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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摄政王他不想洗白

    第91章


    宣凤岐确实已经为了瘟疫之事好几天都没睡好觉了, 他将预防隔离还有消毒等一切事宜陈列出来交给了温郁。别人来办他交代的事情可能是因为害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砍头,但温郁可是什么都不怕,他们两个人有着最紧密的利益关系。


    温郁虽然挂了个监军的虚名, 但他却是实打实盯着那些人七日,这七日内玄都城内外都被围得死死的,连只鸟都闯不进来。那些做生意的百姓也被赶回去等待着。


    户部今早已经将城内囤积的粮食数目报给他了,而结果跟他想的大差不差,如果所有人都不出城, 那么这些粮食也只够全城人活一个月的。因为瘟疫事发突然,所以谁都没想过囤粮, 这些粮食也是宣凤岐倾尽全力找出的全部了。


    控制瘟疫有效的方法目前来说真的只有不出城了, 只要再过七日他便能清点出瘟疫严重的几个地点还有将健康的人隔离开来,如此才会开城门。玄都城的贵人多,即使在权力中心的人感染瘟疫他们的存活率还是比普通百姓要高多了,可是一旦开城门放任那些百姓不管,他们会快便会集体感染, 到时候死的人就不止是几个村子了。


    而且宣凤岐也听说了,这次的瘟疫似乎十分厉害,只要感染上了不出几日便能发高热死人。而且普通百姓所用的那些清热疏散的草药对这种病根本就是一点用都没有。太医院的人也根据古籍研制药方,他们也给几个病症看似很轻的感染者喂了药,只是那些人的病症仍未减轻。这瘟疫传播速度极快, 这才没过几天, 宣凤岐就听到离皇宫不远处的几座富贵宅邸处都出现了感染瘟疫的人。


    那些感染瘟疫者恐怕都是一些不听从宣凤岐命令的人趁着禁军巡逻换班之际偷跑出去过。宣凤岐再次三令五申,无论是谁只要敢踏出家门一步, 他便立刻命人带那人打入大牢。


    他这般雷厉风行,街上一下变得冷清的很,就连坊间互相闲话, 窃窃私语的声音都没了。就算他们对这位王爷有诸多不满,但他们终究还是畏惧拿着刀枪的禁军,毕竟性命只有一条,谁也不敢用自己的小命去冒犯宣凤岐所设下的军令。


    ……


    宣凤岐看着下面递上来的一道道奏折便觉得头疼不已,虽然隔离是一种有效手段,但是在那之后还是得快点研制出应对此番瘟疫的药方才是,要不然等到城中粮食耗尽他便会抵不住压力再次开城门,到时候就算他想保住那些底层百姓的性命恐怕也是无能为力。


    就当他连连叹气时,谢云程忽然提着个食盒出现在他身边。少年的动作已经很轻了,但宣凤岐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现了他:“陛下啊,你来了。”


    谢云程一眼便看到了宣凤岐眼下的乌青,他知道宣凤岐已经有好几日没睡的安稳了。他原本以为自己会镇定自若,可是当他看到那副焦急憔悴的模样心就像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他打开了食盒将里面的还在散发着丝丝热气的汤羹拿了出来:“我听闻皇叔这几日为瘟疫之事急得上火,所以我特意为皇叔熬了这莲子百合羹,愿皇叔喝了后心里能舒服些。”


    宣凤岐看到那碗汤羹后眼中的忧愁才消了几分,他有些惊讶:“这是你亲手做的?”


    谢云程坐在宣凤岐旁边乖乖点了一下头:“我是一个没用的皇帝,现在城里乱成这样都是皇叔一个人在操心,若我连羹汤都不能亲自为皇叔做一碗,那岂不是成为一个废人?”


    他越说越难过,宣凤岐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这样的,陛下已经做的很好了。若是换做其他孩子不可能做的比陛下好,陛下才几岁,你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就算什么都做不了也情可原。陛下,外面的瘟疫来势汹汹,这几日你切莫往外跑了。”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番关心的嘱咐后又点了一下头:“嗯嗯,我听皇叔的。”说完他便将冰瓷玉碗推到宣凤岐面前,“皇叔快趁热喝了,这是我第一次下厨做羹汤,若是不好喝皇叔也尽管说出来,我下次一定改正。”


    宣凤岐愁云惨淡了几日,他很少有这么放松的时刻,当他听到谢云程说出这些时轻笑道:“这些事情自有别人去做,难道陛下还想一辈子为我做羹汤?”


    他这话自然是玩笑,但谢云程却没当成一个玩笑。


    少年的脸颊忽然泛起了红,不过宣凤岐以为是烛火之光太盛,这金灿灿的光芒撒在谢云程那张俊秀的脸庞时,他瞬间觉得赏心悦目了。宣凤岐喝了谢云程送来的莲子百合羹,他想着就算这孩子把汤做糊了他也得夸两句,毕竟他不喜欢打压式教育,但当他喝了两口却眼前一亮。


    他此刻转头看向了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的谢云程,少年的扑闪扑闪的眼睛里仿佛闪烁着星辰:“怎么样?”


    宣凤岐满意地点了点头:“很不错。”


    比我第一次下厨的时候好多了,果然做饭也是要讲究天赋的,而宣凤岐就是那个没有天赋的人。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样说后脸上洋溢着幸福,他继续道:“若皇叔喜欢,我便日日为皇叔送来。”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说后又微蹙起眉头来:“陛下现在还是以学业为重,这种小事自然有人会做。”


    谢云程听到这话时刚才还闪烁着光芒的眼睛忽然黯淡下来,他像是有些失望地低下头来:“哦……可是,太傅交代我所阅的兵书策论我都已经看完并熟读于心了,学士教的四书五经诗书礼易我也都背熟了,宫里的礼仪我也学会了……”就当他可怜巴巴地说出这些时,宣凤岐蓦的愣住了。


    都……都学会了?


    宣凤岐在短暂的惊诧后回过神来。谢云程本来就是个学习的天才,而且他刚到宫里就开始内卷,一开始他有所顾虑只读一些杂书,后来他拜耿志山为太傅后就不再遮掩自己的才华了。谢云程每日天不亮就起来背书练剑,晚上更是不到半夜就不睡,宣凤岐也嘱咐过他好几次要劳逸结合,他那段时间确实听话,至于在宣凤岐看不到的地方,他不知道努力过多少。


    也是,像他这样勤奋又聪明的孩子,这些都是迟早的事情。可是宣凤岐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因为谢云程学得太快了,若是放在现代简直是不给别人活路。


    宣凤岐看到谢云程有些委屈的样子,于是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柔声安慰着:“我不是说陛下做得不好,也不担心陛下会因此耽误学业,我只是觉得……陛下没必要将时间浪费在别人身上。”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猛的抬起头红着眼睛看着他:“皇叔怎么能算是‘别人’呢?皇叔说过,你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若是连皇叔都这样说的话,是不是就代表着皇叔从未将我当作亲近的人看待?”


    宣凤岐从谢云程泛红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点点怒意,但他更多的还是难过。宣凤岐连忙说着:“不是,我从来那样想过。陛下与我互相依靠,自然是最亲近之人,陛下仔细想想是不是我之前的几次计划都与陛下商量过?我只是不想陛下太过劳累,毕竟学无止境,陛下就算通读古今史学也有很多没未接触过的东西,陛下应该多把心思放在治国为民之道上……”


    “够了!”谢云程此刻忽然暴起,他像是把压抑在心里许久的话一口气吐出般:“皇叔那么喜欢大周的江山,甚至愿意为了大周百姓积劳成疾,为大周江山废寝忘食,那么皇叔为何不直接说要我将皇位禅让于皇叔呢?”


    对啊。如果宣凤岐不想当皇帝,为何会对大周的江山那么上心,为什么会那么心系大周的黎民百姓,他所行走的每一步都在权力的刀刃上,他对权力是那么的渴求,却又因为权力被困在玄都,被迫对那些百姓负责。


    宣凤岐听到这话后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他站起来看着谢云程,此刻他的冷漠全写在眼里。幸好谢云程耍小脾气的时候只是当着他的面,若是谢云程当着外人说出“禅让皇位”这种话他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谢云程也不知自己刚才说了怎样的话,他此刻只看到了宣凤岐冰冷的眼神,那种表情是厌恶的前兆,是想舍弃他的警示。谢云程忽然慌了,他连忙上前抓住宣凤岐的衣袖:“皇叔,如果你说想要,我可以给你。求你不要向我露出这样的表情,我错了……”


    宣凤岐缓缓放开了谢云程紧抓着他袖子的手:“陛下今日怕是睡糊涂了,方才那些话我只当是玩笑了。只是这玩笑只有人觉得好笑才是玩笑,陛下以后可千万别说这种冷笑话了,今日只有我听,明日若是有他人听到陛下便是要让我身陷囹圄了。”


    他感觉到了宣凤岐现在有些烦他了。


    但是这就是他的心里话。宣凤岐维护他,为大周的江山着想,却这样清楚明白的说自己不想争皇位,他要怎么想?谢云程很清楚他现在是大周的皇帝,无论他有没有实权,他都是大周江山的主人,那为何宣凤岐会如此为大周尽心尽力呢?


    他跟着谢玹的时候可没做过这些事情。


    谢云程想不明白,他真的想不明白。


    傀儡做得久了也会生出心来,所以他说刚才想把皇位送给宣凤岐是真心话。


    第92章


    宣凤岐只当谢云程是说了胡话:“陛下, 我从未觊觎过你的皇位,你以后也别再说这样的话来试探我了,否则你便是将你我二人的性命放在烈火上炙烤。”


    试探?


    谢云程呆愣在原地。


    原来他这些发自肺腑的真心之言在宣凤岐眼中都是试探吗?


    谢云程愣了许久, 等他回过神来时宣凤岐已经离开了。他以前想就算自己一片真心宣凤岐永远都不知道也好,他愿意像这样永远守在宣凤岐身边,但是到头来全都变成了他为了皇位的一种试探,他甚至都不敢想宣凤岐就是这样看他的。


    谢云程曾经想过无数可能。宣凤岐为了大周的江山尽心尽力就是因为想谋权篡位,谢云程每每这样想的时候都觉得心里舒服不少, 起码他觉得自己还有可以被宣凤岐利用的价值,可是宣凤岐离开时眼中的那淡漠的神情不似作假, 他是真的对皇位没那么渴望, 最起码没有渴望到利用他这个孩子不择手段的地步。


    那宣凤岐尽力保住大周的江山是为了什么呢?


    谢云程想了很多。他不觉得宣凤岐会为了大周的百姓会做到这种地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宣凤岐才不是一个圣人——宣凤岐有着自己的行事风格,他不会被规矩束缚着,谢玹还未驾崩时他便没做过这些事情。


    谢玹?


    对了,还有那个把他留在玄都的先帝。先帝在世时对宣凤岐万般宠爱, 难道宣凤岐真的动了真心才决定要帮他守江山?


    谢云程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后忽然觉得自己被雷劈了一样。


    怎么可能呢?


    不可能的。他明明感觉宣凤岐很厌恶谢玹的……可若真的不是如此的话,宣凤岐又有什么理由继续苦苦守在这里呢?


    谢云程害怕了,他打心里涌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他害怕宣凤岐早就心有所属,害怕宣凤岐会在他没有价值后就毫不犹豫把他抛弃。


    他不能这样的,宣凤岐不能这样对他。


    ……


    许是宣凤岐最近太急了, 他竟忘了自己身边还有一位神医出身的洛严。洛严自然医术高明, 那么由他研究瘟疫的药方应该很快便有成效才是,可是就当宣凤岐派人去请洛严时, 回来禀报的人却说洛神医失踪了。


    洛严所住的宅邸虽是在玄都城最热闹的地段,但那处宅子少有闲人出没,而且那宅子里的东西都完好无损, 就连屋子里还乱放着洛严曾经翻过的几堆医书,这一切的一切都告诉别人洛严不是被匪徒掠走的。


    宣凤岐有心想让人查一下洛严的下落,可是他现在面对着诸多烦心事,城中百姓心中的恐惧不安一日胜过一日,但是宣凤岐还是未下令打开城门,有些百姓家里那点仅剩无几的存粮也要见底了,百姓不满的声音也是一声高过一声。宣凤岐虽然担心洛严,但他还是顾全大局只是派出一小部分人留意着洛严是否在玄都出没。


    现在摆在宣凤岐面前的问题就是如何让那些心生恐惧的百姓相信他。


    宣凤岐早就让户部清点好玄都内各个粮仓的粮食了,他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发放下去就是因为知道那些百姓手中应当是有余粮的。等到所有人饿到不行时他才会把这批粮食作为紧急储粮分发给百姓,如此一来他还能顶着压力多关城门几天。虽然他已经尽力了,但这不远不及瘟疫的传播速度,围绕着玄都城外的几个村落也有人因为感染瘟疫而陆陆续续死去。


    宣凤岐也见识到了这瘟疫的厉害,这瘟疫会在病人身上肆虐几日,若是不能得到及时救治便只能一命呜呼。此病传播速度之快远超他的想象,又是仅过了三日,外面巡查之人便道已经有四五个村子死于瘟疫了,那些村子里除了几个人幸免于难外,其他人都在当日死后就烧了。


    宣凤岐敲着下面呈上来的一道道奏折,明明再过几日他就能知道瘟疫的范围了,但是玄都城里就是在这几日里就发生了不下十次的百姓自发组织的暴.动了,虽然他们很快就被军队压了下去,但宣凤岐知道民间不满的声音是越来越多了。


    宣凤岐叹了口气,他对着户部说道:“把粮食都发下去吧,若是有人敢在本王眼皮子底下贪下救济百姓的粮食,那么无论是谁何种原因,一律格杀勿论。”


    这粮食本是支撑着玄都中权贵过活的,可是宣凤岐现在却把这些粮食搜集起来送给那些刁民。那些刁民怎配与贵族享用同样的东西,纵使这是宣凤岐的命令,底下的人也觉得宣凤岐是疯了。


    明明就是打开城门就能解决的事情,他偏偏把事情弄得那么复杂。这就导致玄都的百姓怨声载道,不满他的声音也此起彼伏,若是宣凤岐不能妥善处理这些事情,恐怕他这个摄政王也要当到头来。


    虽然那些人很想这么劝宣凤岐,但宣凤岐的一句“格杀勿论”把那些人的话都堵在了嘴边。他们知道仅凭自己是无法撼动此时的宣凤岐的,无论如何他们也只有听从命令的份。宣凤岐办事如此霸道不讲道理,而那位真正的皇帝一直待在深宫中从未露面,这就让越来越多的人相信如今皇帝真的只是宣凤岐掌握政权的一个傀儡。


    就当众臣散去后,宣凤岐又传问了太医仔细询问了药方的进度,那些太医研究了几天也没研究出过所以然来。不过他们根据以前流传下来的瘟疫旧方又加上了几种草药制成了新的药给那些感染瘟疫之人服用了,那些症状较轻的,比如只出现咳嗽头疼的人很快得到了控制,至于能否痊愈还是得观察几日的。但这药那些症状较重的就显得没有用了。


    宣凤岐听到这个消息后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不过这总算是一个好消息。太医院日复一日研究出来的东西好歹对治疗瘟疫有那么点效果,他自然不能斥责那些人,毕竟他也知道这次爆发的瘟疫跟史书上记载的不同。要这些太医几日内便研制出有效的药来也是太过勉强了。


    宣凤岐头疼似的按着太阳穴:“好了你们先下去吧。”


    言罢那些人都提心吊胆的走了出去。谁都知道宣凤岐最近心情不好,若是一个不小心言行不当,恐怕自己的脑袋很快就要落地了。就当宣凤岐想要起身时,他忽然觉得眼前一黑,随后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


    宣凤岐这次久违的没有做那些有关于原身的梦,但是在他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什么“服用药物伤了身子,心疾复发不可再过分操劳”之类的话,他此刻闻到了一股散发着药味的熏香,之后他又感觉到有针尖此人他手上穴道的尖锐痛感。


    宣凤岐的头脑被这阵痛感刺激的清醒了不少,他此刻缓缓睁开双眼。而映入眼帘的便是谢云程一张担忧不已的脸,他之后一脸凝重地屏退太医们:“行了你们都先下去吧。”


    “微臣等告退!”


