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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摄政王他不想洗白

    第111章


    “小凤岐将来想做什么啊?”


    “嗯……祖父, 我还没想好,但我想尽我所能让这个世道变得更好。”


    男人听到这话后十分轻柔地揉了揉奶娃娃柔软雪白的脸蛋:“哎呀,没想到小凤岐志向如此之高啊。”


    小孩子抬起头来看向满眼都是慈爱的男人:“祖父相信我会改变这个世道吗?”


    男人听到后将宣凤岐高高抱起:“自然了。虽然小凤岐现在还不懂, 但在你出生前曾有一位来自蜀山的道士为你算过命数,你是天生的凤命,生来就是为了守护一方的。所以我相信我们的小凤岐一定会做到的。”


    命数?


    也是,这个时代还是挺信命的。


    宣凤岐最近觉得自己将梦里的景象看得比以前清楚了,他甚至还梦到过自己来扬州时走过的街道。那些街道中就有那么一条街——花云街。花云街总是那么热闹, 他就算想忘也不成,但是在他梦里的街道好像跟现在的又很不一样。


    宣凤岐确认这不是梦, 而是一段记忆。而就当他在街道上跑着的时候猝不及防撞上了一个人结实的大腿, 那人长得很高,小凤岐那个时候还太矮,他没有看清那个男人的脸。但他隐隐感觉那个男人很不高兴,男人缓缓蹲下身来看向他:“你就是扬州宣世珣的孙儿?”


    那个男人的眼很模糊,就当宣凤岐很努力想要看清的时候, 他忽然觉得自己背后传来的一阵暖意。宣凤岐就这样很不合时宜地清醒了,他缓缓睁开眼睛时便发现谢云程正紧紧抱着他,就连整张脸都贴到他的背上了。


    宣凤岐见状轻轻将谢云程的手放下去。少年这次并没有因为这些轻微的风吹草动而惊醒,宣凤岐见到谢云程还在均匀地喘着气于是便放下心来,他起床梳洗了一番后便立刻了客栈。


    而就在宣凤岐离开后, 谢云程也睁开了眼睛。


    他其实早早就醒了, 但他很喜欢贴着宣凤岐的感觉。今日不仅是宣凤岐有事要做,他也有事要做。


    ……


    算起来芒种都过去好久了, 今日的日头也很毒,街上的几个摊贩也懒洋洋的。不过卖瓜果的摊子却时不时有人光顾,谢云程走出客栈后找了一个遮掩的糖水摊棚坐了下来, 他刚才在一个小贩那里买了几个香瓜,他嘱咐糖水铺的店家先给他在井水里冰着,随后他又买了几样粥点。


    店家看他买的东西多又给了辛苦钱于是便欢天喜地把他带来的瓜放到自家井里冰着了。谢云程在摊棚上坐了有一会儿,两位身着青渚色的男子从不远处的街影里走来,他们像寻常客人那般坐到了谢云程旁边。


    谢云程伸出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木桌:“事情都办妥了吗?”


    裴砚此刻观察着四周的动静,而沈英衡负责答话:“都办妥了,今晚戌时三刻准备动手。”


    谢云程听到后点了一下头,随后他又继续道:“等到这件事结束回后,孤还得要你们去调查一个人的背景。”


    他们一行人到扬州也有半个月了,谢云程还是头一次让他们去查人。沈英衡压低声音继续问:“不知陛下让属下查的什么人?”


    谢云程继续道:“就是那位花云楼里的花魁,柳四娘。”


    裴砚与沈英衡听到后神色变得有些不解,裴砚先一步道出了自己的疑问:“可是那花魁的身世在扬州城里已经不是秘密了,陛下为何还要往下查,难道她跟沈家的案子有关联?”


    谢云程摇了摇头:“不是。孤这些时日也在查她,但除了明面上的那点消息,便再也查不出来其他的了,孤总觉得这名女子没有那么简单。她虽然容貌出挑,也有些才华,但是这扬州城里来来往往的达官显贵那样多,她已沦落青楼却每次都是挑人看,她在扬州城多年竟也没有乡绅找过她的麻烦,所以她背后一定还有人。”


    其实谢云程这些话也是有漏洞的,那位柳四娘都是花云楼的花魁了,就算她眼光再怎么高花云楼也得保住她这颗摇钱树。再说了花云楼在扬州城那么多年了,就算结识几个有权力的官员又怎么了。


    虽然谢云程反复想了很多次,但他仍觉得这位柳四娘有问题。这次他没有证据,只是凭着自己的直觉,还有……宣凤岐很想见这个人。


    裴砚与沈英衡虽然不解,但他们两个仍点头答应。话说了半晌,谢云程便叫店家把冰好的香瓜拿了过来,他指着桌子上放着的冰镇香瓜:“今日天热,你们两个吃完再走。”


    裴砚没想到自己前来汇报一下任务还能有这待遇,就当他刚想条件反射似的谢恩的时候,谢云程抬眼看向他们两个:“要吃就吃别多说话了,孤不能久留于此,先走了。”


    说完,谢云程便打着一把黑色的布伞走进了那艳阳天里。


    沈英衡还没来得及谢恩谢云程就走了,他呆愣在原地看着桌子上摆放的香瓜出神,而裴砚确实毫不客气的拿起了一块香瓜吃了起来:“沈侍卫也别放在心上,陛下这人就是人冷心热,他往常在大热天去军营巡视时也会准备瓜果犒劳将士。”


    沈英衡听到他这样说后点了一下头:“属下知道的。”


    谢云程第一次见他,指明让他当御前侍卫的时候,便是带着一些瓜果来犒劳将士的。这也让他相信谢云程真的是一个心善贤明的君主,但后来他发现谢云程跟宣凤岐走得太近了,而且很多决策也都是经由宣凤岐同意后他才能颁布天下的。


    他很害怕这个决定着他沈家命运的帝王会识人不清,被人牵着鼻子走。但现在看来,他应该不会做出那么蠢的事。


    ……


    今日扬州城是平凡的一天,所有的阴谋喧闹都隐藏进了夜幕之中。夏季来临,这天刚擦黑,花云楼的灯笼就全亮起来了,今日的花云街要比往常热闹一些,毕竟今晚那位花魁柳四娘可是要在众人之前露面的。


    花云楼老鸨站在高台上脸上挂着笑意:“各位爷喝好玩好啊,我们家四娘得要再过一会才出来呢。”


    高台上还有几排舞姬跳着排好的舞蹈,但下面那群人都已迫不及待想要一睹柳四娘的芳容了。此刻有一名男人高声喊着:“听说今晚柳姑娘要在众多宾客中挑选一人单独见面,这是不是真的?”


    这男人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底下人纷纷附和道:


    “是这样吗?”


    “那你可不能骗我们啊!”


    老鸨听到那些男人你一言我一语后连忙陪笑道:“自然是真的!我们四娘啊早就想寻一位知音了,若不是她还要为自己攒嫁妆赎身,在座诸位都是英年才俊,四娘岂有拒绝之理?”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这老鸨不过三言两语就把刚才那些吵着叫嚷的男人哄得心花怒放。而就在这时,又有人道:“不知柳姑娘赎身需要多少银子,若她愿意,我便全给她出了!”


    “我也要出!”


    老鸨看到那些人又要吵起来个没完,于是接着笑道:“四娘可是我们花云楼里一等一的心气高的,诸位公子的心意四娘是知晓的,但四娘不愿诸位公子为她散尽万贯家财。四娘说等到有朝一日靠她自己为自己赎了身,她便要在我们这花云楼里抛绣球选亲。”


    老鸨这样一说,那些人又转移了话题。他们好像已经把花魁当成自己的私有物一般开始谈论,虽是如此,但他们这些人好像连见柳四娘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呢。


    而就在此时,一名头戴白色斗笠的男子背着一架黄花梨木的筝坐到了二楼的一个角落了,因为在这个角落往下看会有些看不清戏台子。虽然他也不知这柳四娘会以何种方式登场,但却不在意坐的位置。


    就当他将自己背后的筝放下摆正位置时,他被人群之中的一阵骚乱吸引了目光。那是一个有些胖的男人,他身上被锦绣华服包裹着,看起来非富即贵。他就像喝多了似的,在下面大喊着:“我今日是带了一盒东海明珠前来的,只求柳姑娘能见在下一面。”


    周围的人看到他身后小厮手中捧着的那盒熠熠生辉的明珠时不由得赞叹。那每一颗珍珠都硕大饱满,若非长在深海是难有这样的光泽的,这种东西向来难得,更别说是一盒之数了。


    “侯爷真的是阔气啊!想必今晚柳姑娘一定会见您!”


    刘恪听到后满脸堆笑,他坐在最显眼的席上听着周围人对他的恭维:“那是必须的!本侯爷已经求见柳姑娘三十四次了,她就算是铁打的心也得要化了。”


    “那是自然,我听说今天晚上准备的礼物最贵重的便是那个有着万两黄金的钱员外了,不过他那万两黄金又怎比得上侯爷你这一盒东海明珠呢?”


    刘恪越听心里就越觉得高兴,他脸上得意的表情仿佛在说今天晚上他一定要与美人共度春宵一般。可是就在他得意忘形之际,临淮侯府忽然飘出了一阵黑烟,今夜本来无风,所以府中飘出黑烟外面的人还以为侯府在生火做饭。只是这一点火星在最不起眼的位置越燃越大,直到照亮了偏院。


    就当底下宾客你一言我一语时,花云楼最亮的灯光全都聚到了二楼上的一个无人的圆台上,那圆台本是被封死的。可是不知为何一架用金银丝线绣着牡丹琼花的屏风立在了那里,屏风上的花样十分精美,金银丝线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耀眼夺目,而一位身姿婀娜的曼妙影子映在了华丽的屏风上。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种登场方式惊艳到了,只见屏风后面抱着琵琶的女子手指轻轻拨动了琵琶弦,一阵清脆的琵琶声便从二楼传到了花云楼的各个角落。


    就像众人猜测的那般,在屏风后面弹着这一曲琵琶的人正是柳四娘。这曲调也是她平常最爱弹的《瑟瑟》,此曲刚开始轻柔婉转,仿佛有无数情衷倾诉不尽,到后面曲调越来越高,她的手指就如同弹出影子那般令人应接不暇。这曲调高喝的部分原指在碧阿江一战时,楚国的太子在江边击鼓为浴血奋战的将士鼓舞士气。


    而就在此刻,一阵秦筝应和着这琵琶的曲调在角落处传来。柳四娘听到这一阵异于琵琶的声音后眉心微动了一下,但她并王停下手中弹琵琶的动作,她每弹一段那个人便符合一段。琵琶声调高时,那筝声便低着和鸣,琵琶演奏到柔情时,筝声又如潺潺流水与之一同附和。


    这下也有人开始寻找筝声的来源,最后他们锁定了一个待在二楼角落里一个头上戴着斗笠的男子。就算有人不满这名无力的男人打扰了柳四娘独奏也不能上前打断他,因为凡是懂些乐理的都应该知道男子的筝声与柳四娘的琵琶配合的极好,这便让这首本应该由琵琶独奏的曲子变得更加动听,柔情中更添着一些婉转,肃杀中又多了一丝悲凉。


    古人打仗时大多都是青壮男人,有些要告别妻儿远赴战场,有的要舍下乡亲父老一去不回。柔情是与亲人告别时的不舍,凛冽是不得不保家卫国离去时的决定,而肃杀则是战场是刀光剑影,血流成河。无论怎么样,战争就是会死人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有些人听到后竟然想到过去哭了起来,其实这首曲子并不是适合用筝来弹,但是男子用筝所弹出的曲调与柳四娘的琵琶交相呼应,简直就是珠联璧合。若是他们二人是第一次合奏,那么谁听了不得承认他们二人是心有灵犀呢?


    就在最后一弦拨动后,底下的宾客都鼓起了掌来。虽然今日来花云楼的人不少,但大多数人也是来看热闹的,他们只是听说柳四娘的琵琶技艺高超所以特意前来一观,柳四娘眼光高是整个扬州城都知道的,那些对柳四娘没有男女之情的人自然是抱着欣赏琵琶的心来的。只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今晚的琵琶与那个忽然冒出来的弹筝的人呼应的那么好。


    这片掌声持续了许久才停。


    此刻在下面还等着见柳四娘一面的刘恪的脸都快气成了猪肝色,他等到周围声音小了一些后高抬起头来看指着那个抢风头的男人:“刚才柳姑娘弹琵琶弹的好好的,你忽然出来个什么劲!你给本侯爷下来!”


    男子站在高楼居高临下看向他。


    刘安要是知道自己儿子现在变成了这样,他恐怕得要气死了吧。


    就在下面柳四娘的爱慕者叫嚣着让那个男人下楼时,老鸨却走上台前说道:“今日我们家四娘已经选好了要见的人了,不过今天没见到四娘的人下次再来也是有机会的。刚才那位弹筝的公子确实出现的突然,但四娘也没说她弹奏时不许有人跟她合奏,而且四娘刚才与刚才那位公子合奏时大家都听到了,那公子才华斐然,能跟上我们四娘的曲调。我们家四娘平生最爱的便是这样有才华的人。”


    老鸨这一番话后特意来这里听曲的客人止不住点头:“是啊!我活了大半辈子了,还第一次听到如此美妙的曲子。”


    “那位公子确实是有才之人,而且之前这位花魁拒绝的人不都是一些有钱却肚子也没点诗书的嘛?要是想让人家看上你回去多读点书呀。”


    “是啊是啊!再不济也得要弹筝弹得跟刚才那位公子那般好才能入得了佳人的眼啊。”


    说完,花云楼的宾客便哄堂大笑。


    刘恪费劲千辛万苦才寻来了一盒东海明珠,他这礼物可是价值连城,可是那位柳四娘却连看都不看一眼,今日她还点名要见这个虚张声势的男人。刘恪很想就这么算了,可是他不甘心自己以前在这个女人身上费过的那么多心思。


    于是此刻他在气急之下伸手将几个临近他身边桌子上的酒盏全都扫到了地上。有人看到他暴怒的样子,尖叫着跑开,刘恪这个时候一边踢开了自己身边的桌椅板凳一边冲上去想要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敢在扬州跟他抢女人,他今天非得把这里打得满地找牙才行。


    老鸨见势不妙,于是连忙叫人来拦刘恪:“哎呦,侯爷啊!今晚的事可都是四娘决定的啊,您要是非得这样闹也显得四娘脸上没面不是,若您以后还想见四娘就别再闹了,说不定四娘……”


    刘恪见状一下便踢开了抱着他大腿的老鸨:“脸面?老子两年来一直求着见她,还想把半数家产赠与她,可是她呢——动不动就给人甩脸子!”


    其中有人听到刘恪说的这话后竟忍不住笑出声来:“侯爷这样说可是太抬举自己了吧,你明明连人家柳姑娘的面都没见过,人家怎么就给你甩脸子了?”


    话音刚落,周围又响起了一片热闹的嬉笑声。刘恪怒火中烧,他吩咐他身后带来的一些家丁:“给本侯爷砸!本侯爷看在扬州谁还能管我!”说完他便怒火中烧走向楼梯,刚才那些拦路或者想拦住他的人都被他身后拿着家伙的小厮们给吓退了。


    刘恪看着膘肥体壮,而拿位头戴斗笠的男子却身量单薄,这样一对比下来恐怕他还真不是刘恪的对手。其实在刘恪上来前,一名穿着绯色纱裙的小丫头就悄悄走到男子身后,想拽着这名男子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可是男子却摇了摇头笑出了声。


    男子没有移动半步,他就像特意站在那里等着刘恪找上来一样。就当刘恪快要到他面前的时候,男人忽然开口道:“今日无论是谁见了那位柳姑娘你都会过来打他一顿吗?”


    刘恪听到这话更是怒从心头来:“对!凭什么你耍些小聪明弹过曲儿就能轻易见到她,而她却看不上我价值连城的东海明珠!今日我不光要打你,我还要把这花云楼给砸了,我看这扬州城内还有谁敢压本侯爷!”


    话音刚落,便有一阵铁甲摩擦的窸窣声传来,那些拿着真刀实剑的士兵瞬间将花云楼包围起来。花云楼那些还未来得及离开的人脸上皆是露出了惊恐之色,他们还不明白这些身穿铁甲的士兵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老鸨刚才眼睛都瞪直了,等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对面统领士兵的人是扬州守城将军武向夷,她连忙上前道:“武将军啊,不知老身这花云楼里可犯了什么事,怎劳烦您大驾光临?”


    武向夷听到她这样问后一脸严肃道:“本将军听说有人在此闹事,所以就带着巡逻的弟兄们前来查看。”


    老鸨听到后脸上堆着假笑,她继续解释道:“哪有什么人闹事啊,不过是大老爷们喝醉了酒发生几句口角罢了。武将军如此大张旗鼓带兵来我这花云楼可是吓坏了我们这些客人啊。”


    武向夷听到之后朝着老鸨使了一个眼色:“本将军也是例行公事,难道你要赶本将军出去吗?”


    老鸨听到后连忙接话道:“不敢不敢!”话已至此,她连忙招呼人去疏散那些刚才还在看热闹的宾客,“诸位客官实在对不住了,今日花云楼有些事,所以今日诸位在花云楼所用的酒水全部不收银钱,请客官们走好!”


    虽然有些人因为看不到眼下的热闹而有些不悦,不过今日喝的酒水都已经不要钱了,谁也没那个胆子对着那些吓人的拿着刀剑的士兵看热闹。不出一刻,这花云楼里的宾客差不多都走光了。


    刘恪眼睁睁看着下面这一场闹剧的发生,他继续抬起头来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戴着斗笠的男人:“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问后忽然轻笑了一下:“看起来你还没那么蠢嘛。”


    话音刚落,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些士兵就已经把那些拿着棍棒意欲行凶的家丁给压到了地上。其实在那些士兵还没有动手前就已经有人受不住吓跪地求饶了,虽然他们平日里跟着刘恪作威作福惯了,但他们也知道眼前拿着刀架在他们脖子的可是正儿八经的军爷,要是一个不小心他们的小命就保不住了。


    就在刘恪愣神之际,武向夷便快步上楼跪在那男子面前:“微臣救驾来迟,还请贵人恕罪!”


    宣凤岐听到这人这样说后好像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原来谢云程那孩子还没有把他的真实身份告诉守城将军啊。其实宣凤岐真的没有刻意去盯着这孩子,但是他去找守城将军的时候带的可是宣凤岐的人,宣凤岐自然而然也就知道了这件事。


    谢云程或许从来都没有想瞒过他。宣凤岐不会武功又没有有效的自保能力,他出门又怎么不能带着护卫呢,只是令他有些意外的是,他还没等到多在暗处的护卫动手,这武向夷倒是大张旗鼓的来了。


    不过这样也好,他若是暴露了身份或许谢云程那边查的就会不顺利了,再说了这次他本来就是偷偷来扬州的,越少人知道他来过越好。


    宣凤岐见状上前去扶起了武向夷:“将军不必多礼。”


    刘恪还在怀疑刚才发生的一切,他指着武向夷声音止不住颤抖:“武向夷,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是扬州守城将军,现在却玩忽职守,你就不怕本侯参你一本吗?”


    按照品阶,武向夷的官职确实比刘恪要低,但临淮侯府如今也是强弩之末了。武向夷虽然官位低,但他在扬州军队中十分有威望。且在沈长青谋反一案后,大周对私囤甲胄的王侯将相十分忌惮,刘恪虽然有钱有爵位却抵不过真正统领军队的武向夷。再说了刘恪现在除了这个虚爵也没有什么能拿到的台面上的东西了。扬州也被四个郡守打理得好好的,所以刘恪在扬州已经到了可有可无的地步了。


    武向夷早就得到了耿志山的军令,他自然是不怕刘恪去参他一本的,于是他挺直了腰杆看向刘恪:“既然侯爷都这样说了,那么末将恭候!”


    这个刘恪也不过是个欺软怕硬之辈,宣凤岐见状走上前去:“武将军,那些伤人砸东西的小厮若是放到府衙里该如何处置呢?”


