟里铺的都是凉爽的竹席,他此刻伸出手来掀开了半截竹帘看向沿岸叫卖的百姓,这里的风土人情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宣凤岐觉得有些闷,于是便把斗笠上的白纱给掀开透了透气。虽然他不认为扬州里有人能认识他,但他这张脸早就成为大周话本里的“常客”了,因为原主本来就是在这里长大,他的脸在这个时代也算是长得可以,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他在外游巡的时候还是不露脸了。
谢云程这个时候也透过竹帘看向外面灰瓦白墙的建筑,这里的房屋鳞次栉比整整齐齐的,就连风格也跟玄京中的不一样。谢云程确实也算开了一次眼界,宣凤岐在观赏风景的时候也不忘向打桨的船家聊道:“这扬州风情确实不错,美人也是极多,只是我想找个人多还不那么吵的地方打听点消息,船家你是扬州本土人士,不知这扬州城内何处有这种地方啊?”
在外面划桨的船家听到后一边摇动着手中的木桨一边笑道:“公子,您这可就问对人了。我们这扬州最不缺的美人儿了。而在扬州美人最多的地方就在花云楼了。花云楼里不仅有来着五湖四海前来做生意的富商,还有大周最漂亮的美人,从那里打听消息最为灵通。”
谢云程刚才还在注意外面来回变幻的景色,可是当他听到那花云楼里有大周最漂亮的美人后有些不屑地哼了一声。什么美人?大周最漂亮的美人不就在眼前吗?
船家的耳力也很好,他听到谢云程那不屑的一声后连忙解释道:“二位公子从外地来肯定是没见过花云楼花魁的样子,据说啊只要见过她一面便有无数人想倾家荡产再想见她一面呢。以前也有不少达官显贵捧着我等见都没见过的宝物到花云楼前,他们百般请求想要见这位花魁一眼,没想到花魁姑娘却是连瞧都不瞧一眼。”
宣凤岐听到这里时来了兴趣,他轻笑道:“哦,这么说来这位花魁姑娘还真不是一般人了。”
“是啊,据说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以前是个官家小姐来着,只是家里不幸遭了难才沦落烟花之地,不过这花魁也不是一般人能见的。普通人想想也便罢了。”
宣凤岐此刻半开玩笑道:“这么说来船家也并未见过那位容貌倾城的姑娘了?”
船家听到客人这样问自然也不觉得有什么,他自嘲道:“公子,您看我就是一个船夫,有些人一掷千金都不一定能见到那姑娘的真容,我等也是道听途说罢了。只不过那姑娘肯定是极美的,要不然也会有那么多有钱有势的人千里迢迢赶来只为见那姑娘一眼。”
宣凤岐听到这里的时候便觉得今日收集到的信息够了,他下船时将铜板递给船家时,河道上忽然吹过了一阵风掀起了他斗笠上的白纱。只那一下便能看到面纱之下那张令人惊艳的脸,谢云程见状连忙将宣凤岐的面纱放下来:“我们走啦!”
宣凤岐轻笑了一下,他就这样顺从的让谢云程牵着他的手,他走时还问:“回去后你想吃什么?”
谢云程仔细想了一下:“哥哥想吃什么便是什么吧。”
那船家此刻还未从刚才看到的那张恍若天人的容颜中回过神来,当他听到离开的那二人是兄弟时脸上更是多了几分不解之色。虽然跟在大人身后一口一个“哥哥”的公子长得也甚是英俊,但他的眉眼棱角太过锋利,倒是与那位长得甚美的公子一点也不像。
宣凤岐原本在外面想让谢云程喊他叔叔的。可是谢云程却说宣凤岐那么年轻,长得如此标致,若是让他开口喊叔叔,他恐怕会遭天谴,于是他改口换了一个辈分叫宣凤岐哥哥。其实他们两个人走在一起还真发现不了他们二人相差十岁。
宣凤岐本来就很年轻,他记得先帝驾崩那年这副身体也刚及冠而已。他就这样被谢云程牵着手回到在扬州下榻的客栈里,宣凤岐原本想要自己住一间的,但谢云程说自己刚到这个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他要是自己待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会害怕的。宣凤岐无奈只得允许他过来跟自己住一间。
虽然宣凤岐要的已经是这客栈里最大最好的一间房了,但是这客栈里的床就是跟皇宫里的没法比。以前谢云程还小的时候抱着他睡,他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对,但现在谢云程长大了,他总觉得这么大的孩子跟他一起睡不太好了。
在皇宫里的时候他还能打着避嫌的名头回到襄王府里住,但这是在外面,他总不能把这孩子赶到别的房间里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睡觉吧?
宣凤岐与他用过了午膳后便打算去睡一会儿,他听说这花云楼只有晚上人最多,等到他睡醒了再去花云楼打探消息。谢云程看到宣凤岐要睡觉也很乖地躺在了他的身边。
来到扬州的这几日,谢云程几乎一直粘着宣凤岐,宣凤岐吃饭他就跟着吃饭,宣凤岐睡觉他也跟着一起睡觉,无论宣凤岐去哪儿他总是乖乖跟在宣凤岐身后。这段时间他简直乖巧得不像话。
宣凤岐躺下后,他发觉谢云程的手小心翼翼地搭在了他的腰身上,在他背后的少年那有些温热的气息喷薄在他的背上。宣凤岐此刻伸出手来将谢云程的手拿了下去,谢云程见状立刻委屈道:“皇叔怎么了,是不是嫌弃我了?”
宣凤岐确实不喜欢谢云程像以前这样跟他亲密接触了,但他还是语气平淡解释道:“不是……天气有些热,别贴着。”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番话立刻起身坐了起来,他拿起放在床边漆木桌上的白玉扇子轻轻地给宣凤岐扇起了风:“那现在呢,皇叔好受点了吗?”
宣凤岐:“……”
他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他现在也察觉到了,谢云程这孩子是真的很在意他会不会生气,所以他一路上都在有意或无意在讨好。
宣凤岐此刻转过身来,他看向正拿着扇子小心翼翼扇风的谢云程:“好了,也不是那么热,陛下不累吗?”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样说后狠狠点了点头:“嗯嗯,一点都不累。皇叔好好歇着便是,我给皇叔扇凉自己也能感觉到凉快的,我一会儿就睡着了。”
什么嘛,他明明将凉风都给了宣凤岐这边。宣凤岐看到这孩子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心里就一阵气,他这个时候一下夺过了谢云程手中的扇子扔在了一边:“好了,陛下这不是你该做的事情,陛下要是觉得累就睡觉,不累就去外面逛着吧。”
谢云程看到宣凤岐突如其来的这么一下后有些手足无措地来愣在原地。
怎么回事?
他有哪里惹宣凤岐不高兴了吗,宣凤岐为什么突然这样?
就当他一脸无辜又委屈地看向宣凤岐的时候,宣凤岐却起身捧起了谢云程的脸:“陛下,你是一国之君,你不需要讨好别人。”
谢云程这些小心翼翼的讨好行为让他想起来以前最讨厌的自己。他以前讨好父母是想得到父母之爱,那谢云程讨好他是为了什么呢,他明明已经很努力对谢云程好了,难道这些还不够让这孩子有安全感吗?
宣凤岐的指尖像白玉似的凉凉的,在这种闷热躁动不已的天气里,谢云程就仿佛感觉到了有一汪清泉敷在他的脸上。但他此刻却有些失望——原来宣凤岐认为自己是在讨好他吗?
不是的。
他是喜欢宣凤岐才会选择对宣凤岐好的。
其实这也算讨好吧,但有那么明显吗?