    话音刚落,所有人应声走了出去。谢云程就这样呆呆地坐在床边愣了许久,宣凤岐就这样看着他,也不知过了多久谢云程总算是察觉到了来源于宣凤岐的那抹视线,他转头看向宣凤岐时脸上露出了一抹惊喜之色:“皇叔,你醒了!太好了,皇叔快要吓死我了!”


    他一边说着眼泪就要落下来,宣凤岐看到他这样于是便问:“陛下,我这是……怎么了?”


    谢云程听到他这样问才止住了哭泣的腔调:“皇叔是这几日太过操劳了才会昏倒。皇叔,治理瘟疫,安抚民心原本就是我的责任,现在还要皇叔顶在前面,是我害了皇叔,求皇叔不要这样了。要不然我们就开城门吧,等到太医院的太医研制出治疗瘟疫的药方一样可以救外面的百姓,求皇叔不要这样为难自己了。”


    面对少年的字字恳切,宣凤岐显得无动于衷。许久后他才叹了口气:“若是现在开城门,瘟疫想必也会蔓延到大周其他地方吧,到时候死的人就不会是几个村子的人了。”


    他是读过史实的,瘟疫一旦大规模爆发死的人都是一城一城的。今年好不容易没有天灾人祸的困扰,他怎么甘心让这场瘟疫让大周江山再陷入风雨飘零之中?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番话后眼中的血丝忽然蔓延,他像是难以接受般:“可是如果皇叔继续这样做,不会有任何人感激皇叔,甚至城中百姓还会唾骂皇叔。皇叔所做之事皆是为了能多活一个人,可是没人会知道,也没人会懂得,皇叔好不容易挽回的声名真的要这般葬送吗?那些人想去死那就让他们去死好了,皇叔为何要这样为难自己。”


    明明不是那个圣人的为何还要做出圣人之举?


    宣凤岐还是第一次听到谢云程说出关于那些百姓的言论。只是不同于以往少年同他承诺的“好好治理国家,当一个贤明的君主”,谢云程此刻声声控诉的都是那些百姓不识好人心的行为。


    是的,若是放在以前的先帝身上,只要这火烧不到他手中的权力,就算这瘟疫死再多的人他也无所谓。宣凤岐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做不到这些,或许他的心还是未被权力全部侵蚀。


    宣凤岐看到谢云程因为太过愤怒而眼红着掉泪的表情后挣扎着想要起来。谢云程见状连忙上前去扶他。宣凤岐此刻抬起手来温柔地摩挲着他的脸颊,他的手指并不是那样温暖,脸色也因为近日的操劳而显得苍白:“真是的,怎么动不动就哭啊。”


    谢云程在听到他柔声说出的这句话后微愣了一下。随后少年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连忙抬起袖子擦了一下自己脸上的泪:“谁……谁说我哭了,我没有。”


    宣凤岐看到谢云程嘴硬的样子觉得可爱的很。虽然前些日子他们有些不愉快,但那仿佛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谢云程跟宣凤岐都好像忘了。宣凤岐捏了一下他的脸:“不许对我撒谎。我说过,陛下可以在我面前哭,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仍是倔强地摇了摇头:“不是,皇叔……我真的没哭。但是,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这样劳累了,你想做什么告诉我我都会帮你去做,不要再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若是皇叔有个好歹,我就不活了。”


    宣凤岐听到谢云程说出这般寻死腻活的话后轻笑了一声:“陛下这次开的玩笑比较好笑。”


    谢云程微愣了一下后很快就明白了宣凤岐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的脸像是羞愧似的噌的一下就红了。


    这不是玩笑,这真的不是玩笑。他很想一遍又一遍解释给宣凤岐听,但他知道宣凤岐不会相信的。他感觉到心寒随之而来的就是压在心头的一股无能的愤怒和憋屈,尽管他已经把自己隐藏的相当好了,可是他的心思还是被那个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洛严看出来。


    他的心意如此炽烈,但宣凤岐却丝毫未察觉。宣凤岐从来不会认为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君王会因为他而牵动着一心一弦,自然他也不会认为自己死去后会有人为他殉情。


    就当宣凤岐精神好些想要起床时,谢云程硬按着他:“皇叔才答应我不再劳累,怎么现在就要违背誓言吗?”


    宣凤岐听到他这番语气中带着幽怨的话后微蹙起眉头来:啊?不是……我刚才有跟他答应过这话吗?


    就当两个人对视之际,外面有人急匆匆禀报:“参见陛下,王爷。禀王爷,禁军统领汤成俊在外求见,说是有急事要禀明王爷。”


    宣凤岐与谢云程听到后同时紧锁起眉头来。谢云程担心宣凤岐刚醒,于是他想自己去处理,而宣凤岐却真的担心发生了什么,他连忙叫人进来,谢云程站在旁边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宫婢传话不久,一身玄甲的汤成俊就急匆匆走进大殿中:“禀王爷,大事不好了!皇宫城墙外有数千名百姓聚集,他们吵嚷着要让王爷开城门给他们一个交代,末将已安排人去驱散,但奈何对面是普通百姓且又人数众多,末将别无他法,只能前来请示王爷!”


    宣凤岐听到他这话后怔了好一会儿。他早就知道关城门久了就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只是他没想到这种事来的这么快。


    谢云程听到之后愤怒不已:“真是一群不知好歹的刁民!难道皇叔没有传令于你们吗,凡是扰乱军心者皆是格杀勿论,你既知道如此为何还要拿这事来烦皇叔?”


    宣凤岐虽然下过这样的命令没错,但那可是几千条人命啊,若是都杀了岂不是更是惹上民怨?


    宣凤岐听到谢云程这番话后紧锁起眉头来。他明明下过命令的,想必这命令已经传遍整个玄都城的,而那些百姓仍毫无顾忌聚在一起,这就好像被人煽.动一般,城中百姓大多都是有家有户的人,他们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连累自己全家,所以宣凤岐更倾向于有人操控言论引发这些百姓的恐慌,随之再让这些人来到城墙下讨一个说法。


    虽然禁军杀几个人就能喝退这些人,但这是治标不治本的。策划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恐怕就是为了要让他声名狼藉,既然如此宣凤岐就更不可能退了。


    现在,大殿中的人都在等着宣凤岐的回答,只是没过多久宣凤岐便叫人:“来人,更衣。”话音刚落,他又看向汤成俊,“你先过去看着,本王随后就到。”


    “末将遵命!”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


    此刻寝殿中只剩下谢云程与宣凤岐二人。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话后脸上的阴郁之色更重:“皇叔,这摆明是有人要为难你,那皇叔为何还要去?”


    宣凤岐摇头笑道:“若我不去恐怕就真的让为难我的人得逞了。而且作为一名掌权者来说,杀人平息言论是最无用愚蠢的一种方法,陛下今日与我一同前去吧,我也想为陛下好好上一课。”


    谢云程虽然因为这件事心中郁闷,但当他听到宣凤岐把他带在身边时,脸上又露出了一丝喜悦之色。


    ……


    此时正值正午,天空却被阴云笼罩着,而皇宫三丈三的高墙下有无数百姓聚集着,他们乱哄哄的,但是说的话却大差不差,几乎全都是让宣凤岐出来给他们一个说法的。


    “我一家老小七口人待在城中,既不能出摊做生意也不能出城购买东西,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要饿死了!”


    “是啊!为什么不能开城门,让襄王出来给我们一个说法!”


    “是啊,让他出来!”


    他们说着说着,话风也逐渐偏了起来:“他一个王爷难道也想凌驾在皇帝之上吗?”


    “天亡我大周啊!”


    就在这一片乱糟糟的情景下,一个身着玄袍的男人站在高墙之上居高临下看着那些争吵不休的百姓们。这时一句“陛下驾到,王爷驾到”瞬间熄灭了百姓叽叽喳喳的声音。


    高墙之上站着宣凤岐,而他旁边的就是那位小皇帝。只是那位小皇帝却没有传说中的那样怯懦,他十三岁的年纪个子长得极高,眉眼间尽是尊贵威严。


    宣凤岐看到城下的情况后便知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聚众闹事。但他不知道在经历过谢昭华谋反一事后,这玄都城中谁还有这么大的本事跟他作对。


    宣凤岐看向那些百姓,他长得确实如传闻那般似仙似妖的,但当他看向众人却不怒自威:“你们刚才所言本王都听到了,你们最在意的粮食问题本王已经命人解决了,想必再过不久就会分发到你们的手中。本王在此承诺,只要这城门关着,城中百姓不会因为没饭吃饿死。本王会倾尽玄都内所有粮仓供你们度过难关。”


    底下闹事的百姓讨伐的声音逐渐变小,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小声的议论声。


    “真的假的?”


    “可是皇城里的粮仓不都是给那些官老爷吃的吗,这王爷真的舍得给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吃?”


    就当宣凤岐说完这些话后,人群中又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传出:“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索性把城门打开放我们出去,这城中那么多人都感染瘟疫了,你是想活活困死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们吗?”


    宣凤岐定睛一看,说这话的人仿佛是一个方脸布衣的中年男人。他看到那些百姓刚才好像就在跟着他的话风讨论,他这样一说,刚才还在岔开话题的百姓又一次将矛头对准了站在高墙之上的宣凤岐。


    “就是为什么不放我们出去?”


    “难道想把我们跟那些感染瘟疫的人放在一起好让我们也感染瘟疫吗?”


    宣凤岐听到这话之后轻笑了一声:“本王不知你在此挑动百姓有何意图,但本王可以告诉你瘟疫感染的速度极快,说不定你们之中就有人感染了瘟疫,而且还没有明显的症状。这瘟疫最忌讳的就是聚在一起,如此一来瘟疫就感染一大堆人。”


    那些百姓听到宣凤岐这番话后立马换了个仇视的嘴脸对准刚才挑动百姓话语的人。而那些百姓也像害怕似的逐渐散开,他们都是拖家带口惜命的人,纵是不知城墙上的那位上位者说的是真是假他们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赌。毕竟他们也是因为家中粮食耗尽,城门又因为宣凤岐之令不开才聚在这里讨要说法的。


    宣凤岐看到人散开后又继续道:“你们以为本王不想开城门吗?只是这城门一开,瘟疫扩散的速度会更快,只怕你们还没吃上自己买的粮食就已经死在瘟疫之下了,本王封锁城门也是为了城中百姓的性命。这瘟疫大多都通过你们的呼吸传播,只要城中百姓听话不再乱走动,注意好行动的距离,自然是与瘟疫无缘,可是如今你们聚在这里放任瘟疫传播,可当真是辜负了本王的一片苦心。”


    那些百姓什么都不懂,而且上一次大周的瘟疫都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宣凤岐这么一说,那些聚在一起的人距离散的更远了。而刚才那个挑唆百姓的中年男人也孤立无援地站在人群中间。他四处张望着好像是在等待着有人能顺着他的话帮他一把,他显然有些慌乱了。只是现在百姓也有些相信宣凤岐的话,他们都带着鄙夷仇恨的眼神看着他。


    “对啊!刚才就是你一直喊着让我们跑到这儿也来要说法,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让我们聚在一起死的更快,所以想害我们?”


    “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是啊!王爷说了明明是为了我们好,你却要拉我们这些无辜的百姓一起死?”


    “不是……我不是,襄王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们就要听他几句蛊惑就忘了他之前做过的事了吗?”


    那个男人三言两语就又将宣凤岐置于漩涡中心。看来这还是一场有预谋的针对宣凤岐的计划,若是普通百姓聚在一起在这里讨要说法肯定会像刚才大多数人一样担心自己全家吃不吃的饱,自己会不会因为感染瘟疫丢掉性命,可是这个男人却每句话都在往宣凤岐身上泼脏水,这可真是居心叵测啊。


    男人虽然很快将舆论风向拉回一些,但那些百姓还是有人质疑他的,甚至有人已经开始拿起石头想要砸他,他也见势不妙存了想要逃跑的心思。


    宣凤岐见状悄悄喊了个人过来:“你盯着他,务必在他逃走后活着拿下。”


    第93章


    煽动百姓的男人见局势对他不利, 于是他想挣脱人群跑出去。而就在此时宣凤岐站在城墙上开口道:“你们可要想好了,这瘟疫可是会传染的,若本王放你们出城, 那么你们之间谁都有可能感染瘟疫。你们应当明白,一旦身染瘟疫,别说是粮食了,恐怕你们还没走远就会即刻被关起来焚烧。”


    宣凤岐说完这些话后底下的人面面相觑。就算这些百姓再怎么不懂,他们也知道宣凤岐所言属实, 历来瘟疫爆发的时候,像他们这种平民百姓自然是一有症状就被抓住关起来跟那些病得快死的关在一起烧掉。


    宣凤岐说的话也很直白:“现在你们好好待在城里还能有粮食吃, 若是不听话乱跑, 感染瘟疫是轻的,若是牵连一家老小可就罪孽深重了。这玄都几十万人,疫病也正在王公贵族中蔓延。本王锁城门是为了让城中百姓活着,为外面更多人的性命着想。”


    其实百姓们真的不关心谁死谁活,但他们会在乎自己一家老小, 在乎自己能不能吃饱。


    而就在此刻,一名头发花白佝偻着腰的老头拄着拐杖从人群中一瘸一拐走了过来。看样子他还比较受人尊敬的,因为刚才那些还在争执不休的百姓很快便为他让出一片空地来。他的身子以一直不可思议的姿势弯着,宛如一个直角。而他此刻却像用尽全力似的艰难抬起头来望向那位站在高高城墙上的人:“王爷……老身只问你一句,这玄都城中那么多人, 若是粮食耗尽你还打算把我们这些百姓关在城中吗?”


    这名老人一针见血, 他的问题正是在场百姓都关心的,因为他们真的只担心自己能不能吃饱。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问后一脸严肃地看向那些将目光齐刷刷投向他的百姓:“本王在此承诺, 只要这玄都城的城门一日不开,城中的百姓不会因为没有吃的而饿肚子。只要瘟疫不再蔓延,城门自然会在粮食耗尽前打开。”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住在皇宫里, 自然是什么不缺。”


    “对啊,你要我们这些百姓怎么相信你?”


    宣凤岐看到这话题又绕了回去,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若是原主在的话,他肯定会把几个说话最大声的人都带下去砍了吧,可惜……他不会这样做的,正当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时。一直以来站在他旁边一言不发的谢云程忽然上前一步看着那些人高声喝道:“放肆!孤乃天子,岂容尔等庶民议论!难道你们想要造反不成?”


