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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摄政王他不想洗白

    第81章


    谢云程回到宴席上时醉意已经明显少许多了。此刻他也看到了自己面前的酒壶也换了一个, 上面还镶嵌着一白一黑的水晶珠,谢云程这时看向宣凤岐,宣凤岐还是像方才那般气定神闲, 他不紧不慢地喝着自己手中拿着的酒。


    他看起来也有些醉了,细细的薄粉爬上了他白皙修长的脖颈,让人看了便移不开眼。谢云程笑着盯着宣凤岐一会儿,随后一边品尝着琉璃盘中的水果一边看着底下那些乐伎演着新练的曲子,舞女们随着雅致的乐曲翩翩起舞。


    谢云程几次想要去亲自倒酒, 可是他的手又在碰到那个黄金酒壶的时候又伸手转向了桌子上的其他东西。宴会上有几双眼睛一直盯着谢云程,他们见谢云程想喝酒又不去碰酒的样子, 心里也是急了几分。


    虽然他们急, 但谁也没有表现出来。


    谢云程这个时候露出了一丝愉快,他真的伸手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不,应该说是果汁,这果汁是他方才离席的时候,宣凤岐命人给他换的, 宣凤岐总是对他说,他年纪还小,等长大了再喝酒也不迟。


    就当他笑着想喝下杯中的东西时,他发现更多的目光朝他投来。那些人或许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所露出的那种殷切的十分想这名少年喝下去的冲动。就当谢云程的唇差点碰到酒杯的时候,宫中乐伎所跳的那支舞也结束了。


    谢云程在万众瞩目下又放下了酒杯, 他仍是那副笑脸随后带着一脸温和的样子往太液池边看去, 此刻他从席座上站了起来:“今日是上元佳节,这宫宴也堪堪过去大半了。孤特意将在此宴请诸位也是有个惊喜想给诸位看, 现在请诸位大臣叔叔们跟着孤去外面看看吧。”


    所有人听到这话面面相觑,毕竟有之前捐款的事情在,谁也拿不准这小皇帝准备的是惊喜还是惊吓。未等群臣反应, 谢云程便先一步起身,他看向宣凤岐,宣凤岐也看懂了他的意思,于是便紧随其后。


    ……


    就这样,所有人都来到了太液池中央的九曲长桥上,这桥修建的时候就足以容纳百人行走,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是跟着谢云程旁边,而宫女随侍们就待在登仙台的长阶上等着。


    此刻夜色正浓。太液池上除了一片漆黑还有灯光照耀下泛起的涟漪外并无其他,虽说太液池未曾像宫中其他湖景一般结冰,但夜深也是寒凉得很。


    “陛下所说的惊喜是什么啊?”


    “这水面上什么都没有啊?”


    谢云程并未理会那些人的议论,他甚至还命人拿来一件墨色披风披在了宣凤岐的身上:“皇叔,夜里湖面水寒,当心着凉。”


    宣凤岐见状连忙道:“多谢陛下关怀。”


    其实今日宫宴众臣皆在,宣凤岐也不想谢云程表现得太有亲疏了。于是他便自己系上了斗篷上的衣带,谢云程此刻眼睛一闪一闪看着宣凤岐,他悄声道:“皇叔难道就不想知道我想给的惊喜是什么吗?”


    宣凤岐听到谢云程这样问后微愣了一下。谢云程这次准备惊喜的事可是一个字都没跟他透露过,不过他也不会轻易揣测谢云程的心思,小孩子想弄些出人意料的新奇玩意也是情有可原的,再说了这惊喜是他准备给大臣的,他自己一个人猜又有什么意思?


    宣凤岐露出个得体的笑:“陛下所准备的一定别有新意。”


    谢云程也笑道:“是啊,只是我真的想为皇叔准备一场惊喜的,但我现在实力不足,皇叔可会怪我?”


    宣凤岐听到他一脸委屈可怜地说出这些话时心里好像又被什么紧紧揪了一下,他笑着摇头:“没关系,那便等到陛下有能力那天,我会一直等到那天的。”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话后就像得到保证似的,他的笑容更盛了。


    “怎么还不开始?”


    “陛下又在故弄玄虚?”


    就当有人窃窃私语时,太液池周围忽然亮起了一片火光,那一个又一个如星星般的光点缓缓升空,整个太液池都好像被那些光点包围一般。那些缓缓升空的光点便是一盏盏祈愿灯,祈愿灯瞬间将幽暗的水面照亮,就犹如星河落在水中一般。光芒将九曲桥上所有人都照亮了。


    纵是宣凤岐也没想到谢云程说的“惊喜”会说这个,他抬眼看向那一片缓慢升空光点,眼中满是惊喜和不可思议。谢云程看到了宣凤岐真的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他接着改用后面大臣都听到的声音说道:“孤听说民间到了正月十五有放灯祈福的习俗,今日孤也准备了这场放灯会。大家也可在此地放灯祈福。”


    很显然,谢云程此举确实惊喜到了那些朝臣,众人纷纷夸赞谢云程蕙质兰心,关怀臣子。


    就在那些人的一片恭维中,谢云程又靠近宣凤岐一点,他与那些呱噪的人隔开了一段距离。此刻又有宫人递上天灯与笔,他交给了宣凤岐:“皇叔,新的一年要不要许一个愿望?”


    宣凤岐眼中倒映着万千光芒,他回过神来时嘴角还带着笑意:“陛下准备的惊喜可真的是别出心裁。”他接过了笔想写什么,只是他看到谢云程一直在往他这边盯着看,于是他背过身去,“陛下,愿望被人看破就不灵了。”


    谢云程很知趣地也转过身去。


    宣凤岐思量了片刻,随后便提笔写下:一愿百姓安居乐业,盛世海晏河清;二愿身体健康顺遂,脱离险境;三愿……小云程能平安长大,不会与我为敌。


    宣凤岐写完后点燃了天灯放飞到空中。这些就是他来到这里所求的,如果都实现了,他便再也没有遗憾了。


    谢云程此刻也转过身来,他看到了宣凤岐正望着那盏灯出神。他此刻贴近宣凤岐像撒娇似的:“皇叔的愿望里有没有提到我?”


    宣凤岐看到谢云程这副粘人的样子后笑了一声:“不是跟你说过,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吗?”


    谢云程抬起头来看向宣凤岐:“我不能当那个例外吗?”


    宣凤岐看到他又是撒娇又是噘嘴的样子哭笑不得,他的手指轻轻剐蹭了一下谢云程凉凉的鼻尖:“你猜。”


    ……


    这场放灯会结束后,宫宴也差不多结束了。谢云程回到主座后,那些人见他还没有要喝那杯酒的打算,于是他们终于按捺不住了。


    就在这时,离谢云程最近的陆王举起酒杯来一脸笑意道:“陛下今日所准备的灯会真的是令人眼前一亮,臣敬陛下一杯。”


    谢云程见状笑了一下:“陆王客气了。”话音刚落,谢云程便举着酒杯一饮而尽。即使陆王脸上堆着笑意,但这仍不足以掩饰他的心虚,他在喝酒时还用余光紧张地盯着谢云程。只是谢云程还是毫无察觉地喝下了那杯酒。


    谢云程喝完酒后又笑着看着陆王:“陆王,孤记得你所在的封地有不少铁矿吧,这么多铁矿只养一千私兵那也太少了吧,难道是陆王将兵器提供给了他人?”


    陆王听到这话后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但他还是心中一惊,就连手中未拿稳的酒杯都掉落在地上。他连忙起身脸上还冒出些冷汗来:“不知陛下何来此言,臣对大周可是忠心耿耿啊!”


    谢云程见他如此紧张又笑道:“哎,孤又没质疑你对大周的忠心。”


    陆王听到这话刚要松口气,可谁知谢云程后面又说了句:“你只是对孤不忠心罢了。”


    谢云程看到他逐渐白下去的脸也不与他多绕弯子了:“怎么样,你们养的私兵都汇合了吗?要是没汇合孤要不要给你们传个信啊?”


    话音刚落,在座宾客有疑惑,有恐惧,也有心虚。就当陆王还想为自己辩驳的时候,不知何时太液池中忽然出现了一群穿着黑夜的刺客,他们拿着刀剑拖着水痕迅速将整个登仙台包围起来。


    有人见状便已经慌了起来。而正准备跪下去的陆王看向谢云程:“哈哈哈……没错,我确实对你不忠,再说了像你这种连出身都不知出处的贱种,你有什么资格坐上皇位?我祖上也是为了大周的江山立下汗马功劳的,这皇帝你做得,难道其他人就不能做吗?”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微挑了一下眉头,他看了一眼还稳坐在自己旁边的谢昭华:“陆王大逆不道,口出狂言污蔑皇室血脉,姑母难道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谢昭华此刻放下了自己手中的酒杯,她露出了一个如蛇蝎般的笑容:“我皇弟的血脉当初就在先帝争夺皇位的时候就死绝了,现在皇弟没了,先帝也没了,你又登上皇位,自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她看似什么都没说,但她每句话都在暗示谢云程不是皇室血脉。


    谢云程见谢昭华这样回答,于是又转头看向了离他更近的宣凤岐:“皇叔,那你说呢?”


    宣凤岐听谢云程这样问,他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从容的笑意:“陛下确实是皇室血脉,要不然臣也不会扶陛下上位。况且陛下登基也是告知过三省六部,昭告过天下的,这皇室血脉自然做不得假,若是陆王质疑陛下出身,岂不是在质疑我大周?”


    陆王听到后不气反笑,反正他的人现在已经把这里包围起来了,他也不需要像刚才那般虚与委蛇。他这个时候才露出了最丑恶的嘴脸:“谁不知道你是靠着身子才爬到先帝的床上去的,别以为自己有点姿色就忘了自己以前是什么身份!那小贱种登基时一切事宜都是你亲手操办,血脉之事自然也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如今我与诸位王爷们打着清君侧的名号除了你,也只会有人称赞无人唾骂!”


    这几人一番话,底下的人就把今晚的局势看明白了。今晚一定会有一方死,而剩下的那些朝臣自然是人人自危。


    第82章


    宣凤面对叛臣的包围和辱骂并没有做出过多反应, 他此刻轻轻抬眼看向方才骂他的陆王:“陆王既然已胜券在握,那为何还不派人动手呢?”


    陆王很清楚自己今日所作所为是谋反,但这太液池都被他的人围住了, 不久之后守在玄都城外的援军也会赶到,无论如何坐在高位上那两人一定会死。可是当他看到宣凤岐丝毫不惧的神情后又迟疑了几分。


    而就在此刻,谢云程忽然一脸痛苦地紧紧攥紧了胸口的位置,随后涔涔冷汗从他额间滑落。他有些坐不稳了,半个身子都滑了下来。


    那些藩王互相对了一下眼神, 他们看到谢云程快毒发身亡了,于是索性不装了:“宣凤岐, 你在陛下酒中下毒, 可是犯了弑君谋逆的大罪,今晚我等就为了大周社稷将你诛杀在此!”


    话音刚落,一道锋利的寒光便抵在了他白皙的脖颈上。眼见这刀都架在他的脖子上了,他却还是不紧不慢地看向了谢昭华:“长公主,这便是你的计策吗?”


    谢昭华看到谢云程面色苍白的神情不似作假, 于是她也利落起身:“襄王这是说的什么话?这大周朝野上下都知你扶持我侄儿为傀儡掌握政权,你想取皇帝而代之的心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再说了宫宴上陛下离席后是你吩咐人把陛下的酒给换了的,所以这毒只能是你下的。”


    她话说完就冲着陆王使了一个眼色,随后陆王朝着那些将众臣围起来的刺客点了点头。那些刺客随后便将刀一个个架在了被这局势吓得惶恐不安的朝臣脖颈上。


    谢昭华此刻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来:“诸位大人, 你们说是不是啊?”


    那些人的性命现在全被捏在陆王手心里, 明眼人一看便知长公主与陆王策划了这场宫变。但是这毕竟是皇宫里,宣凤岐再怎么说也掌管着玄都城内的禁军, 若是过会儿禁军来了,陆王跟长公主恐怕是讨不到好。可是现在关键是,这小皇帝身中剧毒, 宣凤岐又同样跟他们一样被刀架着脖子,宣凤岐能不能活到禁军来还得两说。


    就当那些人嘴唇颤抖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时候,谢昭华又示意了一下,其中便有刺客随便从宴席中揪出个人来当场斩杀。鲜血瞬间喷溅在周围几人身上,在座已有不少人被吓得两股战战。


    谢昭华也没喊停,其中有位官员觉得那刀就快将他头砍下来了,他哑着嗓子想回答出令谢昭华满意的答案,只是他那话未及刀影快,刹那间这宫殿上又多了一具满身是血的尸体。


    所有人都知道不回答的下场,所以在刺客杀到第三个人的时候,便有此起彼伏的声音道:“是,毒就是襄王下的,襄王当初扶持陛下登基只是为了一己之私,所以请长公主为民除害!”


    “是啊!宣凤岐魅惑先帝,致使先帝无嗣而终,现在还想混淆皇室血脉,简直罪该万死!”


    “先帝驾崩后,宣凤岐残害忠良,滥杀无辜,此人不诛,天地不容!”


    那些人为了活命,都十分卖力地大声呵斥着宣凤岐当年执政所做下的事情。但是说到滥杀无辜,宣凤岐却觉得刚才那几位连话都没来得及说的官员更无辜呢。


    宣凤岐抬起头来看向谢昭华:“所以,长公主现在要杀本王了吗?”


    谢昭华脸上带着笑意:“宣凤岐如果不是你非要处处跟本宫作对,本宫说不定会看在你曾经侍奉过先帝的份上将你留在本宫身边做个幕僚”,她一步一步走到宣凤岐面前,她弯下身来用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笑道,“不得不说你确实长得美丽,也十分聪明,只可惜留你在身边,你迟早会咬本宫一口的。”


    宣凤岐听到她这番话后冷笑了一声:“长公主,你以为我会不知道你带着私兵意图逼宫的事吗?”


    谢昭华听到这话之后瞬间震惊地看向宣凤岐,当她看到宣凤岐的笑意愈来愈深时,她心中那种不祥的预感逐渐涌上心头。宣凤岐此刻也轻笑道:“这一局终是我赢了。”


    还未等谢昭华起身反应过来,一把锋利的匕首就这样直直插进了还在拿刀抵着宣凤岐的刺客脖子里,那刺客瞬间没了行动能力。那些正在造反的藩王不敢置信地看向了高坐在台上的如魅妖精怪般的男人,血点溅在他的脸颊上,更给他了几分妖冶锋利的媚。与此同时,登仙台周围瞬间涌上来无数铁甲侍卫,刚才还用刀威胁着众人的刺客不过一刻钟便被清理干净。


    宣凤岐这时才从座上站了起来,当他居高临下看着谢昭华时,谢昭华脸上多了一丝惊恐,她竟有些不自控地往后退了几步,后面的桌子布局差点将她绊倒在地。而那些逆贼此刻也惊慌失措地喊着:“怎么回事?!!”


    宣凤岐起身一边拿出帕子擦拭着染血的手一边看向还倒在地上的谢云程,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陛下是真的打算在这里就寝吗?”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句玩笑后嘴上咧开了一个笑,他麻利地站了起来:“皇叔莫要生气,我不是起来了嘛。”他说完便阴森笑着看向那些脸上露出惊慌之色的藩王们,“毕竟今晚的这些刺不拔得彻底些,孤是怎么都不敢睡觉的。”


    陆王看向好端端站在他面前的谢云程:“你……你没被毒死?”


    谢云程听到他这话后笑了一声,随后他便拿起了摆在他面前的那个黄金酒壶,他的手指拨动着酒壶上面镶嵌着的两颗水晶珠:“陆王的人办事还真粗心大意,竟没看出孤这酒壶是宫中才有的鸳鸯壶,你说这鹤顶红只放鸳壶里怎么够呢?”


    话音刚落,一道洪亮的男声便从登仙台的阶下传来:“禀陛下,玄都城外陆王等所带来意图逼宫造反的家兵已全部拿下,请陛下发落!”


    谢昭华听到男人的声音后蓦的睁大双眼,她怀疑自己是听错了,惊慌、不敢置信以及期望爬满了她的脸上,她颤颤巍巍直起身来往后看去。只见一名身披金甲,高大魁梧的男子正恭敬行礼向台上那名少年汇报这不久前城外的那一战。


    其实陆王那些人所带的私兵加起来也没玄都城里禁军的一半。只是玄都城中有人与外面里应外合,这样才会让一千刺客先藏于太液池中,等到谢云程这个皇帝和掌握着禁军的宣凤岐死了,城门就会大开,外面的私兵便会长驱直入。


    当然那个里应外合的人自然就是有着太宗皇帝金令的谢昭华了。


    谢云程听完了男人的汇报后大赞一声:“赵将军辛苦了。”


    “啪——”


    与此同时,谢昭华冲到了男人面前狠狠地抽了他一个耳光。她用的力气极大,男人的英俊的脸颊上瞬间泛起了五指红印,嘴角也涌出了鲜血。


    未等男人开口,谢昭华便发疯似的质问他:“赵逢黎,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


    赵逢黎看到眼前状似疯癫的谢昭华:“公主,玄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谢昭华看到他这副对皇帝毕恭毕敬的样子又是怒上心头:“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按照我们的计划进行?只要一步,只差那么一步……就剩那么一步我就要登上皇位了,你为什么要背叛我,我是你的妻子,你不帮着我竟然偏帮着我弟弟的男宠和乡野小子,难道在你眼里,你就跟我的父皇弟弟们一样,一样觉得我是个没用公主,只是因为我是公主就没资格继承大统吗?!”