谢云程此刻绞尽脑汁为自己辩解:“不……不是的皇叔,我想以前皇叔对我无微不至,所以我也想为皇叔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宣凤岐冷冷道:“不需要。陛下无需这样小心翼翼的,我不会离开你的。”
谢云程当然知道宣凤岐不会离开他,他只是害怕宣凤岐被别的男人勾走了。宣凤岐还不知道自己有多让人着迷,这个世上比他有能力的人多了去了,宣凤岐越是处在人群之中他就越害怕。
有时候他真的想把宣凤岐关起来,这样宣凤岐就只属于他一个人了。
谢云程向做错什么似的低下头来默默听着宣凤岐的话,片刻后他抬起头来浅笑道:“皇叔,我不困,既然皇叔要歇息那我自己去找下人带我在城中走走就是了。”说完,他走时还不忘放下纱帘,他记得宣凤岐睡觉时总不安稳,于是又叫安神香点上再走的——
作者有话说:其实这个时候的小云程心里真的很没安全感orz
第107章
临淮侯以前的封地就在扬州, 虽然在他死后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的爵位,但他们这个爵位也算是当的有名无实。扬州的大部分管理权限还是归于当地的四个郡守身上的。自从宣凤岐大查贪官以来,此地的官员也是人人自危, 但就目前看来这里还没查出什么人神共愤的贪官来。
那四个郡守也像以前那般将州郡的事情直接上报朝廷,临淮侯的儿子刘恪是个不学无术的混蛋。平日里他最会的就是调戏良家妇女,逛青楼,进出各种赌坊,但奈何他家底殷实还有爵位在身, 光他家里每个月的俸禄也够他挥霍一番了。
沈英衡没有费太大劲就混入了临淮侯府中,刘恪最喜欢结交一些不入流的人。于是那日他那藏身于刘恪经常去的赌坊, 然后在刘恪输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再假装正义之士给他赢了几把。刘恪当时感动得不行, 竟然想立刻与他结拜为兄弟。
沈英衡三推五推才把刘恪这想法按了下去,但他还是没有拒绝刘恪的盛情邀请,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成了临淮侯府中的贵客。沈英衡想着如果这一计不成他便要应聘成为这侯府的下人了,毕竟他在来扬州前就大听到刘恪此人脾气暴躁经常打骂下人,他府中不少下人都是受不了连夜逃走了, 因此这侯府中每隔段时间总会找一些看起来好拿捏的人做帮佣。只是沈英衡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他第一个计划实施起来就成功了。
沈家被满门抄斩之后沈英衡也从外面流浪过一段时间,所以他才会对赌博之事如此有门道。但相较之下裴砚就比较惨了,谢云程这次出门总共就带了他们两个,谢云程怕沈英衡一个人去临淮侯府调查会有些困难于是就让裴砚前去协助他。
没想到沈英衡直接给他提出了两个进府的办法, 一个就是逛青楼去赌坊获得刘恪的关注, 另一个便是去当临淮侯府的下人了。裴砚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去过赌坊这种地方,而且在他很小的时候他们侯府有人聚众赌钱, 他母亲一怒之下把那些人都打了二十板子撵了出去,事后他母亲总是教育他不要学那些不入流的手段,要是被她发现就要把裴砚的腿打断。
所以裴砚每次见到赌钱的人或者地方都会绕道走。没有办法他只能选择逛青楼了, 他在玄都的时候又不是没有逛过,但没想到他想跟刘恪搭上话的时候却发现刘恪在调戏良家姑娘,裴砚当时想都没想直接上前去狠狠揍了一顿这个猥琐至极的大胖子。
可是当他见义勇为完之后却发现他调戏的人就是一直伺候他的姑娘,他最喜欢的把戏就是姑娘们的欲迎还拒。当他看到那姑娘事后依偎在脸都肿成猪头的刘恪怀里他都快一口闷血喷出来了。
虽然他在玄都逛青楼,但他是觉得春香楼里的那些姑娘们知情识趣,还会给他讲他没有听过的东西。而且他大多数时候还是喜欢在那里打听情报的,他去那种地方可从来都不是过去狎妓,若非如此他爹肯定第一个把他的腿打断。所以他没有看出刘恪这种把戏,他一时冲动把刘恪打了,所以肯定不能跟刘恪搭上线了,于是他只好认命般的去当临淮侯府的下人了。
没想到这临淮侯府地方不大,管教下人的规矩还挺多的,在裴砚扫了三个时辰的地,打了三大缸井水,劈了不知多少柴后他终于忍无可忍了。于是他把这一天欺负过他的管家、小厮全都打了一顿,随后他趁着夜色逃离了那里。
他好歹也是被人伺候过的小侯爷,官衔品阶都比这个有名无实的狗屁临淮侯要大,没想到这里府中的下人会把他欺负成了这个样子。他这辈子吃过最多的苦就是汤药的苦,与其这样被别人欺负,他不如先把这些欺负过他的人都揍一顿。
谢云程抱着手臂神色十分严肃地听完裴砚说完这些后:“这么说来,你没有像沈侍卫那样混进临淮侯府喽?”
裴砚面对这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皇帝明显有些怂,毕竟他现在是做错了事,他连忙道:“可是陛下……微臣已经竭尽所能在忍了,临淮侯府真的是池浅王八多!”说到这里他还不忘再骂刘恪一顿。
谢云程原本以为裴砚年纪比沈英衡大,办事也会妥帖些,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裴砚会把事情办成这个鬼样子。
谢云程一边捂脸一边头疼到:“原本想让你去协助沈侍卫的,没想到你把事情搞砸了。”
裴砚听到谢云程话里的指责立刻认错:“陛下!微臣也冤屈的很啊,谁知那刘恪是哪个鬼样子,就连他府中下人也是仗势欺人,陛下这次是微臣一时冲动才办错事的,陛下再给微臣一次机会吧!”
谢云程看到裴砚恳求的样子眉毛上挑了一下。
不行……裴砚这个性子就不是忍辱负重的,他要是再正面去临淮侯府指不定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谢云程停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后又看向了他:“我会想办法帮你混进临淮侯府的,但是你进去后要小心,别再一时冲动做出引人注目的事了。若是你再失败的话,你应该知道孤会怎么处置你吧?”
谢云程看起来是真的有些生气了。裴砚听到谢云程这话后冷不防打了个寒颤,他连忙道:“微臣谨记陛下教诲!”这回他一定要当个哑巴,一句多余的话不说,一件多余的事不做。
……
夜幕降临,扬州城内灯火通明,这个时节琼花都已经开到最后一茬了。宣凤岐起来时发现谢云程不在他身边,心里总觉得空了一块,他是不是不该对那孩子说那些重话,他不会拒绝谢云程对他的好,但他也不想谢云程做出违心的事,也不希望谢云程刻意去讨好谁。
算了,今日他是去花云楼打探消息的。谢云程年纪还小,本来就不适合去那种地方,他这会儿出去正好。
宣凤岐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穿戴整齐,就当他沿着客栈的扶梯走下去的时候他发现一个依靠在木栏杆上的身影,他抱着双臂站在光影里,客栈门口外的人熙熙攘攘,而他好像沉浸在自己世界里一动不动,就好像在想着什么似的。
宣凤岐有些惊讶,他试探地问了一句:“云程?”
谢云程听到这道声音后很快便回过神来了,他连忙转身抬起头来看向了正在朝他走来的宣凤岐。刚才他还阴沉着的脸一下有了色彩,他立刻露出了笑容:“哥……你醒了。”
宣凤岐刚才还不确定是不是谢云程,因为他站在下面的表情有些可怕,就好像在酝酿着什么事一样。可是就当他看到谢云程一如往常的笑容后便确定谢云程还是那个谢云程,他走到谢云程面前有些愧疚地说道:“嗯,怎么站在这里?”
谢云程听到后乖巧地说道:“我见时辰差不多了,哥也应该睡醒了,所以我便在此等候。”
宣凤岐听到谢云程这话后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他好像误会了什么事情,其实谢云程一直都没变,变的是他……他或许不该对谢云程控制欲那么强。而且谢云程小时候也这样等过他,他不能因为谢云程长成大孩子了就对同样的做法有异议。
谢云程说的没错,他对谢云程好过,所以谢云程也只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回报而已。
宣凤岐犹豫了许久,他咬了一下唇:“对……对不起,午间的事是我的错。”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声道歉后觉得呼吸都凝滞了一瞬,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了。他装傻充愣道:“午间?午间发生了什么事啊,我都忘了……”
宣凤岐听到谢云程这番话后眼睛忽然模糊了一下。谢云程向来都是这样的,乖巧又懂事,虽然偶尔有出乎他意料的时候,但他从来都没有做过伤害自己的事情。他不能因为猜忌怀疑还有自己以前所受到过的心理创伤而将这种过错强加在谢云程头上。
宣凤岐抬了一下头,片刻他又将视线转到谢云程的身上:“嗯……我也忘了。不过,云程,你确实不需要讨好别人,你只需要做你自己,遵循自己的本心就好了。”
谢云程看到宣凤岐那双满是温柔的眼睛愣了一下。
他本来就在遵循自己的本心啊。
不过宣凤岐应该不知道。
他好几次都想就这样告诉宣凤岐自己的心意,但他又退缩下去,他真的想快点长高长大,这样他便能快一点将自己隐藏多年的爱意倾诉出来了。
谢云程仔细听着宣凤岐所说的一言一语,他没有反驳也没有继续说,只是乖巧点头:“哥说的一切我都记得。”
宣凤岐听到之后露出了一个稍微轻松的笑,谢云程这个时候道:“外面的灯火好漂亮,皇叔要跟我一起出去吗?”