    武向夷认真回答道:“打二十大板,损坏的东西当十倍赔偿。”


    宣凤岐听到这话后已经笑着走到了已经瑟瑟发抖的刘恪面前:“哦,既然这样说的话,那么侯爷也得要被打二十大板喽。”


    刘恪听到“二十大板”后吓得瘫软在地,他仍是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宣凤岐:“你……你到底是谁?”


    宣凤岐又轻笑了一声:“侯爷在扬州不是最爱用身份压人吗?如侯爷所见,我就是一介普通人,但侯爷也要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别以为自己远在扬州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说完,他便起身离开了。


    武向夷自然是公事公办,他把那些人一同拉到府衙后花云街的灯都灭了一半。


    若是放在往常,花云街的等不可能这么早就熄了的,但由于今晚发生了这场闹剧,所以这花云楼的热闹也只能提前结束了。


    ……


    宣凤岐被两名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引着来到了一处装点古朴的院子,他来到院子时便看到了开败了琼花散落一地,其中一名穿着淡蓝色衣裙的小丫头说道:“公子,这边请!”


    宣凤岐点头示意:“有劳了。”


    他穿过了一条十分雅致的长廊最后停留在一个房间门口,两个小丫头将门打开:“公子,我们姑娘就在里面等着您。”


    宣凤岐又点了一下头:“多谢。”


    他进门之后,在他身后的两个小丫鬟就十分自觉地关上了门。宣凤岐见状四周打量了一下这房间,这里的装饰比外面花云楼要雅致许多,就连月黄色的纱帘上都贴了金箔。这些贴了金箔的纱帘在烛光的摇曳下显得格外耀眼。除了这些,这房间的墙上竟然都有壁画,这些壁画古色古香,画的也是一些貌美的女子。


    画中的女子神态各不相同,有人在捂嘴娇嗔轻笑,有人愁容不展,也有人蹙眉长叹。宣凤岐走了多远这些壁画就延长到了多远,就好像没有尽头似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独特的房间。


    宣凤岐继续往里面走,此刻他听到了一名女子的声音:“公子既然来见奴家,为何还不将面纱摘下?”


    宣凤岐此刻观察着四周,虽然他听到了声音,但他不知道这女人的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就当他小心翼翼往前走的时候,他身后画着壁画的墙面好像忽然动了一下,宣凤岐立刻警觉起来,就当他回头时,一道寒光朝着他头上的斗笠袭来。


    “啪——”随着斗笠落地的声音,宣凤岐看清了那名女子的脸。他顿时愣在了当场。


    那名女子手执一柄鱼肠剑,她方才也是用这把长剑将宣凤岐的斗笠挑下去的。但她此刻也是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看着宣凤岐,这张脸还有这眉眼……


    像,实在是太像了。


    宣凤岐是第一次见这位女子,但不知为何他竟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这女子额心点了红妆,身上除了红色的褙子也只穿了一件大红色的薄纱。虽然她头上只戴着一对金钗,但她仍然美得不可方物,简直就像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柳四娘的美貌确实名不虚传,怪不得有那么多人都想见她一面呢。


    宣凤岐此刻回过神来,他往后退了一步:“柳姑娘寻在下前来不是为了对在下刀剑相向的吧?”


    柳四娘听到他这样说后放下了手中长剑:“今日公子用筝弹的那一曲甚好,你用自己的才艺吸引了我的注意,所以我才肯见你一面。”


    宣凤岐谦虚道:“哪里比得上姑娘的琵琶弦响呢,我这些在姑娘面前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柳四娘听到他这样说后又笑了一下,她绕过宣凤岐走向前面,她推开了壁画尽头的一扇门,随后里面便出现了一间寝室。里面也是用月黄色的纱帘装点的,但墙上已经没了什么壁画了。


    这间房里应该没有像刚才那样的机关了。


    柳四娘带着宣凤岐走到了她的房间:“那首曲子的曲调过高,用筝是最不好弹的。而你却完整的与我一同合奏下来了,虽然外人看不出来,但我却瞧出你练了许久吧?”


    宣凤岐听到她这话后下意识蜷缩了一下自己伤痕未消的手指,他轻笑了一声:“也不是很久。”


    柳四娘一边听他说着一边拿着了茶炉上的茶壶为他斟了一杯茶:“那就是真的练过喽,练这个没费些功夫时间是不成的,你执意要来见我不会也是跟外面那些男人一样都是为着我的身子来的吧?”


    宣凤岐听到这话后微蹙起眉头来:“在下前来寻找姑娘确实有事相求,在下知道姑娘在扬州人脉众多,与姑娘来往的人也多是达官显贵。在下知道姑娘见多识广,见闻也多,所以便想向姑娘打听一件事。”


    柳四娘听到宣凤岐这番话后将茶一饮而尽,随后她便仰头笑了起来:“你这人真有意思,别的男人见我都是为了跟我一度春宵的,只有你苦练筝艺见我只是为了跟我打探消息的。”


    宣凤岐听到她这样说后也没有否认:“确实,在下来到扬州就是为了打探消息,希望姑娘能如实告知。”


    柳四娘还真的第一次见到如此不懂风情的男人,虽然这男人长得颇具姿色,但一旦失了风情总会让人觉得寡淡无味。她在扬州多年,她的美貌一直都是受众人赞扬的,但今晚她还是第一次失去了自己的魅力。


    “你若真的想打探消息,那就去扬州最热闹的几个地方待上几天,相信你不用找我也能知道。”


    宣凤岐听到这话后一脸为难,柳四娘所说的方法他自然也是试过的。但是他还是没有打探到任何消息,无奈之下他才想出这个办法来的。


    宣凤岐面露难色:“若不是没有办法,在下也不会用此等手段吸引姑娘的注意。”


    柳四娘一脸戏谑地盯着他:“既然如此,你又怎么认为我一定会知道些什么呢?”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问后低下了头,他虽然不知道柳四娘是否知宣家的事情,但是试一试总是没错的。他现在很确定经常出现在他梦里的祖父还有母亲都是原主的记忆,但是当他向扬州当地人打听这些事情的时候,那些人却是一问三不知。


    他在记忆里看见的那座府邸还有那座栖凤楼都是很大的建筑规模,就算是当年盛势不在了或者被火烧光了总会留下一些痕迹来,他就不信在扬州找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宣凤岐思考了片刻,随后便道:“不知姑娘可信命运一说?”


    柳四娘听到他这样说后来了兴趣:“哦?”


    宣凤岐继续说道:“最近在下常常做梦,梦到扬州这个地方。在下在打听消息第一次听到姑娘的名字时便觉得姑娘十分亲切,所以才觉得姑娘应该知道些什么。”


    柳四娘听到男人这蹩脚的理由后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样的借口我在无数男人嘴里听说过,这做不得数。”


    宣凤岐脸上露出了一丝窘态,但他很快平复好心情:“姑娘只说答与不答便是,若姑娘拒绝,在下决不纠缠。”


    柳四娘听到他这话后微挑了一下眉毛:“那你得先告诉我你想问什么呀?”


    宣凤岐见她答应了,于是连忙说出自己一直以来埋藏在心中的问题:“不知姑娘可知这扬州城内以前是否有一个宣姓人家?”


    柳四娘原本还有些无聊地捏着茶杯听着这男人的问话,可是当她听到男人这话时,她手中的紫砂茶杯都像脱力似的“啪嗒”一下滚落到了地上。


    宣凤岐看到她的反应之后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他知道他这次问对人了。


    柳四娘此刻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她缓缓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你……你跟那宣家是什么关系?”


    宣凤岐想了一下,随后他回答了梦中那个人的名字:“宣世珣是我的祖父。”


    柳四娘听到这话后就像被什么击到一般,她连忙往后退了数步,她一边摇头一边道:“不……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宣凤岐看到她眼中全是惊惧后微愣了一下,柳四娘刚往后退了几步后眼中瞬间被泪光点燃,她的眼睛甚至都没眨几下,豆大般的泪水就从她的脸颊上滚落。当她再抬起头看向宣凤岐的时候,就只有满脸的激动了。


    就当宣凤岐被她这种举动弄的不知所措的时候,柳四娘忽然走到他身前抓住了他的胳膊,她的目光放在宣凤岐的脸上:“怪不得,怪不得呢……这么像……”


    宣凤岐听到她喃喃的话后又是一愣,他只是轻轻拿开了柳四娘的手:“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柳四娘此刻十分激动,她也没有在意宣凤岐这个动作。她看着宣凤岐,就连说话都是一度哽咽,不过很快她便露出了一脸久别重逢的喜悦:“小凤岐,你不记得我了吗?”


    宣凤岐听到这话后又是一愣。他好像自始至终都没有告诉柳四娘他叫什么名字吧,可是柳四娘刚才却脱口而出“小凤岐”……


    原主跟扬州的花魁柳四娘认识?


    宣凤岐此刻一脸茫然地看向了柳四娘,柳四娘的脸上已经被泪水浸湿了,她一直在盯着宣凤岐的那张脸看,就好像在透过那张脸在看别人。


    第112章


    宣凤岐并没有这部分记忆, 他也没有从原主的身体里看到过柳四娘的身影。柳四娘看到他露出疑惑不已的神情后忽然落寞地笑了一声:“也是……那时候你我还正值孩提,如今你也长大成人了,自然也忘了我。”


    宣凤岐紧锁起眉头来:“我因为一个意外而失去了部分记忆, 所以我才照着记忆中模糊的样子找到这里来,若是柳姑娘不介意的话,可否将关于我的事全部说出来?”


    柳四娘听到宣凤岐说自己失忆时,眼中多了一丝担忧之色:“你失忆了?”


    宣凤岐微微点了一下头:“从前的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的祖父叫宣世珣,至于母亲……我的记忆太模糊了, 我已经有些记不得她了。而且……我明明记得我的家就在扬州,但是我这几日找遍扬州也没找到记忆中的那片府邸, 还有, 我的记忆里还有一栋栖凤楼,但我遍寻扬州也没有找到这栋楼的踪迹。”


    柳四娘听到他这样说后凝视着他那张与他母亲长得极为相似的脸后沉默了。就算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他的脸却能说明一切,她们母系一脉都是远近闻名的美人,而且家族中来往联姻的就没有生出过貌丑的孩子。


    柳四娘回过神来时继续看向他:“你想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儿吗?”


    宣凤岐眼中闪过一道希望的光:“还劳烦柳姑娘告知。”


    柳四娘听到他这个说后又叹了一口气:“你先随我来吧, 等到了那里我再将一切告诉你。”


    说完,柳四娘便走到另外一间房换了一身低调的浅紫色衣裳,出去时她还批上了一件纯黑色披风。宣凤岐跟她从花云楼的一处角门里走出来的时候,他看到与花云街不远处的地方忽然生出了一阵足以照亮天气的火光。


    柳四娘见状捂嘴笑道:“看那发现好像是临淮侯府呢。”


    宣凤岐听到她这样说后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他跟柳四娘一同坐上了马车。柳四娘看着宣凤岐的脸后脸上露出一丝伤心之色:“当年一别后我便再也没见过你了, 我当时还以为你跟姑母一样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了。不过没关系, 你如今活着便很好。”


    宣凤岐闻到了一股木材燃烧的味道,这临淮侯的府的火还挺大的嘛。但他此刻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柳四娘的话上:“姑母?”


    柳四娘听到他问这话后就像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我忘了你失忆了, 你的母亲姓柳,名叫青鸾,她也是我的姑母。而我是你的表姐。”


    宣凤岐一开始听到柳四娘这些话的时候还感觉到十分惊讶, 此刻他还努力地消化柳四娘对他说着的话。外面的马车跑得极快,很快便绕过了很多条街巷,这方向离扬州城好像越来越远了。


    宣凤岐思绪回笼:“表姐?”


    柳四娘点了一下头:“我最后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五岁,你已经长得很漂亮了,就是我娘家舅舅的娃娃都比不上你。你那个时候聪慧上进,你的祖父宠着你,姑母疼爱着你。我原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凡过下去,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先楚皇室的柳氏女子个个都貌美如花,而且生出的孩子无论男女也都会继承女子七八分的美貌。”


    宣凤岐听到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又是眉头一皱:“先楚皇室?可是……我记得先楚的皇帝姓西陵。”


    柳四娘听到他这样问后又是一笑:“像你这样从出生起就被当成家族继承者培养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呢,看来小凤岐你是真的失忆了。”


    宣凤岐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柳四娘迎着他疑惑的目光继续解释道:“百年前的先楚皇帝确实姓西陵没错,但西陵这个姓氏不过是被我们四大家族的傀儡罢了。”


    “四大家族?”


    柳四娘点了一下头:“既然你忘了,那表姐不妨重新说给你听。这些事我已经放进心里十几年了,原本我以为这世上再也遇不到我们先楚皇室中的人,没想到小凤岐你还活在世上。”她看着宣凤岐的眼睛认真道,“百年前有四大家族聚拢中原,这四大家族分别是你们临淮宣氏,我们金陵柳氏,还有清河崔氏和北镇江氏。我们靠着世家强大的实力与背景打下了中原这片土地,但四大家族之中互相制衡,实力不相上下,于是当时就有人提出推出一个傀儡做皇帝,于是我们就选了没有任何能力能与我们四大家族对抗的西陵一族。虽然西陵族人有时候也想脱离我们的掌控,但很快就被我们打压下去,一来是因为他们没有实权,二来他们是挂名皇室,在大楚拥有一切事物决策的是我们四大家族。”


    宣凤岐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没记错的自己穿越的世界好像是两千多年前吧,两千多年前有这种的制度吗?先楚虽然早就亡了,但他此刻却对先楚这种新颖的制度来了兴趣。


    “虽然四大家族互相制衡但彼此之间又互相通婚,这也导致我们大楚过了一段相当混乱的日子。其实这个世上的事就是这样,一旦人多了,心总是会变的,更别说成为皇帝这种事了,所以当初的四大家族中的崔氏和江氏分裂了楚国的军队想要篡位。其实他们也可不必这样大张旗鼓,只要他们进宫给皇帝一杯毒酒这件事情就能了,但坏就坏在他们想昭告天下。最后的结果是江氏赢了,但江氏还未将坐上皇位的消息昭告天下时北戎又进犯了。崔氏之前已经因为内讧被江氏所灭,而江氏后面又被进攻的北戎所灭。自始至终我们宣氏与柳氏都没有插手这场权力的漩涡,而是选择袖手旁观,北戎灭掉楚国的第三年,我们宣氏与柳氏又集结兵力将北戎人打出了中原。虽然如此,但我们两个家族没有当皇帝的意愿,于是便退出了权力的中心。可是在楚国易主前,大楚一直都以我们四个家族为正统皇室,兵符、玉玺,分别捏在我们的手心里。”


    宣凤岐听完了柳四娘讲的那段历史,他算是听出来,虽然宣氏与柳氏两个家族什么没争没抢但最后却是既得利益者。


    柳四娘继续说道:“我们的祖先不愿再扯进权力之中,于是便退至淮南一带过起了隐居生活。可是变故就发生在二十多年前,那个时候的天下已经是姓谢的天下了,谢氏的皇帝祖上也只是一个聚集百姓起义的土寇将军,不过百年时间内他就把大周的地盘打到了北戎人的国家,西疆和南疆也有了属于中原人的一部分。那个时候两族族长还在夸赞谢氏中人个个都是天纵英才,你父亲当年也因一些雄才伟略被当年谢氏的太宗皇帝看中进了京城。只是姑父这一去便再也没回来……”


    柳四娘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多了一丝伤神:“你父亲进京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毕竟那个时候我也只有两岁,这些事情也是后来听到我父亲说的。那个时候我父亲还在金陵当郡守,但是不知家中忽然发生了何事,他便将我寄养到扬州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姑母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姑夫离开后姑母就被诊出身怀有孕,我也算是看着你生下来的吧。”


    宣凤岐听完柳四娘说的这些话后陷入了沉思。


    柳四娘:“后来,我父亲被牵扯进了一桩谋反案中,柳氏府上所有的青壮男丁皆被处斩,而我们那些还未满十二的女眷要么被卖为官奴,要么就是流放。我当时想找到姑母求救的,因为我知道我们宣氏与柳氏这些年一直在暗中培养着一些死士,那些死士都是先楚后人,他们只认先楚皇室血脉。虽然我一直听说有人统领着这只军队,但他们却从未为我们两个家族效过力,因为他们说要确认一下我们大楚皇室的血脉。”


    宣凤岐听到这里后微蹙起眉头来:“要怎样确认?”


    血脉这种事情古代似乎也确认不了吧。


    柳四娘接着说道:“他们说要看到当年的楚国传国玉玺,但传国玉玺在当年楚国国破时就失窃了。”


    宣凤岐听到她说到这里的时候脑中好像忽然有什么连成一条直线了。这不就对了,他记起了当年秋猎时在山洞里找到了那枚玉玺,先楚最后一位皇帝逃跑时顺便带走了这枚玉玺,所以这两大家族才这么多年没有动用那支队伍啊。


    “虽然死士军队只认传国玉玺,但这些年我们柳氏与宣氏一直在暗中供养着他们。两大家族的族长也可动用族印让他们派出小部分人支援我们。那些后人都是当年跟着我们家族打跑北戎的人,他们又受到我们多年的供养,若我们真的落难他们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柳四娘说到这里又是一阵叹息,“只可惜或从未见过他们的首领,柳氏族人因为谋反被杀尽,那个时候当我伤痕累累的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时候,心中想的就是要找到姑母还有你,只要还有你们,那我们柳氏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就当柳四娘说到这里的时候,马车忽然减速缓缓停了下来。她此刻无可奈何地低头苦笑了一声:“看来我们到了。”


    宣凤岐见状跟她一同走下了马车,这四周太过黑暗了,而且空中好像还弥漫着一些白色雾气。虽然那件事已经过去许久了,但空中那种燃烧的血腥气还是久久不散。


    第113章


    宣凤岐借着柳四娘手中灯笼的光亮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这里好像是一条荒废许久的街道,街上的用来铺路的青石砖都裂开了大小不一的缝隙。这条路上堆满了枯枝败叶,两侧都是一排阴恻恻的倒塌的房屋。


    宣凤岐此刻已经感觉到一阵不舒服了, 但柳四娘却像没事人一样往前走:“快走吧前面就是了。”


    宣凤岐见柳四娘的时候并未带着护卫,而且他跟柳四娘立刻花云楼的时候也是在一个不起眼的角门里离开的,那些在花云楼几个路口等着他的护卫自然是没有跟来。宣凤岐也不知怎么了,他忽然生出了一种畏惧的感觉,好像越往前走一步, 他的头脑就越混乱,就好像记忆要呼之欲出一般。


    他走在这条路的时候仿佛回来了这条青石路还是完好时的样子, 他一个人在前面跑着, 后面有人追着他。他拿着风筝线越跑越远,直到消失在街道尽头,两边的街上的房屋好像也没倒塌,有不少人夸赞着他:


    “小公子今日出来放风筝啊!”


    “谢谢小公子那里教我毒老鼠的方法,昨天按照你的方法将东西放在那里了, 老鼠基本都死了。”


    “感谢小公子说的避潮方法,我家的大米一道夏日就发霉,自从听你说要放些炖菜的料放里面果然就没味道了呢。这是我自家种的麦子做的馒头,小公子若不嫌弃的话就收下这一筐馒头吧!”