    她奋力嘶吼着,仿佛要将那些已逝之人的偏心都倾诉出来。她声嘶力竭控诉着太宗皇帝,先帝以及现在还在皇位上的谢云程,她细数着自己从小到大为大周所做的好事,她不是没有才干,只是因为她是个女人,她就得深居后宫,她不得参与夺嫡,最后还要因为兄弟相残远赴晋州。


    她哭诉的这些到底有多少是真的,恐怕也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了。


    就当赵逢黎承受着谢昭华所有怒火时,他一瞬间的目光与宣凤岐对上了。


    ……


    一个月前,他被秘密召回玄都,而他第一个见的便是这位赫赫有名的摄政王。宣凤岐果然就跟他听到一般有着一副好皮囊,他从小就在晋州长大,就连长大后也没想到自己会娶到当朝长公主。


    长公主娇纵任性,但她却是个才华横溢的女子。她不喜女儿家绣花学琴那样的玩意儿,她通古今诗书,明白事理,她喜欢在草原上策马奔腾,到危险的山林里去打猎。赵逢黎没有太大的理想,他父亲有封地,而他又承袭爵位,所以哪怕他混吃等死一辈子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直到他遇到了谢昭华。


    谢昭华从小就被娇纵惯了,他们新婚之夜时谢昭华便看着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无趣。他小心翼翼地侍奉着这位长公主,倾尽所有对她好,是谢昭华让他知道原来女子也可以有英姿飒爽的一面,于是整日无所事事的他陪着谢昭华一起跑马,一起去打猎。谢昭华去危险的地方,他一定会陪着,他们真的过上了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般的日子。所以次年他们的女儿便出生了。


    只是在那之后便传来了她的弟弟杀兄上位的消息,她的兄弟们基本都被杀了。赵逢黎那个时候才知道谢昭华忽然下嫁于他也不过是看他有世袭爵位又好拿捏才来这里寻求庇护的。


    不过这些都没关系,当谢昭华虚弱地躺在他怀中时,他们两个人花了两天翻书为他们的女儿取名为“音仁”时,他便发誓会用性命护住她们一世安康。


    只是谢昭华是猎鹰,她过不惯平静如水的日子。赵逢黎知道谢玹杀兄的事情给她留下了很深的阴影,他睡在谢昭华枕边时,时常听到谢昭华紧锁起眉头十分不甘心地梦呓:“凭什么,凭什么父皇,女儿哪里不如几位皇兄了,凭什么女儿不能继承皇位,只是因为我是女儿吗?”


    他不止一次听到谢昭华在梦里哭诉,她知道自己不能是皇帝,但又好像不愿意清楚自己为什么不能成为皇帝。这是她的心结,是她一辈子的梦魇。


    赵逢黎知道谢昭华对皇位有很深的执念,但是谢玹执政太过于狠辣,若谢昭华真的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回到玄都,那谢玹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所以这些年赵逢黎总会照顾着谢昭华的心思,谢昭华想要什么他便双手为谢昭华奉上,除了谢昭华心心念念的皇位。


    终于谢玹死了。谢昭华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再也按捺不住了,她带了一众侍卫仆从拿着太宗皇帝金令就回了玄都。谢昭华在玄都为赵音仁的皇后之位费尽心思时,赵逢黎无时不刻都在提心吊胆。他真的想去玄都,就这样把谢昭华带回晋州,继续过他们风平浪静的日子,可是他控制不了谢昭华,更无法抹掉谢昭华的心魔。


    直到谢昭华把养私兵的消息告诉他后,他脑袋里的那根弦断了。原来谢昭华这些年没有一刻不想着回玄都的,所以她早早在晋州境内的一座荒山内养了三千私兵,更是朝着百姓大肆敛财,只是她做事跟她的弟弟一样那般心狠手辣,之后又能将事情处理的滴水不漏。所以等到谢昭华将密谋造反的计划传书递给他的时候,他才知晓了一切。


    这是关乎着他们性命的事情。


    可是他又不能不去管谢昭华,毕竟谢昭华跟他的女儿还在那水深火热的玄都。他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谢昭华去造反,就当他摇摆不定的时候,他收到了玄都的密函,那个年纪跟他女儿一样大的小皇帝秘密召他进宫,而召他进宫的条件自然就是他妻女的性命。


    赵逢黎光看到密函就知道那位小皇帝也不是等闲之辈。可是当他风尘仆仆赶到宫里时见到却不是那个少年皇帝,而是那位传说中魅惑先帝,祸乱朝纲的宣凤岐。


    宣凤岐一边浇着他养着的红梅一边跟他说:“其实你与长公主的书信来往本王已全部知晓,造反可是诛九族的罪,想必驸马应该知道吧?”


    赵逢黎见到宣凤岐之后才知道他不光有着一副美人皮囊还有着一颗洞察一切的心。宣凤岐这一句话便拿捏住了他。


    “其实陛下六亲缘薄,先帝登基的时候就因为残害手足在大周留下了不太好的名声。陛下仁慈,不愿再因皇位之争而杀掉自己的血亲。本王调查过,长公主养在晋州的私兵只有三千,你觉得就靠着她里应外合的计谋就能抵得过玄都三万禁军吗?”


    赵逢黎再一次提心吊胆起来。谢昭华敢让他带兵来玄都是打定了宣凤岐不会知道她的计谋,可是这一切早就被宣凤岐看在眼里了,谢昭华的计划就算皇城里的人不知胜算也不大,更何况宣凤岐已经全部知道了。


    “本王召见你也是想给你一个机会,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本王。但同样的,在长公主造反结束之前你也无法回到晋州,本王会找一个跟你容貌相似的人回去,到时候长公主兵败如山倒,你们也只能用性命作赔了。”


    赵逢黎自从知道自己被秘密召回京的那一刻便知会有这样的结果。当他接到密旨时就知道谢昭华那看似“天衣.无缝”的计划早就被识破了,可是那又怎么办呢?他必须得要去玄都,他不仅是谢昭华的驸马,更是谢昭华的丈夫,他们孩子的父亲。他并不怕这件事牵连他,他只求自己一去能保住谢昭华的性命。


    他早知道玄都是趟浑水,但他也不得不去。


    赵逢黎在听完宣凤岐一番话后艰难道:“王爷想要微臣做什么?”


    宣凤岐听到他答复后才停下手中浇花的动作走到他面前:“长公主除了你那三千私兵还跟其他藩王勾结了。她的计划中不是要你带那三千私兵进玄都吗,到时候你便将计就计与那些藩王的私兵汇合,等到宫中传来信号,你便趁其不备将那些谋反私兵全部处理了。本王答应你,事成之后会让你带着长公主离开玄都并不追责你们夫妇二人。”


    赵逢黎思考良久。他知道他一旦应下了宣凤岐这个计划,谢昭华就会恨他一辈子。但是他也不能那么自私,他不能因为谢昭华而连累晋州,连累他们的女儿。他知道谢昭华因为皇位都快疯了,但他没办法他宁愿谢昭华疯了,不管谢昭华恨他也好怨他也罢,他只要谢昭华活着,只要他们一家三口还活着在一起,那便比什么都重要。


    思绪回笼,赵逢黎低着头听着谢昭华那一字一句的控诉。他早就知道会这样,纵使早有准备,可是当他听到谢昭华说出那句“若是我当初没有嫁给你这个软弱无能之人就好了”,他的心还是感觉到一阵密密麻麻的疼痛。


    谢云程没兴趣看这夫妇二人在这里抖老底,于是他便笑着说道:“赵将军,我看夜深了,你不如先带姑母回公主府吧。孤在这里还有些事情处理。”


    赵逢黎听到后颔首道:“多谢陛下!”说完他便不管不顾扛起还在咒骂的谢昭华走了。


    ……


    赵逢黎前脚刚走,裴砚就带着几名禁军副将上前禀报:“禀陛下,埋伏在皇宫城墙周围伪装成平民百姓的叛军皆已伏诛。”


    谢云程点了点头:“好!”


    直到现在他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容,这些敢欺在他头上的藩王与朝臣今天终于被他收拾起了。他心里扎着的那根刺终于拔出来,就当他笑着转头看向宣凤岐时便看到了宣凤岐脸颊上还沾着刚才那名刺客的血。


    谢云程的笑一下就僵在了脸上,他连忙拿出了自己怀里那干净的帕子踮起脚尖为宣凤岐擦去那肮脏的血液。宣凤岐见状微蹙了一下眉:“陛下,正事要紧。”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有些不悦地收起了染上鲜血的兰花帕子。


    那些人真的是脏死了,回去得让宣凤岐好好洗洗。


    直到现在,那些藩王才恍然大悟。陆王颤抖着指向谢云程:“你……你们都是在演戏,你早知我们会在宫宴上毒杀你?”


    谢云程看到陆王愤怒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后高兴极了。只是他被人指着实在有些不舒服,如果不是宣凤岐在场,他真的想马上将那人的手指削下来。


    谢云程看到他无能狂怒的样子后歪着头装出一副纯良无害的样子:“不是哦,孤不光知道你们要在宫宴上要借着君侧的名义毒杀孤,杀了皇叔,孤还知道你们早半个月就私下联系了,你们往来的密信都被孤拦了下来。你们以为自己傍上了姑母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其实不瞒你们说,通往玄都内外的通行令牌和孤的金令都已在两个月前就改了,皇城内外的禁军和金吾卫都已看过,孤是有意纵容姑母开城门将你们的那些刺客引进来的,要不然孤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将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一网打尽呢?”


    谁也没想到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少年会有如此计谋。那些藩王因为谋反败露而破口大骂。谢云程看着他们那副狼狈不堪的样子真的是有够好笑的,正常来说那些人不应该来求他饶命吗?事已至此,他们还是觉得自己这个小皇帝不会对他们动手?


    有人看到谢云程的神情越变越沉,他们也想起来自己还能求饶。可是那些藩王还是桀骜不服,他们将自己祖上的功劳从大周开国来说到现在,谢云程对于这些无意义的吵闹没有兴趣,就当他想要颁布旨意时,那个不怕死的陆王好似豁出去般将矛头指向宣凤岐:“是你,都是你教唆陛下这样对待我们这些功臣之后的是不是?”


    他们知道求谢云程是没用的,宣凤岐才是背后掌握一切的人。


    “我祖上是大周开国功勋,宣凤岐你一个靠着爬床才能坐到这个位置的贱人怎么敢这样对我们?你难道不怕天打雷劈吗?”


    刚才陆王指着谢云程的时候,谢云程其实没多大反应,他其实还能忍的,可是当陆王的脏手指向宣凤岐的时候,谢云程忽然觉得自己的忍耐力忽然就没了,他就在那些人控诉着宣凤岐时,谢云程利落地抽了旁边侍卫的一把剑,随后陆王刚才还在指人的手臂就这样喷溅出鲜红的血液掉落在地上。


    他痛得几乎失声,等到他看到了地上的手臂后才紧紧攥着自己流血不止的断臂痛苦哀嚎起来。今天晚上死了不少人,太液池仿佛都被浓重的血腥之气笼罩起来。今晚这登仙台未必有人能成仙,但谢云程确定的是他一定会送这些乱臣贼子下黄泉。


    跟着陆王身后的那些藩王见到谢云程径直砍下了陆王的手臂后一个个吓得脸色发白不敢言语了。


    谢云程像看着什么脏东西似的看着他:“皇叔教唆孤?那么孤问你,是皇叔让你谋反的吗,是皇叔让你给孤下毒的吗,你们一个个自己想要争权夺势却这么喜欢把罪推给别人,你当孤还是三岁孩童吗?”


    陆王因为被砍了一条手臂脸上血色尽失,谢云程看着他说道:“开国功勋?真好意思说啊,你们靠着祖上功德袭爵不止三代了吧,你们享受了大周近百年的荣华富贵,到头来还说孤苛待你们。你们在各自封地作威作福,欺压百姓时怎么不提苛待之事?”


    或许谢云程戳到了那些人最隐私肮脏的秘密,所以他们连求饶都忘了。谢云程转身思考了片刻:“不过你们说得对,你们祖上好歹对大周有功,那孤就大发慈悲吧。来人,赐鹤顶红。”


    话音刚落,便有人一排宫人端着毒酒上来。


    那些人看到毒酒后一个个脸色灰败,陆王更是拖着断臂挣扎着:“不!谢云程,你不能这样对我们,我们可是藩王,是功臣之后!”


    禁军将他们牢牢按在地上,谢云程转身看向那些人,他笑得阴森:“那你们给孤下毒时怎么没想好这些呢?谋逆可是诛灭九族之罪,如今孤只是赐你们毒酒又不将你们千刀万剐,你们本该千恩万谢才是。”


    笑话,谢玹为了争抢皇位连亲兄弟都杀,他谢云程怎么会在乎几个藩王。他正好瞧几个藩王私下谋权碍着宣凤岐的眼了,所以他才会把这些人聚在一起好好处置。


    “谢云程!你小小年纪便如此狠毒,你不得好死!”


    虽然他们还说着咒骂的话,但这些话在谢云程看来都是夸他的。他发现他真的好像继承了谢氏一脉狠毒的性格,他第一次为芸娘报仇杀人后便害怕胆颤还有些许说不上兴奋,他发现自己只有沉入水中才能遏制住自己体内那种暴虐的冲动。


    也是因为那次,宣凤岐割了一个照顾他不周还意图推诿责任宫人的舌头。那是宣凤岐第一次在他面前展现出狠辣的手段,他承认他确实有被吓到,但是之后确实宫人对他更加尽心尽责了,再也没有宫人敢乱嚼舌根顶撞主人了。


    所以这些手段是必须的。他已经身在其中了,不狠毒一点就只能被其他人蚕食掉,所以他理解了那个时候的宣凤岐。他跟宣凤岐都是一样的人,想保护好自己再去保护所在乎的人。


    没一会儿那些还在吭骂的乱臣贼子们就已中毒身亡了。


    他做完这些后还是习惯性的想看向宣凤岐,他想得到宣凤岐的夸奖。但是此刻宣凤岐的眼中透露出一丝疏离而又惊惧的神情,他紧锁着眉头,再也没有刚才审判着一切的姿态了——


    作者有话说:这个我解释一下,其实谢家基因都带点偏执,从长公主还有先帝可以看出,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神经病=+=


    第83章


    宣凤岐看到了。


    无论是阴狠质问藩王, 还是毫不犹豫砍下陆王的手臂抑或是利落的直接一壶毒酒送他们几个上路。宣凤岐全都清清楚楚看在眼里,而谢云程此番所为没有跟他商量排演过,这全都是出自谢云程自己的意志。


    其实宣凤岐用天灯作为信号的事情谢云程也是不知情的, 但他没想到谢云程会跟他那么有默契的直接办了一场放灯会。这样一来信号就更明显的,而他的计划也不会露出半丝破绽,长公主更不会怀疑这些天灯就是赵逢黎清理外面那些叛君的信号。只是宣凤岐此刻却有些慌张。


    他知道谢云程史书中的谢云程后来会变成什么样子,他的下场早就被文字记载在残卷古史上。谢云程今天这番做派真的有些吓到他了,因为这孩子越来越像史书上的那位君王了。


    谢云程现在还是小孩子所以他依赖自己, 可是等到谢云程长大后呢?他会不会也落得个兔死狗烹的下场?


    宣凤岐真心喜爱谢云程,因为谢云程聪明而又上进, 哪怕是放在他那个时代都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他这些年一直给谢云程灌输着他是谢云程的同盟, 是他在身边唯一能庇护之人,但渐渐的他察觉到谢云程好像要脱离他的控制了。


    他不再控制谢云程是因为他知道谢云程的品行,所以才会放心将一半禁军交给他使用,但现在他有些害怕了。这么多年的辛苦筹谋真的要毁于一旦了吗,他最不想看到的局面便是与自己带大的孩子为敌。


    就在宣凤岐的脸色苍白几分时, 站在他旁边的谢云程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他放弃了向宣凤岐讨要夸赞,随后他转头看向下面:“把这里清扫干净。还有,孤在倒地时仿佛听到了几位大人好像空口无凭的污蔑襄王,既然如此就带他们去大理寺吧。”


    话音刚落,刚才还在为保住自己性命拼命奉承长公主, 辱骂宣凤岐的那些官员便被禁军拖下去。那些人许是被局势反复扭转给吓坏了, 有人直到被拖远了才哑着嗓子大喊着求饶的话,而有人直接晕倒在地被人拖了出去。


    想必他们的钱也不用捐了, 因为他们的家很快就要被抄了。


    谢云程交代完所有事情之后剩下的那些活着的倾倒于他的朝臣也退下了。今晚过后,大周朝政上不会再有乱嚼舌根的人,也不会有明目张胆跟他作对的人了。


    谢云程处理完一切后才悄悄走到宣凤岐面前轻轻晃了一下他的手臂:“皇叔怎么不理我?是我刚才做的事吓到皇叔了吗?”