宣凤岐点了一下头:“好。”
……
扬州城里没有宵禁,这里的百姓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家。这里的灯火比玄都要耀眼多了,尤其是挂着各式灯笼的小船在划过河道时便泛起一阵阵各种色彩的涟漪。水面映照的灯光将四处点亮。
谢云程这个时候才有一点少年活泼的样子,他冲着灯光处走去,一路上就连步伐都欢快了许多。泛着金色光芒的水面上倒映出二人的身影,只不过这次是宣凤岐在谢云程的身后。
谢云程第一次在这样的地方逛街,他对什么都感觉到新奇,而就在此刻他指向了一个摊贩挂着的金鱼灯笼:“哥,我想要那个!”
第108章
宣凤岐看到谢云程指着的那个制作精美的金鱼灯笼后宠溺地笑了一下:“好。”
说完他便抬起头来看向那摆摊的小商贩:“这个灯笼多少钱?”
那商贩连忙上前卖着笑意道:“客官啊, 我们这里的灯笼都是要猜中灯谜才能带走的。猜灯谜以抽签的方式决定的,一次十文钱,若是没猜中便不能带走这里的灯笼。”
宣凤岐听到商贩这番话后竟忍不住笑了起来。都是南方的商人很奸, 但这属实有些过于奸诈了,这只金鱼灯笼恐怕真的就值十文钱,若是客人猜中了带走了店家也没什么损失,但若猜不中商贩也能白白得十文钱,这可真是个一本万利的好买卖啊。
这商贩在这里谈话如此熟络, 恐怕是在这里做生意许久了。宣凤岐想要是他以后不做王爷了,来这里赚些黑心钱也是好的。
谢云程也看懂了这商贩的套路, 他嫌弃地噘嘴:“这什么破灯笼做得这么丑我不要了!”
那商贩听到有人在贬低他贩卖的商品, 顿时脸上就一个不高兴:“小公子怎么能这样说,我这灯笼可是用上好的毛竹编织的,便是用上三五年都坏不了,你敢问问整个扬州有比我卖得更便宜的灯笼吗?还是说公子你胸无点墨,所以害怕答不出灯谜来, 所以才在这里一个劲说我这小本生意人的坏话?”
谢云程还从未与小贩当街吵起来过,他此刻指着小贩的脸:“你——”
宣凤岐看得出来这小商贩也是会用激将法的,反正他也不缺这十文钱,早就听说扬州的灯谜花样多样,他就当花钱买个乐子了。宣凤岐见状握住了谢云程的手, 然后示意他稍安勿躁。
谢云程看懂了宣凤岐递给他的眼神, 他白了那小贩一眼,随后抱着手臂挪到了宣凤岐身后。宣凤岐这个时候转头向他悄声道:“云程, 这次由你来抽灯谜,我来解吧。”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微愣了一下,他忽然指向了自己:“我吗?”
宣凤岐笑着点了点头:“放心, 我会帮你拿到的。”
不知道为什么,当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跳忽然加快起来。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之后便又到那小商贩面前伸出手去摸满箱都是灯谜的纸条。
宣凤岐的视线一直温柔地看向他,谢云程随便抓了一个。宣凤岐见状微微低头头来靠近他,宣凤岐身上的香气扑鼻而来,在这蝉鸣初显人声鼎沸的夏夜,谢云程又是一阵怦然心动,他听到宣凤岐温润的声音传来:“上面写的什么?”
谢云程的耳根有些泛红,他手中动作微顿了一下,随后忙打开了那张纸条:“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
宣凤岐看到这谜底后一边轻笑一边摇头,这一上来就这么简单,这里的灯谜也没什么嘛。那小商贩看他又是笑又是摇头还以为他解不出来呢,谁知他此刻却将谢云程手中的那张纸条抽了出来,他将谜底在那商贩眼前展示了一下:“店家你也看清了吧?”
那小商贩看到后点了一下头:“是啊,所有客官知道谜底是什么吗?”
宣凤岐又轻笑了一声,下一刻他在那小商贩的注视下不紧不慢地将那张纸条撕的粉碎。谢云程和那人看着宣凤岐忽然这样有些瞠目结舌。宣凤岐脸上的笑意不减,他掀开斗笠上的面纱轻轻对着无人之处一吹,那些纸屑如雪如琼花瓣一般纷纷洒落:“答案是——风。”
谢云程看到这一景象竟有些呆了,他想就算扬州灯火璀璨琼花遍地也不及此刻的宣凤岐。那小贩也是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一边陪笑一边说着:“客官答对了!”说了完,他便将那只少年一开始就看中的金鱼灯笼拿给了他。
谢云程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接过了那灯笼。只是他的目光已经不在这盏灯笼上了,他就这样呆呆看着宣凤岐,就算有叫卖的小商贩的来来往往的行人与他们擦肩而过,他都久久不能回神。
一开始就这样简单宣凤岐还觉得不太尽兴,他确实还想再抽几个灯谜猜猜的,但他也没忘了自己今晚出门的任务。此刻他拉着谢云程的手离开了那商贩的摊位。
其实在方才宣凤岐掀开面纱时,那小商贩隐约间是看到了他的脸的,他在扬州做生意也有大半辈子了,可是他却从未见过长得如此漂亮的男人……
谢云程提着灯笼在路上行走着,偶尔有几个路过的小孩子看到他那盏漂亮的灯笼后还会向他投来羡慕的目光。其实一盏灯笼十文钱也不少了,这十文钱在扬州可以买好几斛粟米了,除非是家里有余钱的或者逢年过节热闹的时候那些大人会给孩子买这些小玩意,平日里他们是不买这灯笼的。
宣凤岐一边拉住谢云程的手一边朝他叮嘱道:“等会儿我们要去的地方有些乱,云程要乖乖跟在我身后,千万不能离开知道了吗?”
谢云程此刻听到宣凤岐的话回过神来,他连忙狠狠点点头:“嗯,我绝对不会离开哥哥一步的!”
谢云程以前叫他皇叔他也听惯了,但偶尔听他叫哥哥还是挺新鲜。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没那么老,其实他也喜欢嘴甜的把他往年轻里喊的孩子,比如就像谢云程这一类的。
宣凤岐笑了一声,之后便带着他去了花云楼。
……
这花云楼果然是扬州最繁华的地方,光是这栋楼就占了整条街,这个规模可以跟玄都某些王爷的府邸有的一比了。这条街上的灯笼做得更加精致,灯光也比来时的路更要明亮,谢云程跟着宣凤岐刚进入花云街的时候便有很多个涂脂抹粉的女子朝着他簇拥而来:“哎呀,这是哪里来的小郎君啊,不想竟长得如此标致,要不要跟我们上楼喝一杯啊?”
“我在这条街上十年了,什么样的客人没见过啊,还从来没见过如此水灵的郎君,不如小郎君就跟着我们几个上去聊聊吧,我们不收你钱。”
谢云程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此刻他只是眼神惊恐地往宣凤岐身后躲着。而宣凤岐则是向那几位姑娘致歉:“抱歉诸位姑娘,舍弟实在是面皮薄,而且他这次来本来就是在下带他来这里见世面的,请诸位姑娘莫要调戏他。”
刚才那些还围绕着谢云程的花云楼姑娘听到这个戴着斗笠遮住自己面纱的男人的声音后又将目光移到他的身上:“哟,怪不得声音这样好听,原来这位公子与那位小郎君是兄弟呀。”
“是啊,公子既然都来我们花云街了就不妨赏脸喝一杯嘛?”