    “小公子谢谢你为我们家的墙测量尺丈,小公子徒手算的竟然比我们这儿最好的瓦匠都要精准, 如此一来倒叫我省了不少砖钱。小公子, 这是我给您的谢礼……”


    这条街的百姓似乎对他都十分友好,他走到哪里都是被幸福和欢声笑语包围着。宣凤岐越想到这些头就越痛, 他也不知道跟着柳四娘走了多久,其间柳四娘还伸出手来拨开了一道道挡路的荆棘。而在那荆棘尽头出现的俨然是一片焦黑的废墟,那一片废墟很大, 光目测都有他在玄都城中的襄王府那般规模,柳四娘带他来到这里的时候便停住了脚步:“到了。”


    宣凤岐听到她这话后缓缓走向前去,他接着微弱月色看到了那一片断壁残垣。宣凤岐的脑中好像有什么被重重捶打一般,他好像看到了和蔼的女子抱着他用轻柔的嗓音唱着摇篮曲,慈爱的男人指着远处拔地而起的高楼冲他笑着:“以后小凤岐便是那栋楼的主人了。”


    “小凤岐真的是上天派下来的啊。”


    宣凤岐此刻头痛欲裂,他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头上冒出了丝丝冷汗。那些他梦见过的,不曾梦见的记忆都一一从他的脑海中扫过,那种窒息的感觉又上来了,他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柳四娘见状连忙跑上前来查看他的情况,“小凤岐,你没事吧,小凤岐?”


    柳四娘提的灯笼恰巧照亮了那些废墟中的一道碎成两半的巨大匾额,那上面的描金经历过岁月的洗礼已经褪去了原本该有的色彩,但宣凤岐还能依稀辨认出那两个字——栖凤。


    一种从未有过的痛苦从他的四肢百骸传来,他在窒息的过程中眼泪控制不住地滴落下来。


    他想起来了。


    ……


    二十多年前扬州城有一富贵人家,这家公子长得是仪表堂堂,玉树临风,他十八岁时便与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成了婚,那姑娘是金陵柳氏的女儿,样貌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姑娘与郎君成亲三年后,那郎君便因为才华斐然被召进宫去了,只是这郎君刚一走他那娘子被诊出喜脉来了,但这郎君一去大半年,期间更是连一封家书都没往家里递过,这京城中乱花渐欲迷人眼,谁也不知这小郎君能不能守住自己青梅竹马的誓言。


    话回来,这富贵人家的家主名为宣玉清,据说祖上也是个皇亲国戚,虽然现在他无一官半职,但好歹有祖上基业在家里也是锦衣玉食。那名放着妻子怀孕不管的郎君便是他的独子宣怀玉。


    就当街中四邻闲话时,偌大宣府的平静被一阵阵凄厉的女子喊叫声打断了。在一众婢女进进出出之后,一阵响亮的婴儿哭声传了出来。


    片刻后,一个怀中抱着襁褓婴儿的妇人满脸喜色地走了出来:“恭喜家主,贺喜家主,少夫人生了一位小公子!”


    刚才还站在廊下徘徊的男人听到这话后脸上露出了难以言表的激动喜悦,他连忙跑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位妇人抱着的小婴儿。这孩子长得粉雕玉琢,尤其是下巴与鼻子像极了他那离去多时的父亲,他盯着这哭个不停的孩子抬起头来望着有些阴沉的天空:“玉清,我看到了吗,你的儿子出生了!玉清……”他说着说着眼泪便滚落下来。


    话音刚落,刚才还乌泱泱的天空忽然光芒万丈,隐藏住太阳的云层也在那一刻像是被融化似的一消而散了。


    方才看到这一景象的仆人也过来劝慰道:“老爷快别伤心了,若是少爷看到小公子想必也会高兴的。”


    在一阵唏嘘声中,有位丫鬟从房中走了出来:“老爷,少夫人醒了,说要请您进去。”


    宣世珣听到后抱着那刚出生的婴儿走了进去,产房里的血腥之气还未消散,小婴儿现在却停止了哭闹。他睁开眯着缝的眼睛便看到了一位发丝凌乱面色苍白却长得为美丽的女子,女子抱起了他将自己的刚生产完稍显病态的脸颊贴了上去:“这是我的孩子,我我与玉郎的孩子。”


    小婴儿眼睛滴溜溜转,好像在好奇这个世上的一切。宣世珣就站在一旁,他柔声安慰道:“青鸾,玉清已去,你也不要伤心了。”


    女子听到他提到了“玉清”后,脸上的泪水更是止不住滚落,那一颗一颗分明的眼泪掉在小婴儿的襁褓里:“可怜我儿尚在襁褓便已没了父亲,爹……我们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吗?”她抬起头来一脸祈求地看着男人。


    宣世珣脸色忽然变得十分难看:“玉清是为了我们整个宣氏去的玄都,他谋划多时只为了打消当朝皇帝的疑心,他虽已死却保住了我们宣氏满门,我们宣氏一族会永远记住他的。”


    女人此刻就像情绪崩溃似的大喊出来:“可是为什么非得是他呢,为什么非得是我孩子的父亲呢?我们都已经远离官场那么多年了,为什么那些当权者还是不肯放过我们,若是我们当初也争上一争那皇位,玉郎今日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宣世珣听说后弯下腰平视着他:“青鸾,不能这样说。”


    女子听到这话后才稍稍冷静下来:“这次是玉郎用他的命换来我们宣、柳二族的平安,那么下次呢?只要皇帝还活着,我们就一日不得安宁,阿爹,我知道我们现在已经不争权势了,可是我们不争就会死啊!”


    宣世珣道:“玉清这次起码保住了我们三十年的平安,我也暗中派人寻找当年传国玉玺的下落了。只要我们找到了玉玺便能召集先楚后人的军队,到时候便有了自保之力了,在没有完全把握之前我们得要韬光养晦。”


    女子听到之后沉默了许久,她再一次抱紧了怀中的婴儿。这孩子是她唯一的希望,她要带着夫君的那份期望和这个孩子一同活下去。


    ……


    早些年楚国的四大世家权势滔天,崔氏和江氏的势力早就在楚国覆灭时便已不足为惧。可是宣氏与柳氏却还是个祸患。传说这两大家族攥着当年先楚亡时所留下的传国玉玺,只要凭借着此玉玺便能号令先楚遗留下的那些后人。这支军队可是不比边关的那些铁骑差,这种事情放到任何一个朝代臣子身上都是大忌,更别说是以前几乎掌握中原半边天的宣柳二族了。


    这天下分分合合百年,终于轮到谢氏稳坐了,可是高坐在那皇位上的皇帝却对这两大世家起了疑心。皇帝想要斩草除根,永不留祸患,不过这些风声很快就传到了淮江以南的宣氏一族耳中。一时之间宣氏族人都人人自危,他们虽然确实跟先楚后人的军队有联系,但他们当初留下这支军队也是想要自保,没想到这个时候竟成了当朝皇帝的把柄了。


    要不然就反了,反正他们远在扬州幕僚众多,大不了就向先祖那般将天下一分为二,各自为王。


    他们宣氏已经有近百年不理世事了,如果不是这次皇帝非要赶尽杀绝,他们也不会出此下策。而此时宣氏第十二代长孙站了出来愿意筹谋此事,当时所有人都被这件事搅得焦头烂额,他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众人又怎么信得过他?


    只是他在家族中立下誓言,一定会救族人于水火之中。毕竟这次的事不仅关乎着他们宣氏全族人的性命,还牵连着柳氏的家人。他们二族在百年前关系最好,俗话说三代为门,五代为阀,宣柳二族在不断联姻通婚中早就形成了一损俱损的关系。而在这两个家族最有话语权的除了两大家族的长老便是宣世珣了。


    他们不眠不休谈判了两天两夜,于是便决定动用两大家族的人脉送宣玉清进玄都入仕。任谁也没想到这位及冠不久的小公子进入玄都不到一年便把大周变成了老皇帝病重,他底下的儿子们斗得你死我活的局面。就当大家都以为他能功成身退时,皇宫里的内线却传来了宣玉清卷入夺位之争惨死的消息。


    谁也不知道他当时扶持的是哪位皇子,但宣玉清决心去玄都的那一刻便没打算活着回来。最后他传回来的消息便是:未来新帝答应可保我们宣氏一族平安三十年。


    宣玉清死了,他的妻子柳青鸾肚子里的孩子成了遗腹子,也是整个宣氏一族最后的嫡亲血脉了。宣玉清舍身成就大义,救了宣氏几百口人的性命,所以宣氏一族对柳氏肚子里的孩子格外重视。而宣世珣更是当着众人的面说柳青鸾肚子的孩子无论男女,只要一落地便是宣氏一族下一任继承者,宣氏族人听了无一有异议。


    宣氏族人在孩子未出生前便以这孩子的名义乐善布施,因此也救济了不少穷困潦倒之人。柳青鸾怀孕八个月的时候,一个脚踩草鞋身上穿得破烂自称是蜀山道士的人前来府上拜访。


    宣府对待这些前来骗吃骗喝的道士已经见惯不怪了,宣世珣也曾嘱咐下人们若是遇到穷困潦倒之人不能驱赶,给他一些吃的穿的打发走便是。一时之间宣大善人的名号远近闻名。


    宣府上的奴仆那日也像往常那般想给那个道士一些吃的穿的打发他走,可是这道士不要这些,偏要吵着要见宣世珣一面。而且他还在府门前席地而坐打起了卦,嘴里也神神叨叨说着:“老道掐指一算,这府中将有贵人降生,此人天生凤命,贵不可言且又受天道之命受护一方。”


    宣府上的下人不知道是从第几个骗子道士那里听到这些吉祥话了,他们既然已经给了这道士吃的喝的了,那么这道士发什么疯都与他们这些当下人的无关。只是他也不能在宣府的大门口发疯啊。


    就当两个小厮想举着柳条扫把打算把这疯子道士赶走的时候,宣世珣便出现在了门口,他此刻正欲出门就碰上了正在这里打卦唱词的道士。他觉得这道士倒是挺有趣的,于是便把他请到府上小坐了片刻。


    没承想这道士竟然还真的有些真本事,他不仅把宣世珣的生辰八字说了出来还算出了他们祖上有几位,生辰八字各是多少,再说下去恐怕连墓穴的吉位都要暴露了。宣世珣见状连忙让人关上了房门与那道士彻夜密谈,当这道士再一次提起这府中将有凤命之人降生的时候,宣世珣首先想到的便是柳青鸾肚子里的孩子。


    原因无他,因为柳青鸾是这宣府中唯一怀孕的人,而且他们的家族中今年除了柳青鸾外再无人怀有身孕。


    宣世珣激动地看向那名道士:“道长所言可真?”


    道士十分肯定地捋了一下自己蓄的白花花的胡子:“老道从不骗人。只是……他若是成凤命之人恐怕会付出很痛苦的代价,这其中可能会比失去性命还要痛苦,若是想让他平安度过这一生你得给他造栋笼子,只要他飞不出去便能安稳一生。”


    宣世珣听到老道的话后刚才那番激动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他刚才大喜过望是因为他们楚国皇室的后代起源于凤,他们起先以凤为贵,既然这道士说他们府中未来诞下的孩子有凤命,那就代表着这个孩子可能会带着他们宣氏一族完成多年未成的愿望。这百年来皇帝轮流坐,也时候轮到他们宣氏一族了。


    宣世珣十分在意老道所的那句“比失去性命还痛苦”。如果真的是这样,他还真的要让玉清的孩子再去经历一遍他的苦痛吗?


    他不知道宣玉清死前如何,也不知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有没有想起过他这个自私的父亲还有自己的妻子。可是如果宣玉清还活着的话,他一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卷入残酷的权力斗争之中吧。


    或许当年宣氏先祖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情才选择退出权力中心的,他们已经安逸地生活了上百年了。他们族人遍布中原河山,宣氏一族拥有祖上积累的数不清的财宝,就算远在淮楚之地他们也能过上堪比皇宫之中的日子。这样还不好吗,为何还要把一个无辜的孩子推入水深火热的深渊之中?


    宣世珣沉思片刻后站起来朝着那位老道深深行了一礼:“道长,我宣世珣不求这孩子承袭凤命只求他能平安过这一生,所以我在这里请求道长告诉我留下这孩子的方法!”


    说着他便跪下去。而在此刻,那道士却扶住了他:“这可是一个大好机会,老道知晓你们族人一直为了百年里没有当皇帝而愤愤不平,你们打北戎人出了力,治理军队出来钱,安顿百姓出了力,难道你们真的就甘心窝在这里过一辈子?”


    宣世珣在听到那老道的话后又是一愣,但很快他恢复了坚毅的眼神:“是,那是族人的期盼,不是我儿子的期盼,也不是我的期盼。若非要争权夺位,当权者最多是两败俱伤,可民不聊生的却是那些贫苦百姓。我并非自私之人,这辈子做过最自私的决定便是为了我们宣氏族人让我儿远赴玄都。如今他已仙去,我要保着他唯一的血脉平安过完这一生。”


    老道听完他这话后止不住摇头叹气:“有七情六欲飞升的被称为圣人,而真正护佑大部分性命的人却大多没有好下场。宣老爷确实为天下百姓着想,但是你永远不可能因此得到天下。”


    宣世珣听到他这话后竟是一笑:“道长说笑了,我为了百姓着想又不是为了得到天下。”


    那老道士听到了男人这话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了。最后他抬起头来自嘲似的笑了一声:“真是败给你们这些凡人了。”


    宣世珣听到这话也没恼,他不紧不慢道:“道长算得命理自然不是凡人,多谢道长特意来告诉宣某此事,宣某待会一定命人准备百里黄金答谢道长!”


    老道听到他这样说后又是一笑:“红尘之间钱财皆乃身外之物,既然宣老爷已经决定了,那老道就直说了。”说完,他便推开门指着宣府东南方向说道:“在那里建一栋高楼吧,只要高楼不倒凤命之人便会永远留在这里,就像你所期盼的那般,他会过上幸福安稳的一生。”


    宣世珣听到那名道士所言后连忙道谢,就当他回去命人准备谢礼打算好生送走那名道士时,那名道士却在府中消失不见了。宣世珣命人在全府上下找了一遍,就连柴房灶台下都找过了,他那样一个大活人就像真的仙人一样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


    孩子生下来第三日,宣世珣便把早早选好的几个带着“凤”字的名字摆在了小婴儿面前,那奶娃娃一脸懵懂地看着冲着他笑的宣世珣,最后他在几位大人的瞩目下选了“宣凤岐”这个名字。


    柳青鸾抱着这孩子亲了又亲,温声细语地喊着他的名字:“小凤岐。”


    小凤岐满月时,几乎大半个宣氏家族的人都来了,就连柳家也来了很多人,宴席摆了整整三天三夜。宣世珣也将那日道士来过的奇闻说与宣氏族人听,只是他刻意隐瞒了要留一辈子留宣凤岐在这里的事情,他向众人说宣凤岐天生命格贵重,于是打算在宣府的东南角特意为这孩子建一栋栖凤楼。宣世珣的儿子本来就因为保住宣氏全族人而死,他在自己孙儿满月宴上提出这事后所有人都没反对,那些人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那栋高耸入云的栖凤楼不出一年便建好了,这栋楼是集宣氏上下全族之力盖好的,纵使奢靡铺张也没有人说什么。


    而这栋楼的主人也是一个刚满周岁的婴孩。


    宣凤岐这个小孩子从小就比较机敏,也不是说他一岁就长大了,他比平常周岁的孩子要乖,吃饭睡觉的时候都是乖乖的,有好几次他都是支撑着软软的小腿靠着小木床站起来行走。他刚一岁时就开始咿呀咿呀说着什么,并且会用毛笔画一些奇怪的图案。


    他哭闹最厉害的时候可能是吵着要人带他出去玩吧。


    他对府里一切东西都很感兴趣,比如桌子上摆放着的青玉花瓶,三百年的黄梨木,南海的沉水香以及东海的明珠。他整天就是在这里摸摸又爬到哪里碰碰,但他又不似平常婴儿那样顽劣,他不会在触碰那些物品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把它们弄到地上打碎,也不会把地上弄得脏兮兮的。


    这府上谁见了这孩子都得夸赞两句。这不,在这孩子的努力下他不到一岁半就能走路了,只是他一直自己坐着发呆就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一般都是爱哭爱闹的年纪,柳青鸾害怕小凤岐有什么病症,于是特意请了好几位大夫来为他诊治。


    谁知那些大夫看完之后都说小凤岐没病,健康得很。


    柳青鸾因为小凤岐而短暂忘记了失去丈夫的痛苦,可是当她看到小凤岐整天闷闷不乐的样子便心里难受得紧。她为了能让小孩子高兴起来也会买一些民间新鲜的玩意儿给他,有时候也会带他去见一些邻家比他大的小孩子玩。小凤岐天生长得便冰雪可爱,那些大孩子看见他也忍不住想要上前跟他玩,只是他总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柳青鸾每次买拨浪鼓,小木马,小糖人,小泥人这些玩意儿的时候小凤岐眼里总会闪过一道泪光。渐渐的,柳青鸾还以为小凤岐很不喜欢这些东西,于是她也便也不买了,直到有一日,她想买些新鲜玩意逗小凤岐笑的时候,小凤岐指着那些除了柳青鸾给他买的玩具还有宣世珣送来的一库房的东西后一语一顿道:“这……这些,很……很好,不用……再买。”


    这是柳青鸾第一次听到小凤开口说话,他离刚会走路才不到两个月,但此刻他却又学会说话了。柳青鸾惊讶到连自己手里买来的瓷娃娃都掉到地上摔碎了。


    第114章


    柳青鸾怔了片刻后忙跑到小凤岐身边抱起了他:“我儿, 你刚才说话了?”


    小凤岐点了点头,随后他伸出柔软温热的小手绕过了女人的脖颈抱住她:“嗯,阿娘。”


    小凤岐这一句“阿娘”直接让柳青鸾的眼泪夺眶而出。这是她唯一的孩子, 而开口叫的一个人便是她这位阿娘。


    因为这小孩才十八个月就会说话了,所以在扬州那一块都称他为神童。在小凤岐会说话之前从未有人教过他谁是他的阿娘,谁是他的祖父、叔叔、伯伯们,但他却能准确的喊出每个人的称呼。如此一来,那些人便更加确定这小孩便是担负起他们宣氏一族命运的凤命之人。


    宣凤岐两岁时便已经能看书了, 他年纪尚小,宣家自然也没有请过教书先生来教过他, 但是他所看的那些书里面的那些字绝非一个两岁孩童能看懂的, 他虽然没有一个大人看得那么快,但他却能完整地理解整本书的内容。


    这种事情放在普通人身上当然是不可能,可是这孩子还未出生前便被人说是身负凤命之人。宣氏族人都相信宣凤岐是神明转世。


    虽然小凤岐在读文解字上有着超乎常人的天赋,但他却整天闷闷不乐的。等到他再长大一些,他便向宣世珣提议不想让世人议论他“神童”的名号, 一来他不想引人注目,二来他确实不是什么神童。


    当时小凤岐才堪堪三岁,他那个时候就已经将古往诗集倒背如流了,就连宣世珣问他诗书中的含义时他也能答上一一二来,再这样下去他都不用给宣凤岐请老师了, 而是由小凤岐教族中的那些孩子们。


    宣世珣听到小凤岐亲口说出他不是神童的话还是有些讶异的, 因为这个世间再也找不出跟他孙儿一样不到三岁就能将书中诗文倒背如流的孩子了。不过既然小凤岐不想让别人议论他,宣世珣却是可以办到的。而且若他神童的名声传到了皇帝的耳中, 或者引起别有用心之人的注意,到那个时候他就危险了。


    这么多年来宣世珣一直记得当年那道士说的话,这孩子若想平安度过一生要一辈子待在这里。宣世珣答应了宣凤岐的请求, 当别人问起他如何把小孙儿教得如此好时,他便道他那儿子未去玄都赴任时便天天抱着三千诗集与妻子畅谈,或许那个时候在腹中的婴孩就听到了吧。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宣世珣的借口,宣玉清还未离开扬州的时候,柳青鸾肚子里的孩子也才不过一个月。那样想的胎儿连手和脚都没有长出来,又怎么会听到那些大人谈的诗集呢?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认同了这个说法,毕竟皇帝之前盯上过他们宣氏一族,他们此刻更该谨小慎微才是,更别说宣凤岐此刻是他们全族的希望,他们自然不希望这孩子因为这些流言而受到困扰。


    那个时候有一个女孩叫青婉,她在家里是老幺,排第四,所以大家都叫她四娘。四娘比宣凤岐大三岁,而且她是在柳青鸾刚怀孕时被接到宣家来的。那个皇帝当时盯上的不仅有宣氏,还有柳氏一族,四娘的父亲不想她被牵扯进皇族与世族的争斗中,于是他便想尽办法将四娘送到了宣世珣那里。起码那时宣世珣那里还是安全的。


    四娘的父亲是柳青鸾的亲哥哥,柳青鸾也对这位亲侄女如亲生女儿般。只是她觉得自从那个小婴儿出生后,柳青鸾便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孩子身上了,比如她的姑姑已经很久没带她出去玩了,也没有给她买过好吃的了。尽管这些东西宣府里并不缺,平日里也有几个丫头下人陪她玩,但她看到平时该属于自己的关爱被一个刚出生的小孩子夺走还是有些不开心。


    她知道这府中的每一个人都把那个小孩当成个宝贝,她纵使不开心却又不敢对那小孩做什么。她那个时候六岁却已经有了小孩子争宠的心思了,她会捉一些甲虫毛虫放到了宣凤岐经常读的书里,也会在宣凤岐的必经之路放上几块大小不一的砖石期盼他能摔一下。她会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把宣凤岐要用的宣纸全都泼上墨水。


    可是……她这些看起来十分恶劣的行为并没有让那个孩子产生害怕或者恐惧退缩的情绪。那个小孩子看到那些夹在书里还在动的虫子后会走出门将它们小心翼翼放在花坛的绿叶上,那些已经被书压死的虫子则被埋在花坛的土壤里做为花朵的养分。他虽然只有三岁,但他每次都能发现路上的石头,他会风轻云淡的命令下人将路上的杂石清理干净,当有人来看宣凤岐写字看到那些被泼黑的纸张时,宣凤岐也会解释说是他正在学习泼墨的画法。


    四娘发现自己好像无论做什么都无法让那个比她小很多的孩子伤心落泪,别人都很喜欢他,渐渐的她感觉到落寞不甘,心里的那些争宠嫉妒好像要变成一种报复欲了。


    于是她不再执着用这些小招数来让宣凤岐伤心了,她开始主动关心宣凤岐,然后以一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姐姐形象照顾着这个小孩。这个孩子就像以前她相处过的玩伴一样,只要她稍微付出一点好,宣凤岐这个小孩就会无条件信任她。


    就算他再聪明又怎么样,还不只是一个孩子?