    即使百姓目不识丁也应该知道造反是多大的罪名。这下人群一下便安静下来。谢云程见这乱哄哄的一团消停了后居高临下俯视着那些脸上神情各异的百姓:“尔等庶民若是不信孤与皇叔那便不要吃朝堂分发下去的粮食。依照你们所言,粮食耗尽那日就是命绝之时,那么你们现在去死岂不是省下许多粮食,这些食物正好分给需要填饱肚子的人。”


    谁也没想到跟在摄政王身后的小皇帝忽然如此有魄力说出这等话来。民间都传这小皇帝只是个傀儡,所以刚才百姓挑起事端时也只是将矛头指向宣凤岐,谁也没想到小皇帝会这个时候站出来为宣凤岐说话。


    “陛下……我等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只是担心,这城门要关多久,如今瘟疫蔓延,城中每天都在死人,我们在此聚集也只是想让陛下为我们吃一剂定心丸。”


    谢云程闻言往那片空地看去,说话的人还是那个垂垂老矣的老头,但他确实是在为百姓说话。而且周围百姓听到他这样说后也纷纷跪地一副痛心疾首:“是啊!陛下,草民等只是担心这城门不开瘟疫早晚有一日会祸及自身啊!求陛下给城中百姓一个交代吧!”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沉默了片刻,他这个时候转头朝着宣凤岐的方向看去。此刻他发现宣凤岐正用一副欣赏的表情看着他,好似在期待着他接下来会说出什么。谢云程迎着宣凤岐的目光定了一下心神,他看向城下众人:“被疫病困在城中的不止是你们,还有千万将士。他们同样也有家人,上有老下有小。孤会一视同仁,只要孤坐镇皇宫一日自然不会让一个人因为吃不饱而饿死,孤同样也在这里与满城百姓共进退,孤在此保证,一个月内定会研制出药方来开放城门,若是做不到,孤甘愿退位让贤。”


    当谢云程说出“退位让贤”这四个字的时候,底下的人都噤了声。随之,便是百姓纷纷跪倒在地齐声喊着:“陛下万岁万万岁——”


    虽然谢云程说的慷慨激昂,但宣凤岐听到他说那句退位让贤时脸上的神色还是变得难看起来。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城墙边的百姓都已散去,他走到谢云程面前神情严肃道:“陛下为何要向那些百姓那样承诺?陛下要知道皇位可不是儿戏,这不是能随便能用来赌注的。”


    谢云程看到宣凤岐如此疾言厉色心里想的却没说出口。


    他原本就在想,哪怕是退位让贤,那让给的也只能是宣凤岐。但现在他想明白了,宣凤岐不喜欢他这样说,更不愿意坐上皇位,他似乎想到了一个适合宣凤岐的位置,一个适合坐在他身边的位置。


    谢云程见状连忙走到他身边:“皇叔,这不是赌注,我相信太医们会研制好药方的,难道皇叔也不相信吗?”


    谢云程把问题抛给他时,他忽然愣住了。他已经有些看不透这孩子,他不知道谢云程此刻是真的单纯到相信那些太医一定会在规定的时间研制出药方来,还是他故意这样说的。先不是这件事一定会实现,若是不成,他如今一番话肯定会在朝堂上引人诟病。


    宣凤岐眯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之后他的眉心才逐渐舒展开。虽然谢云程行事有些鲁莽,但他刚才对着百姓那般恩威并施的话也确实像一个帝王,而且就算谢云程不那么说,宣凤岐也打算这样说的。在一定程度上来说,他跟这孩子的心思确实有共通之处。


    只是他没想用退位让贤四个字让那些百姓闭嘴。


    宣凤岐也不知道拿谢云程怎么办了,他知道大周形式严峻。谢云程不可能就这样简单退位的,而且皇帝说出去的话最终解释权还不是在皇帝这里吗?


    宣凤岐无奈地笑了笑:“好了,这次便罢了,以后将皇位拱手让人这种话别再说了。”


    谢云程听到后狠狠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了!”


    我会牢牢地抓紧权力,稳坐皇位。到时候便能什么都做了吧。


    谢云程想这便是宣凤岐期待的样子。


    就在此刻,有一名将领匆匆上前来:“禀陛下、王爷,刚才那些在人群中散播谣言扰乱人心之人已经被抓住了。”


    宣凤岐点了点头:“很好,你把人交到刑部,记住什么刑都可以用,只是不能伤了手和舌头,本王让他们老老实实的把幕后主使的给吐出来。”


    “是,属下遵命!”说完,那名看着甚是年轻的人便走了下去。当那人与谢云程擦肩而过时,谢云程正巧看清了那人的面容,这……这不是他安插在禁军里的御前侍卫沈英衡吗?


    宣凤岐虽然也能使唤他身边的人,但沈英衡是他亲自挑选的人。宣凤岐以前为了避嫌从不用他亲自挑的人,可是这次他怎么会……不,也有可能是沈英衡恰巧在这里当差,宣凤岐也是随便吩咐人去办事。


    宣凤岐看到谢云程愣在原地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开口道:“陛下,该回去了。”


    谢云程听到他的声音后回过神来:“啊……好啊。”说完他便跟在宣凤岐旁边一起走了下去,只是他看到沈英衡远去的背影后还是陷入了思绪中。


    ……


    宣凤岐刚在城墙上承诺过会将粮食分到百姓手中,那些人老实回去后果然就收到了粮食。城中的人虽然没有那么贫穷,但也不免有些贫苦人家,平时有人连粟米都吃不起,但这次分发下来的稻米却颗颗晶莹饱满,就连小麦也没有一丝杂质,这一看便是供城中那些贵人吃的。这下那些百姓才明白,原来陛下与王爷的承诺都是真的,百姓有饭吃后更是对人感激涕零,那些不满与质疑也随之烟消云散。


    其实疫病离他们有多近他们不知道,但他们知道自己若是吃不饱可能没到研制出药方那日就会饿死,如今温饱问题解决,他们自然是不会再有什么意义。


    宣凤岐面对那些百姓所说的那些话就这样不胫而走,人人都传当今陛下在宣凤岐的辅佐下贤明爱民,如今封锁城门自然是为了城中百姓着想。小皇帝那般信誓旦旦在城墙上若是一个月内不能研制出治疗瘟疫的药方便退位让贤,所有城中百姓没有再聚众闹事的了,他们吃饱了就蹲在家里等待着谢云程兑现诺言的那一天。


    人言可畏。这话一传倒像是把谢云程放在火上烤,虽然他们两个露面确实解决了城中人心不稳的问题,但这药方迟迟研究不出来始终是不妥的。宣凤岐不懂药理,若是他懂的话恨不得亲自翻书自己来做这一纸药方。不过那些医书中也有不少有古言记载的古方,他可以每本翻译出来,他也希望能在这些古老的书籍中寻找一些有用的蛛丝马迹——


    作者有话说:抱歉,我好像还不是太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昨天我因为状态不好坐在桌前一天一个字都没写出来。


    但是我的情绪就这么奇怪,就像过山车一样,情绪低落的时候能够忧愁地码字,情绪暴躁的时候却一遍一遍打开各种软件,然后看几眼再划出去,然后再躺下站起来坐着,来回反复,但是心沉不下来,手抖着写不出来一个字。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睡一觉好像稳定了很多,但因为断更那一天让我很焦虑难过,因为我确信二十一天可以让自己养成码字的习惯,所以昨天应该是我连更的第三十天,我讨厌在成功前放弃的自己,因为这种情绪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可是我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不要放弃,你要拯救自己,都失败了那么多次了,只是这一次而已,人上班都要休息,你都连更了那么多天了,状态还像过山车一样,休息一天又怎么样,晚安好好睡吧,睡醒了你要振作起来,即使会失败也不要怕,你要一而再再而三拯救自己。所以,现在,晚安。


    然后我醒了就哭了,哭着写完了。


    感谢看到作话的小天使们,我只是太孤独了,所以想在这里倾诉一下,不想看屏蔽掉就好,看到难过的就当作我在发疯。我永远不会放弃的。


    第94章


    深夜, 长公主府中忽然传出一阵人声慌乱,而就在此刻,一行人急匆匆冲着皇宫而去。禁军见前方灯火通明便拦住了那些人的去路:“什么人?”


    马车上的人听到这话很快便下车, 只不过她仍然端着一副高不可攀的架子:“放肆!本宫乃是太宗皇帝之女,先帝天子之妹,如今陛下的亲姑母,你们岂敢拦本宫!”


    为首的统领一眼便认出来,站在他面前的女人便是前段时间一直在府上养病的长公主。长公主虽然十分有气势的说出刚才的话来, 但只是她还是有些病容憔悴。


    深夜宫门落锁擅闯皇宫,若是换做他人守城的禁军怕是早就将人就地斩杀了。可是来的这人偏偏是长公主, 那位为首的将士一脸为难地说道:“长公主殿下, 王爷有令,如今瘟疫在城中肆虐横行,无论任何人都不准无召进宫,请殿下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当差的人。”


    谢昭华听到这里丝毫没有退却的想法,她不紧不慢地拿出了别在腰间的宝剑, 锋利的剑被从剑鞘中抽出,她拿剑指着守着宫门的人:“此剑乃太宗皇帝亲赐于本宫的尚方宝剑,见此如见太宗皇帝亲临,赶快去通报宣凤岐,本宫有要事进宫, 若他不来, 本宫就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用身份压人!”


    谢昭华的一番话令在场的几位统领面面相觑,虽然大周早就没有拿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这种例子了, 但他们见谢昭华如此疾言厉色也是不敢怠慢了。他们窃窃私语一阵后便有人上前道:“末将这便去派人传话,请长公主稍安勿躁。”


    说完,负责递话的人就跑向了角门。这话经过层层传递, 两刻钟后才传到了宣凤岐的耳中。


    虽然此时已是半夜三更,但宣凤岐一直翻译着那些古籍医书,他原打算再多看一会儿就睡下。谁知便有人宫人火急火燎前来向他禀报:“禀王爷,大事不好了!长公主拿着太宗皇帝赐的尚方宝剑等在朱雀门前,说是有要事与王爷相商,今晚是一定要见到王爷的!”


    宣凤岐听到这话后紧锁起眉头来。这几日他光忙着瘟疫之事了却忘记了玄都城中还有一个前段时间因为谋反失败而病倒的长公主。只是她现在竟敢带剑夜闯皇宫,她的病现在好全了?


    谢昭华作为宣凤岐从前的敌人,宣凤岐自认为还是有些了解她的。谢昭华失败已成事实,若不是因为瘟疫她恐怕现在已经在回晋州的路上了,她此番不惜惊动禁军也要进宫想必是真的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宣凤岐为了皇宫中未染瘟疫的人着想,他早就让宫外的官员分批入宫,就连距离也保持的很好。


    谢昭华既然要找他,那他的人到了就行。宣凤岐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他起身道:“更衣,本王要亲自去见长公主。”


    “是。”


    ……


    谢昭华虽然拿剑指着皇宫的方向,但她现在显然有些心不在焉,就连她握着剑柄的手都开始微微发颤,她的心越来越急躁。而且她的视线一直死死盯着朱红的宫门,她好似在期盼着那如囚笼一般的染了无数人鲜血的大门快点打开。


    而就在她踱步之际,面前发出了一声古老的嘎吱的闷声,随后宫门随之大开。底下的人跪成一片:“参见王爷。”


    宣凤岐披着墨色的狐皮大氅,他的身后跟着两排点着宫灯的宫人,火光一下就将朱雀门前照得通亮。他因为接连深夜晚睡,眼底下有着淡淡的乌青,可是那乌青在他那张脸上也只是为他加深一下抹在他艳丽的黛色罢了。


    谢昭华见宣凤岐出现在他面前后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宣凤岐竟然亲自出来。


    宣凤岐对着那些人道:“你们先起来到一旁侯着吧。”


    随侍的宫人听到宣凤岐这样说后有些担心地朝着谢昭华的方向看了一眼:“可是,王爷……”


    宣凤岐继续道:“无碍,皇宫脚下不会发生什么,你们都先退下。”


    “是,奴婢们告退。”


    说完,禁军与宫人分成两队退了十几米的距离。而此刻谢昭华也将自己带来的人遣到一旁等她,此刻火光通亮的朱雀门前只站着他们二人。


    宣凤岐看到神色有异的谢昭华后率先开口:“长公主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谢昭华听到这话后冷笑一声:“以前本宫也是在这皇宫里长大的,没想到有一天也得要拿出这把剑来才能人人把宫门打开。”


    宣凤岐与谢云程一起商量着把令牌重铸了,所以她虽然是不能用父皇给她的金令肆无忌惮的穿行在皇宫之中了。谢昭华将那把锋利的剑利落地收进了剑鞘中,她抬眼看向宣凤岐仍是一副不甘心的样子:“你赢了又怎样,不过也是一条丧家之犬罢了。”


    宣凤岐听到这话后没有表现出多生气,他反而不紧不慢道:“本王是听到长公主拿着尚方宝剑来压本王,本王才深夜更衣匆忙前来面见长公主的。长公主既然做得出这样的事来,想必不仅是来嘲讽本王的吧?”


    谢昭华抿紧了双唇,她似乎真的有难以开口的话堵在喉间。宣凤岐见状朝她冷笑道:“若长公主没有事的话,本王也不奉陪了,毕竟本王因为瘟疫还有很多医书未翻……”


    他话未说完,谢昭华就像看到什么希望似的看向他:“医书?那你翻到什么没有,治疗瘟疫的那方子写出来了吗,若是有的话赶紧给我一份!”


    此刻她连仪态都顾不得就急忙走到宣凤岐身边,若不是宣凤岐了解她,在旁人看来谢昭华此番上前真的想杀了他似的。宣凤岐早就交代了,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能靠近,所以禁军虽然已经提剑紧张地看着他的方向却并未做出举动。


    宣凤岐听到谢昭华这样讲后微蹙起眉:“长公主忽然向本王讨要药方做什么?难道长公主府上有人感染了瘟疫?”


    谢昭华听到这话后一下慌了神,她知道她此刻的表情就是在出卖她,她竭尽全力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立刻换了一副轻松的表情:“自然不是,若是我府上有人染上瘟疫,你以为我还能深夜来这里与你闲话?”


    宣凤岐有些狐疑地看向谢昭华,而谢昭华却神情自若地接着说道:“自古以来,成王败寇。既然我已经输了,那我自然是没有必要留在玄都之中了,更何况你与我那好侄儿也不是想尽快让我们一家回晋州吗?我是想要是出城,城外也有感染瘟疫的人该如何,这晋州一路,路途遥远,难保不会遇到什么,所以我临行前想先向你要一张治疗瘟疫的药方,以备不时之需。”


    谢昭华虽然说的有理有据,但宣凤岐心中那颗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


    或许是谢昭华此刻表现的太急切了,她连忙收回了视线:“怎么,难道你与侄儿就那么想要我们一家命?就连张药方都不肯给?”


    宣凤岐听到她这番后摇头叹气:“长公主是近日来在府上养病不知外面的形势吧。这次的瘟疫与之前史书记载的瘟疫有些不同,现在治疗瘟疫的只有太医院的旧方,旧方只能治疗轻症患者,而且不一定会痊愈,至于有效的药方太医院正倾尽全力翻看医书研制,本王也已为此事几日不眠。而且现在玄都城外还未发现瘟疫感染者,也就是说你现在还不能离开玄都,再怎么样也要等到药方制成后你再走。”


    谢昭华才不关心那些,她只听到了还有太医院治疗瘟疫的旧方:“那你把旧方先给我一张。”


    宣凤岐看到她眼神中透露着急切,那好像是在担心一个人的眼神。纵使谢昭华太会伪装,但是此刻她演不出无动于衷的样子。宣凤岐接着说道:“本王都说了,旧方不一定管用。”


    谢昭华听到他话里有想要拒绝的意思,语气瞬间变得严厉就连表情也狰狞了许多:“管不管用试了才知道,难道你连旧方都不想给我吗?”