“听口音公子好像是外地的,公子是不是今日也来见柳姐姐的啊?可惜她今日对谁都没兴趣,你若真的想见他只能到初六来了,那个时候还能听到柳姐姐弹琵琶。”
说到这里,另外一名身穿蓝色纱裙的女子上前来嗤笑着:“不过若是公子没钱又没才华,就算看到柳姐姐弹琵琶那也只能是看到柳姐姐隔着帘子的样子了。”
“是啊是啊!我们花云楼每日想见柳姐姐的人能从街头排到巷尾,可是柳姐姐连见都不见。她要不是看在妈妈是面子上恐怕连初六隔着帘子弹一曲琵琶都不肯呢。”
宣凤岐听到这里的时候捕捉到了一个关键信息,那位柳姓女子会在初六在花云楼露面。宣凤岐早早就打听过花云楼那位花魁叫柳四娘,柳四娘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连琵琶也弹得极好,在这江南若是她琵琶是第二,那便没有人是第一了。
初六啊,那还有小半个月呢。到时候已经入夏了吧。
就当宣凤岐沉思之际,也位十几岁的小姑娘实在好奇于是伸手直接掀开了宣凤岐斗笠上的面纱,而就当她满脸笑意想要看着声音这般好听男人的面容时,她却愣在了当场。刚才围绕在谢云程与宣凤岐周围的几位女子好像也看到了男人的脸,她们脸上的笑意逐渐被疑惑惊讶取代。
谢云程看到有人动手动脚连忙上前挡在宣凤岐面前:“干什么?你们凭什么碰我哥?”
那些女子刚才看到了男子的面容,她们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宣凤岐见状连忙将谢云程拉在了自己身后:“舍弟年纪小不懂事,往诸位姑娘海涵,在下还有要事再身,便不在此与诸位闲话了。”说完他便牵起了谢云程的手走向了花云街的中心。
只是那少年被男子拉走的时候,他还抓头狠狠瞪了一眼刚才掀开宣凤岐纱帘的女子。
谢云程在皇宫里遇到的女子基本也都是出身于世家大族,她们平日里见人也是矜持端庄的,他还从未见过一群如此无礼的女子。谢云程此刻有些不解地抬起头来看向宣凤岐:“哥,为什么你刚才不让我教训她们?”
宣凤岐听到他这抱怨后眉头紧锁,他此刻回头透过面纱看向因为生气而脸色通红的谢云程:“你是男子,怎么能与她们计较?而且这些姑娘并无坏心,她们围着你也不过是看你长得英俊罢了,除此之外她们也是想赚些酒钱的。”
谢云程听到之后微愣了一下,他脸上再也没有刚才那般生气的样子,他的眼睛此刻亮了一下,而后接着抬起头来看向宣凤岐:“英俊?皇叔也觉得我长得英俊吗?”
宣凤岐看到谢云程很轻易地把刚才的不愉快抛之脑后,心里也便暗暗松了口气,他笑着轻抚过谢云程的肩膀:“自然了,云程小的时候长得冰雪可爱。”
谢云程接着问:“那现在呢?”
宣凤岐无奈地笑了一下:“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谢云程在听到这番话后脸上的笑都快把嘴角咧开了。他此刻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是因为什么生气了,他很自然地跟着宣凤岐进了花云楼,花云楼的大展台上有五层观楼,这里第二,第三层的视角最好,从上面往下看能最清楚看到那些姑娘们跳舞献艺的样子。只是那上面的坐席是不便宜的,一个人便要十两银子,自然这还是平常的价格,若再往前便要再加一两,最前排的位置没个几十两是拿不下的。
不过这里的富商还真多,宣凤岐带着谢云程坐到二楼的隔间的时候便看到下面已经围满了人。其中有些人带着万两黄金,有人寻来了稀世珍宝,还有人当场作诗作画。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见柳四娘一面。
只可惜有几位婢女打扮的人从楼里出来又失望地走出来回话。这就代表着这位花魁姑娘今日没有一个能看得上眼的,那些人知道后也不恼,他们说自己明日会再来的。
宣凤岐想这柳四娘还真的很有魅力,金银珠宝她看不上,别人吟诗作画她也不屑一顾,那么她喜欢什么呢?她最擅长的是弹琵琶,虽然她的名声还不足以传入玄都,但宣凤岐听说柳四娘一曲琵琶毕能让爱慕她的人一掷千金。
柳四娘喜欢有才华的人,更重要的是那个人也得有点钱。宣凤岐默默将这些记下后便看着一直看着那些人发呆的谢云程,谢云程看向那些人的目光是木木的,他就像强撑着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事做出兴趣那般,倒是有一种大学生早八时候的样子。
宣凤岐见状便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发什么愣呢?”
谢云程回过神来后才感觉到痛,他揉揉了自己的额头:“没……没什么。皇叔,这里的人真的很无聊。”
不过是一群被美色吸引的人罢了。说什么多爱多喜欢,最后还不是骗着人共度一夜春宵,这些人简直是无聊极了。
谢云程刚才就是看着那些人才困的,他已经很努力注意那些闲话的人了,他想他一定能从这些人口中听到什么情报吧。但是令他有些失望的便是那些来自于五湖四海的富商都是来这里□□的。
自然了,这里就是这种地方。
而就在此刻,宣凤岐便叫了人上来,他让那人把花云楼最贵最好的菜都上一遍。其实小厮上来听到这要求的时候还是有些懵的,来花云楼的客人无一例外都是来喝花酒的,谁有钱闲的没事来这种地方正经吃饭?
虽然花云楼卖得最好的是桃花醉,但这里的饭菜也是扬州风味的。偶尔有几位外地来的客人也会在这里点上几道菜吃,小厮虽然不理解,但是这客人的钱给到位了,他自然是麻溜吩咐下去了。
宣凤岐点完菜之后看向谢云程:“听说扬州近六月的鳜鱼最为肥美,我记得你最爱吃的便是那一道松鼠鳜鱼。今日正好到了扬州了,你便好好品一下正宗的扬州风味。”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样说后眼中的疲倦一扫而空,他的眼睛在楼内数百盏灯笼的照耀下都显得熠熠生辉。宣凤岐还记得他最爱吃什么……宣凤岐心里还是记挂着他的。
宣凤岐在点那些菜的时候也买了一瓶桃花醉,他确实想尝试一下这种酒。反正洛严都说了就算调养最好的情况下他也最多能活十年,他现在反而想开了一点,这一生太短了,想做什么还是得赶紧做。
宣凤岐打开了酒塞,一阵桃花的酒香弥漫在隔间里。这二十年的桃花醉果然名不虚传,宣凤岐将酒倒进了酒杯中喝了一小口,味道有些辛辣但更多的是甘甜,甜涩中带着一种桃花的醇香。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喝醉是什么时候了,以前他挺喜欢喝醉后轻飘飘的感觉,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不再碰酒了。
一直清醒的感觉确实很好,但是也很累。
谢云程在大口吃菜的时候看到宣凤岐一杯接着一杯喝着那瓶桃花醉,他此刻有些担心地放下筷子看向宣凤岐:“哥……你身子不好,还是别喝那么多了。”
宣凤岐不知喝了多少杯了,他的双颊泛起了如云霞一般的醉红。他眼睛此刻还是亮着的,他抬起头来看向谢云程:“谁说我身子不好,我好得很……我能长命百岁,没有人爱我,我便要自己爱自己……”
宣凤岐冷不防说出“没有人爱我”这句话后谢云程忽然愣住了。
宣凤岐认为这个世上没人爱他吗?
怎么可能?
先帝不爱他吗,洛严温郁不爱他吗?他身边围绕着的那么多男人都不爱他吗?
谢云程眼神中忽然带着一丝落寞,他只是劝说宣凤岐:“你喝醉了,别喝了。”
宣凤岐用手支撑着自己的头侧过脸去,他宽大的衣袖褪到了手肘以上的位置雪白的手腕都因为喝醉而带着点薄红:“我……我没醉。再说了,我不能喝醉吗?我只是觉得有些累……谢云程……”
谢云程还是第一次听到宣凤岐这样连名带姓叫他呢。他见状连忙从自己的位置上起身走到了宣凤岐身边:“皇叔,我……我在这儿呢。”
宣凤岐此刻小声嘟囔着:“若是你一开始消失该多好……”
虽然宣凤岐的这句话声音很小,但却足以让谢云程如坠冰窟,他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就连全身的血液他都感觉开始倒流发冷:“什……什么?”