    柳青鸾看到宣凤岐与四娘相处得极好,于是便让宣凤岐教着四娘一起读书写字。四娘听到姑母这番话觉得心里受挫,她可是比那毛头小子整整大三岁啊,再怎么说也轮不到那小子来教她认字吧?而且她接近宣凤岐本来就像搞恶作剧,她想弄哭宣凤岐,谁叫他抢了原本该属于她的宠爱。


    小孩子就是这样,无论走到哪里都想要大人们的关切的目光。


    很快,四娘就找到了那个机会。她在除夕将近的时候故意剪坏了自己平日里最喜欢的布娃娃和过年准备穿的新衣裳,她有些心眼却不多,她做完这些后便用有一些字听不懂为由约小凤岐来她的房间。


    可是当小凤岐进了她的房间后便看到柳青鸾和宣世珣站在那里,那些伺候四娘的丫头们跪成了一排。四娘哭得格外可怜,整个小脸都哭红了,她一边哭一边道:“是弟弟剪坏了我的衣服和娃娃,别的我都可以不计较,可是这个娃娃是姑姑在四娘刚来的时候送给四娘的,姑姑呜呜呜——”


    她越说哭得越凄惨,眼泪鼻涕一大把,好像真的要把自己不受重视的委屈宣泄出来一般。小孩子看到这种场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虽然四娘一下就定了小凤岐的罪,但柳青鸾还是相信自己儿子的品性的,她还是问:“凤岐,四娘说的可是真的?”


    宣凤岐愣了一下,他此刻看到了四娘紧张不安的小手互相抠巴着。小孩子撒起谎来还没那么熟练,更何况还是一个只有六岁的小姑娘,她心虚地底下头又是不是将目光瞄向不曾说一句话的宣凤岐。


    小凤岐在呆愣片刻后直接道:“是我弄坏了姐姐的东西,我才是母亲的孩子,可是母亲还对姐姐这样好,所以我便想弄坏母亲送给姐姐的布娃娃。”


    柳青鸾听到之后脸上浮现了一丝不敢置信的神情,她当时便想拿着藤条打小凤岐,可是此刻她周围的丫鬟都拦着她:“少夫人,小公子才三岁啊,他懂什么啊?”


    “是啊!小公子想多让少夫人将目光转移到自己身上也情有可原,更何况小公子还这样小,若是打坏了可怎么得了啊?”


    柳青鸾听到这些劝告后才作罢,此刻她满脸愠怒地看着宣凤岐:“是为娘没有教好你,是为娘对不起你爹,为娘有错。你……你今晚就去祠堂里跪着,对着你爹的灵位忏悔,若是不知错便不要吃饭!”说完,她便转头看向宣世珣,“阿爹,您可有意见?”


    一般小孩被诬陷后都是先为自己辩解的,但是小凤岐承认得太简单了,宣世珣刚才一直站在旁边不说话,但他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他蹲下身来看着着小凤岐那双亮闪闪的眼睛:“小凤岐,你告诉祖父真的是你做的吗,若不是你,祖父会为你做主的。”


    四娘听到这番话后小手攥得更紧了,她死死咬着唇,好像在下一刻就要倒地大哭一般。她也在等待着小凤岐的回答,就好像在期待着什么似的。


    宣凤岐很快回答:“嗯,就是孙儿做的,孙儿愿意去祠堂忏悔。”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朝着祠堂的方向走去。


    他年纪太小,大人总是不忍心。柳青鸾虽然表面上说要罚他,可是他前脚刚迈出门槛,柳青鸾后脚就示意那些丫头们跟上去小心伺候着。


    四娘也是第一次干这样坏的事,刚才她数次紧张小手心都被汗浸湿了。而就在这时,柳青鸾温柔地擦去了她脸上的泪水鼻涕:“四娘,凤岐还是弟弟,他不懂事的,如今姑姑已经罚过他了,四娘便不要伤心了。等会儿姑姑再命人给你送来一套新衣裳,等到过完年后我再为你做过娃娃好吗?”


    四娘听到柳青鸾这番话后心中的愧疚一下达到了顶峰,她这次的计划确实如愿让那个小子受了罚,柳青鸾也将关爱的目光放在了她身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此刻却高兴不起来了。


    第115章


    六岁将逝的那年除夕是四娘度过的最难熬的一个除夕, 除夕夜里府中的下人忙来忙去,她也穿上了新衣服,但是当她想起她那位小表弟还一个人孤零零地跪在祠堂的时候, 她的心里就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从烟花燃起的那一刻便到达了顶峰,她终于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在大人准备休息的时候偷偷溜了出去。她知道祠堂在宣府的东北角,她裹紧了自己的小斗篷迎着寒风跑了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于陷害人的不安,她也为那位小表弟带了一件斗篷。


    祠堂常年有人守着, 但今日是除夕夜,那些守着祠堂的小厮都懒懒的, 四娘却凭借着自己娇小的身躯灵巧地钻进了祠堂里。这宣氏祠堂供奉着宣氏家族历来的列祖列宗。四娘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牌位, 她早就听说过一个牌位就是供奉着一个死去的祖先,但她看到这个大堂里供着那么多死了牌位的时候就吓得瑟瑟发抖。


    就当她要打退堂鼓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祠堂的侧帘里传来一阵像是什么燃烧着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她见状吓得腿脚发软,好像连怎么逃跑都忘了,她连忙下跪磕头道:“各位祖先大人们, 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冒犯的,求你们不要吃我啊!”


    她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流下了害怕的眼泪,而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撩开那帘子走了出来, 他用可爱稚嫩的童音冷冷道:“吵死了闭嘴!”


    小女孩听到这话后忽然睁大了眼睛, 她懵懵懂懂地抬起头来朝着那阵声音看去。只见她那位长得冰雪可爱的小表弟手里正捧着一本书皱着眉毛看着她。她自然不想被比她小的孩子嘲笑,于是她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谁……谁吵了!”


    与此同时, 她将自己带来的那件斗篷甩在了小表弟面前:“本姑娘怕你跪祠堂冻死,于是好心过来给你送件斗篷。”


    小凤岐拿起了女孩甩在他面前的斗篷,他伸出小手拍拍上面的尘土, 然后将它批在了身上,末了他还抬起头来朝着女孩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很暖和,谢谢四姐姐。”


    四娘也不想露出一副没出息的样子的,可是这小子实在长得太好看了,才三岁的他就跟白玉雕琢的一般,连露出的奶牙都显得如此可爱。四娘看到他的笑容后心中愧疚更甚了,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又接着问:“你……你为什么不辩解?”


    小凤岐听到她这样说后露出了一副好奇的模样:“辩解什么?”


    四娘听到他这样问自己有些恨铁不成钢了,她虽然想靠着撒谎来博取关注,但她实在受不了内心的煎熬,尤其是这小小人还对着她说“谢谢”的时候。她急得跺脚道:“哎呀……就,就是……你为什么不解释我的娃娃和衣服不是你剪碎的。”


    就当她十分愧疚地问出这番话的时候,那孩子却给了一个超乎她想象的答案:“因为这是四姐姐想要的啊。”


    四娘听到小孩子莫名其妙的话后小脸露出了狐疑:“什么?”


    小凤岐脸上的笑容还是那样甜丝丝的:“书里的虫子,路上的绊脚石还有纸上乱泼的墨,这些都是四姐姐干的吧。”


    当四娘听到小凤岐说出这些话来的时候忽然就像被吓到似的不敢置信地往后退了数步:“你……你早就知道了?”


    小凤岐十分乖巧地点了一下头:“嗯嗯,我也知道今天晚上的娃娃和衣服都是四姐姐自己剪的。虽然我不知道四姐姐为什么讨厌我,但若是这些事被祖父和母亲发现的话,那么受罚的人便变成了四姐姐了。”


    四娘此刻小小的脸上露出了大大的不解:“所……所以,你是为了我才那么干脆承认衣服和娃娃是你弄坏的?”


    小凤岐听到后又点了一下头,他此刻睁着水润无辜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小女孩,那表情中似乎写满了委屈,但更多的也想得到夸奖。他那隐忍着不落泪的样子放在一个六岁的小女孩眼里就变成了他委屈到不行,但是为了小女孩考虑,他无论如何都哭不出声来。


    四娘见状鼻尖已经有些泛红了:“为……为什么?”


    小凤岐听到这话后又是抬起头来露出一个苦涩的笑:“还能为什么,因为你是四姐姐啊。阿娘曾告诉我,四姐姐来我们府中有很多不习惯的地方,阿娘还说要我好好照顾四姐姐。阿娘除了我最疼爱的就是四姐姐了,我也要跟阿娘一样对四姐姐好。”


    面前的小人儿说着如此真挚的话,任谁听了都不免动容。小女孩的心理防线一下就崩溃了,她哇地一下哭出了声,随后跑过去紧紧抱住了小凤岐,她一边哭还一边说:“对不起,姐姐错了,姐姐不该撒谎害你被罚进祠堂。呜呜呜——”


    小女孩哭的声音格外大,不久便惊动了守在外面的守着门的仆人。四娘哭得一抽一噎的,可是就当那些伺候她的丫头们要带她回房的时候,她还哭着喊着说要先去找姑姑和表祖父请罪。


    小凤岐在祠堂关禁闭还没两个时辰就被放了出来。柳青鸾知道自己冤枉了她,心里十分愧疚,她一个劲地对这孩子道歉:“是阿娘错了,阿娘未查清事实就罚你。我以后怎么有脸去见你阿爹去?”


    宣凤岐看到跪在地上朝他哭诉的母亲后缓缓走上前去,他拿出香软的手帕替她擦去了泪水:“这件事不怪阿娘,是我一心想维护四姐姐才认下这件事。阿娘呵护我,照顾我,凡是衣食住行无不说是不用心,阿娘我会替阿爹照顾好您的,阿爹若在也不想看到您伤心落泪。”


    这孩子这么小就懂事的不像话,柳青鸾的心里更加自责,她抱着宣凤岐哭了好一会儿。最后她还要哄着这孩子睡觉,但这被宣凤岐拒绝了,他自从会走会说话后就不需要人哄着睡觉了,而且他的表现太过成熟,全府上下没有一个人能跟他有聊得过来的,就连陪着他一起玩的孩子都带不起他的劲头来。


    柳青鸾是知道自己儿子的脾气的,既然如此她便小心翼翼地离开:“那阿娘明天再来看你。”说完她轻手轻脚关上了房门。


    女人离开后,小凤岐躺在床上刚松了一口气,他便又听到了一阵房门的响动。他此刻已经有些累了,若是再有人烦他,他可真的要生气了,可就当他酝酿情绪的时候却发现走进来的是宣世珣。


    宣凤岐见状微愣了一下,宣世珣这会儿已经走到了他床边了。他看到这孩子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后脸上露出一丝愧疚:“小凤岐是不是还在怪祖父在你阿娘要罚你时没拦着你阿娘?”


    宣凤岐听到后摇了摇头:“不,这件事与祖父无关。”


    宣世珣听到他的回答后又慈爱地揉了揉他的头:“那小凤岐可以告诉祖父为何要故意承认四娘的东西是你弄坏的,小凤岐难道不知道这样会惹怒你阿娘吗?”


    那孩子看着宣世珣的眼睛仿佛有很多考量。或许他也知道自己瞒不过自己火眼金睛的祖父,于是便接着说道:“知道啊,可是四姐姐讨厌我啊,如果这次当真这么多人的面拆穿四姐姐,四姐姐肯定会更讨厌我。就算四姐姐这次不成功,只要她还讨厌我,那么以后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来,所以我选择成全四姐姐。”


    宣世珣听到这小孩子如此有条理的说出这些话后大吃一惊,他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宣凤岐远比他想象中要聪明许多……


    此刻这孩子朝着宣世珣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祖父您看,我虽然在祠堂里待了两个时辰,但四姐姐自己主动承认了错误,而且她以后肯定不会再做这样的恶作剧了。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宣世珣听到他这话后回过神来,随后他便将这孩子心疼似的抱进自己怀里:“你才多大啊?记住,以后无论有什么事都有祖父为你撑腰,你不必这样顾全大局。”


    小孩子听到这话又笑了一下:“什么是顾全大局啊,我只想跟四姐姐好好的,这样阿娘还有祖父就不用为我们担心了。”


    宣世珣又是一愣,他哄着宣凤岐:“是啊,我们家小凤岐最好啦,明日我会在栖凤楼设宴招待诸位宾客,到时候会有人为你吟诗作画,小凤岐看这样可好?”


    小孩子听到这话后眼睛亮了一下,他拍着手笑道:“好啊!我知道祖父最疼我啦!”


    宣世珣更加慈爱地拍着小孩子的背,这天晚上外面的爆竹响个不停,但屋里却暖暖的,男人直到把小孩子哄睡着才离开。


    这件事过去后,四娘真的变了,她真的变成了一个只对弟弟好的姐姐。以前她总想着引人注目的小把戏也不耍了,因为她想要什么宣凤岐都会让给她。她这位小表弟对好玩的好吃的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好像只喜欢看一些晦涩难懂的书,宣世珣有时候还会带着他去各地参观游玩。他每次出门的时候都显得格外兴奋,就连性格也变得开朗许多。


    他第一次以宣家小公子的身份出现在长街上时,街坊四邻都夸赞他长得漂亮极了。小凤岐除了读书外还结交了一个木匠和瓦匠,他做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分享给了跟他一起玩的小孩子们。


    其中有一样叫“竹蜻蜓”的东西很受那些小孩子的喜欢。


    第116章


    很快宣凤岐五岁的生辰就要到了, 宣世珣每年都要为自己这宝贝孙儿在栖凤楼举办隆重的生辰宴。他想若是他真的能活着看到这孩子幸福走完一生,那他愿意为他过一辈子的生辰。


    宣凤岐的生辰在秋天,种在宣府的那颗硕大的银杏树在这个时节整个树冠都会变成金黄色的。他平日最喜欢的就是坐在这颗树下做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比如今日他在一位木匠的帮助下做了一个五颜六色的方块,那个方块是由很多小方块组成的,而且它还会旋转,简直是神奇无比。


    就连在一旁的木匠都夸赞道:“小公子这东西可不像是我们凡间有的,您下凡的时候没把天上的那些东西忘光了?”


    宣凤岐听到这话后朝那人假笑了一下:“看的书多了, 从一本失传的木工图上看来的,这东西还没做好, 你们可别到处乱说。”


    那人点头道:“小公子放心, 我这嘴啊最严实啦!还有,还没谢小公子上次看出我测量的木桌有差错,那张桌子的材料是上好的红木,若是我真的用当初测出来的尺寸做了,那家老爷可不是要我赔得倾家荡产。”说完, 那人便从袖子拿出了一块黑檀木雕刻成的小狗,那小狗的表情憨态可掬,栩栩如生,“这是我照着我家大黄的样子雕刻的,虽然有些丑, 但还请小公子不要嫌弃……”


    年轻的木匠一边挠着自己的后脑一边不好意思地笑着。宣凤岐看着那小狗可爱的样子后露出了一个衷心的笑容, 他笑着接过了木匠手中的小狗:“哎呀,真的是两千年都没变过啊。”


    木匠听到这小公子不经意说出的这句话后有些不解:“什……什么两千年啊?”


    小孩子听到后继续笑道:“我是说这小狗很可爱, 我很喜欢,谢谢你。”


    那木匠得到了宣凤岐的夸奖后脸上立刻浮现出了不得的笑容:“我一等粗人哪担得起小公子这样的夸奖。”


    宣凤岐十分认真地看着木匠:“我说的是真的。”


    木匠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低下头来脸上堆满了害羞的笑。试想一个长得可爱又聪明的孩子一脸笑意地夸你, 你哪儿不心生欣喜?


    就当宣凤岐打乱了自己手中方块的颜色后,一个少女的声音传来:“小凤岐,你在干嘛呢?”


    宣凤岐这个时候看到了四娘从银杏树下跳了出来,当她看到宣凤岐又做出新鲜玩意后眼睛都亮了起来,于是她还没经过宣凤岐的同意就一下夺过了他手中四四方方的木块:“为何要把木头分成这多格啊,颜色也都不一样诶。”说完她拧动了一下这东西,没想到组成这方块的彩色小木格竟然错位移开了。


    小女孩瞬间就像发现了什么宝藏似的,她拧了又拧。虽然这东西玩起来挺新鲜的,但是无论她朝着哪个方向拧都是一堆五颜六色的,她玩腻了一下就扔进了宣凤岐的怀里:“你怎么又做这无聊的东西呀?”


    小孩子听到后也不恼,随后他灵巧地用手指拧动着那块格子木块,没一会儿功夫,那块木块就变成了红是红,白是白,相同颜色的一面都聚在一起的样子了。


    四娘有些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你……你怎么做到的?”


    宣凤岐轻轻笑了一下:“是有些技巧的。”


    四娘一脸等不及的模样:“什么技巧啊快告诉我!”


    宣凤岐见状将那块方块拿起来揣怀里:“这个东西我还没有做好,等做好了我再教你玩吧。”


    四娘听到后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的表情:“什么嘛我刚才还见你玩了呢,你就是故意不教我!”


    宣凤岐见四娘要追着他跑,于是他抢先一步跳下了银杏树旁垒着大理石台跑了。四娘见状连忙追上去:“欸,臭小子你给我站住!”