    宣凤岐感觉到谢云程的手在触碰他, 他条件反射似的躲开。谢云程见状露出了一副伤心不已的表情,他十分自责似的垂着脑袋:“可是……这是皇叔教我的不是吗,如果不能将敌人一击溃败,那么死的就是我们自己。皇叔是在怨我做事太绝了吗?我明明没打算诛那些藩王的九族,只是将他们的亲眷全部流放而已……”说着说着他便眼圈通红,豆大的泪珠就这样顺着脸颊掉落在衣领上。


    宣凤岐承认自己被谢云程做的事情震惊到了,但谢云程说的都是事实。他已经处在这个位置了,如果不拿出些手段来怎么服众,又怎么震慑那些豺狼虎豹,他怎么会用自己潜在的那套道德标准来要求这个苦命的孩子?谢云程作为一个孩子,一位少年君王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宣凤岐有些不忍心地伸出手来替他拭去脸上的泪水:“没有呢,我怎么会怪陛下,陛下做得很好。这样便不会再有人觊觎陛下的皇位,更不会轻易与陛下为敌,而且今晚的计划是陛下与我共同商讨过的,若我责怪陛下,那我又成什么人了?所以……陛下别哭了。”


    是的,他不应该去伤害一个曾经依赖过他的孩子。毕竟谢云程哭的样子跟以前一模一样,这也让宣凤岐相信谢云程是以前的谢云程,他始终保持着一丝戒心,但是这丝戒心在谢云程多番撒娇哭泣,一次次露出楚楚可怜的样子时慢慢的被磨尽了。


    他自己也杀了很多人来立威,巩固自己的位置,怎么到了谢云程这里就不行了呢?他无非害怕风水轮流转,这等祸事早晚会轮到他身上,他害怕自己丢掉自己的性命吗?


    害怕是自然的。因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怕死,可是当他看到谢云程哭得一颤一颤时,心里也不是个滋味,这个时候他好像对死亡的畏惧都减少了许多,他只会拂去谢云程的泪水轻声哄着这孩子。


    史书上的襄王是因为行事残暴不仁,意图谋权篡位才被谢云程诛杀的。但他目前所做的事都是有利于民的,他在玄都的风评也没那么差了,等到几年国库越来越充裕,百姓过得越来越好,那么谢云程再怎么想杀他也不会用那个理由。毕竟杀一位权臣还得师出有名。


    就像今天长公主联合众藩王造反一样,谢云程杀他们都是有合理理由的。


    宣凤岐替谢云程擦去泪水后想收回自己的手,谁知谢云程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宣凤岐的手贴在自己冰凉的脸颊上。他这个样子可真像只可怜巴巴的小奶狗,宣凤岐看到此情此景不由得笑了起来。


    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呢?


    宣凤岐不是很自私,但也不是个圣人。以前他想活命甚至动过要将年幼的谢云程杀死的念头的,他想控制谢云程,让谢云程真的像个傀儡一样为他所用。他既然选择活下去那就陛下杜绝一切危险因素。可是随着谢云程每一次哭泣,每一次示弱,每一次的乖巧懂事,他的生存标准逐渐变成了——好好培养谢云程,让他根苗正红,给他反抗的权力让他有能力保护自己。


    他以前最不相信帝王之心,即使是谢云程。但他真的没有办法对谢云程下手,他知道谢云程悲苦的身世,知道谢云程聪明却想藏拙让他开心,也知道谢云程的目的真的只是想自保而已。他是自己一次又一次把自己的底线降低,给了谢云程更多生存空间和反抗的能力。这些都是出于他自己的意志。


    谢云程明白道德廉耻,更不是个恩将仇报的人。更何况谢云程还是宣凤岐亲自教的,谢云程学习的每个过程宣凤岐都陪在他身边。


    所以他到底在质疑什么,害怕什么?


    是史书上那既定的事实吗?日后要怎样的发展才能达到那样的事实呢?宣凤岐并不知道过程,但他知道结果,所以他才会因为谢云程一些脱离他掌控的行为而忧心忡忡,这个结果会影响他与谢云程相处的过程,会影响到大周百姓安居乐业吗?


    答应是不会的。


    宣凤岐像失去力气一般无奈地笑着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谢云程稚嫩的脸颊:“真是败给你了。”


    谢云程见他终于笑了,于是便像急于表现般说道:“皇叔,我命人准备了汤泉,你要不然随我一起去?”


    这身肮脏的血腥气真的该好好洗洗。


    宣凤岐收回了手,他继续道:“今晚陛下也累了,还是快些回去歇着吧,至于汤泉我便不去了。刚才闻多了血腥气有些气闷,所以我就在宫中走走,陛下不用担心我。”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拒绝他后有些失落地应了一声:“哦……”


    宣凤岐看到他垂头丧气的样子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脸:“明天见。”


    现在趁着他小还能捏脸,等到谢云程再过两年长高了,他再捏就不合适了。


    谢云程听到后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光来:“嗯,明天见。”


    说完,谢云程便恋恋不舍地与宣凤岐分开了。


    ……


    今晚宫中确实发生许多事,明天来到后大周朝堂上的局势就变了。只是宣凤岐也不知道那些是倾向于谢云程还是更倾向于他。毕竟在外人看来,他一直把持着属于皇帝的政权不放,所以他们会自然而然认为他与谢云程水火不容。


    不过今晚的结果是好的,宣凤岐再也不用担心那些不安分的人会时不时整出造反这种事了,毕竟今晚的事已经将那些有心谋反的人一网打尽了。


    宣凤岐走到一处宫亭回廊时深吸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身上沾染的血腥气被夜风吹淡了许多。他其实很不喜欢鲜血的味道,那种预示着死亡受伤的气息令他感觉到厌烦,如果不是为了在这个时代活下去,他不会沾染这种东西。


    孟拓还有一众侍卫在他身后跟着,他微蹙起眉头来:“本王就在此地吹吹风,你们先退下吧。”


    孟拓听到后有些迟疑:“可是属下担心王爷独处时会遇到危险。”


    宣凤岐摇了摇头:“今晚进入皇宫的刺客都被擒住了,逆贼也已伏诛。本王一个人不打紧,你们在不远处候着便是,本王若真的有什么事会喊你们的。”


    孟拓思考了片刻,于是带领着一干人等离开了。


    宣凤岐在回廊里走着,他看着对面的宫墙出神。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忽然想了谢昭华对他讲的那个故事——


    作者有话说:对男人心软可能会不幸


    但对小狗心软会收获一只忠心的小狗≥▽≤


    第84章


    宣凤岐平时就跟死去的人与东西打交道, 他又怎会惧怕谢昭华所说的那个故事?这深宫里可不止井里埋了两个人那么简单,而他想自己会不会有朝一日也会变得像谢昭华一样为了皇位不择手段。


    他对大周的皇位是没什么兴趣的,他清楚即使他不在这里了, 谢云程作为史书上的一代明君也能将大周打理得井井有条。所以他为什么会害怕未发生的事情呢,难道是已经知道既定的结局了吗?


    他很清楚史书上的结局无法更改,所以他想不明白该是怎样的发展才能达成那样的结局。他想着去改变一切,去改变谢云程,改变摇摇欲坠的大周, 他以为自己能拯救自己拯救水深火热中的百姓,结果到头来他连自己来这里的目的都忘了。


    活下去是他唯一的目的。但是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逐渐让自己处于一个尴尬的位置, 他不会天真到把性命交给一个喜怒无常的帝王手中, 但谢云程那孩子不一样。宣凤岐一遍又一遍给自己洗脑,谢云程是他亲手带大的,谢云程不可能是他教育的失败品,谢云程再怎么样也不会像史书那般残忍对他。


    在疑心深重的道路上,他终究选择相信了自己, 相信谢云程。毕竟让他再动了要杀了那孩子的心思,已经是不可能了。


    宣凤岐在夜风中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像是自嘲般轻笑了一声:或许我心里也在期盼着历史的更改。


    未来是未知的,但历史是已知的。他是从未来穿越到历史中的人,他明白自己这样做无异于螳臂挡车, 但没办法, 他心里总会抱着一丝期待着奇迹重现,历史重写。


    对了, 说起历史。原主古墓里好像出土了许多无字竹简,但在大周谢云程这一代已经逐渐用纸和丝帛书写文字了,襄王的墓里除了竹简并没有其他纸质或者丝帛残片。那些竹简是湘南的毛竹, 且经过特殊处理的,所以才能在两千年的时光里没有腐坏碳化。大周皇宫内虽然也习惯用竹简记载史书,但他们用的竹子产地都在北方。可是按照当时谢云程对原主的态度来说,他是不可能千里迢迢命人寻来毛竹的。


    这么说就有两种可能,一种便是陪葬的竹简是襄王自己的,他特意命人去过湘南。另一种就是谢云程真的找一些无字竹简给他陪葬。


    宣凤岐无法理解这种行为,要是陪葬也该在上面记载些东西,也好让后人知道襄王以前是个多么残暴不仁,离经叛道的主,但为什么上面什么都没写呢?


    宣凤岐想起这些的时候觉得自己也该去湘南毛竹产地去看看。反正他的主要任务是活下去解决威胁他生命的危机,现在都解决的差不多了,他该着手研究一下这两千年前的谜团了。


    宣凤岐吹过风后觉得头脑都清晰了不少,就当他打算起身离开时,一道冰冷的利刃抵在了他的脖颈处。那人来时如鬼一般一丝声音都没发出来,所以宣凤岐根本就没察觉到这回廊里还有别人,那人仿佛是从回廊的梁上跳下来的,那闪着寒光的匕首威胁着他,他自然不会轻易喊出声。


    而就在此时,乌云尽消。清冷的月色撒在了那人有些稚嫩的脸庞上,在宣凤岐眼里他还是个孩子,他的年纪也比谢云程大不了几岁。可是此刻他脸上尽是愤怒之色,他甚至恨不得现在就抹了眼前之人的脖子。


    宣凤岐看到眼前之人后轻笑了一声:“沈侍卫这是干什么,在宫里刺杀本王可是死罪,你想好了?”


    沈英衡听到宣凤岐这番话后咬牙切齿,连脸上的愤怒之色都深了几分:“你果然知道我是沈长青的儿子,你当初假模假样来我沈家旧宅里到底想做什么?”


    宣凤岐感觉到脖颈一阵刺痛,一道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白皙修长的脖颈缓缓滑下流进他墨色的衣服里。沈英衡对他是真的动了杀心,但少年还是收着力的,要不然宣凤岐便不能好端端站在这里跟他说话了。


    宣凤岐像是开玩笑般:“本王说清明节外出游访,当时只是觉得好奇就走了进去,然后就遇到了自言自语的你,你说你信吗?”


    沈英衡紧紧握着手中的匕首,他怒不可遏:“少在这里跟我故弄玄虚!你明明知道我的身份却又刻意隐瞒我的身份把我安排进禁军营里,你到底想干什么?”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问后思考了片刻:“可能是觉得……你有些可怜吧。若是你继续背着罪臣之子的名号,你要熬到什么时候才能来到本王这里向本王复仇呢?所以是本王给了你机会,如你所见你现在不是拿着刀架在本王脖子上了吗?”


    宣凤岐这番话是赤裸裸的对沈英衡的挑衅,他愤怒之下连音调都拔高了:“我可怜是拜谁所赐难道你不清楚吗?我沈家上下一百八十多口的性命啊,只是因为你的一句谗言就全部枉死了,所以你得下去给他们偿命!”


    他虽然怒气已经到达了极点,但仍有着分寸压着声音。谢云程见状又露出了一丝笑来:“沈侍卫说的可是先帝下令诛你们沈家九族的事?可是本与你初遇之时便说过了,下令诛你们九族的人是先帝,杀你们全家的也是先帝,先帝并非昏君,又怎会因本王一句话就诛杀有功之臣?”


    沈英衡听到宣凤岐这番为自己辩解的话后手中匕首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呵?并非昏君……你以为先帝驾崩了就能抵消你做过的事情了吗?你在先帝身边时便挑唆他诛杀大臣,先帝在位的最后几年一直是你在旁边伺候笔墨,无论你怎么狡辩,我沈家上下也是因你而死。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所以我今日便要割开你的喉咙,拿着你的人头祭奠我沈氏满门!”


    宣凤岐神色逐渐凝重起来,他盯着沈英衡良久,少年说的话一句比一句狠,但他此刻握着匕首的手却有些微微发颤。宣凤岐深深叹了口气:“本王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凡事都要讲究证据。你方才所说的那些恐怕也只是听信了风言风语的臆测。毕竟当初灭你沈家满门的圣旨是先帝下的,人也是先帝派去的,你若硬说是本王,本王也无法了。”


    沈英衡听到这话后有了那么一丝犹豫:“我们沈家对先帝忠心耿耿,先帝在位十一年里沈家更是立下无数汗马功劳。若不是你挑唆,陛下又怎么灭我沈氏满门,你就算再怎么不承认也没用!”


    宣凤岐见他上套,于是接着说道:“原来你也知道沈家为先帝的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啊?”


    沈英衡听到他这样说后眼中闪过了一丝疑惑不解:“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宣凤岐叹了口气:“自古君王最忌讳的是什么?是功高震主,沈长青为神武将军的时候确实为先帝立下了赫赫战功,他对待百姓确实比陛下好多了,所以他所到之处也很得民心。一个帝王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臣子比自己更受百姓的拥戴,功高震主、受人爱戴又有着清流世家的名声,你想想先帝知道了他会怎么做?”


    沈英衡在听到宣凤岐这番话后心里的防线逐渐崩溃了,他的手开始剧烈颤抖起来:“不会的……不会的!我沈家为大周的江山不知流了多少鲜血,父亲是在先帝还是皇子时就跟在先帝身边的,先帝不可能这样心狠的,不可能……你胡说!”


    他的手因为颤抖匕首更是失了力道,宣凤岐被这种潜在的威胁弄得心烦了,他此刻抬起手来一下将沈英衡手中的匕首打落在地。沈英衡因为宣凤岐刚才那些话被刺激到动摇不已,所以他握住匕首的力气没有方才那样坚定了,他看到宣凤岐很利落的把他带的凶器打落在地后却没立刻去捡。


    他现在脑中很乱,乱到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你宁愿相信先帝会因为你们沈家功高震主而对你们心软也不相信本王是无辜的,看吧,你已经认定本王就是害死你们沈家的元凶,就算本王怎么说你都不会相信了。”宣凤岐一边说着一边用冰冷的眼神看向眼神充满怀疑与不安的沈英衡。


    沈英衡抬眼看向他时发现他刚才用匕首抵在宣凤岐脖颈上的地方流血了,那道鲜红想缠绕在他脖颈上的一条毒蛇。他看到宣凤岐那种像是厌恶他似的眼神后呆愣在原地。


    宣凤岐看着他继续道:“若本王真的如传闻中所言,那么本王就应该在见到你的第一面时就该杀了你。可是本王给了你握起刀剑的机会,替你隐藏罪臣之子的身份,而你却恩将仇报。你连证据都没有就口口声声说本王教唆先帝杀你们全家,先帝是位皇帝,他也不是现在年幼登基的陛下,他又怎会听信我的一面之词去诛一位功臣的九族?本王给了你能力,你不去查真相却反而想要了本王的命,你说你是不是一个白眼狼呢?”


    沈英衡此刻终于察觉到了宣凤岐眼中的厌恶不是假的,他看似真的要被宣凤岐的话给说动了——


    作者有话说:宣凤岐:反PUA话术大师


    第85章


    过了许久沈英衡才抬头看向宣凤岐:“你若真的那么无辜, 为何这么多年来你从未对自己辩解过?外面之人都说是你在先帝面前提的要诛我们沈氏满门。”


    宣凤岐听到他这番怨怼后简直要被气笑了:“辩解?本王难道没有辩解过吗,可是有人相信吗,既然外面已经认为本王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孽, 那无论本王解释再多又有什么用?再说了,本王已向你解释过无数次了,因为本王心里清楚自己是无辜的,要不然也不会纵着你拿刀来到本王身边。”


    沈英衡听到这番话才算是真正地破防,他浑身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


    若真按宣凤岐所说的那样, 这个人是无辜的。那么他这些年所受的苦楚和颠沛流离到底算什么,他每天夜里都能因为族人之死而痛苦不已, 这些到底都算什么?其实他心里也很清楚, 杀他们沈家的圣旨是先帝下的,无论哪位大臣在背后挑唆弹劾,最终的决定权在先帝手中,若先帝真的顾念着他们沈家立下的汗马功劳,他又怎会那么无情的杀了他们全家?