宣凤岐继续自顾自的说着:“要是你一开始消失我不不会这样累了。”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就像有人在他心上剜了一下。他真的很难过,难过的有那么一刻是喘不过气的,但他不能否认宣凤岐说的话……宣凤岐为了他真的做了很多事,就算每次他说让宣凤岐休息一下,宣凤岐也只笑着说没事。他已经不是那个刚登基的小孩了,也不是几个人随便挑拨几句就开始对宣凤岐抱有戒心。
他很清楚他能登上皇位都是因为宣凤岐,大周能稳住根基也是因为宣凤岐。他被太多世人误解,被太多人诋毁过。
但这些话他从未说过,或许现在只有喝醉了他才能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吐露也二。
谢云程想到这里伸出颤抖的手想触摸宣凤岐紧皱着的眉心,宣凤岐此刻脸上却露出一副难过的表情:“可是不行……你没有犯任何错,你凭什么消失。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我以前不该那样想的。
谢云程只是一个被命运拖进权力中心的孩子而已,他出生有错吗,出生后父母死去有错吗,他被扶上帝王有错吗?他之前十几年的人生有哪几件大事是自己能够做主的?
所以他当然没有错。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样呢喃着竟然情不自禁从眼角滑落一滴泪,那滴清泪顺着宣凤岐的脖颈滑了下去。谢云程见状连忙拿出帕子替宣凤岐擦拭那道水痕,当他看到自己拿出的淡蓝色帕子上还绣有兰花的图案后愣了一下。
他记起来这是宣凤岐在他第一次哭泣时拿出来给他擦泪的帕子,之后宣凤岐的帕子便落在了他这里。他那个时候还没有完全信任宣凤岐,他也不知道当时是出于什么心理才将这条帕子当成宝贝似的带在身上这么多年。
谢云程轻抚着宣凤岐的脸颊,随后他撩起了宣凤岐有些乱掉的鬓发,他在宣凤岐露出一侧的脸颊上像蜻蜓点水一般轻啄了一下。
“没关系的,有没有人爱你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我只会爱你一个人。”
宣凤岐的脸颊软软的,而且他感觉这里的温度更高了。谢云程忽然想起来了他很久之前做的那场春梦,他第一次感觉到难堪羞愧又快乐的时刻是宣凤岐在梦里给他的。他真的好像就这样抱着宣凤岐,一直这样抱着他,直到把他揉进自己怀里,把他化成一汪抹不开的春水。
谢云程没有喝酒,但他觉得自己也醉了。
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只有十三岁的少年此刻心里却怀揣着这样肮脏的心思。谢云程在这一刻忽然觉得世界静了下来了,他也不在留意旁边的人是否喧闹,因为宣凤岐喝醉的样子真的很可爱,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他不知道宣凤岐醒来时是否还记得自己喝醉时说过这样的话,但他就是很想靠近宣凤岐。
谢云程知道自己跟宣凤岐今晚是回不去客栈里了,于是他便在花云楼里要了一间房。这房间里的装饰也是十分鲜艳,比如床幔是大红色的,就像民间成亲时布置成的新房那样。
虽然宣凤岐现在比他高出一个头,但宣凤岐却比他想象中的要轻。谢云程扶着宣凤岐瘫倒在床上的时候松了口气,他转头看向躺在他身边喝醉的宣凤岐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他在宣凤岐身边从未想现在这样放肆。
谢云程伸出自己那不安分的手抚摸着宣凤岐有些发烫的脸颊,随后他有轻轻在宣凤岐高挺的鼻梁一路往下轻点了一下鼻尖,最后他的手指落在了宣凤岐柔软而又殷红的唇上。
上次他吻宣凤岐是看到宣凤岐痛苦,想帮助他呼吸。那个时候他真的不知道吻的含义,可是现在他知道了,所以此刻他趁着酒醉的宣凤岐神志不清的时候他得要赶紧确认一下。
谢云程支撑着双臂看着宣凤岐,他的那一团阴影笼罩住了宣凤岐。宣凤岐这个时候好像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他的眉心一直都是紧蹙着的,就连脸上的表情也十分痛苦。谢云程伸出手来抚平他的眉心,随后低下头去与他唇间相融。
这一吻不知持续了多久。
谢云程在抬起头的那一刻便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第109章
夜已至子时了, 花云街的热闹已经消减了几分,只是那几千盏灯将整条花云街照得通亮。其中有一处院子最为雅致,院子里的最后一茬琼花开得极好, 雪白的琼花在翠绿中点缀着,就好像初雪落于其中一般。
此刻一名女子仔细擦拭着她那把白玉檀木琵琶,她头上的钗环已经脱下了,尽管如此这满屋的金银摆设都不如她的容貌耀眼。就当她擦拭完琵琶后准备就寝时,几位婢女端着泡着花瓣泡着的温水和两件寝衣走了进来。
而就在此刻, 一名身着藕粉色直裙的少女走了进来:“你们都先下去吧,今日是我伺候姐姐梳洗。”
话音刚落, 刚才那些还站在旁边等着服侍的婢女便纷纷退下关上了房门。那名少女拿起了梨木梳轻巧地梳起了女子如瀑般柔软的长发:“柳姐姐, 你猜我今日见到了什么?”
女子此刻正用浸了花水的毛巾擦去自己唇上的口脂,她听到少女如此神秘地说话脸上露出一丝宠溺的笑容:“肯定是又遇上什么俊俏的小郎君了吧,不过你可仔细些来这里闲逛的小郎君可不是这么好男人,那些男人的皮囊看看便罢了。”
少女听到女子的话后有些不悦地嘟起嘴来:“柳姐姐,难道在你眼里我小桃就是这样的人吗?”
今日她确实遇到一个长得极为英俊俏皮的小郎君, 但那小郎君看着太凶了,她才对这种男人没兴趣了。她此刻一边梳着女子的长发一边道:“今日我确实遇到了一位公子,不过他一开始戴着面纱遮住了脸所以我没看到他长什么样,但是他的声音却很好听,就像姐姐常吟的那首诗般, 积石如玉, 列松如翠。后来我一时好奇去掀了他的面纱,姐姐猜猜我看到了什么?”
女子听到这里后微蹙了一下眉头:“你啊出去玩的时候要注意一些, 出入的男人基本都是有钱有势,若是你惹恼了他,那我出面也不一定能救得了你。”
小桃听到她这样说后脸上的笑意更盛:“才不是呢!那位公子不仅声音好听, 就连容颜也是数一数二的好看,虽然在他身边的那位弟弟看起来不太好惹,他看上去倒是不像个会生气的主儿。而且更奇的是,那公子的眉眼跟姐姐有几分相似呢!”她越往后说越激动。
女子听到这话后停下了自己手中卸妆的动作,她有些迟疑地转过身来看向还沉醉在那男子容颜中的小桃:“你说那人跟我长得像?”
小桃听到后意识到女子语气中的不悦,她又连忙解释道:“其实也不是很像,只是眉眼处有几分相似,更何况他是男子,而姐姐却是扬州城内远近闻名的大美人,这普天之下哪里有人能比得上姐姐?而且,他来到我们花云楼还不是想见办法想见姐姐一面?”
女子听完她说的话后又问:“你怎知他想见我?”
小桃又笑着答道:“因为蓝烟姐姐说姐姐你初六的时候会在花云楼里露面弹琵琶,那个男人便多问了几句,很显然他是为了见姐姐才来这里的。若不是仰慕姐姐又是为了什么呢?姐姐说得对,无论长得再俊俏的男人来我们这种地方,也不算是什么洁身自好了。”
女子听完这些话后坐在梳妆台上沉思了许久,被打磨得晶莹剔透的铜镜里映出她绝美的容颜。她天生便是个美人胚子,用脂粉点缀时是锦上添花,若是不施粉黛更添了几分柔美之色。
小桃见她神色不对,于是走上前关切地问:“姐姐……是小桃哪里说错了吗?”
女子此刻也回过神来,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抓住了小桃的胳膊:“你今日遇到的那位公子,他真的跟我长得很像吗?”