    ……


    宣凤岐还是挺喜欢这样你追我赶的游戏的,他虽然比四娘小三岁,可是人机灵又熟悉这宣府里的路径,他在府中几个难走的小路七拐八拐就轻易甩掉了四娘。而就当他一脸开心地在路上跑着的时候,他不知道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瞬间就倒在了地上。


    宣凤岐很少有跑着跑着就摔倒的时候,可能因为这次摔倒的十分突然,而且他好像真的摔疼了,生理性的泪水就像控制不住似的从他发红的眼眶中滚落。就当他想自己爬起来的时候,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把他抱起来:“以前你摔倒时也不吵闹,其实哭哭多好,这样便不显得沉闷,你说呢小凤岐?”


    小孩子抬起头来便看到宣世珣那张慈爱的脸,宣世珣温柔地拿帕子给他擦去了泪水,当他看到这孩子手中拿着的格子方块的时候一脸好奇地拿了过来:“让祖父看看小凤岐又做了什么新鲜玩意。”当他看到这奇巧的五颜六色的方块时紧锁起眉头来,“小凤岐告诉我这东西该怎么弄?”


    宣凤岐自从三岁后就很不适应大人的拥抱了,他此刻有些别扭地想要从宣世珣怀中下来,宣世珣见状便将他放在地上。宣凤岐便像刚才那般向四娘展示一般又在宣世珣面前演示了一遍。


    宣世珣看到那些打乱颜色的方块竟然在转动几下后就能回归原位,他有些惊喜地抱起了宣凤岐:“哎呀,我们家小凤岐可真聪明啊,告诉祖父,这次你又是从哪里弄来这个的?”


    宣凤岐眨巴了一下眼睛,就好像在思考怎么回答,片刻后他有些结巴道:“是我……嗯,不对,是我求着府上木匠帮我做的。”


    宣世珣知道宣凤岐这孩子经常用他聪明的小脑瓜做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他做的那些东西在那些孩子之中还蛮受欢迎的。凡是跟宣凤岐玩过的小孩子就没有不喜欢他的,他聪明又长得雪白可爱,关键是还有很多新奇的点子,他总是帮助街头巷尾的那些百姓解决生活中的各种难题。上次宣世珣便听说宣凤岐教一位农户配了一些毒鼠药,这一下把他们那里的老鼠都赶尽杀绝了,事后农户的谢礼都送到了宣府上。


    宣世珣想到这里又像很宝贝似的抱紧了宣凤岐:“你啊,自从生下来就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点子,每次还说旁人帮你的。若是长大了,那可怎么了得啊!对了,祖父为贺你生辰特意在栖凤楼为你准备了宴席,我家小凤岐长得如此玉雪可爱,扬州有名的才子都会来此道贺的。”


    小孩子听到后皱起了小脸,他抓住了宣世珣的衣袖:“祖父,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到时候我们在府中聚一聚便好了。”


    宣世珣皱起眉来:“那怎么行呢?小凤岐的生辰可是大日子,一定要好好认真操办的,祖父真的你不喜人多,这次祖父便请几位才子还有族中至亲,除此之外还有经常陪你玩的二狗和树儿他们,我想街坊四邻到时候也会来,毕竟他们都很喜欢我们家小凤岐啊。”


    他说着说着忍不住朝着宣凤岐柔软的小脸上捏了捏。小孩子有些害羞地将头低了下去:“其实……我没有祖父说的那么好。”


    宣世珣听到他这番自卑的话的后脸色骤变:“怎么会呢?小凤岐是我们宣家的宝贝,小凤岐是最好的。”


    而就在这时,小孩子问出了深藏在自己心里多年的问题:“若是我没有世人口中说的那般聪明,祖父还会这样对我好,还会为我建一栋栖凤楼吗?”


    宣世珣听到这话又露出一副难受的样子,他竟不知这孩子小小年纪竟然想的那么多。他抱紧着宣凤岐,十分认真地说着:“当然,小凤岐还不知道吧,建栖凤楼是你还未出生前就决定的。那个时候祖父连你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在乎你是否聪明呢,所以小凤岐无论是什么样子在祖父心里都是最好的宝贝。”


    他说完这些话后,小孩子好像不是那么抗拒大人的怀抱了。宣凤岐乖顺地靠在他的背上,就像普通小孩撒娇那般:“祖父,我好累啊,你抱着我回去吧。”


    宣世珣看到宣凤岐这副软糯可爱的样子心都要化了,他又抱着小孩子往上掂了一下:“好,祖父这就抱你回去睡觉。我们回去睡觉觉喽。”


    ……


    宣凤岐五岁生辰那日,扬州有名的才子,还有受到过宣家帮助过的街坊四邻以及街坊之外的农户都为这位年仅五岁的小公子祝贺生辰。宣凤岐虽然是个小孩子,但扬州城内没有人比他更有排面了,上到风流才子,下到平民百姓都前来为他过生辰,这是皇帝老儿都没有过的待遇。


    话说回来,也是这宣氏小公子聪慧仁心。也不知生辰宴上有谁提起了当年从宣府流传出的那个道士算的卦,“那个时候小公主还未出生,便有一个二流子道士到宣府行乞,谁知他走到宣府面前便断言这府中即将有凤命之人出生。当时府中有孕又即将临盆的妇人只有少夫人一个,所以这凤命之人指的便是小公子了!”


    “怪不得小公子天生聪慧,还心怀慈悲,若是换作普通富贵权势人家怎么看得上我们这些贫苦百姓?”


    “是啊是啊!小公子才五岁便已经精通珠算了,上次我家修墙他便算出我家墙多出两尺距离,我听了小公子的话减了两尺剩下了一笔银钱呢!”


    而就在这时有人发出疑问:“可是那道士说小公子是凤命之人,难道说他日后会当皇后?”


    第117章


    “什么皇后?你还不知道宣氏一族起源于楚吧, 当年楚国以凤鸟为尊。”


    “什么?那岂不是说小公子最后会成为皇帝……”他这话还未说完,便有人捂住了他的嘴,“现在大周的皇帝还健在, 你就敢如此乱说,你脑袋不要了?”


    彼时,宣凤岐正坐在正堂的宣世珣旁边听着这些话。确实,若是这些话传入当权者的耳中,宣氏肯定会被牵连的, 所以他当年能开口说话的时候便让祖父不要将他的事宣扬出去,但这些传闻最后还是不胫而走。


    “小公子还这般小便如此玲珑剔透, 若是长大可如金陵柳氏一脉般都是个美人。”


    “是啊, 听闻小公子擅筹算,不知可否趁着小公子生辰让小公子在诸位面前露一手?”


    那些人说着或祝贺或恭维的话,而宣凤岐的小手紧张地扯着宣世珣的衣袖,然后怯生生地朝着宣世珣身后躲去。


    宣世珣见状连忙上前笑道:“多谢诸位前来鄙人孙儿的生辰宴捧场,只是凤岐还年幼, 而且一直被养在深宅大院中,难免会有些怕生。前几年有个骗子道士乱说话,小凤岐因此还受了不小的惊吓,孙儿失礼之处我宣某在此向诸位赔罪。”


    在场前来祝贺的宾客听到这话后都表示理解。他们都是听说宣家的小公子有神童之称才来拜访的,若不是亲眼所见, 他们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个怕人的小孩子就是传闻中替诸多百姓解决过难题的小神童。


    “那老道士原本只是想要些吃的喝的, 他感激之心说了几句好听的话。诸位都是江南一带有名的青年才俊,是真是假想必诸位心中自有分辨, 宣某就不在此多作解释了。”


    满座宾客都听到了宣世珣的话,虽然之前听说过宣家小公子的传闻,但他们还真不知道这些话都是一个骗子道士传出来的。而就在此刻, 宣凤岐拉住了宣世珣的衣襟大哭起来:“祖父……我怕,我想回去找阿娘呜呜呜——”


    他这一哭吸引了在座所有人的注意,宣世珣此刻连忙叫随身伺候的丫头来:“快点抱小公子去找他阿娘。”


    说完,一名丫鬟便抱起了哭闹个不停的宣凤岐离开了。刚才宴会上所有人都看到了小公子就如同寻常五岁孩子那般害怕生人,又哭着找阿娘,这怎么看都跟那个传闻中冷静机智的神童沾不上边。


    这下还真有人找补道:“原来是拿老道骗人的呀。不过纵使如此我看小公子长得玉雪可爱,将来也是大有一番作为啊!”


    “是啊是啊!宣老爷这孙儿确实长得不错。”


    宣世珣满脸笑意:“若是真的承诸位吉言,那宣某等到孙儿功成名就之时一定会邀诸位在此一聚。”


    “宣老爷客气了!”


    这些客套场面走完之后,那些青年才俊便当场吟诗作画。宣世珣本人最爱松竹,画画的人也估摸着他的喜好画出一幅幅刚劲挺拔的松柏。而这场宴会的主人公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了高处,那些才子作画时确实有几处值得欣赏的地方,但是他最爱的不是松柏。


    而就在此刻,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小女孩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他的面前:“喂!听说刚才你哭了我……我就跑出来到处找你,你,你倒好……一个人躲在这里乐得清闲。”


    宣凤岐听到四娘说话转过头去,只见四娘的小脸像涂了胭脂那般红,就连额头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有些讶异:“这里是七楼,你自己走上来的?”


    四娘拿起摆放在旁边的茶杯猛喝了一大口水,她将气喘匀后才继续说道:“当然啊!我也是偷跑出来的,我可很久都没有见过你哭了,这种好事我怎么能不看,谁知道我刚上来就看到你在这里看热闹。”


    小孩子点头道:“嗯嗯,你说的都对。”


    四娘听不出来这是好话还是赖话,但她总觉得宣凤岐越来越敷衍她了:“我跟你说,我父亲说他那边的事已经了了,等到过了重阳就接我回去。”


    宣凤岐听到后又是点头道:“嗯,回去之前记得带好自己的东西,若是再丢三落四,阿娘可不能坐船去金陵给你送去了。”


    四娘听到这话后抬起手来狠狠拍了一下小孩子的背:“臭小子!谁叫你这样跟姐姐说话的?”


    这臭小子说话越来越有那些大人的样子了,可他明明就是一个走路都有些不稳的小不点。说实话,她在宣府度过的五年是十分开心的,一时之间她还真的有些不想回去。


    四娘见他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于是索性坐到了他的旁边跟他一同往下看:“喂,小凤岐,我是说认真的。既然你那么不想让人议论你多么聪明也不想因此被人说你是凤命转世,那你当初为何还要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帮助那些人呢,只要你跟我一样天天玩天天吃,时不时还哭,别人都会以为你跟我们这些小孩子一样的。”


    宣凤岐听到四娘说这些话后忽然捧腹大笑起来。若不是下面那些为他祝贺生辰的人闹哄哄的,说不定他很快就会被人注意到了,四娘看得出来这次他是真的很开心,但她不明白这个小不点为什么会这样开心:“我都说了我是认真的你在笑什么呀?”


    他听到女孩的抱怨后转头笑道:“四姐姐现在几岁?”


    “啊?”四娘有些懵,她愣在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伸出两只手来数着,“一、二、三……八岁。”


    宣凤岐看到她数数的样子后又笑道:“是啊,八岁的四姐姐还是个小孩子呢。”


    四娘听到他这话之后才反应过来,原来这臭小子刚才是在笑话她呢。她又有些羞恼地伸出双手来一下拧住了宣凤岐如白玉似的脸蛋,宣凤岐立刻露出了一副痛苦的表情:“啊……好痛啊,四姐姐饶过我罢,以后我再也不敢开这种玩笑了。”


    四娘听到宣凤岐的求饶声后才松开了手。小孩子的肤色很白,她刚才拧的时候没怎么用力,可是她将手拿下来的时候他的双颊还是各种红了一块。宣凤岐觉得脸上有些痛痒,他便用柔软的小手揉着自己刚才被拧红的脸蛋。


    “可是你真的跟我们这些小孩子不一样啊,明明就是一个没有我高的小不点,可是每天都有那么的鬼点子。你看得懂我看不懂的书,知道我不知道的事情,不论你走到哪里都有人喜欢你……”


    宣凤岐听到这话后停止了揉脸的动作,他抬起头来看着小女孩一脸羡慕地滔滔不绝将这些话倾诉而出。他忽然垂下头来:“其实,我不觉得自己有多么特殊,我用自己的智慧去帮那些人是真的希望他们的问题能够得到解决。帮助一些人们让我开心,其实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能够得到那么多人的喜欢,我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人,所以我想尽量保持着这份大家对我的喜欢。”


    他在还没考虑到那些关于他命格的传言会对他们家族带来多大的影响时就只想帮助他人,无论是小孩子也好,大人也罢,只要有人需要他,他便觉得很幸福。被所有人夸赞着,爱着的感觉真的会让感觉到幸福,让人上瘾。


    当然,这仅限他认识熟知的人。


    小孩子想到这里的时候又从自己衣中拿出了那只黑檀小狗仔细摩挲着,这是他近期收到的最喜欢的礼物了。


    四娘没有完全理解他的话,反正她这位小表弟说别人听不懂的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当她听到宣凤岐亲口说“我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人”的时候,她整个瞳孔都有些震颤,她此刻连忙站起来指着宣凤岐道:“好啊!宣凤岐,你这是在跟我炫耀吗,所有跟你说过话的人,上至表祖父下到宣府丫头小厮,还有那些街坊四邻,他们就没有不喜欢你的人。你都已经得到这么多人的喜欢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难道你还真的想当皇帝啊?”


    小孩子听到后又是一笑:“是啊,我很满足啦。起码……以前得不到的,现在唾手可得。”说到这里,他又道,“可是当了皇帝也不能让所有人喜欢啊。”


    在四娘那个时候的认知里,皇帝就是这个世间最尊贵的人了,因为他足够尊贵,所有别人都得尊他敬他爱他。


    四娘越来越不懂了:“那你想当什么?”


    小孩子低头思考了一下:“希望当一个好孙儿,好儿子,还有一位好表弟……”他能说的可太多了,不过四娘小小的人儿可理解不了那么多,她连忙打住了宣凤岐,“行了,你再要说我头都要炸了。”


    说完,她又上手捏住了宣凤岐肉嘟嘟的小脸:“别怕,哪怕有一天那些人都不喜欢你了,你四姐姐我也会喜欢你的,毕竟你这个臭小子只能由我欺负!”


    宣凤岐听到这话后眼中忽然闪起了泪光,四娘刚才捏脸的手劲还没拧他脸颊的手劲大呢。她不明白这小不点为什么这就哭了,她连忙松开手,手忙脚乱道:“啊……我弄疼你了吗?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可是,我们以前都是这样……”


    就当她语无伦次解释地想要安慰宣凤岐时,那孩子竟然笑出了声,随后他继续道:“四姐姐的喜欢难能可贵,不过我更喜欢比我年纪小的孩子。”


    四娘听说这话后又抬眼看向他,只是此刻宣凤岐用衣袖做了一个擦拭的动作,等他的红红的眼眶露出来的时候,四娘露出了跟刚才截然相反的表情:“好啊!你个臭小子,小姑奶奶我好不容易跟你说几句好话,你竟然如此不识抬举,看我怎么收拾你这个臭小子!”说完,四娘便作势上前来。


    而宣凤岐却灵巧一闪,他冲着四娘作了一个鬼脸:“略略略——来抓我啊!抓到我,我就给你当马骑!”


    “臭小子,有种你别跑——”


    两个人嬉戏打闹着跑着,他们在楼上跑着的画面被很多人看到了,但两个孩子丝毫没有怯意。宣凤岐跑下去后还遇到了正在踢石子完的二狗,他小小一个人跑不过四娘,于是他也将二狗拉了进来,之后有更多的人拉进他的队伍了。他们一起帮着宣凤岐躲避四娘的追击。这场生辰宴他显然不太适合跟那些谈诗论画大人们一起玩,但他很适合跟这些小孩子一起玩躲猫猫。


    ……


    宣凤岐跟那些孩子们玩了一整天后也累了,就当他兴高采烈地哼着小曲儿回府时却看到有几辆不寻常的马车停在了宣府的大门口。看着那马车的规格怕是有爵位的人才能用,小孩子一下就警惕起来,他蹦蹦跳跳进门就要朝着宣世珣的院子跑去,而就在此刻一名丫鬟忽然抱住了他:“哎哟我的小公子哟,您这是到哪儿去玩了啊?我们可是找了您半天了呢,现在时候也不早了,奴婢带着小公子洗香香后睡觉去好不好?”


    宣凤岐见状挣扎起来:“祖父,我要去找祖父玩。”


    那丫鬟听到他这样说后摇了摇头:“小公子,老爷现在正合一位贵人说话呢,等明天再去吧,啊?好吗?”宣凤岐听到这话后便停止了挣扎,他乖乖点头跟着那名丫头一同回房去了。


    但是他没有那么听话,如果他当下表现的非常听话的话,那么一定是当前局势对他不利。这不,小孩子假装睡觉骗过了所有人后便偷偷穿上了衣服从后门溜了出去。宣世珣最是疼爱他,为了方便照顾他,宣世珣还特意在自己院子旁边为宣凤岐修了一座新院子,两座院子虽然离得近,但像宣凤岐的小孩也是跑了好久才到宣世珣那里。


    他此刻悄悄趴在了宣世珣书房的明窗下,因为他刚才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已就这里传来了有人交谈的声音。他小心翼翼地爬上朱红色的栏杆,然后靠着明窗的缝隙观察里面的动静。


    那是一个陌生少年的声音:“宣家主难道真的不想助我一臂之力吗?”


    宣世珣十分为难道:“不是在下不想帮助九皇子,只是在下真的不知道先楚军队在何方啊!况且我儿就死于皇室内斗,我宣氏一族从此发誓再也不入官场。如今我们宣家做的也只是一些商户生意罢了,哪里有养军队那样的好本事,九皇子恐怕是误听人言了吧?”


    宣凤岐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很年轻,大概跟今天来的青年才俊们差不多,都是弱冠之年。虽然十分年轻,却能用得起六匹马拉驾,小孩子更好奇这人是谁了,他又将身体往前倾了一些。而就在此刻,他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脸,他穿着一身华贵的锦袍,上面绣的好像是四爪龙……他怀疑自己看错了,于是揉了揉眼睛继续仔细看。


    男人长得很高,脸也很英俊。他脸部棱角分明,眼神却是一种阴鸷的感觉,虽然刚才是在用谈判的语气说话,但总让人觉得心里毛毛的。


    “令公子是前刑部尚书宣玉清吧?那个被我皇兄从江南请来一上任就是官居三品,只可惜他还没在玄都待够一年就死了,难道宣家主真的不想知道自己的儿子是怎么死的吗?”


    那人说出的话就如毒蛇吐信一般令人寒冷彻骨,宣世珣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他的丧子之痛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虽然宣氏全族都对这件事三缄其口,外人也以为宣玉清远赴玄都做官了,但宣玉清确确实实死了,死在自己妻子生子之前。


    “你……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宣世珣揪住了痛苦不已的胸口,语气颤抖地问。


    男人冷笑道:“早就听说你们宣氏都是聪明人,就算当初四大家族内乱时都能明着保身卷土重来,那么宣玉清的那些手段我自然也是清楚的,只可惜他一开始就站皇后那一脉,却没想到皇后早就对他有了猜忌之心。若不是父皇忽然之间病了,你以为你们还能好好的在江南之地享福?”


    宣世珣将自己心中的那股气平息了许久才冷静下来:“既然九皇子都知道这些事,那想必也不需要在下细说了。再说了九皇子也说我们宣氏族人都是聪明人。这入玄都走向仕途这条路也是犬子自己选的,既然他在玄都犯了事,那我们宣氏自然将他从族谱中除名就当再无此人,九皇子就算说破天也与我们宣氏一族无关。”


    男人听到他这番话后又大笑起来:“这么急就开始撇清关系了。可是我提这件事并不是为了要挟宣家主啊,我只是觉得宣氏既然有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那为何不为自己寻个靠山呢?宣家主应当也明白,我父皇病入膏肓,已经没几年好活的了,这皇位落入谁手中都不一定呢。你们宁愿相信连一面都没见过的人也不愿相信我,这实在是太令我伤心了。”


    宣世珣此刻的目光在一点点变冷:“那么九皇子想要什么?”