    他年少时无法与先帝对抗, 等到他回到玄都时先帝已死。所以他一腔怒火不知向何处发泄。他们沈家的人都死绝了,他作为沈氏遗孤又背负着罪臣之子的骂名,他在这世上犹如风雨飘摇中的无根浮萍。这世上再无人怜他护他,所以他必须要找个理由活下去。


    无论是仇恨也好,复仇也罢。他得要找到能让自己合理活下去的理由。所以他听到了外面那些风言风语, 知道先帝病重要处理他们沈家的时候, 是宣凤岐在旁边吹的枕头风,所以他便将矛头指向了那些人口中所说的祸乱朝政的宣凤岐。


    沈英衡想到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像个笑话一般, 他笑了。不是痛苦,而是真的可笑,他真的很可笑……宣凤岐说得对, 他连真相都没查清楚就来复仇,而他复仇的理由仅是听信了民间流言。


    沈英衡笑着笑着泪水就从他脸上掉落,他跪在地上将头埋进来,颤巍巍的身子随着他剧烈的哭泣而抖动起来。


    现在先帝已死,他们沈家也只剩他一个人了。沈英衡在这一刻觉得他所构建的支撑着他活下去的那个信念倏然崩塌了。


    沈英衡埋头哭泣痛哭的样子映在宣凤岐眼中,他居高临下看着这名痛苦哭泣的少年。可不知为何,他的脑袋忽然刺痛起来,他忽然像起了一些不好的东西——


    那是一个夜晚,那天晚上也是明月高悬。可是他看着熊熊火光将一切在他面前烧为了灰烬,他也像沈英衡那般哭得无法自已,但当他抬起头的那一瞬,软弱哭泣的神情转变成了坚毅锐利的决心,他朝着那大火冲天出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随后转身离去。


    宣凤岐伸出手来抱着剧痛不已的头,按理说这些场景他应该在梦里见到才对,可是此刻他却在沈英衡面前想起,这代表这什么,他为什么会想起这些?而且他看到画面好似比梦中更加清晰,他看到磕头的自己,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小孩,从身形来看他不过八.九岁的样子。可是……他为何会小小年纪就经历这些?


    这些难道都是原主的记忆吗?


    就当宣凤岐面露痛苦之色时,沈英衡红着双眼抬起头看向他:“你杀了我吧。”


    宣凤岐听到沈英衡的声音后回过神来,他那段记忆戛然而止,就连疼痛都减缓了许多。他放下手来看向沈英衡,这少年眼神中透露出灰败,俨然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他虽不能感同身受,但他能感觉到沈英衡失去全部亲人的痛苦,他日日受到亲人惨死的痛苦,每夜都沉沦在不能为自己亲人申冤的煎熬。


    除了这些外,他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宣凤岐在这一刻心里泛起了一丝苦涩:“本王知道你想为沈氏一族申冤的决心,你短短一年时间里就能成为陛下身边的得力助手,这说明着你有胆有识。本王也是看在你的一番赤子之心的份上才会帮助你进入禁军营。”说完,他便弯下身来朝着沈英衡伸出双手,他扶住了沈英衡的胳膊扶他起身,他平时着少年,“本王知你年少习武,你跟你父亲一样心系天下,你父亲为了大周立下汗马功劳,他平定了大周中许多内乱,用最小的损失死最少的人挽救大周百姓的生命。我想你也如你父亲那般不想再看到百姓流离失所,不愿看到江河满目疮痍,所以你不能死,你得要继承你父亲的遗志。你要做大将军,守护大周和百姓。”


    沈英衡听到这番话后愣住了。自从沈家被灭门后,他还是第一次听人对他说这样多的话,其实他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了,可是宣凤岐对他说的这番话无异于黑暗里透进来的一丝光。


    是啊,当他说出让宣凤岐杀了他那句话时他便已心存死志。可是他没想到宣凤岐会对他说这般话,这些话不是那么冠冕堂皇,也不是用他性命作为威胁,而是真真切切为他着想。沈英衡心里反复着,他想宣凤岐真的是无辜的,他一直在用最极端最恶意的方式去揣测宣凤岐。


    宣凤岐见他愣神于是伸出手来拍拍他的肩膀:“沈英衡,你要用自己的能力,自己的军功为沈氏一族洗刷冤屈。这便是本王帮助你的意义,你明白了吗?”


    沈英衡呆愣在原地思索了良久,随后他跪下行军礼:“我会用自己的能力去查清楚当年的真相。我知道空口无凭,对于冒犯王爷之事我甘愿受罚,只是……外面风言风语也并非空穴来风,若有朝一日我真的查清沈家被灭真的跟王爷有关,那我也绝不手软。”


    宣凤岐听到他这番话后赞许地点了点头:“很好,本王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英衡已经起身离去了。宣凤岐站在回廊里良久,他觉得有些冷了,就连脖颈上的鲜血也逐渐干涸。也就在此时,他感觉有人拿着细软的帕子轻柔地擦着他脖颈上的血迹。


    宣凤岐轻笑了一声:“你刚才在旁边偷看了?”


    孟拓听到后立马跪下领罪:“王爷,属下实在不放心您一人独处,所以这才在旁守着您。没想到竟看到有人意图行凶!”


    宣凤岐听他这样说后转身看着他:“既然如此,那你方才在沈侍卫想行凶时怎么不上来将他擒住?”


    孟拓听到宣凤岐这样说后呆愣住了。他当时真的想上前杀了那名侍卫,可是当他看到宣凤岐那副永远挂在脸上的从容不迫的样子,他便知道这件事无需他来插手。他跟在宣凤岐身边这么多年,早已学会揣测宣凤岐的心思了。


    宣凤岐见他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于是又笑了一声:“跟你开玩笑的。其实本王早知道他会在今日意图不轨,他远在禁军营内无法靠近本王,今日便是最好的机会,是本王给了他这个机会。”


    孟拓听到这话有些错愕地看向宣凤岐:“王爷,您……”


    宣凤岐觉得有些累了,他坐在了回廊旁边的横木上:“让一个恨极了你的人放弃想要杀你的念头,那就是把他的恨发泄出来。更何况那孩子不是真的想杀本王,他若真的恨极了本王,大可在刚才见面的时候就一刀要了本王的命。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想问个明白,但本王没有确定的答案给他。”


    孟拓听不懂宣凤岐后面那句话的意义,他接着问:“既然那侍卫对王爷动过杀心,王爷为何还要把他留在禁军营中,如此一来岂不是养虎为患?”


    宣凤岐听到孟拓这话后又笑着摇头:“让一个人心悦诚服不能是光用身家性命做要挟的。”


    孟拓听到这里又愣住了。因为他听明白了宣凤岐这句话,他真实地感受过宣凤岐用这种方式对待过他,宣凤岐能够这样对待他,也能用这样的方法对待别人让别人臣服。


    孟拓知道自己的性命是宣凤岐给的,所以他一直对宣凤岐忠心耿耿。他知道自己将一生效忠于眼前之人,可是当他听到宣凤岐对他与对别人别无二致的时候心里忽然生出了一股难言的滋味。


    宣凤岐咳了一声,他抬起头来看向外面的月亮:“今夜是正月十五,月亮又圆了一回啊。”


    孟拓闻言也朝着宣凤岐视线望去,只见那一轮清冷的月亮悬挂在天上。玄都城里的灯光也逐渐微弱。孟拓恍惚间觉得此情此景与宣凤岐甚是相配,宣凤岐本是那高悬在天空中的月,任何人都不得亵渎。


    宣凤岐咳了一声,随后他起身道:“本王累了,回府吧。”


    孟拓听到后连忙回神:“是,属下遵命!”


    是啊,无论宣凤岐怎样待他,都是他愿意的,他只愿做守护在宣凤岐身边的星点。


    ……


    上元佳节一过。谢云程就迫不及待处理起那些谋反之人的家眷,按理来说,谋反之罪无论轻重都应该诛九族。当年谢玹改大周律令的时候坚持不更改这一条,之后他的手段也有人亲眼目睹了,所以他在位的那些年里人人都害怕他的狠辣,之后也没人起过异心。


    谢云程本来也想像谢玹那样处理那些人的。直到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认,谢玹的那些手段虽然狠毒遭世人诟病,但起码是最有效的,杀鸡儆猴以后便再也不会有人觊觎他的权势了。可是这时谢云程又想起了宣凤岐宫宴那晚看向他的眼神,他知道宣凤岐害怕了。


    宣凤岐其实对他总有一些不安。或许宣凤岐也在担心着有一天谢云程会把这种手段用在他身上。可是谢云程不会那样做,他想去安抚宣凤岐,可是宣凤岐不是会被安抚好的人,他只会笑着说“陛下多虑了”,谢云程了解宣凤岐,他知道宣凤岐在担心什么,他会用行动来证明自己对宣凤岐的心意。


    谢云程思量了许久,最后在圣旨的最后一行写下:流放岭南三千里。


    他知道流放岭南的路上危险数不胜数,可是那又怎样,他已经是格外开恩了。怪就只怪那些人在谋反前完全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家人,这是他们应该付出的代价。


    谢云程将圣旨递了下去,随后他拿起了自己的那一对玉佩,这玉佩是一对的,据说是他那从未谋面的爹娘当年的定情信物。谢云程拿出了凤舞的那只玉佩看了又看,他想把这半枚玉佩送给宣凤岐,只是不知道该现在送就好,还是亲自送给他更有诚意?


    谁也想不到,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竟然对别人抱有着这样的心思。


    “郡主,陛下尚未传召,您不能进去,郡主……”


    谢云程听到了外面嘈杂的声音后微蹙起眉头来,当他抬眼时便看到了一群宫女想要拦住气势汹汹的赵音仁,可是她们终究还是没能拦住。谢云程虽然轻轻放过了谢昭华,但是谢昭华也不能继续留在玄都了,赵逢黎也跟他承诺过,不日便会带着妻女回晋州。所以谢云程才没有限制赵音仁的行动,现在宫内外还拿她是千尊万贵的郡主。


    谢云程看到那群小宫女为难的脸色,于是便挥了一下手:“你们都先退下吧。”


    “是,奴婢们告退!”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走出殿外。而大殿内只剩下泰然自若和怒气冲冲的赵音仁:“好你个谢云程,你竟然敢算计我们!”


    谢云程听到赵音仁的话后忍不住笑出声来:“郡主此言差矣,什么叫算计?难道只许你们谋反,不允许孤平反吗,大周内乱死伤的可是无辜百姓啊。”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便十分惊讶地看向赵音仁,“哦,对啊,你可是被长公主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像你这种人又怎么能真正理解到百姓的苦痛?而且孤早就提醒过你是时候放手,可是你们却没明白孤的意思,谋反可是大罪,当年先帝就是借着这个罪名杀了我的父母,有人威胁到了先帝的皇位,所以他连亲手足都杀。长公主与孤本来就没多少情分,她当初还勾结朝臣逼孤娶你,孤没要了她的命已经是个格开恩了。”


    赵音仁知道谢云程说的是事实,但是她没办法看到谢昭华因为计划生病而病倒在榻上。她原本想像以前那般闯到谢云程殿中大耍一通威风,可是局势就像谢云程说的那般,她们已经没有了在玄都立足之地了。而且谢云程还能狠狠羞辱她,谢昭华心心念念那么久的计划就这样落空,受不了打击的她在回去当晚就因怒火攻心而吐血。


    赵音仁已经没有跟谢云程谈判的资本了。


    赵音仁愣在原地许久,她这几日一直在为谢昭华担忧,所以脸色也变得很差。往常时她总是把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戴在身上,可是这次她急于进宫连打扮都忘记了,如今她穿着一身素衣,倒比平时盛气凌人的时候更加顺眼些。


    “你到底想干什么?”赵音仁站了许久才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谢云程听到之后脸上带着笑意看向她:“你应该庆幸自己有一个好父亲。要不是他你跟你母亲就要死在玄都了,孤不会将长公主也意图造反的事情宣扬出去,只是相对的你们也要安分守己,过几日你们便启程回晋州吧。”


    谢云程说过,他羡慕赵音仁有一个好母亲。所以一开始他就计划好了不会杀谢昭华,他只希望这对母女能识时务点早点回属于自己的地盘上去。


    赵音仁听到这话又是一脸凝重地思考了片刻,最后她抿紧双唇:“不行……”


    谢云程看着她:“莫非你们觉得自己还有跟孤商量的余地吗?”


    赵音仁此刻脸上已经没有刚才怒气冲冲要质问他的神情了,她逐渐放低了自己的姿态:“母亲她现在病得起不来身,从玄都到晋州路途遥远,按照母亲现在的身体根本就撑不住……”说到这里时,她眼圈泛红,随后彻底将自己引以为傲的矜持打碎,只见赵音仁缓缓跪下,“所以,求陛下留母亲在京城中养病,等到母亲病愈,我们便立刻离开。”


    谢云程看到赵音仁红着眼圈却不肯掉下眼泪的样子微蹙起眉头来。真的是好一个孝女,她与谢昭华的感情还真是深呢。


    不过这也是应当的,毕竟她可是谢昭华金尊玉贵的女儿啊。谢云程不知为何他又开始羡慕起来,当他见到赵音仁为谢昭华下跪求他的时候,他的心里便有那么一丝触动了。他真的很想现在就赶她们走,他巴不得谢昭华死在路上,这原本是羡慕变了质而引发的嫉妒,但不知为何他不愿那样做。


    谢云程看到赵音仁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便有些烦躁地松了口:“行了,孤允了。只是郡主没事便不要来宫里了。”


    赵音仁听到之后眼中闪过了一丝光,她连忙谢恩:“多谢陛下恩典。”说完她便起身离开了。


    从赵音仁走出皇宫的那一刻,她才觉得有那么一丝轻松,就连呼吸也顺畅了很多。那些计谋终是烟消云散了,比起玄都这巨大的围城,她更喜欢晋州的草原,她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只是她担心谢昭华下半辈子会一直活在痛苦中,这是她对谢昭华的愧疚以及无法改变局势的无力。


    ……


    红烛摇曳,温香细帐。


    谢云程坐在床上看着那些有关于宣凤岐的话本,他明明下令把这些画本全部买来烧了,就连孤本也买来了。这民间怎么还会有呢,而且写的还是宣凤岐跟他最讨厌的谢玹的话本。


    难道他非得下令让那些写宣凤岐话本的人都要打入大牢吗?


    只是一个话本子而已,他到底为什么这么生气呢?


    谢云程越看越气,最后他忍不住一下将那厚厚的一本掷入火炉中。而就随着那一道火光,他隔着暖纱帐看到了一个人影逐渐朝着他走来,那人好似光着脚,那是一双莹白的骨节分明的脚,即使不看脸也让人觉得他长得不错。他的脚腕上好像还缠着红绳,上面挂着铃铛,每一步都会传来令人心痒的铃铛声响。


    谢云程紧锁起眉头来,可是当他看到那双脚又忍不住好奇掀开层层纱帐向那人缓缓走去。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谢云程闻到了一股奇异的淡香,那种香气跟宣凤岐身上的很像,谢云程瞬间像被勾了心神似的越走越快。他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粗鲁,直到他翻开最后一道纱帘的时候,他看到穿着薄衣的宣凤岐正站在一个人面前。


    宣凤岐穿成这个样子站在了陌生男人面前,这瞬间便将谢云程全部的怒火点燃,他顾不得仪态,于是他怒火中烧上前便狠狠给了那个坐在他榻上的那个男人一拳:“你到底是谁,孤要杀了你!”


    可是当谢云程打了一拳后才发现自己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那人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宣凤岐跟那个男人就像没有看见他似的。宣凤岐这个时候走到那个男人前面坐到他旁边:“陛下,臣这般可好?”


    谢云程想看清那个男人的脸,但他越想看清那个男人的脸就越模糊,此刻他还伸出手来撩开宣凤岐鬓发:“爱卿自然是哪里都好。”


    谢云程见到那男人用他的脏手碰宣凤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在那个男人面前大喊大吼着,可是他所有的拳脚功夫对于那个男人来说都像虚的。因为他根本碰不到这个恶心的男人。


    谢云程只能愤怒嘶吼着:“把你的脏手拿开!别碰他——”


    就当两个人真的要做话本里的事的时候,谢云程忽然上前对着宣凤岐大喊道:“宣凤岐你不是说你不会以色事人吗?他又是谁,你不准跟他说话,停下,快给我停下!”


    而此刻,宣凤岐好像听到了他的吼声似的,他掩面笑着:“陛下在干什么?”


    谢云程察觉到了宣凤岐听到他的话了,于是忙上前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我还要问你,你在干什么?我可没听说过你身边有这么一个男人!”


    宣凤岐看着一脸愤怒的谢云程后又笑了一声,他目光流转看向那个旁边的男人:“你该叫他叔叔,他可是你的亲叔叔,难道你不知道吗?”


    谢云程听到这话蓦的睁大了双眼,这个与宣凤岐对坐调情的男人竟然就是谢玹?!


    谢云程看向那个脸都是模糊的男人,他直接抛弃了自己的素养:“他算个狗屁的叔叔,他顶多算我的仇人!谢玹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何还来纠缠他,孤要杀了你!”


    说完谢云程不管不顾提起旁边剑架上放着的宝剑就要朝着谢玹刺去。而就在此刻,宣凤岐上前挽住了他的手腕:“你是陛下,他也是陛下,你说说你们谁能得到我呢?”


    谢云程看到宣凤岐这副眼角微红目含春水的样子便想起了那些画本的内容,是谢玹,是那个老不死的把他变成这样的。宣凤岐他连碰都不敢碰,谢玹凭什么?