    试?


    给谁试?难道长公主府上真的有人染上瘟疫了?


    宣凤岐此刻心中的猜疑已经达到了顶峰,他甚至都猜到了感染瘟疫的人是谁了。虽然如此,他也只是无奈道:“旧方我会派人送到你府上,只是在那之前长公主还是不要出门了。”


    谢昭华听到宣凤岐这样说后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欣喜:“那是自然,如今城中那么多人感染瘟疫,便是为我们一家性命着想我也是不敢出门的。”


    宣凤岐看到她露出那种还带着一丝希望的表情后微蹙起眉头来,但是他现在也没有办法。药方研究不出来,他无法给城中百姓一个交代,更无法去劝慰长公主。


    谢昭华得了药方自然是欢天喜地回府去了。只是在她进马车的前一刻,她看向宣凤岐的目光透露出一丝阴暗,但随着便是一阵愧疚。自然了在夜色中,宣凤岐没有察觉到她这些细微的表情变化。


    谢云程前脚刚走,宣凤岐后面就下令要派出两拨人紧盯着长公主府,在开城门之前长公主府上不准出来一个人,甚至是长公主府上的东西也不能流出。


    他已经十分肯定长公主府上有人感染瘟疫了。


    长公主的府邸距离皇宫最近,若是传播起来恐怕后果不堪设想。谢昭华这次暗里向他要药方也只是因为感染瘟疫的人是她最在乎的人,所以她才会竭尽全力隐瞒,甚至不惜夜闯皇宫去要一张不知道有没有用的药方。


    第95章


    宣凤岐翻了好几天的古籍医书, 这倒还真的让他翻出不少东西来。其实古代历史长河中有不少时期都爆发过瘟疫,这些瘟疫的症状都大同小异,它们唯一统一的就是具有很高的传染性。其实这瘟疫放在皇家贵族里根本不可能造成这么大的传播, 因为只要名贵的药材下去,又有名医在侧,只要不是病入膏肓都是能救回来的。


    民间大量百姓死于瘟疫是因为他们用不起那样治疗瘟疫的名贵药材,或者是说他们都根本不知道什么都治疗瘟疫。这次的瘟疫确实可以解决,但要一个一个地把大周境内分布广泛治疗伤寒杂症还有清热疏散的平民药材都试一个遍, 如此一来才能制成一张最适合治疗瘟疫的药方。


    宣凤岐花费了七天的时间才将那些草药誊抄下来,他将那长长的一卷交给了太医院的太医们, 试药他是没有经验的。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好了。


    虽然事情还未完全解决, 但宣凤岐总算是觉得轻松了一点。只是他在站起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头脑一阵眩晕,而就在这时他才想起来这几天他一直翻看医书,已经很久没有睡饱了。仔细想想他在现代不就是痴心于工作才猝死的吗?


    宣凤岐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他总是这样一旦投入到工作中就忘记了自我。就当他想要去歇息时,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朝外叫了一声:“孟拓,洛严找到了吗?”


    孟拓听到声音后连忙走了进来:“禀报王爷,已经派人去找了,据说那日洛神医消失前只见过陛下。”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说后紧锁起眉头来。


    是谢云程带走了洛严吗?可是他现在正想要用洛严呢,毕竟洛严是用药的天才, 若是他来试药的话这药方肯定会更快制成的, 但这孩子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带洛严走呢?


    宣凤岐挥了挥手:“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孟拓就像习惯了似的很快便消失在宣凤岐的视线中。宣凤岐躺在榻上缓缓闭上双眼, 他想若是自己醒了眼前的困难便能解决该有多好。


    ……


    谢云程因为宣凤岐过度劳累揪心不已,其实除了处理欺辱过芸娘的那些渣滓外他甚少踏足大狱。既然都进了大狱了,那自然是没有外面好过, 但谢云程吩咐过除了放洛严出去,洛严想要什么都要尽量满足他。


    洛严一进了大狱好像就把这大牢当成了他自己的家,写满药材的纸张散落一地,还有一些药材被他分成好就份放在一旁长了青苔的榆木桌上。大狱的条件虽然艰苦,但洛严做起事情来效率可比外面快多了,他眼下正在斟酌着最后几味药材,就连有人打开牢门来到他面前他都浑然不觉。


    谢云程看他虽然把这里弄得那么糟乱,但他身上的衣服还是如此平整,就连头发也如往常一般整齐束起,就跟他在宅子里一样。谢云程见状轻笑出声:“还第一次见有人把大狱当成家里的。”


    洛严听到谢云程的声音后抬起头来看向他:“怎么,陛下来大狱就是为了笑话草民的吗?”


    谢云程此刻绕过了那散乱一地写满药材的废纸,他坐在铺着稻草的床上看向洛严:“少自作多情了,孤是来问你药方完成的如何了,皇叔最近为了瘟疫药方之事夜不能寐,孤只是想督促你快点把方子交出来,这样皇叔也能少受些累。”


    洛严听到他这样说后冷笑一声:“王爷一向是为国忧心的,你看他那么心系百姓,心里连留给陛下的位置都没有。”


    谢云程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一下阴沉下来,洛严不愧是能看出他心思的人,所以这人也是最能知道怎么样才能最戳他的心。谢云程虽然脸色不太好看,但他还是努力扯出一个讥讽的笑:“是啊,你口口声声说要侍奉在皇叔身边一辈子,可是最后还是拿皇叔来要挟孤,这么看来你也不是真心的。就算孤的心思见不得人又怎样,总比你这假惺惺的伪君子要好多了。既然孤敢对你说这些,也不怕你把这话往外面说,也来外面的人不可能相信,再者皇叔信任孤胜于你,等这件事结束你从这里出去了,孤会送你远离玄都。”


    洛严听到谢云程这番宣示着自己胜利的话后轻笑出声:“陛下这么急着送草民离开是在害怕什么吗?”


    谢云程最不屑的就是无足轻重之人的挑衅,他挑了挑眉:“孤才不惧你,孤只是讨厌你虚伪的样子,你心里明明没装着皇叔,却要表现对皇叔痴心的样子,说实话孤看着你这张脸就恶心。”


    洛严继续笑道:“陛下又不是草民,陛下又怎知我对王爷不是真心的。更何况草民认识王爷要比陛下早得多,王爷又器重草民,若陛下贸然将草民送走,若是王爷知道了恐怕会不高兴的,若是让王爷与陛下生了龃龉,但岂不是草民的罪过?”


    谢云程知道洛严在不停的挑恤他,但没关系他已经看清楚洛严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他对洛严显然比那日有耐心多了:“洛神医这张嘴可真是能言巧辩啊,但愿你在皇叔面前也能如此坦荡。”


    洛严笑了一声:“陛下过奖了。比起一个怀着龌龊心思还口口声声叫着‘皇叔’的人,草民这点小本事显然是不够看的。”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脸色一下阴鸷下来,若不是还要留着洛严解决眼前燃眉之急,他真的想一刀砍了这虚伪小人。


    洛严见到谢云程骄傲的脸逐渐变得阴沉难看才开心地笑了起来:“药方在七日前就制好了,草民已经将药拿给了那些患了瘟疫的人服用,只是这药方还有几味药需要斟酌,等到添上最后几味药再让人试了,若是得了疫病之人的高热退下来这药方便成了。”


    谢云程点了一下头:“你这几味药需要斟酌多久?”


    洛严思量了片刻:“最少也要三日,因为同种药性的草药甚多,配好方后还要送到外面给感染疫病的百姓试,所以得花费些时间。”


    谢云程听到这话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明日便是玄都城门关闭的第半个月了,城中的粮食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这几日。若是这段时间那些百姓还像以前一样在城墙下聚集,到时候他就不好交代了。而就在此刻谢云程忽然回想到洛严说同种药性草药甚多他才不好配药,于是他便从自己袖中拿出一张写着各种药材的纸张递到了洛严面前。


    洛严见状紧锁起眉头来:“这是什么?”


    谢云程:“你先看看这上面的药都可不可用。”


    洛严听到他这样说后连忙拿起那张药方仔细看了看。这张纸上所写的药材都是大周境内分布最广泛的治疗伤寒的药材,就算是远在深山的猎狐贫民也能吃得起,而洛严需要斟酌的几位药也在其中,他其实可以选择更加有效快速的药材,但那些药材过于珍贵,哪怕将药方制成,底下的百姓也不一定吃得起,但这张药方中所写的药材却正好解决了他所思虑的问题。就连几种他平时不怎么在意的药草也在其中,他自认为学医多年,这世上的草药便没有他不认识的,但是当他看到纸上写的那些草药后便恍然大悟——原来还能这样成方。


    洛严一脸惊喜抬头:“这些药陛下是从哪弄来的?”


    谢云程微微颔首:“这是皇叔翻了好几天的古籍才写出来的,这些药材原本是要给太医院的那些太医们配方的,但他们要配成药方恐怕这满城的人都要饿死了。你这不是快要将药方完成了吗,孤想将这张药方交给你,你说不定能更快配出来。”


    洛严听到谢云程说这些药材都是宣凤岐从古籍中整理出来的后呆愣在原地。他原本以为宣凤岐只通谋略权术,没想到他还会翻译古籍,毕竟有些医书的文字与大周的文字并不相通。他在大狱里光想着写药方,却没想到还能翻一下医书寻找古籍的旧方。


    谢云程看到他呆在原地后像看傻子似的朝他挥了挥手:“怎么,这里面写的药材没用吗?”


    洛严听到声音后才回过神来,他十分激动:“有用,不出明日药方就能制成。只要染上疫病的百姓服下退了高热,那这药便成了。”


    谢云程听到他把时间一下缩短到两天,便十分欣慰地点了一下头:“那孤就等着你的好消息。”


    ……


    谢云程离开后洛严还是呆呆地看着宣凤岐写的那些药方,虽然治疗瘟疫的药方大半都是他写的,但他没想到宣凤岐会考虑那么多,原来宣凤岐也会担心百姓会因为药材贵而吃不起药。他也会忧国忧民到如此地步,像他这样的人真的会令大周倾覆吗?


    洛严所在的这件牢房可是皇宫大狱中最大的一间,因为他要专心写方字,所以牢房中还放着几盏大的青铜烛台,那火光倒映在他的眼中,除了满心的疑惑外还有那么一丝的歉疚。


    因为宣凤岐整理出来的药材信息,所以洛严还未到第二天的时候就把药方写了出来。就当谢云程想要把药方的药抓出来去给城中感染瘟疫的人试药时,长公主府中忽然传来了一阵凄厉的哭喊声:


    “阿音——音仁——我的儿啊!”


    女人一阵阵凄惨的哭声响彻整个街道。


    她是这个世上身份最尊贵的女人,但此刻却哭得如此撕心裂肺,她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死了,死在了玄都城太阳升起的前一刻。


    第96章


    宫人来通传时, 太医院也将医治瘟疫的有效药方研制出来了。宣凤岐欣慰的笑容还挂在脸上,便有人告诉他:“王爷,长公主的音仁郡主, 殁了。”


    宣凤岐听到这个消息后脸上的笑意被疑惑取代。但更多的是惋惜……他知道赵音仁不像她母亲一样对皇位有着近乎偏执的渴求,这孩子虽然娇纵了一些,但心底还是不坏的。宣凤岐还想着等到长公主一家回到晋州后再过几年便给赵音仁赐个封号,让她尊荣一生,但没想到天意弄人, 这孩子竟这样走了。


    宣凤岐攥着手中刚得来的药方……若是赵音仁再撑过一日就好了。可这世间的事就是如此阴差阳错,说的再多惋惜再重也抵不过一句世事无常。


    一夜之间, 长公主府便布满了素缟。谢昭华这一生只得了这一个女儿, 自打赵音仁刚出生起谢昭华便将她带在身边,凡是赵音仁想要的珍宝,她这个做母亲的总会想办法满足。她原本带赵音仁来玄都是为了让她当皇后的,只是这一行她非但没有按照谢昭华所设想的那般成为皇后,还将自己的性命葬送在了玄都城中。


    谢昭华痛失爱女, 她守在赵音仁的灵床前哭了三天。因为赵音仁是感染了瘟疫死的,所以就算是旁边的侍从想拉她离开也是无从下手。谢昭华太过伤心以至于短短三日她便哭晕过去好几回,可是当她知道就在自己女儿咽气的那天,太医院把药方制成了……


    谢昭华心头的恨从那一刻达到了巅峰。凭什么?凭什么她的女儿死了,而那些匍匐于她身前的那些贱民却可以得到医治, 为什么这些人早不写出药方晚不写出药方, 偏偏是在她的女儿死后才写出那方子。


    谢昭华不怕感染瘟疫,她恨不得自己染上这疫病然后闯入皇宫跟那些与她作对的人同归于尽。可是她知道那是没用的, 毕竟连药方都写出来了,就算是瘟疫也要不了他们的命。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她明明……


    就当谢昭华哭得双眼肿胀, 头脑昏沉时,一双手抚上她的双肩。谢云程感觉到有人碰她后才有些嫌恶地抬起头来,而映入眼帘的却是赵逢黎那张因为伤心过度而憔悴的脸,他胡子拉碴眼底下泛着很重的乌青,霎时间感觉老了好几岁。很明显他自从赵音仁去世后就没睡着过了,他的眼眶通红:“公主,别担心,你还有我。”


    谢昭华一看到男人窝囊的样子心中的悲郁之气就越盛,她狠狠甩开了赵逢黎的双手,随后抬起有气无力的手掌给了他一巴掌。因为她连日守在赵音仁的尸身前不吃不喝,所以此刻连她的巴掌都显得软绵绵的。


    谢昭华虽然力气不大,但眼底的恨意与憎恶却越来越深:“如果不是你背叛我,或许我现在早就是玄都城的主人了,而我可怜的阿音也不会因此丧命。都是你!你是他的父亲啊,你为什么不向着我们母女两个,反而偏帮着外人,明明你才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你又怎么好意思说出这些话来?!”


    赵逢黎已经习惯了承受谢昭华的怒火,他知道就算他按照谢昭华的计划来,谢昭华也不会成功,相反他们全家有可能会因为谢昭华计划的失败而葬送性命。若不是他提起被召回京平息了这场谋反,他与谢昭华自然不会安然无恙的待在这里。


    赵逢黎听到了谢昭华一句句的叱责后没有回应,他就这样沉默了良久,随后才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抬眼看向谢昭华:“你为什么非要那个皇位不可?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想要再回玄都,所以在你离开的时候我没有阻止你,现在想来那是我一生中做过最后悔的决定,我们以前在晋州的时候不是活得很好吗,就是你靠着一己执念和私欲来到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玄都,我们的女儿才因此而死。你以为宣凤岐能够坐在今天的位置上只是靠一副花架子吗,你以为自己的计划如果成功了就能安稳坐上皇位吗,这些不过都是你的自以为是罢了!若不是你执意如此,我们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到了最后,男人径直嘶吼出声。


    自从谢昭华下嫁于赵逢黎后,男人从未在她面前表现出如此暴躁愤怒的一刻。谢昭华瞬间眦目欲裂,她抓过了赵逢黎的衣领:“是啊!若不是当年看在你能暂时护佑本宫的份上,你以为本宫会嫁给你?本宫想要的始终只有皇位,可是你却不能把皇位抢过来,本宫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便是嫁给你,若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留在谢玹身边,反正被他杀了也总比嫁给你窝囊一生要好!”