小桃被女子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有些吓到了,她从未见过女子眼中露出如此渴求的神色,就好像要把她吃了似的。小桃吓得连忙答道:“是,是啊……只是眉眼间有几份相似罢了,当时不仅我看到了就连蓝烟姐姐她们也看到了,她们看到后也吓了一大跳呢。但是再怎么说那个人也是男子,比不上姐姐的。”
女子听完她说的话后又是一愣,她也不知呆坐在镜前多久,最后脸上竟浮现了一个令人心生畏惧的笑容。
……
宣凤岐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他除了病中会一直睡着,这还是他第一次睡到这么晚起来呢。宣凤岐起来时觉得头疼得很,他微微动了一下手指便发现自己身边好像还躺着一个人,那个人将整个头都埋进他的怀里,他好像还能感觉到那人温热的呼吸喷薄而出。
宣凤岐被吓了一跳,他连忙起身,可是他整个身体都因为宿醉而有些不稳。而就在此刻,谢云程听到了宣凤岐的动静后连忙起身:“皇叔,你醒了!”
宣凤岐听到这一阵熟悉的声音后微怔了一下,随后他回过神来看向正冲着他笑的少年。宣凤岐清醒许多后又扫视了周围一圈,这里好像也不是他们前天下榻的客栈啊……
他昨天晚上喝了些酒,然后就开始断片了。至于之后发生的事他都有些记不清了。
谢云程见宣凤岐醒了后于是连忙下床取出了还温在食盒里的醒酒汤:“皇叔既然醒了那就先把醒酒汤喝了吧,这样也能好受一些。”
宣凤岐听到后懵懵懂懂地伸出手去接谢云程递过来的瓷碗,当他触摸到碗壁的时候微顿了一下。这药还是温热的……
谢云程见到他发愣于是上前关心道:“怎么,是这醒酒汤凉了吗,我今日一早起来熬的,然后觉得有些困就放在食盒里温着了,若是有些凉了那我再去替皇叔热一下。”他一边说着一边想要去接宣凤岐手中的那碗药。
宣凤岐听到后有些惊讶:“这醒酒汤是你煮的?”
谢云程微微点了一下头:“我是按照洛神医的药方抓的,若是皇叔信不过我也可以不喝。”
宣凤岐回过神来时便看到谢云程一副自责的样子,他忙解释着:“不是,只是我没想到你会煮醒酒汤。”说完他像是急于安慰谢云程似的一口气就把碗里的醒酒汤喝光了。
反正这都是药,也好喝不到哪里去。好在宣凤岐早就习惯了喝药。当他抬起头来看向宣凤岐的时候便露出了一个笑来:“那我就在此谢过陛下了。”
谢云程看到宣凤岐把醒酒药喝了之后脸上的委屈消了不少。而就在此刻,宣凤岐又问:“陛下,昨晚我喝醉酒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谢云程听到他这样说后有些羞赧地低下头来,他的耳尖都有些控制不住冒出淡淡的粉色。不是宣凤岐做了什么出格的事,而是他对宣凤岐做了一些事。
他原本还担心宣凤岐醒过来会全部记起,但谢云程发现宣凤岐好像完全没有印象,于许此刻他才重重松了一口气。
“当……当然是没有啊。不过皇叔以后还是少喝酒比较好,尤其是不能在外人面前,我不在的时候也不能……”
他不想让别人看到宣凤岐醉酒的样子。
宣凤岐听到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可能很久没有喝酒了吧,所以昨晚上也是一时兴起喝了许多,我忽然醉酒吓到陛下了吧,不过我以后不会这样了。”说完他便伸出手来像以前那样抚摸谢云程的头。
谢云程摇了摇头:“不。皇叔日夜为国事操劳,皇叔又不是铁打的身子,早晚会有累的那一刻。就算皇叔要喝酒放松一下又怎么了,只是我想以后皇叔想喝酒时也要带上我。皇叔要是以后累了一定要跟我说,我不想看到皇叔把时候委屈都咽到自己肚子里。”
宣凤岐听到他这一番话忽然愣住了,他也不知道少年为什么会跟他说这些,但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还是露出了一副淡然的笑容:“没有,我能有什么委屈。”
谢云程听到他这样说后眼圈突然红了。
怎么能没有委屈呢?如果没委屈为何昨天晚上会那样说?
宣凤岐还是不够信任他,所以便不愿意将这些话说出口。
谢云程这个时候又一下扑进宣凤岐的怀里:“皇叔,这次别推开我了好吗。其实我很小的时候一直想着能有人抱抱我,我还没有长大还不能干活的时候,没有人管我,我只是静静待在一旁看着。皇叔,我并不是刻意讨好,我只是真的很喜欢皇叔抱着我,皇叔是这个世上第一个对我这般好的人,所以……”
他说着说着又要哭。他这番话都宣凤岐的心都说软了,宣凤岐很自然地把他搂在怀里:“陛下别哭,我知道陛下所知所想。前几日的事是我不好,我先陛下道歉。”
谢云程安静地靠在宣凤岐怀里,他感觉宣凤岐身上的香气好像又浓烈了一些。那些伤心的痛苦的过去在这种香气的遮掩下好像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他抓住了宣凤岐的衣角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宣凤岐:“那皇叔以后不能对我发脾气了,我真的很害怕皇叔对我生气。”
宣凤岐听到他这番倾诉后又是一愣……原来他前几天所说的那些话在谢云程眼里就是发脾气吗?宣凤岐回过神来时看到了谢云程闪着泪光的眼睛,那么纯真又那么可怜,他替谢云程擦去泪水:“别哭,我答应你。”
谢云程听到后立刻恢复了一脸笑容,他继续靠着宣凤岐:“我就知道皇叔待我我最好了!”
宣凤岐觉得谢云程可真是一个容易满足的孩子,他只不过是道歉了,跟他承诺自己以后不会那样做,谢云程就能变得如此开心。
……
宣凤岐已经查到了那位花魁柳四娘在花云楼里经常弹的琵琶曲目了。她琵琶技艺高超,所弹的曲子自然也不限一些柔情似水的曲调,而其中有一首曲子叫《瑟瑟》,此曲是另外一位琵琶高手编的,为的是纪念百年前楚国与北国在碧阿江前的一场意少胜多的战役。此曲将秋风萧瑟,江水寒露以及将士破阵杀敌的故事融入其中,其演奏的技巧也相当有门道。
其实除了这首曲子之外柳四娘弹的另外几首曲子也跟这首曲子一样,她为了花云楼的客源并不局限于一首曲子。但离下月初六只有不到半月了,宣凤岐虽然学过一些乐器,但他并不精通,若是让他把几首演奏技巧高超的曲子在不到半个月内都学会,那他可是办不到。既然这柳四娘不喜金银宝物,又看不上平凡庸才,那想必她只想觅得一知音吧?