    谢云程毫不犹豫就将剑刺进了男人的胸膛中,男人瞬间倒地。宣凤岐眼角带笑看向落在地上的剑,他伸出手来抚摸着谢云程的脸:“看来是您得到我了。”


    第86章


    谢云程感觉到宣凤岐又软又热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脸颊, 他脸上瞬间泛起红晕:“皇叔,不要这样……”


    宣凤岐眉眼弯弯,他拉起谢云程的手走到床边:“陛下为何不唤臣的名字?臣现在是您的人了。”


    谢云程好似被这一句“是您的人”砸晕了脑袋, 他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好像觉得脑袋在嗡嗡作响。宣凤岐此刻与他十指相扣:“陛下知道如何与心悦之人做快乐的事吗?”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避开了宣凤岐那温情脉脉的视线,他别过头去醉酒似的红晕也从他的耳根爬上了脖颈。宣凤岐在他耳边轻声道:“陛下若不会,那就由臣来教您。”


    谢云程看到宣凤岐正要伸手去解开他的衣带,他一下便抓住了宣凤岐的手腕:“怎么不会?这种事情就不劳烦了!”说完,他便反过身来将宣凤岐压在了身下, 他也学着刚才那个男人的样子撩起宣凤岐鬓间的碎发,“其实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这样, 但对于我来说, 我希望你是真心的,我知道你过得不快乐,无论是在谢玹身边还是在皇宫里,所以我想珍惜你,想用尽全力对你好。宣凤岐, 告诉我,我在你眼里算什么?”


    宣凤岐抬起头来看向谢云程,他眼中里仍是那一汪化不开的春水。他伸出双手轻轻摩挲着谢云程的脸颊:“陛下与我而言是最重要的人,陛下能给我想要的一切,所以陛下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情。”


    谢云程听到这话微愣了一下:“你想要我的皇位吗?如果你想我可以送给你……但这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我得要把它洗干净点, 要不然你坐着不舒服……”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头埋进宣凤岐胸间,他贪婪地吸嗅着谢云程身上的香气, 轻羽般的眼睫一个劲的颤抖,“所以,不要讨厌我, 不要离开我。”


    谢云程抬起头看向宣凤岐时,宣凤岐轻吻上了他的双唇:“陛下也知道我过得不快乐。那么陛下也应该知道,你我之间不可能共存,陛下要怎么做呢?若陛下留不住我,那我可便要找别人去了。”


    宣凤岐的一番话让谢云程刚被柔情熄灭的怒火瞬间点燃,极致的愤怒快让他失去了理智,他大声质问着:“那你之前与我说过的话算什么?!”


    宣凤岐轻笑了一声:“人的一生可有很多重要的人,陛下并不是我的唯一。”


    谢云程被宣凤岐这一句话打击到了,他并不是宣凤岐的唯一,宣凤岐有很多种选择。在宣凤岐的人生中,他从来都不是必选项,他愤怒的好像要失去了理智,脸色也在此刻阴鸷下来,他伸出手来掐住了宣凤岐那双修车的脖颈:“宣凤岐,我会让你变成我的唯一,你要待在我的身边,永远不能离开!”


    宣凤岐丝毫不惧,他还是带着从容不迫的笑意:“陛下年岁尚小,若是学别人玩金屋藏娇那一套,恐怕是不能满足我。”


    “刺啦——”话音刚落,谢云程便将宣凤岐的衣裳撕裂,“能不能满足得要试过才知道。”


    眼前的人永远那么从容那么有恃无恐,恐怕宣凤岐也知道他不会做什么吧。但他错了,谢云程从来都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以前为了活着是这样,现在稳坐皇位是这样,将来将宣凤岐锁在自己身边亦是如此。


    软帐一层又一层落下,就好似他要留住宣凤岐的决心一般。他已经知道宣凤岐已对他心软了,他要好好利用这一点,只要这一点他就足以引诱宣凤岐走入他准备好的牢笼。


    ……


    不知过了多久,谢云程忽然惊醒,他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像梦中被浸湿了。他猛地掀开被子,下面已经湿漉漉一片了,他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但他还是强装镇定地拿起了寝殿旁边的酒水淋在了上面。


    梦中的一切太过真实,他简直不敢相信。但令他不敢置信的是,他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不行,这么丢脸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随后他便举着一个烛台扔在了撒满酒液的床上,火光瞬间燃起,这火将会掩饰他对宣凤岐的心思,还有自己最阴暗的□□不堪的一面。


    ……


    宣凤岐听说谢云程的宫里走水了,宫人说是谢云程不小心将烛台打翻了才会这样,虽然火很快就被扑灭了。但谢云程还是受了不小惊吓,安静下来之后他便一直喊着要宣凤岐来看他,宣凤岐听到消息后就立马进宫了。


    谢云程看到宣凤岐后还是跟以前一样哭红了眼圈一下抱住了宣凤岐:“皇叔,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刚刚醒,一时不慎才打翻了烛台,我以前还是在梦中所以才没喊人,等我清醒过来想自己扑灭这火,没想到自己拿的不是水是酒。呜呜呜——”


    谢云程很少在宣凤岐面前展现如此笨拙的一面,宣凤岐听到之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没关系陛下,这些事情都无关紧要,只要你没事就好。还有起火时应该有守夜的人在外面候着才是,怎么一个人都没察觉呢?”


    就当宣凤岐想要兴师问罪时,谢云程连忙抱住他:“皇叔,不怪他们。是我最近不喜欢有人守着我睡才遣散他们的,皇叔以后我会注意安全的,肯定是皇叔搬离皇宫了我才这样的,皇叔在这里的时候我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谢云程话里话外都暗示着要宣凤岐继续回到皇宫。可是宣凤岐就像听不懂似的,他将谢云程拥进怀里用最温柔的语气安慰着谢云程:“好了陛下,我会吩咐下人把陛下的寝殿收拾好的。还有,陛下就寝时虽然不喜人打扰,但还是要让守夜的宫婢在外面候着的,要不然我总是担心陛下。”


    谢云程听到之后狠狠点了点头,随后他就像一只受惊小鹿般继续在宣凤岐的怀抱里寻求着惊吓后的那一丝庇护。可是谁也不知道,那个正依偎在宣凤岐怀里的人,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看来得找几个耳聋的宫婢在外面守着了。


    宣凤岐看着谢云程这副受惊的样子又无奈地叹了口气,谢云程长得太快了,这才十三岁个子都快要到他肩膀这里了,要是他还像以前那般纵着谢云程随意抱着他撒娇,这话传出去恐怕又得应得百姓议论纷纷。但是此刻他却不忍心推开谢云程,因为他也觉得这孩子太过可怜。


    而就在这时,宣凤岐看到了那几名宫婢正忙前忙后将谢云程寝殿内烧毁的东西都弄出去。他看到了那被褥上不同于其他烧毁处的污渍……随后他一脸惊诧地低头看向了正埋在他怀里低声啜泣的谢云程。


    宣凤岐的脸色忽然变得很复杂。他说不清楚现在自己是什么心情,他见谢云程不哭了后便弯下身来与谢云程对视:“好了,陛下今日受惊,不如来我府上聚聚,我准备了陛下爱吃的点心。”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眼睛亮了一下,他脸上逐渐被喜悦之色占据:“好啊!我许久没有去皇叔府上了!”


    其实他不去宣凤岐府上,宣凤岐也不来宫里就是为了避嫌。再加上谢云程一直暗地里查那些流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所以这段时间已经没有人敢在外面明目张胆的乱说话了。谢云程专门派人去调查民间流传着宣凤岐那些艳闻的事,最后找到了几个散布谣言的说书者还有小厮,只是他们受尽酷刑也只说自己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之后他们又空口白牙说着这天下的事无不是空穴来风,若宣凤岐没做过,又怎会传的那样难听。原来那些人也知道谣言难听啊,为何他们还当成说书谈资呢?谢云程知道在那些人嘴里审不出什么来了,于是他便处理掉了那些爱嚼舌根之人的舌头。


    虽然这刑罚有些残忍,但十分好用不是吗?这些可都是宣凤岐教给他的,他能有今天离不开宣凤岐对他的教导,他相信宣凤岐不会轻易离开他的,若真的有那么一日,他一定会为宣凤岐打一副最牢固的锁链。


    一路上宣凤岐就想自己该怎么要跟谢云程开口,然后告诉他那是正常现象。这孩子恐怕不知道所以才会当成尿床之类的才把寝殿烧了掩盖那事的吧?虽然宫中也有教授贵人生理知识的嬷嬷,但谢云程应该是没听过,要不然他不会表现得那么慌乱。


    他知道若是贸然说出肯定会谢云程觉得丢脸,他该怎么跟谢云程好好说明白呢?要不然找个跟谢云程同龄的孩子跟他好好说一下,他身边好似没有玩得特别好的朋友吧。


    要不然他找几个跟谢云程同龄的小孩一起给他讲些故事?但是……这种事情来的时候都不一样,若是几个同龄的孩子还什么都不懂,岂不是让谢云程觉得更丢脸?这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只是他不懂而已。


    宣凤岐在思索时,谢云程忽然抓住了他的手:“皇叔怎么看起来心事忡忡的样子,若皇叔有什么烦心事一定要告诉我啊。”


    宣凤岐丝毫没有怀疑谢云程那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他只是认为谢云程什么都不懂,他苦笑着摸了摸谢云程的头:“没什么事,只是长公主的事刚平,裴砚等人还得论功行赏。”


    谢云程听到这话乖巧地点了点头:“这些都由皇叔说了算。”


    宣凤岐与谢云程聊到这里,忽然想起来一个人——对了,还有裴砚!虽然他年纪比较大了,但他肯定是懂这些事的,但他不能直接把这事直接抖落出来,他得循循渐进。所以谢云程跟着宣凤岐到达襄王府邸时,宣凤岐又命人请裴砚来他府上小聚一下。


    他知道自从第一次他打了裴砚几板子后,裴砚就老实得很,再加上他平反有功,裴砚肯定不会推辞的——


    作者有话说:小云程主场:□□


    王爷主场:如何正确引导孩子知道正常生理知识


    第87章


    宣凤岐将谢云程平时最爱吃的几道点心摆到他面前的时候, 谢云程便拿起点心来开开心心吃了起来。他的吃像也比他第一次来宣凤岐府上好许多了,这些年他学仪态学的很到位。


    宣凤岐见状笑着抚摸着谢云程的背:“陛下虽然已经长大了,但在我面前不必那么拘谨。你我之间不需要遵守那么多繁琐的规矩。”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话后微愣了一下, 随后他眼睛亮了一下:“皇叔是说我长大了?”


    宣凤岐见他如此兴奋的样子便也无奈点头轻笑:“是啊,陛下已经是个大人了。”


    以前宣凤岐总把他当成孩子看待,他宣凤岐的眼中,他是个需要处处呵护的孩子,宣凤岐教他的所有行事标准全都是按照谢云程是小孩子来的, 而现在宣凤岐亲口承认了他是个大人了。


    宣凤岐以前只觉得谢云程长得玉雪可爱,虽然他十岁前在外尝尽苦楚, 但他皮肤很快就被养了回来, 身上的那些伤痕也逐渐消失了。他脸上的轮廓棱角越来越明显,好像真的要长成一个翩翩少年的模样了。但在宣凤岐眼中,他始终觉得谢云程是个孩子,他允许谢云程在他身边撒娇,允许谢云程朝他吵闹, 这都是谢云程一人独有的特权。


    就当谢云程再想跟宣凤岐说什么时,门外有人来报:“禀王爷,裴世子到了。”


    宣凤岐请人的功夫过去也不过一刻钟,想不到这人来的还挺快。宣凤岐点了点头:“请他进来。”


    谢云程在听到裴砚来了后脸上的笑容忽然凝滞住了,他抬起头来直言不讳:“皇叔今日不是来请我作客吗, 为何还要喊他过来?难道是皇叔要与裴世子有要事商议, 那我在这里是不是有些不好,我要不要先离开?”


    谢云程说这话时满脸写着委屈, 宣凤岐见状无奈地笑着:“裴砚既是你的伴读也是你的侍卫,他年长你好几岁,我想你与他更聊得来。所以我便叫他过来与你一同叙旧。”


    谢云程听到后心里愈发不满了, 只是他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叙个什么旧,裴砚跟在他身后的日子多了去了,要叙旧哪天不行啊,为什么偏偏要选在今日?


    正说着裴砚就走了进来,可以看出他是跑着过来,只是他在进门是整理好了仪态,所以现在才不紧不慢来到宣凤岐面前:“参见王爷。”说完他微微抬起头来,没想到他看到正一脸幽怨看向自己,裴砚没觉得谢云程那番表情的厉害,他只是继续道,“不知陛下也在此,请恕微臣失礼!”


    谢云程皮笑肉不笑道:“怎么会呢,世子快点起身,皇叔特意唤你来此呢。”


    他虽然脸上带着笑,但那种笑容却散发着森森寒意,裴砚也好像感觉到危险似的打了一个寒颤……你用这种要杀了我的表情盯着我干什么,宣凤岐叫我来我不能不来呀。


    就当裴砚进退两难时,宣凤岐笑着说道:“世子不必拘礼,今日传你过来不过是想问问你陛下这些时日的长进,你与陛下相处时日多,自然懂得一些事情。今天只是像寻常人家那般聊些家常,你不必过于紧张。”


    宣凤岐一边说着一边让人赐座,裴砚就这样顶着谢云程的眼刀和宣凤岐的和善坐在了他们二人对面。谢云程看似不是很高兴,他只是不紧不慢地拿着桌上的点心细细咀嚼着,宣凤岐见状又让人上了几杯热腾腾的牛乳茶来,“都说了世子不必紧张,快来这边尝尝本王府中的点心,顺便喝点牛乳茶暖暖吧。”


    裴砚听到这话更是坐立难安起来,宣凤岐很少时候有这么温柔过。而且在他眼里宣凤岐对别人好声好气就代表着宣凤岐看这个人不顺眼要处理他了。他此刻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谢云程,谢云程看到他那惶恐难安的眼神后悠悠开口:“既然皇叔都说让你别拘束了,那你也听皇叔的话吧。整个玄都城中皇叔这里的点心做的是最好的,你也过来尝尝吧。”


    裴砚听到之后应了一声:“多谢王爷,陛下。那微臣就却之不恭了。”说完他便伸出手来拿起距离他最近的一盘里的点心,那是一块绿色的龙井酥,入口茶香四溢,香甜可口,再搭配着牛乳茶简直是美味极了。


    裴砚也确信谢云程方才所言不虚。


    谢云程虽然脸色难看,宣凤岐热情温柔,但裴砚还是硬着头皮跟这两个豺狼虎豹相处下去。或许是美味的点心放松了他的戒心,他便十分熟练回答起宣凤岐的话来,而宣凤岐问他的基本也是关于谢云程骑射上面的进步。裴砚也是如实回答,“陛下不仅骑射俱佳,而且异常勤奋,每日也是天不亮就到校场练着,微臣跟在陛下身边时,陛下没有一日懈怠。”


    裴砚面对宣凤岐的问题对答如流,他不是不紧张了。而是自从宣凤岐打了他那几板子之后他是真的怕了这个人了,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仗着家世横行霸道了,毕竟他在玄都城是个小霸王,但进了皇宫宣凤岐捏死他就像捏一只蝼蚁那么简单。自从他怕了宣凤岐之后,他连宣凤岐的脸都不敢多看,但宣凤岐长得实在是过于……美丽。他很难不多看上两眼,但也仅限于看上两眼。


    人人都喜欢漂亮的皮囊,裴砚是个年少时就在风花雪月中度过的人,他自然更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只是这个人是宣凤岐,他只能躲得远远的。


    还有,裴砚曾经问过谢云程,若是宣凤岐有一日问他一些问题,他该怎么回答的时候,谢云程便已给他了明确标准的答案。这也是裴砚不再支支吾吾,很快回答上来的原因。


    也不知聊了多久,裴砚逐渐觉得宣凤岐此人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而且谢云程跟他相处了那么久,他都没有做出对谢云程不利的事情,或许这次他是真的在关心谢云程。但裴砚有些不明白,当谢云程看到他跟宣凤岐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火热时,那人的脸色却愈发难看起来。


    裴砚本来也想快点结束的,但是襄王问话他不能不答啊。


    谢云程此刻就像受到冷落似的杵在一旁。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宣凤岐聊天询问的对象从谢云程变成了裴砚他本人,他还会让裴砚说出裴砚跟谢云程年纪差不多大时的那些囧闻轶事,说到开心时宣凤岐竟然也会不顾形象大笑起来。


    裴砚见状也着实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他觉得自己亲口说出以前的那些翻墙钻狗洞的事情挺丢人的。但他那个时候他都有自己还小当理由,所以宣凤岐问起时他也只是有些不好意思。还有,他觉得宣凤岐笑起来很好看,美丽的人乐观开朗起来总是能带动周围的人,就连裴砚想到以前的事情也忍不住笑了两声。


    而就在裴砚与宣凤岐相谈甚欢时,屋内忽然传来一阵“咔嚓——”的声音,宣凤岐听到声音后朝着谢云程的方向看去,只见放在谢云程面前的那只装着牛乳茶的杯子碎了,里面的东西谢云程喝得差不多了,所以他的衣服没有被弄脏,只是有一点点奶渍沾在他手指上。只是他的手心还握着碎片,这场景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谢云程很快便察觉到了宣凤岐投过来的目光,他立刻一脸无辜道:“对不起皇叔,肯定是我刚才拿起杯子的力气太大了,我这就收拾一下。”说完他就要下去想要徒手捡那些碎片。


    宣凤岐见状连忙制止他:“不不,这跟陛下没有什么关系,肯定是杯子不好,陛下拿起来就碎了。来人,赶紧收拾一下。”说完,两名婢子便走了进来迅速将那一片狼藉收拾好了。


    而就在此刻,宣凤岐紧攥着的手里流出了鲜红的血。宣凤岐立刻起身走到谢云程面前,他摊开了谢云程的手心……就如裴砚所说的那样,谢云程练习射箭骑马真的很努力,他年纪不大手上却已经布满了厚厚的茧子。只是碎瓷片扎伤的是他稚嫩的手心,一道血痕就这样流下来。


    宣凤岐连忙拿出手帕为谢云程包扎起来:“是我的错,怎么害陛下受伤了?”