    虽然赵逢黎已经听惯了谢昭华的这番话,可是每每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时,他都觉得自己的心被生生刺痛。但现在他不会在乎了,赵逢黎只是冷漠地抬眼看向她:“你已经疯了,你已经不是当初与我结发时的谢昭华了。我的妻子初嫁与我时虽然娇纵却也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我曾承诺与她携手到老,只是我的妻子早就死在了去往玄都的那一天了。”


    说完,男人带着失望而又冰冷的眼神转身离开。


    谢昭华质问的话还未说出口,赵逢黎便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她在那一刻忽然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被挖去了一块似的,是什么呢?是她刚死去的女儿,还是被她责骂窝囊后对他冷眼相看的丈夫?


    她嫁给赵逢黎后真的过的有那么窝囊吗?


    不,其实不是的。


    在晋州的那十几年是她人生中最轻松的岁月,她不再与宫中的那些虚伪阴险之人虚与委蛇,也不用再去讨好自己的父皇乃至有地位的亲王,也不必担心灭门的火会烧到她的头上。赵逢黎似乎给了她身为一个丈夫的所有宠爱,她想起了自己迄今为止过得最开心的日子——那些时光都是在她成婚后才有的。


    但是她有错吗?


    她是长公主,她怎么会有错?错的是对她偏心的父皇,错的是对兄弟姐妹赶尽杀绝的谢玹,她没有错的。


    ……


    瘟疫药方果然十分有成效,就算是一些重症之人也能在服药三天之后也能减缓症状,待到修养一些时日便能痊愈。宣凤岐觉得时候到了,于是便命人将玄都大门打开了,但是在这期间那些感染瘟疫还有与感染过瘟疫解除过的人还是要控制行踪,直至城中百姓再无人感染瘟疫为止。


    这场瘟疫持续了半个多月,但是宣凤岐把损失降到了最少,玄都城上下都感叹这位摄政王手腕了得,百姓也是对他赞不绝口。


    就当宣凤岐为事情完美解决而松了一口气时,他派去打探洛严消息的人前来回话:“禀王爷,洛神医半个月前见过陛下后就被陛下以打大不敬为由压入大牢中了。”


    宣凤岐听到这话后紧锁起眉头来:“照你这样说来,他这半个月里都在大牢里蹲着。”


    “是。”


    宣凤岐思考了片刻,随后他又传孟拓进来问话,不知谈了多久宣凤岐才道:“查到荣王的下落了吗?”


    孟拓答道:“还没有,据属下所查,荣王从颍州出发时只带了二十个仆从和一队侍卫,除了属下在玄鸣山上找到的那人外便再无他人。属下也派人在那附近仔细搜索了几遍,但最后连具尸体都没发现。”


    宣凤岐越听他说眉头皱得越紧。


    是的,按道理来说人不应该在遭遇山石滚落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就算是人死了也该有具尸体,更何况谢瑆出发前可是带了不少人,就算有些人的尸体都找不到了也不至于连人来过的痕迹都没有。


    孟拓见宣凤岐陷入了沉思,于是他从又衣中掏出了一个白色的锦帕,这帕子里包着鼓鼓囊囊的东西,孟拓小心翼翼地将帕子放在宣凤岐面前:“王爷,属下除了在查找荣王的下落外还在那些山石滚落的地方发现了这个。”


    宣凤岐一边听着一边伸手打开了那四方手帕,但当他看到手帕里的东西时却蓦的怔住了。


    手帕里包裹的是一些黑白相间的粉末,而且这些粉末还传出一股很重的硝石味。大周虽然早就有人利用硝石还有面粉糯米之类制作烟花爆竹,但是像这种经过提纯的硝石粉他还是第一次见。


    宣凤岐惊讶之余又将那些粉末拿起用指尖碾碎,随后他凑近仔细嗅着。这些粉末不仅有经过提纯的硝石粉还有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烈性炸药的佐料。宣凤岐通读古今他把历史轴线都刻在脑子里了,大周应该在这些东西发明之前,所以大周应该不可能有这种技术才对啊。还有这硝石的纯度太高了,若是再加上这堆废渣里的辅料就是一枚高纯度的炸药。


    刚才孟拓说这些炸药是从山石滚落的地方发现的,那是不是就代表着荣王所遭遇的那场意外其实不是天灾而是人为呢?若真的如此,这场意外是他自己设计的还是真的有人想要害他?而在这个时代又有谁能有本事做出威力如此之高的炸药呢?


    难道在这个世上除了他以外还有别的穿越者吗?


    就当宣凤岐陷入思绪时,有宫女急匆匆来报:“禀王爷,长公主府上来人递话,说请王爷务必到长公主府上一聚。长公主说关于上元节宫宴上的那些事,她还有别的事情没交代出来。”


    宣凤岐听到后向孟拓使了一个眼色,孟拓见状连忙将桌上的东西拿走。


    谢昭华的女儿刚因瘟疫而亡,谢昭华知道他伤过风就能在床上躺半个月,而这位长公主却在此时想见他,这不是明晃晃想要杀他吗?


    第97章


    谢昭华丧女不久, 她此刻怕是想杀了所有人。宣凤岐虽说不是完全了解这位长公主,但她的心思他也能猜到六七分,他抬眼看着那名前来禀告的宫女:“除此之外长公主还说什么了?”


    宫女一边将一张信纸恭敬双手递上一边答道:“长公主说只要您看了这上面的东西就一定会对她的话感兴趣。”


    宣凤岐听到这话后微愣了一下, 随后他带着三分疑心将那张信纸翻开,只见上面只写了六个个字——衡城战败内情。


    是的,宣凤岐一开始本来就是摇摆不定的,可是当他看到这六个字时脑子似乎有什么东西要被理清了一般。这场战役还出了臭名昭著的屠城事件,这也间接导致他在大周的名声一落千丈。他曾查到过衡城战败跟大周的后勤军以及援军有很大关系。最关键的是, 是有人通敌才致使那么多人死于边界。


    宣凤岐虽然已经查出了些苗头,可是线索却在兵器那一环就断了, 而且跟这件事有些关联的谢瑆现在也不知所踪。虽然宣凤岐早就猜想过这件事跟皇室中人有牵连, 但这始终都是他的猜测没有实际证据,而此刻谢昭华却给他递上了这么一句话就更印证了他的猜想。


    衡城战败这件事谢昭华知晓内情?可是她那个时候全程都在晋州根本来不及插手皇宫中的事情,派去衡城的援军她也没有插手的可能,这件事虽然看起来跟她没有半点关系,但她却说她知晓内情, 那么她肯定在这之前就跟某人达成过什么交易,这个人到底会是谁呢?


    宣凤岐思索片刻后才道:“备车,本王要亲自去一趟长公主府。”说到这里的时候,宣凤岐迟疑了一下,“这件事悄悄的去办, 别惊动了陛下。”


    “是, 奴婢告退。”


    ……


    长公主的府邸是她在及笄那年太宗皇帝亲自赐给她的。当时太宗皇帝有不少儿子,哪怕是最得盛宠的皇子都没有谢昭华这般殊荣。毫无疑问, 太宗皇帝是偏爱谢昭华这个女儿的,他除了皇位外给了谢昭华想要的一切,但谢昭华偏偏也只想要皇位。


    宣凤岐此刻站在长公主府外, 大门前坐着两只有些凶像威严的镇宅兽,只是那白玉石兽身上也被披上了白色的缟素。这是宣凤岐第二次闻到一股纸钱焚烧的味道了,第一次是他刚从棺材里醒过来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为他烧纸钱的人不见得是真的伤心,但当他走到长公主府前便能感到一种沉重的压抑感,里面是确确实实有人为那位少女的离去而伤心不已。


    孟拓为了保护宣凤岐便一直跟在宣凤岐的身边,他刚进府中时便有一名穿丧服的婢女请宣凤岐去府中的灵堂中去。宣凤岐以前在谢昭华面前见过这名婢女,她是谢昭华的亲信。宣凤岐迟疑片刻后便听点头跟着她走,可是就当孟拓也想挪动脚步跟着宣凤岐一起走的时候,那名侍女却挡住了孟拓:“王爷,我家公主正为郡主离世伤心,此番公主请王爷前来也是有要事相商,若是让闲杂人等闯入灵堂,恐怕要让郡主的魂魄难以安宁。”


    虽然宣凤岐知道这是借口,但他还是示意孟拓在这里等着。孟拓见状有些着急地上前一步小声道:“王爷……”


    宣凤岐知道孟拓在担心他,但他回头给了孟拓一个让他放心的眼神,他的手搭在孟拓的肩膀上:“别担心,若发生什么事本王会唤你的。”


    孟拓虽然脸上写满了担忧,但他无法干涉宣凤岐的决定,他只得忐忑不安道:“是,属下遵命。”


    宣凤岐被那名婢女引到了府后的中堂内,这里被暂时布成了灵堂,灵堂内有赵音仁的牌位和棺椁。宣凤岐进来时朝着四周看了一下,谢昭华已经将灵堂周围的人都打发走了,就连刚才引他过来的那名婢女也在到达之后匆匆退下了。


    谢昭华真的像一个失去孩子的可怜母亲,她一边将纸钱扔进了金盆中一边呆滞地掉着眼泪。宣凤岐站在她后面心情复杂,他确实不知道在别人伤心时如何一本正经开口问那些事。


    谢昭华见所有人都退下后便一下将手中的纸钱全都掷入燃烧着的盆中。她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眼泪后随后便起来转身看向了宣凤岐:“你来了。”


    宣凤岐微蹙起眉来,他虽然对赵音仁的死感到十分惋惜,但他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他看着谢昭华许久,随后才开口问:“你说你知道衡城战败的内情?”


    谢昭华听到宣凤岐这样问后忽然笑了一声:“若不是这样说,你又怎么会乖乖进我府中呢?”


    宣凤岐听到她这样说后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所以,你故意用这件事引我过来?”


    谢昭华此刻绕过宣凤岐,她走到了点着一盏又一盏长明灯的棺椁旁,随后她从棺椁后面抽出来一把锋利的宝剑。宣凤岐见状脸色愈发难看起来……谢昭华今日是铁了心要杀他了。


    宣凤岐警觉地往后退了两步,虽然孟拓此刻就在谢昭华的府里,但这里毕竟是谢昭华的地盘,他若是贸然喊起来必然是落不了什么好处。而且谢昭华事先就将所有人都支走了,她此刻又没有立刻要杀了自己的意思……


    就当宣凤岐脑中飞速运转时,谢昭华忽然仔细端详着自己手中拿着的宝剑:“这把剑是父皇在我及笄礼上送于我的,他说我虽然不是从中宫腹中生出的,却有异于常人的胆魄与聪慧,他还与我说过若我是个皇子,那么太子人选必定是我的。”


    谢昭华将冰冷的剑锋贴上自己的脸颊,就好像在透过那把剑在体会太宗皇帝以前所给予她的父爱那般。可是这种爱是扭曲的,是她的父亲给她宠爱却告诉她,她因为自己是女儿身而永远排除在皇位人选之外。


    “若是他早选我当储君,或许他就不会被我那个心狠手辣的弟弟杀了。或许我那可怜的侄儿还能有父母在侧,父皇给了我对女子来说天大的殊荣宠爱,可是他却残忍对我说,我是女子,女子不能继承大统。后来我才知道他对我好不过是看在我母妃在背后的势力罢了,他希望把我培养成一个能协助未来储君的棋子。我当初以为他对我跟对其他的妹妹们不一样,我还对他感激涕零,后来想想这可真的是可悲啊。”谢昭华说着说着,眼中便充满了一股悲怨之气。


    事到如今,她不能不恨把她当成棋子利用的父皇,恨心狠手辣的谢玹。


    宣凤岐听到她这一番话后眼神带着一丝同情,但这种情绪转瞬即逝:“就算是这样,这也不该是你伤害别人的理由。你在晋州的时候杀了许多平民百姓吧,你有没有想过你平时一口一个贱民,若你为君,又是否真的爱护那些百姓?”


    谢昭华听到这话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我虽然十分想要皇位,但总比你好多了。你以为你又是什么好人?你小小年纪就能蛊惑我那多疑的弟弟为你痴迷,还跟其他人有染,整个大周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你又有什么资格来问我这些?”她一步一步靠近宣凤岐,神态恍若癫狂,“难道你走到这个位置你就没杀人吗,说不定你回过头去看就会看到你杀的人比我多的多了,你走过来的路可不是干干净净的。我恨我的父皇,但他死了,我恨谢玹,但他也死了,但现在我最恨的是你!”


    宣凤岐看到谢昭华眦目欲裂的样子冷冷道:“不,你只是将自己愤怒转嫁到他人身上,事到如今我与公主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若公主真的恨我恨到骨子里那就应该即刻一剑杀了我。”


    谢昭华听到后直接提剑抵住了宣凤岐的脖颈,她的手微微发抖,眼神却异常坚毅。她确实恨不得现在就想杀了宣凤岐。


    凭什么?


    凭什么?!她明明用尽自己所有的心力去讨好她的父皇,用自己的能力去教导幼弟,她向所有不如她的弟弟们展示着自己的才华,她自觉不比男子差,可是她到最后却什么都没得到,就连她的女儿都没留住。而眼前这个男人只是用了短短几年就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一切,难道他得到的这一切只是因为一张脸吗?


    不……不可能的。


    她真的就那么技不如人吗?


    谢昭华看到宣凤岐还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样子后又大笑了一阵,她手中的剑往下偏了几分随后从宣凤岐的脖颈拿了下来,她没有要杀宣凤岐的意思:“是啊,我的弟弟们喜欢的就是你这副故作高深的模样,若是我现在杀了你,你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吧?”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摆放着贡品牌位的黑檀桌上,那桌子上除了一些贡品和丧葬用的金元宝外还多了一个被描得十分精致的盒子,谢昭华此刻的样子十分可怕,她的手摩挲着那个盒子,“这个东西你应该认得吧,你早就知道我要借瘟疫之事要你的命,所以你才会把这东西送回了,对吗?”


    宣凤岐听到谢昭华这样说后完全懵了。


    瘟疫?


    这瘟疫不是因为时节不合才发生的吗,谢昭华这前言不搭后语的究竟在说什么?


    宣凤岐眉心皱得愈加深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难道瘟疫之事不是天灾吗?”


    谢昭华看到宣凤岐这副装傻转的那么像的样子忽然暴怒,她一下将她手中的盒子拂下桌。那精致的盒子被摔开,随后盒子里的东西洒落出来散了一地,那是一盒明珠。明珠每颗都硕大饱满,光华耀人,更关键的是这些珍珠上面都刻着一些古文字——


    作者有话说:我发现我在浴室的时候灵感会大爆发,但又不能一整天都泡浴室里TVT


    第98章


    宣凤岐看到那散落一地的珍珠愣在了原地, 他还在消化谢昭华方才所说的一番话。谢昭华见状又癫狂地笑了起来:“不瞒你说,其实这次瘟疫就是人为,而且我早就知道玄都城里会爆发瘟疫了。”


    宣凤岐听到这里眼神有那么一丝变化, 他的表情从不解变成愤怒:“你说什么?”


    谢昭华指着那满地的珠子道:“你难道忘了,这些就是我半个月前送到你府上的礼物。我早就知道你喜欢珍奇的玩意儿,还喜欢看一些古文。这些珠子可都是在瘟疫的死人堆里泡了三天三夜,只要你碰到这珠子肯定必死无疑。”当她说到这里时,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凶狠, 她盯着宣凤岐仿佛要吃了他似的,“可是, 你为什么会把它再送到我府上!”