这扬州最不缺的就是乐司教坊,宣凤岐去拜访了其中一家乐坊中琴技最好的乐师。之后一连几日他就像住在那里一般再也未曾回过客栈。
谢云程虽然闹着要跟他去,但宣凤岐以有正事为由拒绝了他。而且宣凤岐身边还跟着很多侍卫,他在外面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的,谢云程虽然很难过,但他也说过自己不会再让宣凤岐生气了,于是他也无奈只能松口了。
沈英衡潜进临淮侯府也有几日了,这几日以来他除了逛青楼以外都尽量投刘恪所好。刘恪呢也把他当成了知音,喝酒去赌坊的时候必然会带着他,而在这段时间里,沈英衡也从喝醉的刘恪嘴里套出了不少东西。
比如当年老侯爷刘安的死其实不是天意而是人为,刘安死前经常日夜不安,甚至有好几日都发高烧惊厥,最后顺里成章的病死了。而刘恪却说刘安是被人害死的,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果刘安不死,那么死的就是他们全侯府的人。
沈英衡当时觉得不对劲,于是他又想再套出更多有用的信息,但无论如何喝醉酒的刘恪却再也不肯说了。
沈英衡越往下查就越觉得当年他们沈家谋反一案跟临淮侯府脱不了干系。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们沈家被冠上了某反的罪名诛了九族,而临淮侯府只是死了一个人这事就算了了。
等到沈英衡跟裴砚一同回来向谢云程复命时,他们却见到谢云程的脸阴沉的跟锅底似的。裴砚当然也没好到哪里去,当初他自己把进临淮侯府的路全部堵死了,谢云程无奈只能让他易容装成投奔沈英衡的亲戚才留在了临淮侯府中。
现在的他脸上还粘着一个黑色的大痦子,额头和下巴更是点了很多斑点。这跟那个丰神俊朗的小侯爷相差太多了,现在就算是安国公来了恐怕也认不得裴砚这副样子了。
裴砚此刻一脸痛苦地汇报自己查到:“微臣进府的这几日一直跟那些小厮丫鬟待在一起,有时也能跟管事说上几句话。微臣跟他们聊了许多,但最后都一无所获,但有一日微臣在探查的时候便发现一群家丁拿着棍棒武器去了临淮侯府的后院,他们进了后院便消失不见了。微臣再去后院探查了一番,可是最后却一无所获。所以微臣想这临淮侯府是不是有地下暗道之类的。而且微臣经过多方打探还知道临淮侯府最近几年死了不少下人,他们的共同点就是不小心走进了后院,之后就莫名其妙的死了。所以微臣在跟那些下人聊天时,有些仆人也在警告微臣千万不能去后院那个地方去。”
谢云程刚才还一脸平静地听着裴砚的汇报,但当他听到裴砚讲到这里的时候眉心动了一下:“越是不让人知那就越代表着心里有鬼。”
谢云程继续道:“听说那刘恪也甚爱美人,孤就是听说过他为了见那花云楼的花魁一面曾用半数家产下聘,只可惜他虽有万贯家财但却是个胸无点墨的草包,如此一来便是难入美人的眼。不过这次初六他一定会去看那位花魁弹琵琶的,到时候……”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便朝着沈英衡和裴砚二人勾了勾手指,他们二人见状便凑近了听。
谢云程小声将自己的打算全部告诉了他们二人。沈英衡与裴砚听到后神情变得凝重,最后他们二人异口同声道:“明白了!”
谢云程此刻将一枚黑色的令牌递给到了裴砚手中:“此乃扬州的守城军令,若你们二人探查遇到难处便拿这条军令去找扬州的城防将军,他曾是耿老太傅的旧部,你们说出太傅的名号又亮出军令他便能直接听令于你们。”
裴砚看到谢云程还为他们两个留好后路后感动不已,他现在差点就想上前拥抱谢云程了。不过他害怕谢云程治他一个刺杀之罪,想想还是算了。
沈英衡与裴砚二人谢过恩后便离开了。
而此刻谢云程还是一脸阴沉地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睡不着觉。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总觉得自己不在宣凤岐身边他就有些睡不好了,他开始想念宣凤岐的身体,想念他身上的香气。
他此刻拿出了那一对他亲生父母留给他的龙凤玉佩,这玉佩是香莲交给他的,他也不知道真假。但纵使这是假的,他也愿意当成真的,他或许真的只想要一个念想之物罢了。已经过去两年了,他还是没有香莲的下落,他更是不知道这人打的什么算盘。
……
这个时代的筝与现代的有很大区别,宣凤岐数了他所弹的筝有二十一根弦。自然筝的音色也跟制作乐器的木材有关。这些时日他几乎不睡觉近乎疯狂地练着那一首曲子,他虽然有些弹古筝的基础,但这首曲子太需要技巧了,所以他这几日练的手上多了好几道伤痕。但他没有就此停下,而是包扎好手指后继续练。
在乐坊教他的是一个年愈四十的妇人,她曾经也是这扬州城里数一数二的高手,但纵使她谈筝的技艺高超却抵不过年老色衰。她老了,新的一批弹筝的姑娘们又起来了,她们也能凭借着自己的容貌和曲艺博得无数人赞扬。她现在没有年轻时候的容光焕发了,她一生未曾嫁人,所以年过四十了还待在乐坊里教那些前来学筝的年轻姑娘们。
当宣凤岐第一次前来拜访她的时候,她还以为这男人是过来消遣她的。来乐坊学习曲艺舞蹈的无一不是女子,而面前这个人是个男人,他竟然也要学习弹筝。妇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尽管他用面纱遮住了脸,但身姿气质不凡,穿着更是价格不菲,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来学这个?
她明确说过教坊司不收男人,可是宣凤岐却百般求教,甚至还当场用筝为她弹了一首曲子。这个男人是会弹筝的,而且还不差,但那首曲子她可是闻所未闻,她虽算不上精通乐理吧,可是整个大周的筝曲她几乎都会弹,但他却听不出这男人弹的什么曲子。
这名男子说他只在这里学习十日,等到十日过后他会付这十日的食宿费用。他告诉妇人自己是真的很想弹一首曲子,那首曲子是他要送弹给心上人听的。
妇人还从未见过像他这般的男子,只因要讨心上人欢心便要过来学筝。但是以男子的水平,弹上一曲柔情蜜意的区调哄心上人开心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样的曲子让他卑躬屈膝求到这里呢?
很快老妇人便知道了答案,男子要弹的曲子确实不是有些功夫就能弹成的。她本以为男子会吃不了弹筝的苦,在这里装模作样几天便也罢了,毕竟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人来过,但是这名男子却超乎了她的意料,这男人在教坊司十日,整整十日他都没有去任何地方,只是在这里如痴如狂弹着那首曲子,他每弹一遍都会虚心请教。
他告诉妇人不必给他留情面,哪里有弹的不好的地方便要说出来。妇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他这样虚心认真求教的人,若不是她说过她不收男人或许她真的考虑会收他为徒,只可惜她见这男子也不想长久弹筝,要不然他也不会说出只待十日这种话了。
教坊司里的人都称呼这名妇人为李嬷嬷,至于她的真实姓名已经无人知晓了。
李嬷嬷看到宣凤岐真容的第一刻便愣住了,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名男子,可是当她从记忆中搜寻的时候却从未看到过男子的脸。
是啊,像宣凤岐这样容貌的男子,她若是真的见过那肯定是忘不了的。更何况这男子看着年纪也不大的样子,那么李嬷嬷就更没可能见过他了。
可能是见过跟他长得相似的人吧,这个世上就是这样,美丽的事物乃至是人总是相似的。
今晚是宣凤岐待在教坊司的最后一晚,当他弹完了一曲后,李嬷嬷朝他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目光:“甚好!老身在扬州待了大半辈子了,小公子可是第一个用筝弹奏《瑟瑟》这首曲子的人。”
宣凤岐听到后朝着李嬷嬷点头笑道:“嬷嬷过奖了。”
其实宣凤岐也知道用筝很难弹奏好《瑟瑟》这首曲子,但如果不这样他很难吸引柳四娘的注意。
李嬷嬷用赞赏的目光看了他许久,她看到了男子手指上绑着的绷带后叹了口气:“你是个有天分的,只可惜老身早些年立过誓,此生不收男子。”
宣凤岐听到有人夸他有天分后他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他才不算什么有天分呢,要不是以前学过怎么能这么快就掌握这种乐器呢,他只能面露尴尬:“嬷嬷真的过奖了。”
李嬷嬷这个时候又叹了口气:“这首曲子虽然技巧堪称一绝,但曲调里满满都是肃杀之气,你确定真的要用它讨你心上人的欢心?”