    男人听到这话后终于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其实我要的也不多,就是想要你们宣氏的那支军队为我所用。我在此答应宣家主,等到事成之后,我便封你为护国公,世代承袭爵位。你们宣氏有了权力傍身也就不用再过像今天这般担惊受怕的日子了,这笔买卖很划算吧?”


    宣世珣静坐在原地紧皱着眉头思量了许久,直到最后他才开口道:“这件事我还得考虑一下……”


    男人听到他态度有那么一丝松动,于是接着说道:“好,既然宣家主都这样说了,那我自然恭候,只是我这个人没什么耐心,希望宣家主不要让我等太久。”


    说完,他便起身恭敬离开。宣世珣这个时候心乱如麻,他连最基本的礼节都没有想起来,也忘了让人好生送客,他只是坐在那里呆滞着,就好像有什么事情困扰着他,他却做不出决断那般。


    而在明窗这边偷听的小孩看到那个男人走出来后,他便连忙躲藏起来,只是他还是不可避免地跟那个男人打了一个照面。那个男人看到他慌张躲开的样子后并未宣扬,他就像吓到宣凤岐似的悄悄走到了他身边:“你就是扬州宣世珣的孙儿吧?”


    宣凤岐紧张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对上了那男人一双锐利的眼睛。就是这个人刚才威胁宣世珣交出军队……虽然这个男人长得周正英俊而且身高也很高但给宣凤岐一阵十分强大的压迫感。小孩子怯生生点了一下头,他开口道:“叔叔,你刚才是在跟我祖父吵架吗,他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我不希望他不开心……”


    男人听到这小孩跟他开口说话后眼中闪过了一道惊喜的光:“是啊,叔叔求你祖父帮忙,但你祖父却想拒绝叔叔。这可是关乎到叔叔性命的大事,你祖父这样见死不救让我很伤心,叔叔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宣凤岐听到眉头一皱,他露出了一副气鼓鼓的模样:“那祖父也太坏了,不过叔叔你别怕,我会在祖父那里说好听的话的。就算祖父不帮你,我也会帮你的。”


    男人还从未见过说话条理如此清晰的小孩,他看着面前长得玉雪可爱的男童眼睛都亮了:“是吗?可是你跟我是第一次见面,你为什么要这么帮叔叔呢?”


    宣凤岐此刻扭捏地笑了一声:“因……因为叔叔很好看,还有……叔叔不吵架就尽量不要跟我祖父吵架,他身子不好,若叔叔有什么事尽管跟我说吧。祖父再怎么说也是疼我的,我会帮助叔叔的。因为叔叔长得好看,叔叔一定不是什么坏人,俗话说的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男人听到后阴鸷的脸上终于露了一丝色彩:“不愧是宣玉清的儿子,我曾听说你未出生时便有人为你算出是凤命之人了,若你早生十年,我若为帝……”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便难以说下去了,他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这个眼神中毫无畏惧的孩童,“那你可一定要劝你祖父啊。”


    宣凤岐脸上露出了一丝甜甜的笑意:“那是当然。”


    男人说完后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他刚才宣世珣房里出来的时候脸色还是阴沉得可怕,可是经历过刚才与那孩子的对话后,他的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只是在他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男孩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厌恶不已的表情。


    ……


    翌日,宣世珣便秘密召集了族中各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到栖凤楼一叙。


    “这九皇子忽然找到这里来,又知道我们手中有先楚的军队肯定不是空穴来风,除了这些他一定还知道些什么。”


    “那能怎么办啊?当年的传国玉玺从国破时就失窃了,如今能调出来的兵力只有五百精兵。”


    “这九皇子干的可是谋反的事啊!先不说他能否成功,就算他能成功了,那么他所给的也只不过是口头承诺。大周皇帝忌惮我们宣氏一族许久,说不定这九皇子在事成之后反而会倒打一耙。”


    “唉……若是当初传国玉玺没有失窃该多好,到时候我们有死士精兵护身,也不怕他几个皇子的威胁。”


    宣世珣听到那些人的话后深深叹了口气:“诸位还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此刻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拐走上前来:“为今之计还是以拖延为上,当年玉清这孩子为了我们宣氏一族义无反顾赶赴玄都送死,保了我们全族的平安。现在只要我们再发生一件大事,那么九皇子也不能逼迫我们交出军队了。相反他此次冒险前来扬州求助一事已经将他私下谋反的事给坐实了,若是这事递到了玄都的那几位皇子耳中,他必定自顾不暇,到那时候他自己能不能抽身都说不定,更是没有功夫再管我们。”


    那名老者正是宣氏一族的族长宣正琚,他的这番提议顾全大局,在场所有人都点头表示同意。而宣世珣此刻却提出了疑问:“可是……要发生什么样的大事才能让九皇子就此作罢呢?”


    宣正琚听到自己世孙的话后深深叹了一口气:“若是宣氏一族的族长猝然离世的话。”


    当他这话说出口时,在座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不可啊!”


    “是啊老族长,我们肯定还有别的办法的。别的大事也是一样的!”


    “像我们这样的大家族,大事也总不过婚丧嫁娶。你们自是不必为老身担心,我已经老了,古往今来鲜有人能活到八十余岁,我享受了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受到宣氏子孙的拥戴。从打跑北戎人的时候就被先祖带在身边当成亲信培养,我已经十分知足了。”说到这里时,他因为苍老而混浊的眼睛看向了宣世珣,他面带愧色,“玉清的死一直是我心中的一大遗憾,若当时老身也能纵马前去,也绝不会让这么好的孩子去送死。”


    宣世珣听到他这话后连忙上前搀扶他:“老族长,这件事与您无关……”


    宣正琚用力支撑着拐杖正住了身子:“此番是为了我们宣氏一族几百人的性命着想,我心意已决,你们这些小辈自是不必劝了。”


    话已至此,大堂内的所有人都垂下了头,偌大的房间里散发着一种压抑的,喘不过气的氛围。


    “时候也不早了,你们都先退下吧。对了,世珣,你留下。”


    宣世珣听到后站起来走到了宣正琚的旁边。


    等到所有人都走完了,老者才支撑不住狠狠咳了几下,等他摊开手帕时只见纯白的帕子上有一滩红色的血迹。宣世珣见状脸色露出担忧之色:“族长,您……”


    他连忙将老人扶着坐下来,老人示意自己无碍:“老毛病了,人老的就是这样不中用了。世珣你也看到了,其实我这把老骨头也要到头了,如果我的死能够为宣氏一族尽最后一把力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宣世珣沉默不语,他一脸沉重地听着老族长的训导:“虽然我这个法子能解眼下燃眉之急,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以前大楚在的时候,我宣氏是掌兵符的权贵世家,可是当初先祖不愿进入权力之争才带着我们族人过上富足安稳的日子。这天下分分合合总是这般,一旦卷入权力的争斗中一定会有一方一败涂地才算完。我们的安稳日子快到头了,这场斗争我们避无可避,但你要记住,必要之时要明哲保身知道吗?”


    宣世珣点头:“是,孙儿明白。”


    宣正琚此刻这个时候从自己怀中拿出了一枚墨玉放在了宣世珣手中:“这个你要收好,这是我为你们最后留下的生机。这场斗争开始了谁也不能置身事外,你们要另谋出路,为自己博出生机来……”


    宣世珣低头看着那墨玉,那是像老虎似的形状,他有些不敢置信猛的抬起头来:“族长,这是——”


    宣正琚点了点头:“只剩下一半了,你要记住滵幽谷这个地方,知道了吗?”


    宣世珣低下头来垂泪:“是……孙儿都记下了。”


    ……


    而在此刻,躲在暗处的小小孩童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他的双拳也不由自主攥紧。


    没过两个月,宣氏的老族长便仙逝了。因为老族长是活到八十多岁才仙去的老者,在那个时代无论是谁都艳羡不已,按照民间的说法老族长这不是死了,而是成仙去了。宣氏一族也默认了这个说法,他的后代子孙更是将他的葬礼大办特办。


    葬礼上,宣凤岐一身孝衣跪在了灵前,他没有太多情绪变化。虽然老族长在世时也格外疼爱他,但谁也不能要求一个五岁的孩子清楚地认识到现在发生了什么,比如他现在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守在灵堂里已经很好了。


    他虽然平日里很安静,但不像今日这样死气沉沉的。他跟着大人们行完哀礼后便一个人坐在了院子里的木凳上发着呆。老族长葬礼期间,那辆华贵的马车又来了宣府,但是前来拜访的人每次都失望而归。


    都快十一月了,银杏早就落光了,光秃秃的树干看起来十分凄凉。今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都要早,恐怕再没几日外面的地面就要结冰了,而就当他这小孩在外面的冷风中发呆时。四娘一脸担忧地跑了过来,当她看到那小不点还呆呆坐在那里的时候松了口气,她像是不忍心似的小心翼翼走到了他的面前。


    可是小不点就像失了魂似的,她都站在他面前好一会儿了,这臭小子还没发现她。她见状走到了宣凤岐对面:“好了……别伤心了,我阿爹曾说过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更何况老爷爷他不是死了,你没听大家说他是去成仙了吗?”


    她的本意是想安慰小不点的,可是当她说完这些话后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她红着眼圈哀求道:“算姐姐我求你了,别伤心了行吗?”


    宣凤岐这个时候回过神来了,他呆滞的眼睛眨了一下:“我伤心了吗?”


    四娘看到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后嘟起嘴来:“你还问我?你自己去照一下镜子,你不伤心为什么摆出这副表情?”


    宣凤岐听到她说这话后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可是我没哭。”


    四娘听到他说这话后狠狠打了一下他的脑袋:“都是你聪明,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懂。太过伤心是哭不出来的,你若不伤心的话为何刚才看到我没跟我打招呼,为什么这些时日你没出去找那些小孩玩去了?”


    小孩子的眼睫微颤了一下。


    这样说好像也不错,但是他此刻更多的不是伤心,而是恨。


    恨意自从那天晚上遇到那个男人后就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就像族长说的那般,这场权力的斗争已经开始了,自从大周皇帝开始注意到他们时,他那未曾谋面的父亲死在玄都的那一刻就代表着要么他们死要么就是对面死。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


    宣凤岐这个时候从木凳上跳了下来,他看向女孩子:“你怎么来了?”


    四娘看到他神色恢复如常后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宣氏族长仙去是大事,我们柳氏一脉自然要过来参与葬礼。你别太难过了,族长爷爷在天上也想看到你能开开心心的。”


    宣凤岐听到她的安慰后点了点头。四娘不过才比他大三岁,如今却要说这样许多安慰他的话,他原本想要说什么,可是一阵寒风吹过,他又看到两名小厮带着一个裹得十分严实的男人走进了宣府大门。


    宣凤岐见状连忙跑过去:“对了,我还有些事,等我有空再与四姐姐玩。”说完他便消失在院子拐角处。


    没有错,那个人虽然用黑色斗篷把自己裹得严实,但他的身高跟那位九皇子一样。虽然葬礼期间他都是打发自己的亲信来的,但这次他却亲自来了,这就说明玄都的情况很不乐观。要不然他也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前来拜访宣府。


    宣凤岐这回偷听比上次小心多了,他仍是到了宣世珣的书房。里面除了暖炉噼里啪啦的炭火声外还有两个人的交谈。


    那个男人一副焦急的样子:“宣家主不是说要好好考虑一下吗?如今都过去两个月了,宣家主还没考虑好吗?”


    宣世珣看到男人急切的模样后一脸憔悴地说道:“想必九皇子不会不知道我宣氏一族的族长仙去了吧?族长仙去的突然,我等后辈自然要尽心为他操持后事,九皇子您也看到了,这段时间里我夜不能寐,日日为族中之事焦头烂额。九皇子所说之事我恐怕没有心力为您去办了。”


    “怎么没有心力去办?你只要把那支军队交给我就行,至于其他的都不用你操心。”


    宣世珣听到他这样说后又是无奈叹气:“这事坏就坏在这里啊。老族长去的突然,先楚的那支军队原本是由他握着的,但他老人家去时并未交代那支军队在那儿,九皇子提出的条件我也是爱莫能助啊。”


    “宣世珣!别以为你现在远在扬州就能耀武扬威了!就连外人都知道你们宣氏一族有那支军队的存在,你以为你们老族长死了,你就能用这样的借口打发我了吗?”


    宣世珣一脸惋惜:“事实我已与九皇子讲了,军队确实随着老族长的死去成为了秘密,或许在过二十年连踪迹都找不到了。若是九皇子真觉得我们宣氏一族有罪,大可将这一事呈报给当今圣上,若是有罪自然会有人来查,九皇子也不必在此威胁我这刚失去族中亲人的可怜人。”


    男人此刻终于按捺不住了:“宣世珣,别以为你用这样的手段就能打消父皇对你们宣氏一族的疑心。”


    “手段?什么手段?难道九皇子觉得我们宣氏一族是借着老族长的死摆脱这件事吗,可是我们哪里知道老族长什么时候仙去,而且在那之前九皇子也来了扬州探查过好几次了吧,两个月前老族长尚能走动与人说笑。我们当时谁也没想到一向康健的老族长会猝然离去,若九皇子真的疑心,也该去问老天才是。”


    宣世珣说完后便礼貌地做了一个揖:“葬礼上还有很多事,我实在抽不开身再陪九皇子,九皇子便自行离开吧。”说完,他便拂袖而去。


    事情跟宣世珣料想的一样,九皇子现在也只是空有想法没有能力,若他真的有能力谋反也不会借兵借到他这里来了。而就当九皇子一脸阴沉地从书房中走出来的时候,一个披麻戴孝的小个头忽然窜出来走到了他面前:“叔叔,我们又见面啦。”


    第118章


    男人看到这小孩的时候收起了脸上阴鸷的表情, 他上前想要抚摸那孩子,只是那孩子却后退一步:“叔叔坏,叔叔答应过我不跟祖父吵架的, 可是我刚才听到你们吵得很凶。”


    男人忍住了想要杀人的冲动:“可是本皇子都求你祖父求到这份儿上了,你祖父还是不肯救我,这实在谁太令我伤心了。”


    宣凤岐听到后忽然一脸好奇地睁大双眼:“原来叔叔是皇子呀,我听说这个世上皇子就是皇帝的儿子,叔叔是以后要当皇帝吗?”


    男人听到小孩这话后露出了一个诡异阴沉的笑:“幸好你只是一个孩子, 如果这话从旁人的口中,本皇子就该杀了他了。”


    宣凤岐听到之后高兴地拍手跳了起来:“这样说的话叔叔不杀了我是不是特别喜欢我呀?”


    男人被这个毛头小孩逗笑了, 他露出一个看不出情绪的笑来:“是啊, 叔叔还真的是喜欢你呢。”


    宣凤岐这个时候点了点头:“那不是叔叔坏,是祖父坏!他竟然不帮叔叔,不过叔叔放心,我有办法让祖父帮你。”


    男人听到这话后脸上露出了一个鄙夷的表情,他今日心情实在不佳, 也没有那么多的耐心跟一个几岁的孩童闲话。可是此刻他就是鬼使神差地蹲下身来十分顺从地低头听那孩子附耳说的话。


    男人听到之后先是不解,但眼中的惊喜之色不会作假:“真的?不会是有人教你的吧?”


    小孩子这个时候咯咯笑了起来,他笑得那样天真可爱,任谁都不能把他跟刚才所说的那些话联系在一起。小孩子笑完后无辜地撅起嘴来:“我是真的很想跟长得好看的叔叔一起玩,叔叔要是不相信那我就走了呀。”


    说完小孩子头也不回地就准备离开, 而就在此刻男人却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了小孩子那如细柴似的胳膊:“怎么会呢。”


    宣凤岐停下了脚步, 他露出了一个最真挚的笑容:“那叔叔抱着我离开吧,这样就不会被人发现了。”


    说完他就像淘气似的将自己身上穿在最外面的那层孝衣撕扯下来踩在脚下:“这衣服好难看, 我早就不想穿了。”男人见状笑着上前,就这样小孩子隐藏在了男人黑色的斗篷之下。


    ……


    第二日清晨,宣府乱作了一团, 因为府中上下都知道了宣凤岐不见了。所有人都在尽全力寻找着这位只有五岁的孩子,柳青鸾在寻找无果后更是气血上涌昏了过去,她昏迷前还哭着嘟囔着:“凤岐还那样小,他若是丢了,那我也不活了。”


    而就在宣府闹得鸡飞狗跳的时候,那个小孩子正坐在温暖的马车里吃着香软的点心:“叔叔你人真好,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坐这么大的马车呢。你说我要是跟你回去的话,会不会每天都有这样好吃的啊?”


    男人听到这话后忍不住讥讽一笑:我还以为是什么绝世神童呢,说到底也不过一个轻信人言的蠢小子。外面的流言果然也只是流言,流言永远成不了事实。


    男人笑着点头:“那是自然啊,玄都里有皇宫,皇宫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若是你能助本皇子登上皇位,那本皇子就破例为你加封爵位。像你这样小年纪就能封爵的可是前无古人呢。”


    小孩子听到后一脸兴奋,眼睛都亮了起来。可是就在他们说话之际,外面忽然下起了鹅毛飞雪,外面驾车的仆从不得已前来回话:“殿下,外面忽然降雪,我们恐怕不能按照原定计划三天便走出扬州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男人听到这话后紧皱起眉头来,他掀开马车上的帘子往外看去,外面果真下起了大雪。这这么一下小孩子受不住风狠狠打了一个喷嚏:“叔叔,我们要出了扬州才能告诉将我跟你一起走的消息告诉祖父哦,要不然以祖父在扬州的人脉,他们很快便能找到我们的。”


    这孩子的脑袋时灵时不灵的,有的时候他真的跟寻常五岁孩童无异,可是有时又能及时提出有效的建议。


    “小家伙,那以为该当如何啊?”


    宣凤岐看到男人一脸的笑意后继续说道:“走小路会更快,叔叔不妨找一个当地人前来带路,这样就算下雪我们也不怕走不了路了。”


    男人听到他这话后觉得有几分道理,而且这小孩是宣世珣唯一的孙子了,宣世珣就算知道了是他带着这小孩回去了又怎样。他如今拿着这孩子当作威胁宣世珣的人质,他也不怕宣世珣不帮他了。


    于是他便听从了这小孩子的话命人找了一个熟悉扬州地形的人为他们带路。这小路不比官道宽敞平坦,所以宣凤岐坐在上面很不舒服,他此刻的小脸已经变得苍白了。这扬州一向不怎么下雪的,而今年的这场雪却来得这样早这样大,这完全在九皇子的意料之外。


    小孩子虽然身体不舒服,但马车的人可不会关心他一个人质。宣凤岐强打着精神跟那位九皇子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叔叔是从哪里知道我家在这里的啊,为什么以前我从来没有见过叔叔来这里?”


    男人现在心情还不算差,这个孩子虽然是个人质,但确是一枚对他有利的棋子,于是他回答道:“自然是从我那位蠢皇兄那里知道的啊,他以为自己把人都处理掉我就找不出一点蛛丝马迹了吗?”


    小孩子听到这话后眼睛又亮了起来,他一脸好奇又崇拜的样子:“这么说来叔叔是从皇宫里来的,那你一定见过我父亲啦!祖父和阿娘都说过,父亲是进宫里为当今陛下做事啦,可是小凤岐自生下来就没有见过父亲,小凤岐知道叔叔是一个好人,叔叔能不能带我去见父亲一面?”


    男人听到这孩子磕磕绊绊的说了这许多话,脸上的笑意更盛。他能在这个孩子面前放肆笑出来自然是觉得对面只是一个五岁的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就算他这时候将自己内心的想法全部说出,这孩子恐怕也不能理解。


    而且,他还不知道吧,他的父亲早就被当今的陛下赐了凌迟之刑。


    男人这个时候也像被他笨拙的样子逗乐似的,他露出了一个恶劣的笑容:“好啊,等到你祖父答应了本皇子,我就一定会带你去见你父亲。”


    宣凤岐听到之后比刚才更加兴奋了,他不住地拍着手傻笑着:“好诶!”