    就因为这种东西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送回来了, 赵音仁才会碰这种东西。这盒明珠还是她在整理赵音仁的遗物时才发现的。当她发现自己的女儿其实是被自己害死的时候,她又哭又笑了一整夜,她不明白自己算计了这么多为何到头来却落的这个下场。


    她还记得赵音仁离世的那天晚上,这孩子怕她也会感染瘟疫所有不愿靠近她。赵音仁用虚弱到微乎其微的声音喃喃着:“阿娘,我不后悔来到这里, 因为这是阿娘的心愿,阿音一定要帮您完成心愿……只是我想家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谢昭华也不知道那一夜她是如何熬过来的。她知道其实赵音仁不是真的想当皇后,她喜欢在草原上纵马奔跑,她喜欢穿上最漂亮的衣服在那高楼之中跟世家小姐们嬉戏打闹。赵音仁是因为她想要回到玄都的执念才跟随她来到这里的。


    宣凤岐此刻胸膛剧烈起伏, 他已经明白了谢昭华在说什么, 他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看向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知道多少人死在这场瘟疫里吗?!”


    谢昭华听到这话一边笑着一边指着宣凤岐:“收起你那副伪善的嘴脸吧!这天下百姓因为战乱饥饿灾病死的人还少吗, 若他们的死能换你一命也算值得,可是你这个蠢货为了区区蝼蚁的性命竟拿皇权开玩笑,像你这样的人永远都不可能坐上帝位!”


    宣凤岐神情复杂看向她:“你真的疯了。”


    “是!我是疯了!我都是被你们逼疯的!”谢昭华此刻回头靠在赵音仁的棺椁上放声大哭, “我自始至终不过想要一个公平,想要父皇对待皇子那般对我。可是……我最后却失去了一切。”


    宣凤岐听到她这番哭诉后了沉默了片刻,他不是谢昭华,更无法理解谢昭华这种扭曲到极致的心理:“你说玄都城内的瘟疫是人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昭华在声嘶力竭后转过身来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宣凤岐,只是她此刻眼中透露着一丝轻蔑:“原来你还不知道啊。我以为像你这样神通广大的人应该早就知道瘟疫是我们弄出来的了。”


    我们?


    这件事除了她之外还有谁参与?


    宣凤岐紧锁起眉头来,就当他想继续问下去时,谢昭华详细描述了她是如何将瘟疫散布进玄都中的:“玄都城西郊的一处荒林中有一处溪流,在林中堆着几只死了许久的牲畜。那些牲畜被水泡过之后腐烂生蛆,那些腐烂的尸体就那样掷入溪水中顺流而下,你猜喝到那些水的人会不会感染瘟疫呢?”


    是的,谢昭华已经是个疯子了。所以宣凤岐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他想无论谢昭华说出多么超乎想象的话他都不会惊讶,可是当他听到这些话从谢昭华口中说出时还是冷不防打了一个寒颤。


    “这件事除了有你参与外还有谁?”宣凤岐冷声质问她。


    谢昭华感觉这个人在用一种嫌恶的表情在看她,不过这也正常。像宣凤岐这种人最爱装模作样,他杀人的时候也可以继续保持着他这副平静的面容。她的弟弟们爱极了这张永远看不出感情的脸。


    谢昭华听到宣凤岐这话后又笑了一下:“想知道啊?”她迎着宣凤岐复杂而期盼的目光轻声道,“我就不告诉你,你去想去猜吧。”


    宣凤岐看她已经完全疯魔的样子叹了口气:“那你还杀我吗?”


    谢昭华看到他眼中好似流露出同情的色彩,她忽然变得愤怒羞愧,心中那股无处宣泄的郁气爆发出来:“你就那么想死?所以你被人杀了之后从不追究,宣凤岐哈哈哈……其实你也没比我好多少,我这一辈子起码有人爱过,你活的这一生有人爱过你吗?你说过真话吗,别人知道你的身世吗?”


    宣凤岐听了谢昭华又愣在了原地。


    谢昭华比他想象中的要知道的多,只是当他看到谢昭华这副样子却又肯定谢昭华是什么都不肯说了。


    谢昭华回头看向赵音仁的牌位,她就像恢复了一个母亲身份那般柔声细语道:“我没错……我有什么错。若我有的选也不愿意当别人的棋子,也不愿再托生在帝王家。”


    “若是长公主不杀我,那我便先告辞了。”他说完便打算转身离去。而就在此刻,谢昭华忽然平静开口:“宣凤岐,我杀不了你日后自有人会帮我杀你,你会失去你所珍爱的一切然后痛苦的死去。”


    宣凤岐听到后顿了一下身子,他缓缓抬起头来看向谢昭华的背影。女人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自己昔日里盛气凌人的傲骨,她穿着素净的黑衣,头上的钗饰尽褪,若不是她刚才说出那样可怕的话,宣凤岐一定会怜悯她的。


    “多谢长公主吉言。”


    谢昭华闭上眼睛,她流泪了,只是不知这是悔恨还是后悔自己没有早点打算杀了宣凤岐。她继续说道:“衡城战败我虽未直接参与,但我确实是知道内情的,宣凤岐这件事你也有份,你也别想着置身事外,你别以为装失忆就可以逃脱一切罪责。”


    宣凤岐听到后脑袋就像被什么击中一般。


    什么意思?什么叫他也有份……他虽是当初派军出战的人,但战败怎么会跟他扯上关系?她的意思是,原主也叛国吗?


    在别人眼中他还是宣凤岐,可是他自己却清楚他是一个占据他人身体的亡魂。所以谢昭华才会说他装失忆。原主真的叛国了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谢昭华和她背后之人所掌握的东西一定超乎他的想象。


    如果说谢昭华方才所说的瘟疫之事令他胆颤,那么现在谢昭华所说的事情就令他心生恐惧了。他在玄都之中兢兢业业,日夜为国事操劳就是为自己博得一个好名声,哪怕自己以后犯了再大的错,谢云程乃至天下人都不敢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来绑架他。可是如果这叛国的帽子扣在他的头上,他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将付之一炬。


    宣凤岐再极度恐惧下身子开始不由自主发颤,他有些失去理智般上前大声道:“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你说清楚一点!”


    谢昭华起身看向宣凤岐的时候发现他那因为害怕而不断颤抖的目光。或许是宣凤岐那副害怕的样子极大取悦了她,她又大笑了起来:“没想到啊,你宣凤岐连死都不怕,却害怕自己叛国?”


    连死都不怕是原主,若是他不怕死根本就不会做这些多余的事情。而且一旦这叛国的罪名安在他的身上,他跟被判了死罪又有什么区别?


    宣凤岐想继续追问,可是谢昭华一句话堵死了他:“不要妄想在我这里知道任何事情,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吗?因为我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你却唾手可得,所以我恨你,像你这种人根本不需要被人爱,你也不屑去渴求别人的爱吧?”


    “宣凤岐,我承认我输了,但我谢昭华从不低头。”


    谢昭华说完后就狠狠推了他一下,纵使她已经很虚弱了,但宣凤岐被这么猝不及防推了一下还是往后退了好几步。


    就当他稳住身形抬起头来望向谢昭华时,谢昭华就已经拿起了她曾经最爱她的父亲赐给她尚方宝剑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不要——”


    与宣凤岐喊叫声重合的是利刃割开皮肤血液喷溅的声音。谢昭华的鲜血喷涌而出,那温热的血溅在了漆黑的棺椁上,让人分辨不清那是黑还是红。


    宣凤岐一脸震惊地怔在原地。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谢昭华自刎在他面前,他就连阻止都没做到。谢昭华到最后一刻都是带着笑的,她躺在地上的时候没有立刻失去意识,她嘴里喃喃着什么,宣凤岐待在原地失神。谢昭华最后看向了赵音仁的牌位,口型好像是在说:“阿音不怕,阿娘来找你……”


    宣凤岐也不知道自己站在这灵堂中多久,他仿佛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变冷了。就连冰冷空气中的血腥气都淡了许多,随后长公主府的人进进出出,有的去喊人,有的去处理这一片狼藉,而赵逢黎来到这里后则是抱着谢昭华未冷透的尸身放声大哭着。


    他哭得那样伤心,那样哀恸。他原本就是为了救他的妻女才来到玄都的,可是最后他能带走的只有两樽棺椁。他想守护的全都失去了。


    宣凤岐也不知道在那一阵悲痛混乱中站了多久,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府上的。他的思绪仿佛还停留在谢昭华自刎的前一刻。


    第99章


    “王爷, 王爷?”宣凤岐独自一人坐到了半夜,他的思绪还是被这么一个声音给拉回来的。宣凤岐抬头看向那人,只见孟拓露出一份十分担忧的表情:“王爷还好吧, 今日您受惊了。”


    他脸上狰狞的疤在烛光的照耀下更明显了,若是没有这条疤他本来的容貌应该是更英俊更冷峻才对。他知道宣凤岐在盯着他看,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温柔一点:“王爷,是属下办事不力才致使王爷受惊,还请王爷责罚。”


    宣凤岐见孟拓又是一言不合就想跪, 他连忙抓住了孟拓衣摆的一角:“既然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你便不要讲那么多虚礼了。”


    孟拓听到这话后怔在了原地, 但他的眼中逐渐迸发出一丝欣喜, 他站在宣凤岐身边说话:“王爷,长公主最后与您说了什么?”


    宣凤岐冷静下来之后才想起了谢昭华临死前对他喃喃的口型——去颍州看看,小心谢瑢。一直以来他都谢瑆当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可是谢昭华临死前却说让他小心谢瑢,难道他一开始的调查方向就是错的?


    宣凤岐想到这里朝着孟拓招了招手, 孟拓很自然地走了过去,当他凑到宣凤岐身旁的时候忽然闻到了宣凤岐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气,这种香气好像瞬间勾住他的心魄一般让他停留在原地,这也导致他差点不能专心听到宣凤岐交代给他的任务。


    以前他在宣凤岐身边的时候其实也闻到过这样的味道,但是他那个时候都没有此刻靠的近, 那种只是一闻便能着迷的味道愈发浓烈, 他聚精会神地盯着宣凤岐的白皙修长的脖颈,而自顾自说的宣凤岐完全没有察觉到这道觊觎的视线。


    宣凤岐小声道:“你带人去把玄都城内的河道检查一遍, 就连山间小溪也别放过,若是发现有东西污染水源立刻把东西清理掉。”


    他说完后没有等到孟拓回答,于是他回头去看孟拓, 只是他这一偏头正好对上了孟拓的视线。孟拓这次才惊觉自己刚才失神了,他连忙道:“是,属下都记下了!”


    说完,他的耳根后面便泛起了红,他就像找到借口逃离那般连忙退了出去。


    孟拓走后,宣凤岐才有整理了一下谢昭华临死前对他说的那些信息。谢昭华曾说衡城战败的事情跟他,不……也就是跟原主有关系,就算这件事跟他脱不了干系,那么谢瑆勾结官员,指使那些人贪污受贿架空大周的事情也是板上钉钉的。宣凤岐一直确定这一点才一直紧盯着谢瑆不放,可是谢昭华在临死前却让他小心谢瑢……


    谢瑢,一个年纪比谢瑆还小的皇子。他没有被卷入残酷的夺位之战,他的母妃也是在谢玹登基之后寿终正寝的,谢玹本来为了皇位杀弟弑兄,这么一来他的亲兄弟就没几个了,谢瑢的母妃是羌戎人送过来和亲的,在血脉这一点上他就永远不可能继承大统。所以谢玹在登基后便把靠近羌戎的胜州赐给谢瑢做封地。那块地方已经接近现代内蒙的位置了,而且也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地方小而且交通条件也不仿便,若是无人传召谢瑢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若是玄都的消息传到哪了恐怕也要过半个月,谢玹在那么远的地方真的能在玄都城内部署这么多年吗?说实话宣凤岐对这位谢瑢除了他的身世外其他的真的是一无所知,此人在皇宫时存在感就极低,因为他从不在储君人选之中吧,所有他的日子过得平平淡淡顺风顺水,宫中那些大事他几乎都没有参与,宣凤岐企图从一些曾经的彤史上找到能证明这位皇子野心的只言片语,但结果都是一无所获。


    正是因为这样宣凤岐才从未注意这样一个处于权力之外边缘人。可是谢昭华临死前却让他小心谢瑢?


    所有这些事到底跟谢瑢有什么关系?他没记错的话谢瑢应该跟他差不多大吧,谢瑢离开玄都的时候还是个少年,那个时候局势已定,他这些年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玄都变成这样?难道衡城战败还有羌戎人的参与?


    就当宣凤岐陷入思绪愁眉不展时,他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皇叔,皇叔——”


    宣凤岐听到这阵语气中带着急躁的声音便知是谁,当他抬起头来看向殿门时正看到谢云程急匆匆地跑进来。少年的眼中尽是担忧之色,他连忙到宣凤岐身上左右仔细查看起来:“皇叔你怎么样,没有受伤吧?”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说才回过神来:“陛下,你怎么……”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谢云程就一下红了一下扑进了宣凤岐的怀里:“我刚才听人说你今日去长公主那里去,可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长公主薨了,当时你就在那里,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谢云程缩在他怀里身子都在剧烈颤抖着,宣凤岐感觉到他是真的很害怕。他没有立刻推开谢云程,相反他尽力安抚着谢云程:“陛下怎么会这样想,毕竟薨逝的是长公主又不是我。”他这话刚说完,谢云程便猛的抬起头来一脸幽怨看着他,“皇叔不准这样说自己,皇叔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我……我这是害怕皇叔在长公主府里会出什么事才急忙跑过来的。”


    毕竟当时给他禀报的侍卫十分严肃,这也导致他话都没听全就急匆匆先跑去了谢昭华府上。因为他觉得谢昭华想要陷害宣凤岐,若他不在宣凤岐身边,谢昭华的驸马肯定会对他不利。只是令谢云程没想到的是,谢昭华是自尽而亡的,他赶到时便看到了赵逢黎守着自己妻女哭得几乎断气。


    他到那里倒是愣了好一会儿,他虽然仔细观察了四周但没找到宣凤岐的身影。正当他准备离开时,赵逢黎开口向他请求道:“陛下,请您看在臣这次从晋州远赴玄都平叛的份上,准许臣带臣的妻子与女儿回去。”


    谢昭华曾经说过,若有朝一日她不在了,那她也是大周的长公主。她的身份不是那些皇子能比的,所以她想葬进皇陵,她即使死也要跟历代皇帝一起,她生前身份尊贵,死后也是一样。


    赵逢黎当时只觉得她癔症又犯了,没想到竟是一语成谶了。身份权力已经成为谢昭华一辈子的执念了,难道他还要放任谢昭华死后还要跟那些死人争高低?