    谢云程听到之后连忙道:“不,不怪皇叔,是我自己弄的,这跟皇叔一点关系都没有。裴砚,你说对吧?”说完他朝着裴砚那边使了一个眼色。


    裴砚立刻心领神会,但是公然说谢云程坏话他还是有些心虚,谢云程紧接着又朝他暗示:实话实说,孤赦你无罪。


    裴砚看懂后才起身道:“微……微臣也看到了,确实是陛下……不小心。”


    宣凤岐听到后微蹙起眉头来:“可是陛下也是因为我照顾不周才会受伤的。”说完他又命人拿来了上好的伤药,然后仔仔细细涂在了谢云程的手上。


    谢云程摇了摇头:“这真的跟皇叔没关系。而且今日本来就是来皇叔府上蹭点心吃的,皇叔不要因为这些事坏了心情。”


    宣凤岐看到谢云程一副十分懂事的样子不由得心生怜爱,他又摸了摸谢云程的脑袋。谢云程就像十分享受似的让宣凤岐尽情摸。


    裴砚看到这场景甚至都怀疑自己眼睛出了毛病,其实不是别的,有一次他与谢云程一同练习剑术时手贱,他看到谢云程比他矮便想上前摸谢云程,然后谢云程差点把他的腕骨捏断。谢云程那个时候也并未用自己的身份去压他,那人只是说他不喜欢任何人触碰他,他会感觉到不舒服。


    但现在看来,谢云程明明很舒心。


    裴砚只能看着宣凤岐把谢云程哄好,然后谢云程又笑着看着宣凤岐一会儿。裴砚又变得坐立难安起来,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裴砚为了掩饰自己心中不安于是喝起自己那杯未喝完的牛乳茶。就当他心里忐忑着要不要跟宣凤岐提告辞时,宣凤岐又回到原位,然后带着一个难为情的表情看着他:“对了,刚才与世子聊的正好,本王还有一件事要问世子。”


    裴砚听到后连忙放下白瓷杯,正当他竖起耳朵想听宣凤岐要问什么的时候,宣凤岐道:“不知世子第一次梦遗是什么时候?”


    “噗——”裴砚那口还没咽下去的牛乳茶就这样猝不及防喷了出来。


    第88章


    宣凤岐知道自己贸然问这个很不礼貌, 但没办法,他得让谢云程知道这是正常生理现象。而谢云程见到裴砚这么大反应更是紧锁起眉头来。


    裴砚狠狠咳了几下,他顺了好几口气才回过神来:“咳咳……不知王爷问微臣这个做什么。”


    宣凤岐面露难色地将目光调转向谢云程:“本王觉得陛下也该到那个时候, 若世子有经验提前与陛下说道说道,或许陛下就不需要嬷嬷来教了。”


    裴砚觉得此等私隐之事不应该让外人知晓,但他转念一想谢云程好像真的快到了那个年纪。于是这个时候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宣凤岐今天叫他过来又跟他说了这许多话就是为了谢云程说这些的。


    裴砚越想脸就越红:可恶,被这个男人当刀使了!


    但没办法, 他身为臣子还是得要说的,更何况他已经清楚宣凤岐这次的目的了, 他若是没把谢云程教明白, 宣凤岐是不会放他走的。


    而此刻谢云程看到了宣凤岐与裴砚脸上同样尴尬的表情,他的眉头越皱越紧了。宣凤岐跟裴砚说的是什么呀,为什么他们两个人都知道,我却不知道呢?


    谢云程心里一下不平衡起来。


    宣凤岐见状起身:“本王想起来还有些琐事没处理,你们二人好好聊, 本王去去就回。”说完他便转身匆匆离开了。


    谢云程见宣凤岐走远后才正眼看向裴砚:“喂,皇叔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裴砚听到谢云程这样问,他才红着耳尖支支吾吾地把话都说了出来。谢云程起先听着神色并无异常,但他越听脸色变得越红,到最后他那雪白的后颈都泛起了红。


    原来宣凤岐早就知道他耍的把戏了吗?宣凤岐是为了不当面拂了他的面子才找裴砚说这些的, 在裴砚眼中他还是个什么都没发生的孩子, 而今天丢脸的只有裴砚。


    不,也不算丢脸。今日的闲聊内容只有他与宣凤岐和裴砚三个人, 他很清楚他们谁都不可能将这些事说出去,只是宣凤岐让裴砚前来教他这些,他是万万没想到的。


    裴砚讲完后便低下头来, 可是过了许久,谢云程都没有出声,于是裴砚便借机朝着谢云程的方向看去。谢云程咬了一下唇好像在想别的什么,到最后他抬起头来看向裴砚:“你以后还去春香楼吗?”


    裴砚听到之后又差点一口喷出来,他私下带谢云程去春香楼便也罢了。这里可是襄王的府邸,若是这话传来宣凤岐耳中,宣凤岐肯定会找他兴师问罪,到时候他恐怕连小命都保不住了。


    裴砚此刻一副神情惶恐的模样:“陛下,小心隔墙有耳。”


    谢云程继续道:“无碍,你想说什么尽管说,难道你还信不过孤吗?”


    裴砚得到谢云程的保证后稍稍松了口气,只是他还是用较小的音量说道:“上次你把春香楼砸了可把人家湘月姑娘吓了一大跳,若你再去把人吓到怎么办?更何况那次的事是我花了好多银子才摆平的。”


    谢云程听到他这样说后:“你花了多少银子孤就给你双倍。”


    毕竟谢云程现在拥有着从温郁那里得来的藏宝图,就连那几个不为人知的金银铁矿他都暗中派人去开发,大周的国库不缺钱,他这些钱自然不会放在明面上,更不会进国库。谢云程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


    裴砚听到这话后眼睛都亮了起来:“真的?”


    谢云程点头:“君无戏言。”


    裴砚以为谢云程小小年纪就开窍了,于是便脸上带着狡黠:“陛下不会看上人家湘月姑娘了吧?”


    未等谢云程脸色变差反驳,裴砚就像看不懂眼色似的继续自顾自的说着:“也是湘月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又知情识趣,博学多才。玄都城中多少达官贵人愿意为她一掷千金,即使是陛下看上……”也不奇怪。


    他后面几个字还未说出口,只见谢云程忽然暴起:“住口!”


    裴砚被谢云程这声怒呵给吓到了,他连忙噤了声看向谢云程。此刻少年脸上带着一丝难堪的怒意,他是真的生气了。裴砚见状连忙告罪:“若微臣说错什么,陛下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微臣吧。”


    谢云程平复了好一会儿才将怒火消下去,他连忙起身扶起裴砚:“无碍。只是我觉得……湘月姑娘确实知情识趣,你也知道我朋友很少,若能与湘月姑娘结交,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裴砚听到谢云程这话后便知道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那陛下的意思是?”


    谢云程继续道:“就如同你说的那般,春香楼是京城中各种达官贵人进出的场所,消息自然也是灵通的。我便想着要春香楼为我所用,到时候便能得知朝臣中谁有二心,毕竟这一年来我处理了太多贪官污吏,裴砚你要知道这天下的贪官是杀不完的。他们会像老鼠一样听到风声就藏匿起来,我若不提前知道消息,又怎么能提前布网将他们一网打尽呢?”


    裴砚听完谢云程这番话后心里忽然为刚才调侃谢云程而感到羞愧。他浪子当久了,只要提到春香楼就会想些风花雪月之事,没想到格局与眼界比他大多了。


    裴砚此刻一脸钦佩看向谢云程:“陛下深谋远虑,微臣拜服。微臣会找个合适的时机与陛下再探春香楼,只是陛下若想在此地发展眼线还是悄悄的好。”


    谢云程点了点头:“自然了,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话毕,天色便已不早了。而就当裴砚告辞后,谢云程也想着要走了,其实他很想留在宣凤岐府中睡觉的,但他知道这会让宣凤岐不高兴,于是他便想去向宣凤岐说一声离开。


    而就在此刻,外面的人忽然捧着一大一小两个古色古香的檀香木盒走了进来。这木盒被金粉描得十分精致,一看里面就装了不凡之物,就当那些侍女想把东西送给宣凤岐过目时,谢云程叫住了她们:“站住,这些是什么?”


    侍女们看到谢云程后连忙跪下回话:“禀陛下,这是长公主府送来的,说是给王爷赔罪的礼物,奴婢们正要拿去给王爷过目。”


    长公主府?


    谢昭华哪有那么好心,她因为造反失败就对宣凤岐恨之入骨了,毕竟她一直以来都轻视谢云程这个皇帝,而且宫宴那天他与宣凤岐配合的天衣.无缝,谢昭华自然觉得这一切都是宣凤岐策划的,所以她很有可能会对宣凤岐使什么坏心思。


    谢云程轻蔑笑了一声:“长公主的病好了没,怎么这么着急送礼?”


    那些侍女继续答话:“禀陛下,前来送礼的人来说长公主再调养一个月身子就差不多好全了。”


    谢云程这个时候走到了侍女面前,他面无表情道:“打开。”


    侍女们听到他这样说后便麻利地将两个盒子打开。虽然此刻天色已晚,但是这昏暗的天光还是无法阻挡盒子里那一颗颗硕大的明珠所散发的光芒,更奇巧的是,那每一颗珍珠上都刻着字,那些字都是古籍上的,都是一些晦涩难懂的字。


    而另一个大一点的盒子里装的就是一些写着古籍的竹简,这些竹简的颜色要比宫中那些书卷的颜色要深一些,一看便不是用当地的竹子制成的。


    谢云程看到这两样东西的时候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他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了。因为谢昭华是真的会投其所好。


    他知道宣凤岐知道素来喜欢看一些古籍,有些古籍上的字体有失传已久了,可是他却像看书那么简单看懂了。在谢云程眼中,宣凤岐才华横溢,是无所不能的。宣凤岐酷爱这些难懂的文字,他说他可以在这些复杂的文字里知晓曾经发生的一切。


    每当谢云程问起“即便知道过去发生什么又能怎样时”,宣凤岐总是笑着回答他:以史为鉴,这世上大多事情都是有规律的,知道过去犯下的错误未来就可以规避风险,更可以从其中得知教训和道理。


    谢云程知道,谢昭华送的这些东西确实很合宣凤岐的心意,纵使宣凤岐对她再怎么有戒心,为着这些古籍文字他也会将这份礼物收下。谢云程此刻紧握起双拳,他不想宣凤岐收下这份礼,但他知道他挡下这份礼会让宣凤岐不高兴的,就在经历过一番抉择后,谢云程忽然放松了神情,他唇角微弯:“这些东西孤也很喜欢,这份礼孤就代替皇叔收下了。”


    婢女们听到谢云程这番话后面面相觑,谢云程看到她们略有迟疑,于是再次解释:“皇叔如此疼爱孤,自然不会计较这些。还有,你们要管好自己的嘴巴,要不然孤不保证你们会不会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那些婢子也只不过是端茶倒水,答话传话的,她们听到谢云程阴狠的话语后一个个吓得立刻磕头应道:“陛下饶命,奴婢们知晓分寸!”


    说完,谢云程便让那些人留下了那些礼物。他让自己带来的侍卫将这些东西带走了,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他自然是没有亲自跟宣凤岐道别,反正他知道他来或是走,宣凤岐都不会在意,更不会怪他。


    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宣凤岐的唯一。


    ……


    回到宫后,谢云程连碰都没碰到那礼,他又命人在国库里挑选了一些奇珍异宝连同着这份礼一起抬去了长公主府。谢云程以驸马赵逢黎平定叛贼有功为由把这些东西赐给了他们,谢昭华想要送给谢云程的东西辗转一圈后又回到了她那里。


    之后,谢云程又派满宫里的文士史官找一些他们看不懂的古籍出来。宫里那些犄角旮旯里快要腐得不成样子的竹简都被他翻了出来,只要是字还能看清的,他便全让人收拾了一翻全部抬去了宣凤岐府中。


    宣凤岐起初还在想谢云程要搞什么名堂,可是当他看到那些古籍时眼睛都亮了起来。回宫答话的内监告诉谢云程,襄王看到那些东西后脸上的笑就没停过,好像对那些腐竹十分感兴趣。


    谢云程听到之后心里自然也高兴了。


    投其所好嘛,说的好像谁不会似的。


    谢云程自幼就跟在宣凤岐身边,他知道宣凤岐喜欢看这些东西,只是那个时候他不懂从哪里搞到这些。而宣凤岐总是把古籍上的文字译成大周文字给他看,他说这些故事以及文言诗句有助于大周兴国。于是他在耳濡目染之下也懂得古籍上面的几个字,他知道宣凤岐一定是为他好,所以他从来都不拒绝宣凤岐向他抛来的知识。


    也正如宣凤岐所料,他懂了许多,然后还从那些警世故事中举一反三,他将那些手段用在了对付朝臣身上。自从上元节后,大周的朝堂局势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至于那些被拉下来的空缺,谢云程特意找了寒门子弟填充。一来那些人家世不算显赫,十分好操控,二来他们也不算无能之人,他这个皇帝不能说的话,自由这些朝臣在前为他冲锋陷阵。


    谢云程比所有人都知道宣凤岐喜欢什么,他不能让别人超过他。宣凤岐的欢喜只能是他带来的,他真的很不喜欢别人触碰宣凤岐,调动宣凤岐的情绪。


    宣凤岐这几日没事就看那些谢云程送来的古籍,其中他还发现了宫籍起居注有一人是用南越古语写的,这南越古语按理说应该再往前追溯一百年才是,因为南越古国的规模现如今在大周境内勉强只是一个小村。等到百年之后才会发展成强大的国家,而现在他竟然发现了这种好东西。


    这份文字记载来自一位南越人,他是个哑巴,所以他所需要说的事情记录的事情都是通过记在这竹简上的。因为他只是个宫婢,所以他所写的东西没有得到过良好的保存,虽然竹简有些腐坏变质,但宣凤岐还是能勉强分辨出上面写的是什么的。这些文字跟他以前挖出的那些南越语有些不同,但是一个国家的文字基本都是大同小异的,他很快便破解了这些文字,然后一个字一个字仔细研读起来。


    据竹简上所述,用南越语所记述的人叫辛夷,他是自太宗皇帝时期就进宫的。宫里的那些没记载的丑事秘闻他差不多也写在里面了,宣凤岐也是通过这些文字了解到一些不一样的事情,这大周的皇宫确实比他想象的要肮脏不堪。想比之下谢玹的做法竟然还算是温和的了。


    同时,这个人好像还在几个皇家大型宫宴过伺候过几回,他详细记载了到底有哪几国使臣前来拜访过。其中还有太宗皇帝送去北塞和亲的明华公主其实是明华公主的婢女,明华公主早就跟自己的情郎私奔了。这里面写了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了,但是这都是关于前朝的事了,宣凤岐没有看到关于谢玹的,也没看到关于他的。


    宣凤岐觉得自己光靠做梦去回想起从前的记忆是不行的,但他对谢玹,这位扶他上位的皇帝了解的又不多。他确实见过先帝,但是这仅限于梦中。他详细的身世,谢玹从遇到他到带他来玄都的过程他是一个都想不起来,所以他必须从其他地方找寻线索。


    宣凤岐看了几天,最后他终于通过辛夷的最后一卷笔记中发现了有关于谢玹的记录。只不过这些腐坏的竹简导致后面的字迹模糊,宣凤岐看不出后面写的是什么。自然了,宣凤岐不会就此放弃,他幸好还记得显形药水的公式,等到把这些潮湿的竹简晾干后再搭配着简易显形药水应该就能知道里面写的什么。


    于是他很小心地让人把竹简都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阴干。这些竹简是北方的翠竹,受潮后再通过阳光照射会开裂,所以必须选择阴干的方式才能最大程度保持完整。


    ……


    就当这一切风平浪静时,天上又开始飘起了雪花。快到二月了,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早早的春雪。幸好宣凤岐早就派人去了北方守着,一旦有灾情发现当地官员就会用最快的速度妥善安置灾民。


    所以这场春雪中再也没有人怨声载道,更没有加急折子传来。这雪纷纷扰扰,宣凤岐好久都没有觉得这么安静这么闲适了。


    他坐在门前的太师椅上看着门框外面散落下来的鹅毛飞雪。这场春雪比年前下得要大许多少但是百姓没有受到太多影响,这段时间又没什么烦心事,所以宣凤岐才能在这里赏雪。


    不知不觉间,宣凤岐便睡着了。他知道自己太累了,得要好好休息,所以他不希望那些扰人的梦再进入他的梦乡,他只希望自己能好好睡一觉。


    也不知怎的,他觉得周围很暖和。可能是他早早就在旁边点了火炉的关系吧,总之他这一觉睡得很舒服,等到他醒来时便与一双眼睛四目相对,宣凤岐有些惊讶,但他也没被吓到失态,他很快便清醒过来:“陛下,你怎么来了?”