第110章
宣凤岐听到这话只是笑了笑:“她就喜欢这样的曲调。”
李嬷嬷见他这样于是也不再劝说:“我年轻时也曾遇到过像你这般痴心的人, 只可惜仗义多是屠狗辈,读书最是负心人。世上有才华的男子多是薄情,但这如你一般的好男子不少见了, 只是望你日后别做出伤了你心上人的负心事便好。”
宣凤岐听到这番劝告后抿了一下唇。他哪来什么的心上人,他所做一切不过是步步为营罢了,不过李嬷嬷有一句话说的对,他确实薄情,所以这一辈子他也不可能有心上人了。
宣凤岐神态自若地笑了一下, 随后他便起身告退:“这些时日多谢李嬷嬷对在下的悉心教导,这几日实在是麻烦了, 不久后便会有人送上银钱答谢。”
他话音刚落, 李嬷嬷便挥了一下手:“不必了,老身教你说也学会了许多。”
宣凤岐听到李嬷嬷婉拒了他的答谢后微愣了一下。虽然李嬷嬷客气,但他也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他想了一下然后将自己腰间的白玉麒麟摘下来双手捧上:“这是我随身佩戴的玉佩,若嬷嬷以后有任何难处可带着这枚玉佩去玄都,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尽力去办的。”
李嬷嬷迟疑了片刻接过了那枚白玉麒麟,这麒麟在白玉上栩栩如生,而且这块玉也是上好的羊脂软玉,这种东西在扬州的达官贵人身上都很少见。就当李嬷嬷心中揣摩着这名男子的身份时, 他在礼貌告别后离开了。
……
谢云程坐在客栈里翻着一本关于扬州地方的志异, 这书其实是伪装成志异的禁书,里面写的故事黑暗又血腥, 而且还有些反对皇帝的大逆不道之语。谢云程看到那些人所做的反诗后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们写的还是挺有意思的。无外乎是指谢玹杀兄弑父那点子事罢了。
当然还写了不在大周的其他皇帝,其中还写了他的曾祖父。谢云程想写这些诗的人坟头草都得一丈高了吧, 不知他们在泉下知道他们写的诗被现在的皇帝看到了是什么感觉。
这本禁书可不好得,谢云程可是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弄来的呢。在扬州书馆里卖的最好的是一些风流才子的诗集,另外就是各种话本子和春宫图了。
谢云程这个时候正翻到了百年前覆灭的那个楚国的故事,上面大骂那位西陵皇帝是个窝囊费,被权臣架空后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最后国破后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除此之外后面还盘点了几位死相凄惨的亡国之君,当然谢玹也榜上有名。
不过谢云程读到这里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一下就僵住了,因为这上面写谢玹是死在宣氏的榻上的……
谢云程当时就觉得怒火中烧,他明日非得把这些书都翻出来烧了不可!就当谢云程气得手指发抖时,他忽然听到了门响了一声,谢云程立刻警觉起来。
现在都快到子时了,除了沈英衡和裴砚要向他汇报任务进度外还有谁来找他?就算他们两个要找也不能这样深更半夜光明正大来敲他的门啊?
“谁?”谢云程十分警惕地喊了一句。
而就在此刻,门外的人应声道:“是我。”
谢云程听到这阵声音后连忙下了床,宣凤岐看到是谢云程亲自来打开的门于是微蹙起眉头来,因为他这时看到了谢云程那双光溜溜的脚丫。谢云程见状羞红了脸,他偏过头去:“我听到是皇叔回来了才急急忙忙跑过来开门。”
宣凤岐看到他一脸害羞的样子伸出手指来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就算这样也不能忘了穿鞋啊。”
说完他便走进去关上了门。
谢云程跟在了他的身后,宣凤岐见到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后叹了口气:“原本以为陛下已经歇下我就不回来了,没想到我上来的时候发现陛下房里还掌着灯,于是我便来试试。”
谢云程听到他这样说后连忙上床去,他盘坐着把刚才还在翻的那本书压在了身下:“今晚看书看得晚了一些。”
宣凤岐这个时候仿佛格外注意外面月光的变化,他好像在等待着什么降临似的。谢云程隐隐觉得宣凤岐有什么在瞒着他,于是他伸出手来在宣凤岐眼前晃了晃:“皇叔,你怎么了?”
宣凤岐摇头笑道:“没什么。”
谢云程见状于是连忙收拾好了床铺:“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也快点安寝吧,这天色也不早了。”
谢云程还是跟以前一样,一提到睡觉就格外兴奋。宣凤岐坐在床边,但他好像没有要躺下的意思,谢云程见状又一个起身攀上了宣凤岐的肩膀,他将下巴抵在宣凤岐肩膀上一副困倦的样子:“皇叔出去办事的这些天我整天都害怕得睡不着觉,可是我知道皇叔是去办正事的,所以我也不敢去打扰皇叔。”
他这样乖巧懂事,宣凤岐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谢云程看向宣凤岐被室内烛光照亮的脸颊:“所以皇叔,今晚就好好陪我睡一觉好吗?”
谢云程在撒娇时宣凤岐的视线却盯着外面忽明忽暗的月光,乌云划过天空又回来,就好像代表这谢云程此刻的心情。他看到宣凤岐不专心的样子就知道宣凤岐肯定又在想那些“大事”了,他此刻索性不撒娇了,他乖乖地回到了自己枕头边:“那皇叔不能睡太晚哦。”
说完他便打算睡下了,可是就在此刻月光再一次穿过乌云照进屋里。宣凤岐的视线又转向了快要歇下的谢云程身上,他这个时候从怀里拿出了一串银当当的东西,那东西好像有铃铛,在空中哗啦哗啦响很是好听。
宣凤岐此刻将那串东西戴在了谢云程脖颈上,谢云程被那项圈冰得睁开了眼睛,而就在此刻他发现宣凤岐戴在他脖子上的是一个银项圈。这银项圈上有一个镶嵌着铃铛的小银锁。谢云程见状眼睛一下亮了起来,他又起身看着宣凤岐:“皇叔……这是送给我的吗?”
宣凤岐看到他一脸惊喜的样子笑着点了一下头,他摸了一下谢云程的后脑:“生辰快乐,小云程。”
谢云程听到他说这话后微愣了一下。
生辰?
谢云程这个时候忽然想起来六月初六好像是他的生辰来着,宣凤岐只帮他过了一次生辰,在那儿之前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哪月哪日。他隐隐记得他母亲在他出生时为他写的庆贺庚帖就是六月初六,是宣凤岐特意为他寻来的。
对啊,他不仅只有那种虚假的念想。他明明还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他总会想起那一块玉佩的事情呢,他以前所求的,得不到的,宣凤岐都给他了,他为什么总会想那些东西呢?
宣凤岐看出了谢云程眼神的落寞,他还以为谢云程不喜欢他准备的礼物,于是他连忙解释着:“这是我在十日前找扬州最好的银匠打的,我想陛下的物品里好像没长命锁,所以我便想为陛下打一个。”
这长命锁不是用黄金打的,也没有镶嵌上美玉,算不上什么贵尊的东西。而且这东西应当是孩提时父母给孩子准备的,但谢云程却没有。
就当宣凤岐再想说什么时,谢云程又扑进他怀里抽泣起来:“不是的,皇叔……我,我很喜欢。因为我没想到皇叔会为我准备这个,所以我很高兴,我一高兴就这样,皇叔不要怕。”
宣凤岐听到后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你这孩子,我不是答应过你吗以后你的每个生辰我都会为你过。”
谢云程未曾感受过的亲情,爱情,不曾得到过的温暖,宣凤岐都弥补给他了。他现在好像也没有理解留恋痛苦的过去了,他在宣凤岐只是不停地抽噎:“嗯,我相信皇叔。”
宣凤岐看到他高兴地摆弄着长命锁上的银铃铛时露出了欣慰的笑。谢云程除了为自己收到的礼物高兴外,他还高兴原来宣凤岐这几日并没有忘记他,宣凤岐出去有事不让他跟着,但他却一早就找地方为他做这件礼物了。
谢云程所求不多,他只求宣凤岐能够时不时想着他便好。
宣凤岐看到谢云程高兴了,于是又继续说着:“等到天亮后我去办一件事,不过我会尽快在晚上回来的,陛下就乖乖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番话后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虽然他听到宣凤岐明天不能陪他度过一整个生辰有些不开心,但宣凤岐说晚上会回来,而且他也提前收到了生辰贺礼,他还是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意点头说道:“好啊,那皇叔你要快点回来啊。”
宣凤岐看到他这副乖巧的模样后又忍不住伸出手来摸他的头:“嗯,我会早点回来的。”
话音刚落,谢云程又像以前那般将头靠在宣凤岐怀里,他贪婪地嗅着宣凤岐身上散发着的香气。他很想独占宣凤岐一个人,但得要再等等……耿志山以前便告诉他宣凤岐是个变数,若是他想稳坐皇位就应该徐徐图之慢慢处置宣凤岐,他曾经犹豫不决,也曾动过一丝别的心思,他曾多次与耿志山暗中联系,书信中都是商讨接下来该除掉谁。
只是每次提到宣凤岐时,谢云程总是有意无意略过。
那个时候他是因为暂时无法撼动宣凤岐,而现在他已经对宣凤岐下不了手了。或许有一天他会同意耿志山的提议,但并不是要杀了宣凤岐,他要打一道最适合宣凤岐的囚笼,这样宣凤岐便会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了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