    他真的想不明白,如果谢昭华在回玄都之前就醒悟该多好,那个时候他们还是幸福的一家,他们继续过着令人艳羡的日子。


    谢云程不懂赵逢黎为何会对他提出这样的请求,他看着这满堂的缟素叹了口气:“将军不必如此,长公主是你的妻子,郡主是你的女儿,你想要带她们回家合情合理。”


    赵逢黎已经哭到眼睛红肿,可是当他听到谢云程提到的一句“回家”的时候,他的泪水还是控制不住涌出。


    是啊,他要带她们一起回家。这次他能来玄都就是要带她们回家的,只是这个男人没想到能让他带回去的只有自己妻女的棺椁。


    赵逢黎杀叛军的时候也算是果绝勇猛,而此刻他却哭成个泪人,谢云程见状生出了那么一丝动容:“既然赵将军平叛有功,孤也会为长公主和郡主加以尊号的。姑母无论犯了什么样的错那都是生前的事了,姑母以前所做之事不会有任何人提及。”


    赵逢黎听到后抬起头来露出了感激之色,他连忙叩头谢恩:“多谢陛下恩典。”


    谢云程说完后便离开了那里赶到了宣凤岐府上。


    ……


    谢云程回过神来时看到宣凤岐神色并无异常,于是终于放下了那颗悬着的心。他知道谢昭华是个疯子,所以他才会那样紧张,他原本以为谢昭华会把自己疯癫发泄到所有人身上,可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谢昭华竟会自刎。


    这仅仅是因为她没有夺得皇位吗?


    还是因为她女儿的死?


    可是赵音仁的死充其量只能算个意外吧,谢云程没想到谢昭华爱女之心竟如此深沉。他还记得一个月前他就对赵音仁说他羡慕赵音仁有一个好母亲,没想到现在那两个人都不在了。


    这个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反复无常。谢云程没有空去关心别人,他只在乎眼前之人。


    谢云程感觉到宣凤岐身上的那股异香越来越浓郁了,这种气味让他的心里暖暖的。他感觉自己躺在宣凤岐怀里的时候整个都放松了下来,真好,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宣凤岐拍打着谢云程的背好一会儿才把他哄好,他此刻扶正了谢云程的身子:“听说陛下把洛神医抓起来了?”


    谢云程因为在宣凤岐怀里躺了一会心情刚好了不少,可是宣凤岐冷不防提到了洛严,这就让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谢云程有些生气地撇开了宣凤岐的手:“我担心皇叔担心的要命,结果皇叔却问起那人的下落。”


    宣凤岐也察觉到了谢云程那丝微妙的情绪变化,他知道谢云程是真的生气了,但是也没有很严重。他只能象征性地伸出手来捏了一下他的脸:“陛下这是在耍什么性子,洛严是我身边的人,我问他自然是担心他犯了什么错惹陛下不悦了。”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是在关心他,于是脸上又恢复了方才的笑意,他继续撒娇似的一把搂住了宣凤岐的腰:“原来是这样啊,皇叔早点说嘛,害我刚才误会了。”


    第100章


    “嘎吱——”厚重的牢门响了一声, 一名身着黑衣的侍卫出现在洛严面前了。他已经将药方交给谢云程好几日了,但谢云程还不肯放他出去……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谢云程对他的恶意是怎么来的了,只是他觉得自己现在待在这里也挺好的, 起码他现在是安全的。


    洛严抬起头来看向那个人,那是一个生面孔,这个男人好像不是谢云程身边的侍卫。还未等他问什么,那人便道:“王爷要见你。”


    洛严自然知道这名侍卫口中的王爷指的是谁,但他在宣凤岐身边多年, 宣凤岐身边都有哪些人他都一清二楚,至于这个人他可是从未见过。


    洛严疑心乍起:“是王爷让你来的?我怎么没在王爷身边见过你?”


    那人点了点头:“我乃王爷新挑选的影卫, 孟首领有要事外出, 所以王爷便派我来接神医回去。”


    洛严从这名侍卫的话中可以窥探出宣凤岐对他的态度还是像以前那般尊敬。看来他还没发现什么。


    洛严松了口气:“知道了。”说完他便草草收拾了一下跟着那人走了出去。


    洛严从大狱到宫外马车的这段距离里没有说一句话,他早就猜到宣凤岐会问他什么,所以此刻他正在心里一遍又一遍想着一会要应付宣凤岐的说辞。可是就当刚坐进马车里时却闻到了一股苦涩的味道,洛严是用药的高手,他一下就明白了马车里弥漫的苦涩味是什么, 他几乎是下意识伸出手来想要捂住口鼻,可是这药实在是太厉害了,他只是闻了一下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是谁,是谁要这么对他?


    ……


    也不知道这种脑袋被麻痹的感觉持续了多久,洛严逐渐恢复了意识。只是当他缓慢睁开眼睛的时候, 他却自己发现躺在冰冷的青石地上。他知道自己是吸入了高浓度的迷药晕了, 所以他此刻警惕起身看向四周的一切,这里好像是个石室, 石室周围全都是被黑色的理石整整齐齐砌成的,这里连扇窗户都没有,若不是的周围都点燃着火把, 洛严还真分辨不出这里是个封闭的石室。


    但是到底是谁要把他迷晕又把他带到这个地方呢?


    就当他这样想的时候,一道清冷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你醒了。”


    洛严听到这声音后忽然打了一个冷颤,他心里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冒了出来,就连他平常那张永远泰然自若的脸都稍微透露出慌张来。他就像想要确实什么似的连忙转身,只是当他看到宣凤岐那张脸上都是冷漠后,他心里的那丝侥幸终于也消失殆尽了。


    洛严平复了一下心绪,他抬起头来笑着看向宣凤岐:“王爷为何忽然找人把在下迷晕带到这里?”


    宣凤岐十分平静地走到他的面前。他没有回答洛严,而是用一双能够直视人的灵魂的双眸盯着洛严看了一会儿。洛严已经感到十分不适了,他偏过头去来表示自己的抗议,宣凤岐见状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他缓缓掠过洛严身旁然后坐到了离他只有几步远的一张石凳上:“洛神医是个聪明人,既然你已经知道是本王派人把你带到这里来,那你也应该知道本王是为了什么。”


    洛严紧攥着的手心已经出汗,但他仍强装着镇定咬牙道:“王爷这是什么意思,在下实在是不明白。”


    宣凤岐摩挲着自己袖中的匕首,他不紧不慢看向洛严:“我知道是你把治疗瘟疫的药方制成的,你希望陛下把这件事告诉我,然后我能看在你这份功劳的份上将你从大牢中放出来。”


    洛严听到他这话后才算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啊,他以为是别的什么呢。洛严恭敬答道:“是在下见罪于陛下,所以陛下才一怒之下才在下关入大牢中,不过陛下还是给了在下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也是陛下给了在下一张王爷所翻译出来的古籍医书上的草药方子,我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药方写好,说起来这件事还有王爷的一份功劳。”


    宣凤岐听到这里冷笑了一声:“是吗?你还要我夸赞你医者仁心吗?”


    洛严不明白宣凤岐的态度为何转变如此之快,他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宣凤岐见他露出如此困惑的神情,他又从自己袖中拿出了几个如纸条一般的东西,他将那些纸条撒在了洛严面前。洛严在这一刻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瘫软下去,他不用看都知道这些纸条上写着都是关于宣凤岐的行踪……


    事已至此洛严无可辩驳,他知道宣凤岐心思缜密,如果宣凤岐没有掌握到绝对的证据是不会把他带到这里像审问犯人这般审问他。


    洛严叹了口气,他拢了一下那散落一地的纸条,这些确实都是他亲手塞入竹筒中绑在信鸽腿上飞向宫外的。谢云程身边总有一堆暗卫保护着他,他只是一介草民,除了用这样的方式跟外面联系外他再也做不到其他了。


    “王爷是从什么时候怀疑在下的?”洛严像认命似的有气无力地问。


    宣凤岐继续盯着瘫坐在地上的洛严:“上次去宫外看望温郁,我带上了你,而在回来的时候却遭遇刺客袭击。事后我曾经派人查过当日一同随行的侍卫和宫人,那些人的行踪皆有迹可循,可是这其中只有一个人除外,那就是你。可是你毕竟在本王身边待了那么多年,我也不愿意轻易怀疑到你身上。所以之后我查了那些刺客,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绝对不可能是普通政敌派人前要索要本王性命的。而且很巧的是,那天我恰巧将孟拓和身边的人手派了出去,其他随行的侍卫和宫人都跟着我回宫了,留在温郁养伤宅子里的人只有你一个人,所以你看准机会飞鸽传信让刺客在回宫半路上截杀本王,是也不是?”


    洛严听宣凤岐这番推理后自嘲似的笑了一声,他抬起头来看向宣凤岐那双眼睛。宣凤岐在想杀人的时候就是喜欢用这种冷冰冰的眼神盯着人看的,洛严点头道:“丝毫不差。一直以来王爷身边围着太多人了,所以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引您注意。”


    宣凤岐听到这番话后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怀疑:“照你所说,你是为了引起本王注意才做的这一切,而不是为了取本王的性命?”


    洛严听到这话后低下了头,他咬紧了嘴唇不再回答。


    宣凤岐见他不说话,于是继续说道:“不过你说的有一点确实没错。那些刺客的目的不是要取本王的性命,他们早就得到了你的消息埋伏在半路了,而且本王身边的人数不如从前,死士队伍却有五支,他们原本可以速战速决,但最后那些人却硬生生撑到了皇宫里禁军前来支援。所以他们得到的命令并不是取本王的性命,他们有别的目的。”


    说完,他便走到洛严面前用套上刀鞘的匕首剐蹭着他的脸颊:“洛神医,你有多大的本事本王都一清二楚,自然你说谎本王也会知道。本王只是想知道,你背后的那个人是什么时候让你潜伏在本王身边的?”


    洛严听到宣凤岐这番话后下意识看向宣凤岐拿的那把匕首,他知道若这刀鞘卸去,宣凤岐是真的会杀了他。但他此刻眼神却没有流露出对死亡的恐惧,他抬起头来想准备就义那般闭上双眼:“以往种种皆是在下有愧于王爷,王爷若想杀我,那便请吧。”


    宣凤岐看到他这副不怕死的样子轻笑了一声:“你曾是神医谷的天才弟子,你被老谷主寄予厚望,世人见了你都得称赞你一声神医。只是那些世人知道不久前玄都城内的那场瘟疫你这个神医也是知情的,不知他们会作何感想?”


    洛严听到这话后就像被热水溅到般控制不住自己往后挪了一下。他的脸上终于不是那种云淡风轻准备就义的模样了,他眼神不停闪烁望着宣凤岐。宣凤岐看向他的时候脸上终于全都是厌恶了:“你刚从大狱里出来还不知道吧,长公主自刎了,她死前把一切都告诉了本王,包括你们的背后主使。”


    信念崩塌只在这一瞬间,洛严忽然像是被戳中痛处一般,他将埋得低低的,直到抱膝痛哭起来。他原本想着自己认下一切罪责,宣凤岐就可以把所有怒气宣泄在他身上,这样他就可以守住秘密,但他没想到宣凤岐什么都知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洛严才小声啜泣着:“抱……抱歉,确实是我出卖了你,但我也是迫不得已……”


    宣凤岐直起身子来居高临下看着他:“这个是上身不由己的人多了去了,可是你知道你是一个医者吗,你明明知道一切内幕却放任瘟疫在玄都城中蔓延,你知道这次有多少人死在这场瘟疫里吗?”


    洛严听到这里时就像崩溃似的抱着头不停地喊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以为他只给你一点小小的警告,我从来没想过他会将瘟疫带来,自从瘟疫的消息传来我就日夜不安,我知道我若出手那个人是不会放过我的,所以……所以……”


    他就像一口气上不来似的再也没说下去。他未说完的话宣凤岐就接着替他说:“所以你就设计假装惹怒了陛下,让他送你进了大狱,这样你便可以在大狱里研制药方了,你背后的人也无法时时刻刻盯着你不放了,对吧?”


    洛严听到宣凤岐这番话后才稍微冷静下来,就算他行医无数,见惯了生死,他也无法在宣凤岐保持那份理智。洛严失魂落魄地点了一下头:“我整日良心不安,恰巧那日陛下来找我,所以我便想出了这个计划。但王爷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有意害那么多人的,我……我只是……”


    洛严到底是年纪轻,宣凤岐把这些腌臜事摆在明面上他便慌了心神。宣凤岐此刻又弯下身来看向他,这眼神仿佛能看透他的灵魂似的:“只是什么?”


    洛严听到宣凤岐这样问后又垂下头来不语。


    宣凤岐继续道:“凡是有人作恶总要有些理由,本王相信洛神医做这些事肯定有身不由己的理由。只是事到如今了,你还不对着本王说实话,本王不知道真相又如何会帮你?”


    洛严听到宣凤岐会帮他这几个字后眼中闪过了一丝希冀,只是这道希望的眼神很快便消退下去:“不……这世上谁都帮不了我,王爷也是一样。”


    宣凤岐见他还是不肯说实话,于是便冷冷道:“那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这次犯的大错足以让你千刀万剐了。若你不说的话,那么那个在背后害死那么多人的幕后主使将永远成为秘密。你费尽心思想保护的人不过是一个喜欢滥杀无辜,玩弄人命的暴虐者罢了。”


    “不!不是的!”这是洛严在众多沉默中第一次反驳宣凤岐。


    不是的,我想守护的并不是这个人。


    宣凤岐见洛严的表情有一丝松动,他继续说道:“今日你无论说与不说都走不出这里,洛严,本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到底说不说幕后主使是谁?”


    反正无论如何都逃不了一死,洛严自暴自弃似的说着:“要杀要剐,王爷请便吧。”


    宣凤岐没想到洛严平常那样严肃古板的人骨子里竟也这样倔强。他见状失望地叹了口气,随后他走到石凳旁坐下继续以一个审判者的姿态说道:“你是在先帝驾崩的一年前来到本王身边的,与此同时你们神医谷遭遇敌袭击,本王派暗卫前去支援,你们神医谷除了死了一些弟子还有丢失一些书籍外还无端消失了一些人,就比如神医谷的现任谷主公仪绶——也是你的师兄。”


    随着宣凤岐吐露出这些话,洛严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也被击破了,他忽然暗自嘲笑起来:“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了。”


    宣凤岐摇了摇头:“不,本王并不知真相如何。我只知道先帝死后公仪绶就失踪了,直至今日你们神医谷也没人清楚他的下落,而在那之前你来到了本王身边,这难道是巧合吗?洛神医曾经也是不入高门大户诊治的,是什么改变了洛神医的想法让你甘愿在本王身边侍奉呢?是你贪图本王的赏赐,还是企图用本王的权势护着你?”


    他继续道:“不,都不是。本王知你视钱财为身外之物,对名利全力更无兴趣,要不然继承神医谷谷主位置的人就会是你。能够唯一牵住洛神医在本王身边的理由只有一个——你有在乎的人在那人手里,所以你才会抛弃自尊抛弃一切潜伏在本王身边忠心耿耿替那个人办事。”


    洛严的眼神在宣凤岐一字一句的解释中逐渐黯淡下去。


    最后,宣凤岐轻飘飘说了句:“自然了,这些也只不过是本王的猜想。”


    洛严听到他这样说后才冷冷一笑:“不,王爷的猜想都是事实。”


    他早就知道宣凤岐过于聪明,他也没想过会永远不露馅的待在宣凤岐身边,只是他没想到宣凤岐会知道的那么快。


    他话音刚落便恭敬跪在宣凤岐身前磕了一个头:“这一切终究是我先对不住王爷,王爷要取我的性命也无所谓。只是……只是我的师兄公仪绶是无辜的。我承认我在玄都潜伏在王爷身边皆是受人指使,但我没有办法,我师兄的性命在那个人手心里捏着。我自三岁入神医谷时,师兄待我就如亲人那般无微不至照顾我长大,师兄于我有教养之恩,洛严知道自古忠义难两全,所以今日洛严便在此求王爷赐我一死。洛严背叛了王爷,王爷对我失望也是在情理之中,事已至此洛严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资格提出要求了。只是……公仪绶是真的心怀万民,他毕生所求只希望悬壶济世,能用自己的医术救更多的人。只盼王爷在我死后能看在师兄这份仁心上能够尽量救师兄一命!”