    宣凤岐以为自己睡觉睡傻了,就当他想要站起来看看这是不是幻觉的时候,谢云程一下握住了他的手:“皇叔,我不能来吗?”


    宣凤岐感觉到他的手是温热的,这个时候他才察觉到这并不是梦,他摇头道:“自然不是,我是怕这么大的雪陛下来时可能会被冻着。”


    谢云程听到这话像是撒娇似的蹲下身来将头伏在宣凤岐的膝上:“皇叔,我不怕冷。”


    宣凤岐见状自是动弹不得了,他有些怜爱地看向谢云程:“陛下来这多久了,怎么也不叫醒我?”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小声道:“我知道皇叔太累了,我见皇叔睡得正香于是便不忍心打扰。”


    他早知道宣凤岐很少时候睡好,他自然不能扰了宣凤岐的清梦。而且宣凤岐睡觉的时候,他更能看清宣凤岐那张足以拿捏世人的脸,他肤色胜雪,眼下的一排轻羽在雪白的皮肤下撒下了一片阴影。宣凤岐的眼尾总是带着那么一抹绯红,谢云程有时候会想若是他被狠狠欺负过后,那抹红会不会更艳一些,就像盛开的梅花一样。


    宣凤岐无奈地轻笑了一声:“没关系的。”


    谢云程还是那样贪恋着不肯移开,他有些苦闷地说道:“皇叔,今日下大雪我不能去校场练功了。耿太傅也病倒了,我很害怕……”


    宣凤岐听到谢云程提到耿志山时眉间微动。他知道谢云程在担心什么,这已经是耿志山今年第三次病倒了。太医也说耿志山年事已高,又外加这些年在外征战的新伤旧伤复发,他能熬过这个冬天自然是无碍的,但若一小心熬不过,那恐怕就……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耿志山迟迟没有将兵符交出来。


    宣凤岐也不是急着逼耿志山交出兵符,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得不做好打算。


    宣凤岐听到谢云程这番话后安抚他道:“耿太傅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只是世事就是这样无常,明明去年耿志山还好好的,精神头也很好。他甚至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传授谢云程知识上了。宣凤岐觉得耿志山这病来的有些奇怪,但是太医的说辞也没有任何问题,他意时之间还真的没往别的方面上想。


    宣凤岐原本想传洛严过来一问的,但是考虑到谢云程在这里,于是他选择等到谢云程走后再传人来问。


    他早就察觉到谢云程十分不喜欢洛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他已经很尽力避免两人碰在一起了。


    宣凤岐难得有这么闲的时候,他一手摸着谢云程光滑细嫩的脸庞,一手抚上谢云程的背。这场景就像他小时候那般,谢云程像是享受似的在宣凤岐手心里蹭了蹭。宣凤岐又与他聊了起来:“那陛下去看过耿太傅了吗?”


    谢云程听到后“嗯”了一声:“今早的时候去看过了,他咳得很厉害,咳出了许多血。我已命太医守在那里了,太傅真心为我,见我去了还嘱咐了许多话。”


    耿志山对于谢云程不过只有一年师徒之情,谢云程便如此感念。宣凤岐顿时觉得欣慰,他知道谢云程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就是为了这份心谢云程日后也不会对他做太多过分的事情。


    宣凤岐继续说道:“耿太傅一辈子都为大周尽心尽力。”


    谢云程此刻抬起头来看向宣凤岐,他就像表忠诚似的:“可是在我心中,还是皇叔最重要。有时候我在想你不是皇叔该多好。”


    谢云程一时失神竟将深藏在心里的话给说了出来。他如此郑重其事,可是这话在宣凤岐眼中却是谢云程的一句玩笑。宣凤岐轻笑了一声,他摸摸谢云程的头:“若我不是你的皇叔,那该是什么?”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句话后愣住了。


    是啊,若宣凤岐不再是襄王不是他的皇叔了,那又该是什么呢?他们之间没有这虚伪的权利链接,也没有虚假的亲疏关系。


    谢云程也曾是想过的,他想起了谢云程第一次牵起他的手走在玄都的朱雀大街上走着。就像一位贴心的哥哥带他在路上走着般,他很不喜欢他们之间的身份带给彼此的枷锁,但只有这层枷锁存在,他们才能好好活着。


    在宣凤岐不陪在他身边的日子,他总是梦见宣凤岐。


    他总是梦到宣凤岐在那个谢玹面前委屈求全,他知道谢玹是个卑鄙小人。若不是顾着皇家颜面,他肯定要把这人挖出来狠狠鞭尸的。他总是梦见宣凤岐一遍又一遍说着“我是你的”。


    他很清楚他有着想要占有宣凤岐的强烈欲望,但这是错的。宣凤岐是自由的,他不忍心去束缚住宣凤岐,宣凤岐不属于任何人。


    谢云程很清楚这一点,但是他却忍不住去占有去束缚。


    这种复杂而又矛盾的想法充斥在他的脑子中,要怎么办呢?他的理智是有限的,他很害怕自己有一天会控制不住自己。


    但是他这种偏执的想法有一刻是安静下来的——那就是闻着谢云程的香味。


    谢云程此刻抬起头来问:“皇叔今日用的什么熏香,这般好闻?”


    其实这不是他第一次想问了。


    宣凤岐听到之后微愣了一下,原来谢云程在夸他吗?随后他笑着看向谢云程,他觉得这孩子长大了,但还是像从前那样可爱,他接着谢云程的话笑道:“什么熏不熏香,我不用那些东西。”


    谢云程听到他这样说后呆愣在原地。


    怎么可能?


    他的身上明明散发着一股能安抚人心的味道啊,谢云程很确定自己不是的鼻子出错了。但他也不能让别人过来确认,宣凤岐只能让他闻,其他人不能碰宣凤岐。


    谢云程回过神来眨巴了一下眼睛:“可是真的很香……”


    宣凤岐接着回答道:“那应该是皂角的味道吧,陛下身上也有皂角的清香。”说完他便撩起了谢云程耳后的碎发。


    第89章


    谢云程有些失望, 他觉得宣凤岐是在骗他。一个人身上怎么会莫名其妙出现香味呢,定是宣凤岐用了别的东西没告诉他。可是谢云程从宣凤岐身上确实没有看到香包之类的东西,他找遍宣凤岐全身也没有找到跟宣凤岐身上一样味道的东西。


    或许……真的是宣凤岐身上自带的?


    宣凤岐见状还在自己的袖间闻了一下。真的没有什么味道, 只是普通的洗衣皂角的香味,不过谢云程既然说好闻,那他便把这种香味的皂角送谢云程一些。


    这场雪持续下了两天,一切罪恶仿佛都被掩埋在这一地的雪白之下。宣凤岐畏寒,所以他一到了雪天就不怎么出门, 所以他也是派洛严一人去的将军府,洛严回来时脚上的靴子被雪打湿了, 宣凤岐见状便命人给洛严上了被姜茶。


    以前洛严伺候在侧的时候都是站着的, 宣凤岐这次竟给他赐座,而且还让他坐在身边回话。洛严一时之间竟忘了该怎么说话,而宣凤岐此刻却笑盈盈道:“外面雪刚停便让你去将军府,真是难为你了,快点坐下喝点姜茶暖暖身子吧。”


    宣凤岐也很少露出如此温柔的笑容。


    洛严微愣了片刻, 他盛情难却地走到宣凤岐旁边坐了下来:“王爷言重了,为王爷解忧乃是在下分内之事。”


    宣凤岐听到洛严这话后接着问:“耿老将军的身子如何了?”


    洛严此刻神色有些沉重,他沉吟片刻答道:“不太好,老将军寒毒入体重加重了身上的旧伤,而且他这病不是一日两日了, 哪怕是再精心养护也无力回天了, 就连在下也只能是保证老将军剩下的日子能好过一些。”


    宣凤岐听到他这番话后无奈叹气:“老将军在战场上辛劳半生,他一直以为旧疾复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为此他也没有特意找宫中太医诊治。这一拖再拖竟成了如今这副样子……罢了,洛神医你尽管医治便好,一切药材开支皆从本王这里出, 还有你别告诉老将军实话,本王怕他病中伤心难免加重病情。”


    洛严听到宣凤岐这番话后又是愣了一下,他很少这样仔细地去看宣凤岐。明堂外的雪光映在他的脸上时更显得他肤色白皙,那些纯白冰冷的雪在他面前也会黯然失色。如果他不是知道宣凤岐是怎样的人,他一定会认为宣凤岐是位悲天悯人的圣人。


    洛严点了一下头:“是。”说完,他便坐着面无表情地喝了那杯宣凤岐为他准备的姜茶,他看到宣凤岐脸颊泛出的微微红晕时,“王爷的身子倒是好了许多。”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说后点了一下头:“那是自然,有洛神医在一旁看着,本王的身子当然就好了起来。对了,你上次做的枇杷膏本王用着很好,不知你那还有吗?”


    洛严听到他这样问后又是一愣,他一个不察握在他手中的杯子竟这样被他不小心打翻在地上。就当他慌张无措时,宣凤岐又笑道:“不打紧的,本王会命人收拾的。”说完,他便看向洛严今日穿的那件青灰色的棉袍,“洛神医的衣裳脏了,本王这里正好有几件跟洛神医身上相似的衣裳,洛神医若是不弃的话可否移步后面将脏衣服换下来?”


    洛严刚想拒绝,但是他抬眼便看到了宣凤岐那双明眸正深深地看着他。只便一眼他便觉得寒冬霜雪尽消,他不知道宣凤岐是否看别人时也是用的这种眼含春水的眼神,但他不能否认当他看到宣凤岐这般看他时,他便不能说出拒绝的话了。


    洛严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也察觉到自己刚才盯着人看有些失礼,于是他结结巴巴道:“既……既然如此,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宣凤岐见他答应再次笑着朝他点头。


    洛严在后面很麻利地换好了衣服,他拒绝了宣凤岐派来的那些下人的帮助。等到他将衣服穿在身上的时候,他才发现这身衣服无论是从料子还是从做功都比他穿的那件好多,虽然都是青灰色的,但这件袍子上还绣着用银线勾勒的暗纹。


    纵使洛严再怎么不识货也知道这衣裳的贵重,但衣裳已经穿在他身上,若他再借贵重之名脱下来,那岂不是成了他不识抬举了?


    洛严换好衣裳出来的时候,宣凤岐看到他后眼前一亮。他继续让洛严坐在自己面前:“本王虽然这段时日身子好了不少,但心疾却总是复发,不知洛神医可知是何缘故?”


    洛严听到这话后脸上凝重的神色才淡了几分:“王爷的心疾乃是旧疾,若是时常复发也可能是吃的药的药力减退了。在下可为王爷再开一副别的药吃着,想来应该也是无碍了。”说完,他便抬起头来,“请王爷伸出手来让在下搭脉。”


    宣凤岐听到后便向上掀起衣袖露出那一截白皙的手腕,他的肤色很白,甚至能够十分清楚地看清青色的血管。洛严见状将手搭了上去,他的神色随着宣凤岐脉搏的跳动愈加复杂。


    宣凤岐看到他的脸色很不好,于是又问:“怎么,本王又哪里不好了?”


    洛严此刻听到了宣凤岐的询问后回过神来,他连忙道:“王爷身子无碍,只是在下为王爷制的那些丸药王爷还是要按时服下的,若有任何不适之处也请王爷不要讳疾忌医,一定要赶快派人来告知在下。”


    宣凤岐听到裴砚这番嘱咐后有些羞愧:“是本王前些日子事务缠身才少吃了一两次,洛神医既然看出来了,本王也不好隐瞒。但本王答应你,本王一定会好好按时服药,一定不会再忘记了。”


    他知道像洛严这种从小就被培养的天之骄子最厌恶的就是有人不遵他的医嘱。但当洛严看到宣凤岐这副服软的样子后,他便也没再说什么了。宣凤岐见洛严沉默不语,于是伸出手来抓住了洛严的衣袖:“洛神医这是生气了?”


    洛严见自己的袖子被他抓住后又是一怔,宣凤岐察觉到后连忙松了手,他摆出一副伤心的模样:“洛神医也知道本王这心疾是自娘胎里带来的,本王好不容易活到现在自然是更加珍惜自己的性命。只是天下黎民总比本王要重要许多,本王也是忙得无暇分.身才会忘记吃药,洛神医真的不能理解本王吗?”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洛严语气也逐渐放缓,“我以为你我之间是知己。”


    洛严听到“知己”二字时呆愣住了,他不知道愣了多久后才回过神来,他连忙道:“是,王爷虽为天下百姓辛劳,但王爷也是在下的病人,在我眼中没有人会比我的病人更重要。所以……还请王爷一定要按时服药。”


    宣凤岐见他这样说后便露出一个歉疚的笑容:“那是自然。”


    话毕,洛严便回去给他开新的药方了。


    宣凤岐脸上的那抹笑意随着洛严离开而消失不见了。


    其实他不是很爱笑的。在宫中,在这个世界里他每天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因为他的身份他必须每天都这样露出得体的,虚与委蛇的笑容。他真心开心的时候或许是以为拼命工作时,也或许是看到谢云程上前撒娇的时候。


    ……


    大雪是罪恶之前的征兆,这天还没回暖,雪水初化,玄都就传来了一个震惊朝野的消息——玄都内发现瘟疫了。


    这是宣凤岐执政期间第一次遇到瘟疫这种事。万幸这瘟疫还没传到皇宫这边来,于是他便进宫联合六部一同商议瘟疫之事。


    温郁站在群臣最前,他如实禀报道:“王爷,据臣所查,瘟疫最初是从玄都城外的一座小村子发现的,这座村子原本在一片密林中,居民也较少。据当地打猎人所说,这村中的人一开始是有几个人咳嗽发高热,但是他们服用了寻常退烧草药后仍是无效,之后几日便有人发热闭塞而亡。这些人的症状大多都是发热咳嗽,有人会腹泻。”


    宣凤岐听到后点了一下头。要是放到现代还好,但是放在两千多年前的大周,这场瘟疫是真的会死很多人的。宣凤岐一副头疼不已的样子,他又继续道:“这病最开始只在玄都附近发现,其他州郡地区还没出现对吧?”


    温郁继续答道:“目前还没有,只是这瘟疫来势汹汹,微臣也不知几日后其他地区会不会爆发。”


    宣凤岐立刻道:“传令下去,凡是发现发热咳嗽的人都单独隔离开来,玄都城附近方圆三十里派人驻守起来,不许人出去,也不许放人进来。等会儿让太医院众太医来本王这里商量一下。”


    “是!”


    “王爷,我大周近四十年没有出现过瘟疫了,此次瘟疫来势凶猛,我等还是要以安抚民心为上啊!”


    有人认同就有人反对,就当宣凤岐提出要封闭玄都城时,便有朝臣出来:“王爷,玄都城中有不少人是要在外交易,也有不少商户要出城进取货物,若是关了城门不许人进出,那玄都几十万人口的吃食该如何解决?”


    确实,这是个很大的问题。或许关上城门两三天没问题,但若是长此以往不出半月玄都城内一定会出大问题的。宣凤岐又向户部的人道:“你们把城内所有粮仓里的粮食核对一下,随后前来告知本王。”


    之后,他又指着兵部的人说:“你们的人手不够就去禁军营里拿人,不论发生什么一定不许人进出玄都。还有把这条暂时写进军令之中,违者格杀勿论!”


    宣凤岐如此强硬的态度让许多想要劝话的官员生生把话给咽了下去。这进出玄都的商队中有些还是跟这些官员有关的,这玄都城多关一天他们就少赚一天的钱……但无论他们再怎么不愿也无法明着与宣凤岐对着来,宣凤岐下令后他们也只能悻悻道:“是,微臣遵命。”


    宣凤岐吩咐完六部要办的隔离的事情,又仔细叮嘱了一些细节才松了口气。温郁是吏部尚书,按理说他除了人事调动,剩下的就没他什么事了,但是在这么乱的局面下,宣凤岐还把他留了下来。


    等到所有人都退下后,宣凤岐像脱了力似的坐了下去。他现在头疼得很。虽然他现在不确定除了玄都以外的地方有没有出现感染瘟疫的人,但他必须封城,若是半个月后除了玄都城外没有其他地方爆发瘟疫,那么他就能正常处理玄都里的瘟疫。他知道瘟疫是传播最快的疾病,古代交通没有现代那么发达,那么如果瘟疫最初是在玄都发现的,他这么快就封锁玄都,瘟疫就有很大概率不会传播到其他地方。


    温郁看到宣凤岐那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心里就隐隐不是一番滋味,他知道这样为民忧心的模样做不得假。他在堂下站了许久:“不知王爷留微臣在这里想要做什么。”


    宣凤岐听到温郁这话后才回过神来,他抬眼看向温郁时眼中都是无助:“刚才你也看到那些人不同意本王封锁皇城了。”


    温郁道:“是的,朝臣们说的确实有道理。王爷若是关上城门两三日还好,若是时日久了城中必发生暴.乱,到时候局面就难以控制了。”


    宣凤岐听到温郁的话后有气无力地冷笑了一声:“你以为你说的本王不知道吗,但是没有办法……现在不确定瘟疫是从一个地方产生的还是大周的各个州郡都有,若是实在过上几日其他地方还没有这便好办多了,但若是除了玄都外其他地方也有,到时候可不是生灵涂炭那么简单了。本王知道时间久了人心自是不满,所以本王才将你留了下来,本王决定暂封你为监军,你全权监视那些封锁城门的人,若有异动,你可直接以本王之令行事。”


    温郁听到宣凤岐这话后猛的抬头,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高坐在明堂上的人。他知道宣凤岐一直捏着手中的权势不肯放下,他身上的权力绝对不可能会分给外人。而此刻他却对自己说出这般话来。


    温郁想问的话梗在喉间好几次,他确实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宣凤岐,但当他看到宣凤岐一副忧心不已的样子却又什么都不忍心问了,最后他只问了一句:“为什么这样相信我?”