    “可是……叔叔这次来找我祖父别人知道吗?那天我不是有意要听你们的讲话的,我听到叔叔好像有一个很讨厌的哥哥,是不是那个哥哥也要害你呀,你来这里那个哥哥知道吗,要是他知道了……会不会……”


    男人没想到这孩子脑筋转得这样快,他接着笑道:“当然没有,我来扬州除了我的亲信知道外再无他人。”


    毕竟向宣世珣借兵可是意图谋反的大事,他又怎会让旁人知晓?他其实早就知道他那愚蠢的皇兄在打宣氏军队的主意了,那个时候他就开始纳闷宣玉清也是宣氏子孙,怎么他谋害升上圣上皇子就能免得了诛九族的刑罚,没想到在他的身后站着的是他的皇兄,以为自己有个嫡出的名分就了不起了。若是他再敢这般目中无人,那他就会像他的同胞哥哥那般悄无声息的死去。


    九皇子现在还在幻想着自己能够顺利拿到军队然后登上皇位。只是就在此刻一阵喧闹声打破了他的美梦,外面隐隐传来了一阵阵浓重的血腥味儿,男人察觉到大事不妙于是连忙掀开车帘看向外面的情况,与此同时映入眼帘的便是雪地里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那些可都是他带来的死士啊!虽然这些人数只有三十人,但对付扬州的一些土匪流寇还是绰绰有余的,这怎么会在一夕之间全部被杀呢?


    就当他愣神之际,车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小孩子哭泣的声音:“呜呜呜——叔叔,我害怕——”


    男人一下慌了心神,他此刻怒喝道:“闭嘴!”而就当他吐出这句话的下一刻,一把被磨得锃亮的刀锋抵在了他的脖子上。男人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发现在马车的周围早就围着一些穷凶极恶的匪徒,那名为首的人长得又高又壮,脸上还有两道狰狞的疤痕,他就像打量一件货物一样将男人从头到脚看了个遍,“不愧是个好货啊,你们看看他这身上穿的,就算是当今扬州的宣老爷家里也比不上啊!”


    话音刚落,周围的贼人便一同跟着笑了起来:“哈哈哈——”


    男人已经有些慌张了,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们是这儿的山匪?”


    为首的贼人见这小白脸直接指出了他的身份,于是他也不藏着掖着了,他又将刀锋逼近了几分:“没错,老子就是这扬州里最大的山匪头子,老子平日里最看不惯你们这些天生富贵的人了,今天你若是不能在这里扒一层皮下来,老子这匪头子也不当了!”


    男人听到这话咬紧了牙关,但他面上仍是一副讨好的笑:“原来如此啊,既然你们拦着我又不杀我,想必是求财吧,你们想要多少说个数,我的人会给你们送来的。只是在那之前,你们可不能动我——”


    他话还未说完就挨了重重一拳:“你小白脸废话什么,我们是劫财不错,但你这张脸长得也不错。老子寨子里好几个月没有新的女人上来了,弟兄们都憋得难受着呢,你要是想活下去就好好伺候我们兄弟几个,说不定老子还能饶你一命!”


    男人听到这话瞳孔放大,他此刻就像疯了似的:“什么?放肆!你们这些贼人可知道我是谁,我是当今圣上的九皇子,你们要是敢对我做什么,你们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抵的,本皇子要诛你们的九族!”


    “哈哈哈——你还九皇子呢,那老子还是皇帝呢!皇帝老儿的皇子好好在皇宫里享福呢,他怎么会来我们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再说了我们这些人一无父母,二无兄弟姐妹,谁怕你来诛九族!”


    男人听到后脸上才露出了恐惧之色,他虽然生在皇家自幼便有最好的习武师傅教着,但他也难抵那些山匪人多势众。那些山匪没人相信他的话,反而将他狠狠打了一顿,男人只觉得自己浑身的筋骨都要错位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在晕过去之前竟然看到了一直蜷缩在马车里瑟瑟发抖的那个孩子嘴角竟浮现出一丝笑意。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被疼痛和彻骨的寒冷给惊醒了,他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肮脏不堪的地方。他身上的锦绣华服也不知道去哪儿了,现在他能披在身上的只有一件灰色的破袄。他自从出生以来就是千尊万贵的皇子,纵使比不上皇后的嫡子,可是在他生下来的二十多年里哪个人不是捧着他惯着他的,他还是第一次受到这般奇耻大辱。


    可是那又怎样呢,他现在为了不被冻死只能紧紧裹住了身上那件破袄。他分不清自己现在是被冻的还是被气的,他心中的那团怒气无处发泄冲得他心口剧痛,他发誓等到他从这里逃出去就一定把那些劫持他的山匪挫骨扬灰!


    就当他打着哆嗦的时候,一个稚嫩的童声从他耳边传来:“叔叔,你醒啦!”


    男人听到这阵声音后转眼看向那个他从宣府带出来的孩子,他瞬间目眦尽裂,他不顾自己身上的伤站起身来便狠狠掐住了那个孩子细小的脖颈。幼童的脖颈那么细那么脆,虽然他受了伤又被冻了那么久,但他还是一个有着成年力量的男人,只要他稍微一用力就能掐断这个孩子的脖子。


    “都是你!都是你!如果不是听信了你的鬼话,我又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我要杀了你!”


    那孩子用尽全力挣扎着,他不断咳嗽请求着:“叔……咳咳,叔叔,不要这样,祖……祖父一定会来……”


    男人听到孩童提到宣世珣的时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对啊,他带这小子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挟宣世珣交出军队来,要是这小子现在就死了,他接下来该用什么胁迫宣世珣?男人冷静下来一脸复杂地看向那孩子,他真的觉得这个小孩有些邪乎,但他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个小孩吧,他也不能未卜先知知道哪天要下大雪,他只是提议要找一个熟知扬州小路的带路人,他一个小孩能安排什么?


    他松开手后,小孩子便剧烈咳嗽着,他眼睛红红的一脸委屈的模样:“叔叔,对不起……是我做错什么了,叔叔不能扔下我不管,我错了……我以后会乖乖听话,也不会到处乱跑了。”


    男人看到他那崩溃大哭的神情不似作假,于是便暂时放下戒心,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他所带的精锐死士为何会那么快就被那些匪徒给解决掉,当年有人派了精兵前来暗杀他,他有那些死士傍身,那些精兵也没能近得了他的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一切就好像有人把他的行踪告诉这些山匪一样,而且这些山匪好像就在那里等着。男人脑中很快便有一个答案要呼之欲出了,而就在这时,外面有一个彪悍的身影狠狠砸了一下木门:“吵死了里面的给老子安静一点儿!”


    外面那些匪人对他造成了威胁,他能不能活着出去还不一定,他这个时候哪有空想那么多。而就在这时,宣凤岐小心翼翼迎上前来开口道:“叔叔,你来我家的时候不是带了很多人吗,那些人还有吗,你知道该怎么联系他们吗?”


    男人听到这小孩子说的话之后恍然大悟——对啊!他还有一只用来传信的灰隼,他走到半路时便下了大雪,而此刻他就已经到了匪窝里了。这就说明他被绑走的距离不是很远,只要他找到机会吹响口哨就一定会获救的,毕竟在扬州城门外还有他的百来号人等着他回去。


    可是那些人不熟悉扬州的地形,若是贸然让他们前往,恐怕他们还没救出自己,他就已经死了。就当男人一筹莫展之际,小孩子攥着粉拳一副十分生气地开口说道:“我祖父与扬州郡守有几分交情,若是祖父知道我被这些坏人带走了,他一定会赶过来救我的!”


    男人听到这话后就像想到什么似的。对啊,他可以让他在扬州门外的亲信先去找扬州郡守,山匪劫人这种事可是发生在他管辖的地区内,无论如何他都逃脱不了干系,若是他不能把此事办好的话,那么扬州郡守就是杀头的死罪。男人都想好了,他在扬州受辱的事情不能传扬出去,所以等到扬州郡守跟他的人把他救出去后,他就把知情者全部处理掉。


    就当他计划好一切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好像不能往外传递消息。虽然他训练灰隼的哨子还挂在他的脖颈上,这也是他身上唯一一件有用没有被搜刮走的东西,但他却不能支开外面看着他的那些土匪,若是现在有人能支开外面的人,他就有办法了。


    男人眼珠不停地转着,而就在此刻他看到了正缩在一旁冻得有些发颤的小孩子。他这时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一下挪到那孩子面前:“小凤岐,你想不想逃出这个地方?”


    小孩子有些怯懦地点了一下头。


    而就在此刻,男人露出一个迫切而又阴邪的笑:“如果你想快点儿逃出这个地方那就好好听我的话,我保证你会好发无伤的回到你祖父身边的。”


    小孩子听到这话后刚才还有些怯怯的眼神一下变得无比明亮:“真的吗?”


    “叔叔不会骗小孩的。”说完,他便在宣凤岐耳边急促地说着接下来的计划,小孩子听到之后有些犹豫,“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些坏人会不会打我?我很怕疼……”他说着说着眼泪就要掉下来。


    男人此刻哪管那么多,他连忙抓住了小孩子的衣领,虽然他内心已经是急不可耐,但表面上还是得装出一副和蔼的模样来:“自然是不会,有叔叔帮你,你怕什么?再说了,你个子小,躲那些大人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所以听叔叔的话好吗?”


    小孩子迟疑了片刻,随后他点了一下头:“好……我听叔叔的。”


    这山匪的宅子在扬州边城的一处大山上,这山看着不大,但是有很多石灰钟乳,那些险峻的地势让这个匪窝易守难攻。若是有人从陡峭的山崖往下看去就会看到有无数像冰锥似的钟乳石赫然立在崖下,这些像尽了地狱里能将人活生生穿透的刑具,令人不寒而栗。好在没人愿意在这危险的山崖边走动,更无人注意那条早就没人走的全都是荒草荆棘的山路。


    那个关押着刚掳回来小白脸还有那个小孩的柴房才刚消停一点,可是此刻里面却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痛叫声。那是一阵小孩子尖锐的哭叫声:“啊啊啊——我的肚子好痛,我要死了,快点开门啊——”


    而就在此刻,屋里的那个男人狠狠敲门道:“各位兄弟,你们不管我可以可是你不能不管这个小孩儿啊!实话跟你们说吧,这小孩是宣老爷家的小孙子,若是被他老人家知道他的孙儿死在了你们寨子里,恐怕他会举全族之力灭了你们匪寨的。”


    原本在外面想吓唬他们二人不要吵的土匪也停顿住了。他们虽然不相信有皇子会经历他们的匪窝,但是宣氏一族的小公子可就在扬州,而且他们看那小孩的衣服也是用绸缎做的,再说这小孩长得白白胖胖的,又是一副好模样,倒真的跟宣氏家族的那位小公子有些像。虽然他们是这样想的,但他们这些土匪谁也没有见过那位小公子,他们也不敢贸然放人,于是在这时守门的一个人对着自己旁边的一个人吩咐道:“你去问大当家的,我在这里守着他们。”


    “是!我去去就来。”


    说完,门前就少了一个大汉的身影。宣凤岐见状捂着肚子满地打滚,他叫得更加用力了,而就在这时男人更加急切:“求求你们就打开门看看这孩子吧,若是这孩子死在这里,你们一个都活不成!你们那么多人守在这里,难道害怕我们两个人吗,更何况他只是一个生了病的孩子!”


    外面的土匪也害怕这小孩有来头,他们更多的是害怕这么一个有身份的人死在他们寨子里,说不定他们真的要活不成了。一个人此刻试探地问:“要不然我们就打开门看看?”


    守在门外的另一个人:“是啊是啊,反正我们这边有三个人呢,还怕他一个小白脸和一个孩子不成?”


    为首的那名匪徒听到之后犹豫了片刻,但伴随着那孩子的呼救声越来越虚弱,终于有一个人不耐烦道:“行了别吵了!”


    而此刻屋里的人听到了木门传来了将要打开的动静。男人屏息凝神注意着门那边的响动,他这一辈子都好像没这么紧张过,是啊,哪怕他夺位失败,他的父皇也会看在他是自己儿子的份上格外开恩饶他一命,但现在不行了。他的身份在这些人面前一点用都没有,他在外面没有皇子身份的庇护便什么都不是。


    所以他恨这些狠狠羞辱过他的山匪,恨这些有眼不识泰山的贱民。


    就当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那个开门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狠狠挨了一记闷棍。男人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回过神来时他竟然把木棍都打折了,那名开门的山匪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脑浆迸裂直挺挺倒在了地上。而他后面的两名同伙发现事情不对,于是连忙上前帮忙,而男人此刻已经杀红了眼,他举着断成一截的木棒就朝着一个人的脖子处捅去,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撒在了他的脸上。若是放在以前他肯定嫌弃这贱民的血脏,但此刻他顾不得这些,他用尽自己毕生最快的速度夺过了已经倒下山匪的刀捅进了那个刚想要逃跑的同伙心口。


    男人很快就把那三个人杀了。他自从出生以来就仗着皇子的身份杀过不少低贱的人,但是这次是他第一次通过杀人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兴奋。而此刻他完全忘了刚才的宣凤岐,他确实让这小孩装病吸引那些山匪的注意,如果不这样的话他又怎么有机会逃出去?


    可是现在他却只顾着自己逃跑,连看都懒得看后面的小孩一眼。开什么玩笑,他一个受伤的人逃跑还有带那么一个累赘,到那时候他还活着逃离这个匪窝吗?反正他沦落到匪窝也有那小子的错,他管那小子死不死,只要他能活着出去他就让这些羞辱他的人不得好死!


    而在柴房里看到门前那一排雪地里的脚印后露出了一丝微笑来。


    ……


    不久之后,那名山匪首领就来到了柴房,但当他看到躺在柴房里那三个人的尸体后额上气得凸起青筋:“该死的小白脸,在老子的寨子里都敢刷这种花招,去给我追,追到那个男的立刻把他送到我这里来!”


    说完那些山匪分成好几路顺着那雪地里一深一浅的脚印追了出去,而就在此刻有人看着地上孩童的脚印后又问:“大哥,那男的就罢了,要是抓住那个小兔崽子该怎么办啊?”


    山匪头子这个时候明显也有些烦躁:“该死的卢子临,都说让他提供富商的行车路线方便我们劫人了。这次劫人的路线和计划都是他递给我们的,可是他那老不死的也没说那车上坐着宣家的孙子啊。那宣氏老儿虽然不当官,但他上头有人,若是这小子在外面寨子里出了差错,我们寨子可就大难临头了!”


    “找,找到后连夜送到宣府门口去,等到这件事过去完了,老子第一个去宰了卢子临那老不死的,老子要让他这郡守再也做不下去!”


    说完,那些人便在风雪中四处搜寻。这山寨的大门早就被那些山匪给围得严严实实,就算那个男人跑出去又怎么样,这大雪天的他还是离不开这座山。


    那些山匪一直寻找到深夜,彼时大雪已经将山路全部封住了,就连那个男人跟孩子一起离开时留下来的那一大一小的脚印也被大雪掩盖住了。没了脚印,那些山匪也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山里到处找,凡是有可能藏人的地方,他们都去找了。


    就当寨子里闹得不安宁的时候,一个穿着狗皮大袄,头上带着毡帽的人快马加鞭往这边赶来。他来到山寨门前便狠狠拍着门大声喊道:“是卢大人让我来的,大人有要紧事命小人告诉大当家的!”


    那个守在寨子高台的人听到这话后连忙下去找大当家禀报。那个刀疤土匪因为晌午跑了的那两个人已经很不爽了,郡守的人竟然敢此刻送上门,土匪几乎怒不可遏:“把他给老子绑过来,等到老子问完话后再一刀抹了他的脖子!”


    “是!”


    没一会儿,那名被五花大绑的瘦矮男人就被押着跪到了山匪头子面前。刀疤脸先是上前狠狠踹了那人一脚,那人几乎要呕出血来,但他确实有要紧的话要说:“大当家的……您先别急,小人这次是真的有急事要跟您禀报啊!这事关寨子里兄弟们和我家大人的性命,您就不能听小人说完后再发火。”


    山匪头子听到他这样说后不屑地哼了一声:“你最好说的是重要的事,要不然老子就把你扒了皮去喂狗!”


    瘦矮男人听到后立刻道:“大当家的昨日是不是抓了一个男人?”


    山匪头子听到后很大方地承认了:“是啊。”


    瘦矮男人听到他这样说后身子一下瘫软在地,他就像惊吓过度失了魂那般嘴里嘟囔着:“完了完了……全完了。”


    山匪头子听到他说这般晦气的话后上前狠狠甩的他两个大嘴巴子:“会不会说话,再给老子招惹晦气,老子把你嘴撕烂了!”


    瘦矮男人嘴都被打出了血,他就像被疼痛拉回神智似的,他嘴唇颤抖嗫嚅着:“错了都错了!大当家的,您昨天绑的那个男人是皇子啊,这是杀头的大罪啊……”


    那山匪头子听到这话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他此刻也有些慌了,他又狠狠踹了瘦矮男人一脚,男人当时就呕出了一口鲜血。又高又壮的男人用他那张布着刀疤的脸狠狠瞪着他:“你说什么,再给老子说一遍!”


    “您……昨天绑的那个男人是当朝皇子啊。九皇子的人都找到郡守大人那里去了,所以郡守大人才派小人前来通知您一声啊!”


    男人听到这话后瞬间暴怒,他开始一脚比一脚用力揣着那个人。直到他把人打得半死才有人将他拉开:“大哥,大哥息怒啊!现在您要做的不是要打卢郡守的人,您得想想我们要怎么办啊?那个皇子的人都找到郡守那里了,他们怕是很快就要到我们这里来了。”


    山匪头子听到之后一脚踹翻了桌子:“那路线图和对付那个人带着士兵的方法都是卢子临那个老不死的递给我的,是他说昨天路过的就是一个普通商人,只要人没死就让我们随便玩,老子哪儿知道他是皇子啊!这事论起来也是卢子临那个老不死的算计老子,好啊!既然老子活不成,那他也别想好过!”


    说完,他便吩咐自己身边几位亲信兄弟:“去,吩咐下去,今天晚上我们就要移寨。”


    “大哥,可是外面下那么大的雪……”


    “蠢货!”男人狠狠骂着,“就是因为外面下那么大的雪才得快点跑,幸好现在是大雪封住了山路,如若不然那些官兵早就上来了,你以为到时候我们还有活路吗?”


    那些人听明白后立刻动手去下面传话,虽然外面的天气能把人冻僵,但这土匪窝里却兵荒马乱热闹得很。就当天将明时,有人前来禀告:“大当家的,我们发现了那个男人的踪迹,他现在正往山崖后面跑去。”


    山匪首领气得狠狠踹了前来禀告的那个人一脚:“狗娘养的!不是都说让你们都撤吗,听不懂人话是吧,你们死了老子也不管了!”


    此刻山寨里的那些土匪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他们也开始动身绕着小路离开。那山匪头子当了那么多年的土匪,他知道只要自己照着山路走出去就会被那些官兵一网打尽,所以他选择带着他的属下们走后山小路。


    与此同时,那位皇子经历一天一夜的躲藏后身体与心理都濒临极限。当他看到有无数人举着火把朝着他的方向走来的的时候,他就像什么都顾不得似的拖着自己快要冻僵的腿继续往前跑着。


    开什么玩笑,他可是大周朝的九皇子啊!他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死在这个匪窝里,他还没有当上太子,还没有得到皇位,他不能死,他不能死……


    纵使男人现在已经疲惫不堪,寒冷和浑身的疼痛侵蚀着他,但他仍然没有停下脚步。他从逃跑出去的第一刻就用哨子唤来了他那只灰隼,之后找到一个隐秘的山洞在里面咬破手指写下了自己身处匪窝并让城外的那些亲信找扬州郡守和扬州守城军前来救他。没关系的,他只不过是莫名其妙的来扬州一次,父皇会看在他如此可怜的份上就原谅他的,这次失败并不能代表着什么,只要他还能活着,他就一定能东山再起,只要他还能活着回到玄都,太子之位迟早是他的!