    宣凤岐听完他的一番话后神情逐渐变得复杂:“你的要求,本王可以答应,但那接下来本王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洛严听到之后抬起头来一脸感激:“是。”


    宣凤岐问:“是谁派你来的?既然要本王帮你救人,你应该把背后之人告诉本王吧?”


    洛严听到他这样问后愣了一下,随后他像思考似的回忆起来玄都前的种种:“其实在传出师兄下落不明之前,师兄便已不见了踪影。我当初也是为了寻找师兄的下落才到了玄都城,之后便有人将师兄身上所携带的神医谷谷主令牌以及玉章玉佩随身物件递给了我,那人告诉我师兄现在他手中,而我唯一能保住师兄性命的方法便是在你身边做一桩暗棋。至于他是谁,我从未见过,我与那人都是用信鸽来往,他给我下达什么命令我便做什么。”


    宣凤岐听到这里紧锁起眉头来:“你连那人都未曾见过,你又怎知那人不是骗你的?”


    洛严接着答道:“他送来了师兄身上的信物,我也不知师兄过得好不好,但他每隔三个月会随着传递进玄都的消息额外给我一封亲笔书信,师兄的草书乃师承师父,所以我确定那是他亲笔信无疑。从笔力来看,他的处境没有那么艰难,只是每次他传来的书信只有短短几句报平安的话,至于是谁扣住了他,他没有在书信中提到过,我想师兄应该是被人胁迫着写下这些。”


    宣凤岐又继续问:“你在本王身边这么多年了,难道你从未想过去查一下要挟你的人是谁了吗?”


    洛严继续答道:“我查过的。有一次我发现师兄给我传信的信纸有烫金暗纹,于是我几乎走访了玄都城中所有贩卖这种信纸的店。这种事情我自然不敢让王爷知晓,只是有一次我看到王爷也在用同样的信纸写东西便心生疑虑。随后我得知,这有烫金暗纹的信纸是皇宫里传出来的东西,一般只供给皇室使用,自然了到了逢年节庆时陛下也会将这些信纸所为赏赐给其他大臣。因为这其中人太多了,在下一介行医之人无力去调查。”


    烫金暗纹的信纸?


    洛严这样一说宣凤岐好像是想起来是有这么一样东西,虽说这些东西在他襄王府有一堆,但他并不怎么常用。这些华而不实的信纸最大的用处也就是写请帖的时候能好看一些,但他也不常邀人来他府中,朝中那些官员要么就怕他,要么就避他不及。那些信纸自然也就无用武之地了,所以那堆东西现在还在库房里的某处积着。


    原来这种东西不是这样轻易得的。


    宣凤岐听到洛严一番话后赞许地点了一下头:“你能查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接下来的就由本王去办。”


    宣凤岐刚才根据洛严的话已经锁定几个人了。


    之后他又问了洛严许多问题,包括洛严这些年为他把脉给他吃的药到底有没有问题之类的。


    洛严听到后也如实回答:“那人虽然在背后经常向王爷使绊子,但却从未下令要毒杀过王爷。在下知道王爷身子不好,所以在王爷身边侍奉时只是用一颗医者之心为王爷调养身子。”


    从未下令毒杀过他?


    宣凤岐还以为原主之死是那个人命令洛严做的呢,原来洛严真的没做过对他下毒这种事情吗?


    宣凤岐继续问:“那你可知道本王服用过什么药伤了身子?”


    洛严听到他这样问后愣主了,其他的问题他很快便能回答上来,可是当宣凤岐这样问他的时候他却沉默了。其实他早就知道宣凤岐早些年服药伤了身子,他服药的时间可能是十岁之前甚至是更早……但他知道宣凤岐刻意隐藏了这段过去,所以他很自然的不再提起。


    宣凤岐见他又不说话了,于是又接着道:“其实本王怀疑到你身上也并不只是那天晚上刺客的事。”


    洛严听到这话有些错愕地抬头看向他。


    宣凤岐继续道:“本王以前器重你,所以你说出的话本王深信不疑。但有一次宫中一位老成的太医告诉本王,本王因为早年服药伤了身子所以才身体虚弱。你是神医谷的天才弟子,一个宫中太医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为何你看不出来,所以那个时候本王就对你起了疑心,后果本王又问你本王的心疾是自胎里带来的,你没有反驳,本王就更确定你有更多的事情瞒着本王。”


    洛严听到宣凤岐这番严丝合缝的推理后竟笑了一声:“不愧是王爷,竟能从这些细微末节上发现在下的破绽。”他直接坦言道,“没错,王爷的心疾的确不是自胎里带来的,而是因为年幼服药所致,王爷用的那药是一种秘药,就连民间也很少有人能制成。”


    宣凤岐听到后脸色逐渐变得紧张:“那是什么?”


    洛严一字一顿道:“透骨香。”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说后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是什么药?”


    自从宣凤岐因为进过棺材一次他的记忆总有些偏差。洛严想宣凤岐用这药用了这么久,怎么会不知道这种东西是什么?难道还真的有人在他不情愿的情况下给他灌下去?


    洛严微怔了一下才回答道:“传说此物是后梁一位妖妃所制,听说只要日日将身子浸泡在此药中便能使肌肤胜雪,吹弹可破。而且这药有一种特殊的香气,只要日复一日泡下去这香气就会浸入泡药者的骨子里,之后便能自带勾人的魅香。”


    宣凤岐在听到洛严这番话后震惊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是原主用的吗,他怎么会用这种东西?而且他听洛严说,这种东西是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在用了,那是多小的时候?原主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只是……”洛严说到这里的时候欲言又止。


    宣凤岐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一下揪起来,他慌忙问:“只是什么?”


    洛严看到他慌张的神情后继续道:“只是这透骨香里有剧毒,透骨香的魅人的气味需要通过这些毒药深入骨髓,如此一来才能引得无数人闻之欲醉。王爷的心疾也是透骨香里的毒药所致,我来到王爷身边时一早便知这些,所以便日日用滋补养气的药养着王爷的身子,至于王爷体内的毒素在下实在是没有办法……”


    宣凤岐听到这话后呆滞住了。


    洛严刚才对他说的那些话跟医生突然说他快要说了有什么区别?他步步为营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结果有人告诉他,他早就中毒了……或许在皇宫里忽然死去的原主也是因为这个才离世的。


    宣凤岐不知坐在那里多久。他想了很多,他的身世,不……应该说是原主的身世,这个是耐人寻味的故事。原主的身世肯定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他从小就把有毒的魅香刻在骨子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到了洛严正用一副怜悯的表情看着他。他脸上露出了脆弱易碎的模样,这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心生怜爱之心,但宣凤岐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的怜悯,他抬起头来一脸认真:“那你说,本王还剩多少时间?”


    洛严听到后连忙回答道:“在下为王爷调养身体的这段时日,王爷看起来比以前好多了。透骨香里的毒虽不像鸩毒,鹤顶红那般一下要人命,但却因为毒性复杂深入骨髓难以清除,若王爷好好调养,在生活起居上小心再小心,保持好心情,撑过十年自然无碍的。”


    宣凤岐听到这话后忽然捂脸冷笑了一声。


    他现在很头疼。


    他原本就是抱着活下去的想法在这个地方与多方势力斡旋的,可是他没想到原来他早就毒入骨髓了。洛严说他能再活十年也不过是在最好的情况下,他在这样的环境下不可能日日都保持好心情的,最坏他可能还没当成暴虐成性的大奸臣,还没有成为史书中被谢云程千刀万剐的摄政王就毒发身亡了。


    宣凤岐在那里停坐了许久,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回过神来,他发现洛严还是一副罪人的模样板板正正跪在他面前一言不发。或许是他跪着的时间太长了,他的身形颤巍巍的有些不稳了,宣凤岐见状上前朝他伸出了手,“起来。”


    洛严原本都已经做好了被宣凤岐杀掉的准备了,可是当他听到宣凤岐这一句不带任何嫌弃意外的话后眼中瞬间迸发出光脸,他迟钝了一下随后便握住了宣凤岐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站了起来。


    他跪了太久,膝盖都麻得没有知觉了。但他还是不敢相信宣凤岐碰到了他,他含着愧疚看向宣凤岐:“王……王爷您不杀我?”


    宣凤岐看了他一眼:“你知情不报,城中那么多百姓因为瘟疫而死,本王确实很想杀了你。可你又仅凭半个月写出了瘟疫药方,这也算是将功折罪了。这里是本王命人建造的一处地宫,你从大狱里出来的那一刻,本王就已经派人易容成你的样子进了你曾经的宅子,若是玄都城里真的有人监视你,他们也不会猜到你此刻已经向本王坦白了全部。”


    洛严听到他一番话惊讶地睁大双眼。他知道宣凤岐心思缜密,却也没想到他能把一切安排的这么好。


    洛严愣了一下:“那王爷需要在下做什么?”


    宣凤岐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既然有人用你的师兄要挟你,那么你就继续扮演被要挟的这个角色。你要向往常那般留在本王身边,这样便可让暗中的人以为你还是他们安插在本王身边的一枚棋子。自然了,你以后与那些人的书信往来本王要一一过目。”


    洛严听完宣凤岐这番话后才露出了一个苦笑。


    原来宣凤岐是准备反过来利用他了。可是这不是最后的结果吗?若他反抗宣凤岐就只能杀了他,而且他又什么资格说不呢,他已经背叛了宣凤岐,而且还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宣凤岐的事了。


    洛严以前以为自己会跟公仪绶一样成为一名心怀百姓,悬壶济世的江湖名医。可是自他的手上沾染鲜血的那一刻,他便再无转圜之地了。他不是世人都赞扬的神医,他只不过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一个烂人罢了。


    “是,但凭王爷吩咐。”


    说到这里时,宣凤岐又微蹙了一下眉头,他想起了一件旧事:“你说梁州有五毒门的事是不是也是你背后的那位授意你这样说的?”


    事到如今洛严也不得不承认宣凤岐的直觉简直准得可怕,他既然已经倒戈宣凤岐,自然也没有不把实话说出来的道理:“是。梁州有没有五毒盟在下确实不清楚,但是当日神医谷遭遇敌袭的时候,神医谷中的《百毒谱》确实不翼而飞了。而且七日追魂散也确实是存在的,除了那次陛下在宫中有人想用此毒谋害陛下外,在下就再也没有发现有人使用过这种毒药的痕迹了。”


    宣凤岐听完他这样说后又陷入了沉思。


    那个指使洛严说梁州有五毒盟的人目的就是支开孟拓或者是慕寒英其中一个人。这朝中谁都知道他身边最得力的侍卫便是这二人,慕寒英在玄都多年,他一定熟悉玄都中的各个官道,若那个人也能像他这样揣摩他人心思,那么那个人一定也会猜到他一定会派慕寒英去梁州调查五毒盟的事情。


    慕寒英也正是如此再也没从梁州回来,就连他派去的几个小队也全无音讯。


    看来这次他面对的敌人十分狡猾狠毒。而且他在谢玹还在世的时候就把洛严安插到他身边了,宣凤岐也很难不把这些事情联系到谢瑆还有谢瑢身上。只是现在谢瑆因为遭遇山石滚落下落不明,谢瑢远在胜州也不知道这些事情是否跟他有关……


    宣凤岐需要一些时间逐渐理清一下这错综复杂的关系还有接二连三的阴谋。


    宣凤岐又是沉默了片刻,他抬起头看向洛严:“洛神医,本王的机会也不是谁都可以得到的。你有一身好医术,原本就该治病救人实现自己的抱负。若说你有错,你的错确实太多,可若不是有人逼迫你,你也不会变成自己讨厌的模样。本王愿意助你找到你的师兄并救他出来,但相对的,你不许再欺骗本王,若是再有一次,本王一定会杀了你。”


    其实宣凤岐不用说的那么复杂的,只要洛严再背叛他,他完全可以一刀了结了洛严。但洛严好歹也是个医术奇才,宣凤岐对有才之人的耐心明显要高于其他人,而且事情也正如洛严所说的那般——他都是身不由己的。


    洛严听到这话后微怔了一下,随后他从自己怀里拿出了一个用银链子吊着的铜盒子。那铜盒上刻着一些狰狞的凶兽,但周围的花却是用曼陀罗装饰着。还未等宣凤岐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洛严便伸出手来一下攥住了宣凤岐那白皙的手腕。


    宣凤岐没想到洛严会忽然对他动手,他白皙皮肤下的青筋暴起,洛严看着弱不禁风,但他的力气却很大。宣凤岐试图想挣脱开来,手腕反被紧紧抓着,雪白的手腕上很快被攥出了一圈红印子。


    宣凤岐低声怒呵道:“你在干什么?”


    话音刚落,他只看到那铜盒子里有一条红色的线扭曲地爬了出来。洛严什么话都没说,他拿起盒子里的银针在宣凤岐手腕上扎了下去。宣凤岐此刻脑子觉得嗡嗡的。


    难道洛严刚才对他所说的那些都是在作戏吗?宣凤岐用尽全力挣扎着:“放肆!快放开我,今日你如果对我做什么,你也走不出这里,难道你不想救你师兄了?!”


    就在宣凤岐惊慌失措的眼神下,那根红线顺着他手腕上被扎破的血点钻了进去。宣凤岐瞬间感觉到一阵恶寒。


    洛严见那东西钻进了宣凤岐的血里他用力攥着的手力气才小了一些,宣凤岐也是趁此机会挣脱了他的手,他未等洛严反应便抬手狠狠给了洛严一巴掌。洛严俊美的面庞上很快便浮现出了五指红印。


    宣凤岐此刻抓住了自己刚才被洛严用银针扎破的手腕,他也不知道刚才那个会动的红色东西是什么,但是一想到那东西扭曲的身体还有钻进他身体的样子他也忍不住犯恶心。他没想到洛严会用这样的方式对付他。


    就当他眼角通红一脸愠怒地抬起头来嗔视着洛严的时候,谁知洛严嘴角竟带着一丝笑意,他轻轻抚摸着宣凤岐刚才打他耳光的地方,虽然那地方火辣辣的疼,但却从未有过这样兴奋的感觉。


    洛严看着宣凤岐一脸自责地说道:“王爷不要怕,王爷刚才不是说害怕在下再次背叛您呢,刚才在下所做的一切只是给您一个保证。”


    宣凤岐听到之后眼中的愤怒仍不减:“什么保证需要这样做?!”


    洛严这个时候掀开自己衣袖,他手腕上的一处也有针扎过的红点,他一边笑着一边解释道:“王爷,刚才进入您身体的是子母蛊里的母蛊。”说着,他又看向自己胳膊上的血点,“而我身体里的这个是子蛊,若王爷有任何不满意在下的地方,可以随时让母蛊控制子蛊杀了我,我把自己的命交于王爷,王爷这下是否能相信我了?”


    宣凤岐听到洛严这句话后呆愣了一瞬。


    是这样吗?


    可是洛严这种做法是否太过偏激?


    宣凤岐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不久前在他面前自刎的谢昭华。她疯起来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所以在方才洛严要把母蛊下进他身体里的时候他是有些害怕的。


    宣凤岐双手微颤,他在原地想了许久,最后也没说出什么叱责的话来。末了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若是下次你有打算,记得提早告知。”


    洛严听到后十分乖顺地点了一下头:“是,属下遵命。”——


    作者有话说:上卷写完了,小云程很快长大啦!原本想今年写完的,不知道下个月能不能天天日万orz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