    宣凤岐听到温郁问出这话来抬眼看向他,温郁似乎真的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的目光有神而又锐利。宣凤岐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因为你的仇还没报,所以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哈……


    只是这么简单吗?


    温郁咬了咬牙:“既然王爷如此信任于微臣,那微臣又怎么能辜负王爷的期待呢?”


    ……


    皇城发生瘟疫这事也很快传到谢云程耳中,但是他没经历过瘟疫,他所知的有关于瘟疫的事还是从各种古籍史实里看来的。他虽然没经历过,但是看了那么历史事实也知道瘟疫有多可怕。那些还没死的人,只要出现咳嗽发热等症状就会被和患了瘟疫的人关在一起,然后被一把火活活烧死。


    宣凤岐在那边调度官员封锁玄都时,他便让太医去古籍药方中寻找医治瘟疫的方法。他知道宣凤岐现在很忙,他不懂瘟疫他不能给宣凤岐添乱,所以他想尽自己所能为宣凤岐分担一些。


    据太医所言,四十年前大周也爆发过一场瘟疫,那场瘟疫死了数十万人,就连宫里也死了不少人。虽然研制出来的药方有效,但是那些已经病入膏肓之人还是无力回天,太医院的药方也只对那些症状轻微的人有用,至于有没有效还要分情况的。


    谢云程不懂药理,但是他知道太医院说的这些都是废话。大周也是这些年除了战乱外过的太顺风顺水了,就连这方子也都是四十多年前的了,要是有用就怪了。


    谢云程头疼之际忽然想起来那个眼角下有颗红痣的男人。他讨厌在宣凤岐身边的一切长得俊美的男子,但是他忽然想起来那个洛严好像是神医谷的亲传弟子来着,他来到玄都人人都尊称他一句“神医”,像他这样的人难道连张医治瘟疫的药方都拿不出来吗?


    谢云程想到这里便准备出宫,而就在此刻他身边的宫女拦住了他:“陛下,外面发现瘟疫兵荒马乱的,王爷说您最近还是不要出宫门了。”


    谢云程知道宣凤岐这样吩咐是在关心他,可是他如果就这样乖乖听话,那他岂不是什么都做不了?他喜欢被宣凤岐关心的感觉,但这不代表着他被掌控。


    “现在皇宫里不是还没发现有人感染瘟疫吗?而且现在玄都城的城门都关了,孤带人前去一定会没事的,孤这样也是为皇叔分忧。而且皇叔现在正为瘟疫之事忧心,孤不希望任何人去打扰他。孤相信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对吗?”他一边说着一边阴笑着看向方才还在劝告他的人。


    虽然谢云程身边不少宫婢是宣凤岐的人,但谢云程好歹也是个皇帝,他身边所带的侍卫也是他自己的人,若是他现在发怒下令斩了所有违逆他话的人也不稀奇。那些宫人在听到谢云程的警告之后纷纷跪地:“是,奴婢们遵命。”


    ……


    洛严在宫外的宅邸在玄都朱雀街的东南角。即使不用别人说谢云程也知道这宅子是宣凤岐帮着洛严置办的,因为这里离襄王府最近家而且这里的地段很好,纵是一些达官贵人也很少有人能在这里置办得起宅子。


    谢云程还没进宅,他在街上便闻到了从洛严宅子里传来的一阵悠悠药草香。他虽然讨厌这人,但他却不讨厌这药草味,因为宣凤岐身上除了那股可以安抚他心绪的香气外最多的便是这药草香。


    谢云程一脚踏进院子,随侍的人便想往里面喊,谢云程见状抬手示意他们都退下。裴砚看懂了他的意思后便向身后跟着的人:“这里有我陪着陛下就好,你们都先去外面守着吧。”


    话音刚落,那些宫人侍卫们便退至宅子门外守着。谢云程在来这里之前,侍卫们便将这座宅子旁边的闲杂人等都驱散了,所以现在这门外除了这一大群乌泱泱的人外连只阿猫阿狗都没有。


    就当裴砚想陪着谢云程一起进去时,谢云程板着一张脸:“你也下去。”


    裴砚没想到谢云程也赶他走,他微愣了一下:“可是,陛下身边不能没有人陪着啊,若是遇到危险该怎么办啊?”


    谢云程一脸与他讲不通的表情:“笨啊!孤若是遇到危险不会喊人吗,而且侍卫已经在这里守着了,孤不会有事,你先退下吧。这神医的脾气很大,若你在场,他恐怕不会答应。”


    裴砚听到谢云程这话后犹豫了片刻,随后他还是退出大门外了。


    这是一座雅致的小院,小院里还种着一株梅花树,艳红的梅花还未过花期,除了几朵盛开的真艳的花外还有几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再加上残雪染在枝丫上,像极了一副优美的画卷。


    这院子的陈设倒真有几分像宣凤岐的品味。谢云程往前走便能看见晾在外面的一排排半干的枯绿色的草药。而就在此刻,他看到了后院有缕缕炊烟冒出,于是他便起身绕到了后院去。


    后院也仍然晾着许多草药,什么样的都有,自然了还有一些动物身上的部位和各种昆虫毒虫的尸体,它们也一样等待着被风干。谢云程果然在后院的一间火炉前找到了正在烧火的洛严。


    就当谢云程刚迈出两步后,洛严便十分敏锐地察觉到有人靠近,他连忙拿起了烧火棍想要朝着擅闯他宅院的人砸去,谢云程察觉到那人的意图后很伶俐地就闪了过去。


    洛严刚才使的劲儿很大,谢云程的发丝都被那一阵熏人的热风带的飘了起来。


    洛严看清了少年的脸,他露出一副十分难看的表情,随后他将烧火棍扔向一旁然后行了一个恭恭敬敬的礼:“原来是陛下,不知陛下大驾光临草民有失远迎。只是陛下这样悄无声息地闯入别人的院子里着实有些不妥,因为草民这院子以前也曾进过几个小蟊贼,所以草民为了自保才做出了方才失礼之举,还请陛下见谅。”


    谢云程思考了片刻,随后他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是孤怕洛神医在忙所以才没派人告知,总之这确实是孤的不是,洛神医快点起来吧。”


    说完,他便想要上前扶洛严起来,只是洛严很自然地躲开了他的触碰,然后自己站了起来。谢云程脸上的那个极其不自然的笑僵住了,但他现在不能把私人恩怨带到这里来。


    洛严知道他是皇帝,所以自然是不敢怠慢的。他好声好气将谢云程请到里屋,随后又沏了一壶好茶待客,谢云程坐下来打量着这屋里的摆设。屋子的装饰十分简略甚至说是没有,除了洛阳放的到处都是药方,还有散落一地的药材书籍便再也没什么了。虽然屋里没什么装饰,但黄梨木的家具却是价值不菲,他只是一介草民,若不是宣凤岐为他特意安排,他又怎会住在这里?


    洛严见他四处打量,于是便开口:“草民自由随性惯了,而且草民也不知陛下会在今日前来,所以还未来得及收拾,还请陛下见谅。”


    第90章


    谢云程在乎的自然不是这个, 他直接开门见山:“世人都传洛神医心系百姓,想必你也知道瘟疫爆发的事情了。只不过短短数日,玄都城附近的几个村落便因此死了不少人。今日孤前来拜访就是为了能让洛神医研制出医治瘟疫的药方来。”


    洛严见到少年如此坦诚, 于是他不说那些虚言了,他此刻轻笑了一声:“陛下凭什么会认为草民一定会帮您呢?”


    谢云程听到洛严这声轻蔑的笑后脸色霎时间变得很难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洛严站在他面前继续不卑不亢说着:“就是字面意思。陛下不是不喜欢草民吗,既然如此草民也不必顺从着陛下,更何况草民是因王爷才出神医谷的,在这个世上能够使唤的动草民的也就只有王爷一人。若陛下因此便要治草民一个抗旨不遵, 那草民也甘愿领罚。”


    洛严这几句话便把谢云程求他办事的路堵得死死的。


    谢云程听明白了这也是个不爱拐弯抹角的主,他直接实话实说:“是啊, 我就是不喜欢你, 别以为你待在襄王身边你便能高枕无忧了,我有千万种方法能让你悄无声息消失!”


    面对少年放出的狠话,洛严只是轻轻一笑:“草民自然知道陛下是有这个本事的,但草民也知陛下一早就厌恶草民,若是陛下早动了杀心也不至于留草民的性命至今了。”


    你只是个纸老虎罢了。


    谢云程知道自己此刻不能意气用事, 但是当他听到洛严拿宣凤岐来压他的时候,他心里总归是不舒服的。他抬眼看着洛严,姿态也尽量放到最低:“我知你们神医谷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可是如今玄都城内每日都有上百名百姓因瘟疫而亡,若是不能及时研制出来药方来, 死的人恐怕会一日比一日。所以, 我以大周君主,以帝王的身份, 以玄都城中千千万万的百姓求你,求你为了大周百姓的性命研制出瘟疫的药方。”


    他这番话确实不带一丝的私人情感。他说完后甚至恭恭敬敬向洛严行了一礼,他虽然年少莽撞, 但也分得清是非。洛严见状紧锁起眉头来:“陛下,草民还未答应您呢,您这么着急向草民行礼,草民害怕自己命薄受不住这礼。而且,草民是王爷的人,若是王爷想要草民去做这件事,他自然会告知草民。”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脸色白了又白,他直起身子来,双拳紧紧攥着:“洛神医这话是不想帮助孤了?”


    洛严听出他话中隐忍的语气。于是他轻笑了一声:“陛下如此讨厌草民但为了大周百姓还要屈尊降贵求到草民面前,但草民与陛下不同,草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王爷,若这药方以陛下的名义制成,那么大周百姓只会对百姓感恩戴德。陛下只不过是求草民制成一张药方便能换来好名声,而王爷却是为了玄都城几十万人的性命忧心忡忡,他做了一切最后却没捞到一点好处,那陛下觉得草民会帮您吗?”


    洛严每句话都在宣凤岐考虑,纵使谢云程再怎么生气他也不得不听裴砚说话。


    洛严只是明确了不会为他做事,但却从来没说过自己不会做这件事。很显然他想把瘟疫药方的成就都归于宣凤岐,而宣凤岐此刻正在宫中焦头烂额,他什么都不知道。


    谢云程思考了良久,随后他松开了紧紧握着的双手,他像妥协似的看向这个只要待在宣凤岐身边就会让他产生危机感的男人:“你想让孤帮你做什么?”


    洛严听到他这样说后继续道:“很简单,陛下需要找人绑了草民,然后以抗旨的名义将草民下了大狱。陛下要让人都知是草民研制不出药方,您一怒之下便压草民下大狱。自然了,陛下把草民送进大狱后好吃好喝供着草民,草民自然很快就研制出来药方了。但在那之前您必须在外面表现出恨不得将草民千刀万剐的样子。”


    谢云程原以为他会提些什么过分的要求,可是当他说出自己想进大牢时,谢云程一瞬间竟不知该说什么了。洛严的那些话实在是太过于震撼了,这就导致他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许久,谢云程语调都变了:“你……你说什么?”


    哪有人想下大狱的,而且还是他亲口所说的。


    洛严听到谢云程这话后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来:“草民在王爷身边时便时常听到王爷称赞陛下聪慧,怎么陛下这就听不懂了?”说完,他便走到谢云程面前,用志得意满的语气悄声告诉他,“因为我就是想败坏你的名声啊。”


    洛严此刻已经完全卸下了那副伪装顺从的面具。


    谢云程听到之后阴鸷瞬间布满脸上,他很少真的想这么杀一个人。他此刻对洛严的杀意已经达到了顶峰,他甚至是在想反正太医院那么多老成的太医,民间也那么多神医,也没有必要非在洛严这一颗树上吊死。


    洛严察觉到了谢云程那种恨不得要将他除之后快的眼神,他又笑了一声:“这次的瘟疫不同以往,太医院那些太医就算翻出几十年前的瘟疫旧方也是治标不治本。他们若是在旧药方的基本上再研制成治疗现在瘟疫的药最快恐怕也得要一两个月,你猜王爷会不会等那么久?不过臣若是潜心贯注的话,不出半月或许就会有结果了。”


    “若是皇叔来求你,你也会这样说吗?”谢云程一副恨不得想要掐死这个在宣凤岐面前一套,在外人前面一套的虚伪小人。


    洛严又笑了一声:“王爷这不是还未找来吗,而且若我不想做这件事,王爷来我也只说我不擅长瘟疫之事。你也知道王爷对我是何等纵容,若我真的这样说王爷也会认为我是年轻尚轻不曾经历过瘟疫,所以也对医治瘟疫不熟悉,如此一来他自然便不会怪罪于我。”


    谢云程听到他这番话蓦的睁大双眼,他愤怒的眼中忽然带着一丝震惊……原来这洛严从一开始就想要这样威胁他。


    谢云程咬了咬牙:“难道你就不怕我告诉皇叔吗?”


    洛严听到谢云程这番话后像听到个好笑的笑话似的大笑起来:“告诉王爷?好啊,你去吧。”谢云程看到他这般无所谓的模样心中怒气更盛,只是洛严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脸色变得苍白,“你告诉他,我顶多落一个医术不精的名声,反正我又不靠名声在这世上活着,但若王爷知晓陛下的心意,不知王爷该如何面对陛下呢?”


    谢云程满脸都写着不敢置信:“你……你胡说什么?别以为你仗着皇叔宠你,我就不会杀了你!”


    洛严看到他恼羞成怒的样子后笑得更开心了。


    因为,他猜对了。


    洛严笑完后一脸认真地看向谢云程:“陛下,我虽然从小就在神医谷长大,但我一向看人很准的。纵使陛下杀了我又如何呢,陛下还是只能乖乖把心思收起来不能示众吧?”他走到旁边抚摸着自己收藏的鹿骨,“而我与陛下不同,我就算与王爷身份相差太多,王爷也不会嫌弃我,哦……忘了对陛下说了,我也心悦王爷,甚至想一辈子在他身边侍奉他。”


    谢云程忍耐度一向很好,但此刻他忍不住了,他上前用尽力气狠狠给了洛严一拳。他这一拳极重,洛严被打得头偏了过去,就连的嘴里瞬间充斥着一股血腥气,他的嘴角也流出一丝血来。谢云程越这样做就代表他越在乎,所以洛严就更高兴。


    就当谢云程举着拳想狠狠揍一顿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时,洛严又转头笑着看向谢云程:“别忘了,陛下现在还有事要求我,若是打得我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王爷恐怕又要殚精竭虑一些时日,难道你忍心看到他食不下咽吗?”


    洛严的话算是拉回了谢云程的一丝理智,虽然他不在乎这人的死活,但他确实是为了宣凤岐才来的。他知道自己是在不情的情况下自动跳进了洛严给他挖好的陷阱里了,但他没有办法。


    谢云程知道宣凤岐以前很喜欢跟长得俊美的男子打交道,但是他从未看出过宣凤岐对谁动过真心。而洛严是第一个敢在他面前挑衅的人,若不是看到这人还有用,谢云程早就把这人千刀万剐了。


    谢云程理智回笼后才送开了扯着洛严衣领的手,只是他就像手被弄脏似的在空中仔细拍了拍:“你的要求孤答应了,你若是有什么要求便让大牢的人递话出来,孤都会尽量满足的。只是在你未完成药方前,这件事还是不要让皇叔知道的好。本来他就为了瘟疫的事情烦心不已,等到事情了了之后皇叔自然会帮你求情,到时候孤会趁着这个机会把你放出去的。”


    洛严听到谢云程这番话后又笑了一下,虽然他现在发丝凌乱,脸颊肿胀看起来狼狈至极,但是他在这场角逐中取得了心理上的胜利:“那就多谢陛下成全了。”


    就当谢云程忿忿离去时,他忽然转身对洛严阴狠道:“早晚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外面的光影照进堂屋时将少年的身影拉长,就连他那初显棱角稚嫩的脸上也因为那层阴影而显得格外庄重威严。这句是真的,因为谢云程真的想杀他。


    可是洛严此刻却像什么都不怕似的起身朝着谢云程露出一个微笑来:“那草民就拭目以待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