    没多久男人就跑到了一处山崖上,往去看去都是一片密密麻麻尖锥状的钟乳石,而往后看去就是一群举着火把浩浩荡荡朝他走过来的人。他就好像要疯了似的嘴里一个劲地嘟囔着:“不可能……不可能……蠢货!不光是一群蠢货,还是一群废物,血书都送出去多久了,怎么还不来救驾!”


    而就在他癫狂大骂之际,他好像听到了刀剑相撞的声音,这一刻他好像看见了希望。来了!是朝廷派来的兵来救他了,他赢了,他要让那些所有欺辱过他的人都付出代价。


    无论是他的皇兄还是不愿借兵给他的宣世珣,还有那些山匪,他要一个一个将那些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当他想到这里的时候喉咙里忽然传出一阵可怕喑哑难听的笑。就当他站在悬崖边上想着自己得救后的一切时,一阵稚嫩的童声打破了他状似癫狂的情绪:“叔叔……”


    男人听到这话后猛的回头,他看到那个五岁的孩子直直站在风雪中,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惊喜的笑意。可是男人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心头一紧,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男孩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跑到他面前:“叔叔,不是说好了我照叔叔说的做,叔叔就带着我离开嘛,叔叔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小凤岐最不喜欢说话不算话的人了。”


    男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伸出那只冻僵的手想去触碰他,但男孩却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十分天真无邪的笑容:“既然叔叔都不信守承诺呢,那让我想想该怎么惩罚叔叔呢?”


    男人呆滞在原地,纵使他现在的身体冷的不像话,但他的脑子的那一根弦就像忽然连通一般。他似乎将所有事情都联想到一块去了。但这时也太迟了,就当他身体僵硬动弹不得时,站在他面前的男孩就这样伸手一推,他没有任何征兆地从山崖上摔了下去。那山崖底下正好立着一根染了雪的尖锥状的钟乳石,只是在男人坠下后,那根钟乳石就像地狱那般场景贯穿了他整个身体,鲜血四溅飞散在下面的一堆乱石雪地里。


    他还未来得及喊出声音便再没机会开口了,他只记得自己快要看不清东西的时候,站在山崖山白雪似的孩童露出一个犹如恶鬼般天真无邪的笑容:“叔叔,再见。”


    第119章


    那位九皇子死了, 扬州守城军最后在山崖下发现了他被石柱贯穿的身体,那死状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与此同时他们也发现在匪窝里那个被关在柴房里的小孩,他见到外面一片混乱放声大哭后才把官兵吸引过来, 之后他便自然而然得救了。


    据那孩子所说,是九皇子在宣府上邀请他一起出去玩,他一时经受不住诱惑才跟着别人一起出去的。


    别人也从他口中拼凑出了这件事的事实:九皇子打算带着他一起出扬州,没想到路上遭遇山匪打劫,那些山匪不知九皇子的身份便把他绑回了山寨里, 之后九皇子趁那些山匪不备逃了出来,可是外面雪天路滑, 他又不熟悉这匪窝的地形, 他筋疲力尽跑到山崖边时不慎掉了下去。


    山寨里很多山匪都在官兵到来之前逃走了,当然没逃走的自然就被当场斩杀了。宣凤岐担惊受怕了三天,三天之后他顺利地回到了宣府,柳青鸾看到他那可怜的模样真的是又担心又生气,她原本想高举着手打这个不听话的逆子的, 可是当她听到这小孩在匪窝里度过了怎样惊心的一晚后心又软了下来。


    柳青鸾只是抱着宣凤岐幼小的身躯止不住地哭:“你知道错了吗,下次还敢不跟家里人说就乱跑吗?你知道这几天阿娘是怎么过来的吗,你是阿娘的命啊——”


    女人眼下的乌青十分深重,自从宣凤岐失踪后她便整宿整宿睡不着,更是四处托关系派人去找, 宣世珣也答应她哪怕是在扬州掘地三尺也要把小凤岐给找回来。宣凤岐被柳青鸾抱着哭了许久之后, 女人才松开了,小孩子此刻用自己冻得冰凉的小手轻柔地擦去了女人脸上的泪水:“阿娘, 这次是我不对,你别哭了,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乱跑了。”


    柳青鸾还因为他的事担惊受怕, 但当她感觉到宣凤岐冷冰冰的手替她拂去泪水的时候,她抓住了那双小手然后吹了一口暖气:“好了,小凤岐以后不乱跑就是了,你在外面这些天冻坏了吧,快点跟阿娘回去,阿娘给你煮姜汤暖暖。”


    宣凤岐听到后狠狠点了一下头:“嗯嗯,我都听阿娘的!”


    ……


    虽然这小孩子刚回来的时候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但当夜了他就发起了高热。他是个小孩子,他在山贼的那个黑乎乎的小柴房待了一天一夜,就算是大人也难保证自己会完好无整的回来。柳青鸾又是一夜未眠,她仔细给小孩喂药擦身,她寸步不离的守着自己的孩子直到宣凤岐的高烧慢慢退下去。


    宣凤岐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柳青鸾坐在他的床榻边睡着了。他没回来的时候女人就为他担心得好几日睡不着觉,他回来后又立刻病了,女人急得不行,恨不得能替他受了这苦楚。是啊,她是一位母亲,一位正常的母亲,这个世上怎么会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呢?


    啪嗒啪嗒——


    温热的泪水接二连三地落下,柳青鸾感觉到自己手背上湿漉漉的触感后缓缓睁开了眼睛。当睁开眼睛时看到那孩子已经坐起来,于是她惊喜道:“凤岐,你醒啦!”她一边说着一边上来摸小孩子的额头,当她确认这孩子的烧完全退了之后才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她担忧散尽后才注意到宣凤岐哭了,她一见这孩子哭得这样伤心,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里也不好受。她连忙上前拿着自己香软的帕子擦去宣凤岐小脸上的涕泪:“真是的,怎么好端端的就哭了?是不是哪里还有不舒服的地方,你进山匪窝里,那些贼人是不是打你了。我儿不要怕,若你受了什么委屈尽管跟为娘说,扬州郡守已经将那些贼人全抓住了,若是他们真的对你做了什么,那么阿娘和你祖父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宣凤岐看到柳青鸾因为气愤而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连忙摇头:“没……阿娘,他们没对我怎么样。对不起……孩儿这次跑出去了阿娘担心了,我答应阿娘,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了,我要守在这里一辈子,保护阿娘一辈子。”


    柳青鸾听到这话后愣了一下,她的脸上那一丝因为气愤而染上的阴霾也瞬间烟消云散,她笑着一下将小孩子搂进了自己怀里轻轻拍打安慰着:“傻孩子,你还有你祖父和阿娘呢。阿娘现在能护好你,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只要你长大了长高了就能保护阿娘了。”


    小孩子听到之后狠狠点了一下头:“嗯,我一定好好听阿娘的话。”


    柳青鸾累了好几天了,她安顿好宣凤岐时已是精疲力竭了。当她将这孩子哄睡着之后便被丫鬟扶着回房歇息去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宣世珣则是惴惴不安起来。他听到送宣凤岐送回来的那位将士说这次去剿匪是因为那些山匪劫持了一位贵人,而那位贵人不幸跌下悬崖摔死了。


    那位贵人能请得动扬州郡守和扬州护城兵一起去剿匪,想必面子是非常大的。宣世珣不用想都知道那位贵人是谁,且他前日便打听到宣凤岐最后消失时好像有跟一个穿着黑色斗篷高大的男人说过话。


    府中的人并不知道那位男人的身份就是九皇子。所以带走宣凤岐的也就是那位九皇子。


    宣世珣想到这里重重地锤了一下桌子。


    这九皇子还真的是卑鄙,他眼见自己借兵不成竟然想起以宣凤岐为质来威胁自己。不过幸好有山匪在半路拦截住了他,要不然等他把小凤岐带到玄都,那就说什么都晚了。


    宣世珣想到这里的时候走到墙边,他推动了书架上由一本书卷伪装成的机关,随后一整面书架就缓缓移开了。他走上前去在一个黑色的密格里拿出了一张张近日来收集的罪证。


    这些纸上所写的都是当今扬州郡守卢子临勾结山匪的罪证。其实早在半年前,路过扬州的那些货队或者是富商总会被一伙来路不明的劫匪绑架。若实绑架也就算了,可是那些山匪毫无人性,劫了过路富商的钱财和货物后又杀人灭口。宣世珣也几次利用自己在扬州的官场之人将这件事递到郡守那边,郡守虽然好几次都承诺会尽快将这件事情查清楚,但这半年来仍是没了下文。宣世珣心中生疑,于是便动用一些江湖密探去查这位卢子临。


    没想到他这一查,竟真的查出来一些事。原来卢子临早就将扬州各地富商运送货物的路线暗中透露给那些山匪了。所以那些山匪才能顺利绕过扬州守城军的追查在短短半年内犯下无数罪行。那些山匪仗着自己在扬州有人,于是便从杀人越货变成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畜生,凡是他们出没的地方,一些平民百姓家的姑娘都被他们抢去。


    自然了这些还只是那些人的冰山一角,像此种罪行数不胜数……宣世珣原本打算在葬礼结束后便命人将这些罪证匿名送入玄都。到时候玄都必定会派人来查,他也可以置身事外,但他没想到这次山匪竟然误绑了皇子,而那位九皇子竟然会那么倒霉,就这样不巧的掉下山崖摔死了。


    不过这样也好,有皇子因为意外死在这里,而那些山匪又与卢子临有来往,想必这次没有他出手,玄都一样会派人来查明真相的。


    而且九皇子死了正好解了他们眼下的困境,再也不会有人因为那支军队的事来威胁他们宣氏一族了。但是这件意外发生的太过巧合了,巧合的令宣世珣难以置信,他都有些迷茫了:这难道真的是巧合吗?


    就在宣世珣愁眉不展时,外面忽然进来一个下人禀告道:“老爷,大夫说小公子是因为受了风寒才突发高热的,现下已经大好了。”


    宣世珣听到这个消息后脸上的担忧之色才减轻了不少,他笑着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往后小公子那边要多加派人手看着,凡是他要去哪儿都要提前遣人告知我一声。你先下去吧,我等会儿再去看他。”


    “是,小的先告退。”


    说完,记下宣世珣那些叮嘱的下人便走出了房门。


    宣世珣一个人呆坐了许久,但最后他想通了,反正九皇子死了跟他们宣氏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就算上面的人来查,查到的也只会是跟山匪勾结的卢子临。而且九皇子一死他们宣家也没了一个隐患,这次的事情他们可是妥妥的受益者,真不知道要担心什么,反正这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都不重要了。


    宣世珣去看望宣凤岐的路上时还吩咐人做了几样小孩子爱吃的点心,这孩子怕是在匪窝里被吓坏了。他想,这些时日得要好好哄一下他。而就当他带着人路过小凤岐的书房的时候,几名小丫头正捧着一些书籍纸张往外走。


    宣世珣见状微蹙了一下眉头:“你们手中拿的是什么?”


    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小丫头说道:“禀老爷,这是小公子练过的字和读过的书,他说这些练过的字都丑死了,书也不好看,于是便命令我们烧掉。”


    宣世珣听到这话后脸色瞬变。


    真是胡闹,哪家孩子因为书不好看,字写得丑就命人把这些东西烧掉?谁家小孩子学写字的时候不是先从丑字写起的,字写得丑并不丢脸,但因为字写得丑烧书才是真的有辱斯文!看来他是真的把他这个孙儿给惯坏了!


    宣世珣压下心中的怒气拿起了那些书籍最上面的一张纸。可是当他看到纸上写的那些字的时候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就连握着纸张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他不是因为宣凤岐写得太丑而生气,相反,这字迹工整清晰,隽秀有力,明显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能写得出来的。宣世珣担心自己越看脸上的惊慌越藏不住,于是他命这两个小丫头放下那些东西,至于宣凤岐那边他会亲自去说。


    两个小丫头也害怕差事完成的不好而被罚,于是连忙放下东西退下了。


    宣世珣此刻屏退了众人,他一个人走到了他这小孙儿的书房里。因为宣凤岐刚会开口说话的时候就十分喜欢抱着一些书不撒手,所以他特意给这孩子修了一个书房,这书房可比他的那个规模要大很多。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子玩心不重,一心扑到了那些书上,宣世珣虽然为他的上进而感到高兴,但他这个做祖父的还是希望这孩子可以活泼开朗一些。


    宣世珣以前不是没有看到过宣凤岐写的字,宣凤岐写的字虽然也工整,但绝对没有这些纸上写得这般好。这些字倒是像一个老成的大人写的,于是他在书房里翻了几张宣凤岐以前是写的几张字,他的字迹与那些纸上的字完全不像。而且那些跟那堆书放在一起的字明显就是要练的字,因为一张纸上满满写着的都是一个字,然后下一张纸也是一个字,那些字迹到最后越来越工整好看。


    他这是在模仿别人的字迹吗?


    是在模仿谁的呢?若是小凤岐想模仿名家的字帖为何不直接找他要呢,他那里可是珍藏着几位在世名家的字画呢。


    就当宣世珣疑惑之际,他在堆满书的书案底下发现了一张残缺的纸张。这张纸与宣凤岐所用的练字的纸张不同,这纸的边缘略厚,明显是他平日里用来联络扬州官员的信纸。信纸好像已经被撕碎了,他只隐隐看清了上面的一半字——感谢宣家主告知,本郡守一定秉公执法,不会让残害百姓之人逍遥法外。


    宣世珣见状倏然睁大了双眼,这……这不是他以前跟卢子临通过的书信吗?宣世珣想到这里又连忙拿起了桌子上练字的纸张跟书信上面的字迹反复比对,没错……这些字确实在模仿这信纸上的字。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孙儿要去模仿卢子临的字呢?还有这些信怎么到他手里的,这些事情……


    就当他手心冒出冷汗时,书房的门悄悄地打开了,站在门口的小人软软地说了一声:“祖父,你在干什么?”


    宣世珣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到了,他手中拿着的那一沓纸张也瞬间散落了一地。宣世珣看到来的人是宣凤岐,于是回过神来:“小……小凤岐啊,你怎么无声无息出现在祖父身后,祖父被你吓了一跳。”


    宣凤岐听到后露出了跟以前一样撒娇的笑容:“我从小松那里听说祖父来看我了,但我怎么等都等不到,于是心急自己走出来了。祖父是要看我练的字吗,我最近进步可大了,我这就找给祖父看。”说完,小孩子便手忙脚乱跑到书柜旁边从里面拿出了一摞字帖,“祖父快看看,是不是写得好多了?”


    宣世珣心里的疑虑还没打消,但他还是笑着接过了小孩子递过来的字帖。当他看到这些字帖的时候眼睛一亮:“这……这真的是你写的?”


    宣凤岐听到自己最爱的祖父竟然质疑他,于是立马撅起了嘴:“祖父不信我,我不跟你玩了。”说完,他就一脸赌气的样子想要转身离开。


    宣世珣见状一下拉住了他:“不是,祖父不是不相信你,祖父说你写得特别好!你父亲学写这梅花小篆时也是八岁才学会的,祖父只是觉得你比你父亲有天赋多了。”


    小孩子听到大人的这一番夸奖后才勉强露出一个笑脸来,他摇了一下头一副神气十足的样子:“祖父,我才不是天赋呢。”说完,他便快步跑到了书柜面前,当他打开时,书柜里那些摆放着的那一摞摞练字的纸暴露在光照之下,“我可是练了那么多字才练成的,虽然还没有字帖上写的那样好看,但是我会努力的!”


    宣世珣看到那一柜子的废纸之后微愣了一下。


    这……这些都是小凤岐练字练的字稿吗?


    宣世珣回过神来后走到了小孩子面前,他一下抱起了宣凤岐:“是祖父不好,我的小凤岐这样努力,祖父怎么能怀疑你呢?”


    宣凤岐抬起头来笑了一下,而这时他也注意到了地上散落的纸张,他的脸色又不好看起来:“咦?这些东西我不是让小翠她们去烧了吗,怎么还在这里呀?”


    宣世珣听到这话后也不恼了,他柔声问道:“是我不让她们烧的,小凤岐能告诉祖父为什么要烧了这些书籍吗?”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问后挎着小脸:“还不是因为以前在祖父桌上看到有一张纸上面写的字还算好看,所以孙儿便自作主张拿来练字了,没想到练到后来这字狗屁不是。那张纸上写的字也不好看,孙儿可不能承认自己练过这样的字,孙儿越想越难堪于是命人去烧了。至于那些书,孙儿前些日看了一本书,上面写有一富贵人家最喜欢收藏各种名书古籍,可是有一日皇帝派人下来查逆贼,最后在那个富贵人家的书房中发现了这些藏着谋逆之诗的书籍,那些人也是因为这个而沦落到满门抄斩。我读着那些书里的诗好像跟那个逆贼的诗意有些相像,所以才令人把它们烧掉的。”


    宣世珣听到他讲完来龙去脉后一脸恍然大悟:“竟是这样。”


    是啊,九皇子死了。玄都很快就要派人来这里,若是皇帝还跟五年前一样忌惮着他们宣家,那么到时候给他们安上一个藏有谋反之书的罪名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幸亏小凤岐在这里提醒了他,要不然过些时日那些人来了,他还不知道能不能带着宣家全身而退了。玄都这次如果来人的话,那么他们一定会查个清楚,到时候他把宣家从整件事里择得干干净净,皇帝没了把柄和定罪之名也暂时不能将他们怎么样。


    此刻,抱着小孩子的宣世珣喜笑颜开:“小凤岐,你真的跟传闻中的那般是我们宣家的贵人。”


    小孩子听到宣世珣的夸奖后害羞地笑了笑:“祖父,我其实没做什么啦。如果我真的能为家人们做一些好事,那我也会开心的。现在我能做一些事,将来我更会做更多好事,让更多人开心的。”


    宣世珣听到后慈爱地看着他:“小凤岐将来想做什么啊?”


    小孩子听到之后低下头来思考了一下:“嗯……祖父,我还没想好,但我想尽我所能让这个世道变得更好。”


    宣世珣听到之后脸上多了一丝惊喜:“哎呀,没想到小凤岐志向如此之高啊。”


    宣凤岐看到他如此高兴的模样,抬起头来问:“祖父相信我会改变这个世道吗?”


    宣世珣点头十分肯定地说道:“自然了。虽然小凤岐现在还不懂,但在你出生前曾有一位来自蜀山的道士为你算过命数,你是天生的凤命,生来就是为了守护一方的。所以我相信我们的小凤岐一定会做到的。”


    宣凤岐听到这话后又低下头来沉思起来。他从不信命数,只相信事在人为。这世间没有那么多的巧合,如果真的是巧合那也只是蓄谋已久。就像威胁他家人,逼死族长的九皇子巧合的死了。


    ……


    因为宣凤岐给了宣世珣合理的理由,所以宣世珣拦下的那些纸张还有书籍还是顺利的烧了。除此之外,宣世珣这段时间还命一些亲信查了府上所有的诗书,凡是官府中没有登记造册的,或者是杂记怪书都被他烧了。


    烧书的第三日,一行从玄都来的玄甲兵便浩浩荡荡地进入了扬州。当今圣上听说自己的小儿子死在了扬州大为震怒,他当即便命人把当事者一律关押进了大牢。而且这次他还派了自己最喜欢的六皇子来扬州调查这件事,因为那位九皇子很快就死了,他的存在很快就会被这世间抹除,而这位六皇子不同,他是皇后亲生的儿子也是未来最有希望成为太子的人,所以这次皇帝把这个立功的机会给了他。


    那六皇子便是谢瑾,他进入扬州没几天便查明了扬州郡守与那些山匪勾搭,暗害来往扬州的富商,并分走他们的钱财。没几天人证物证一应俱全,但是在口供上谢瑾却发现了一处疑点——卢子临和那个山匪在绑架他皇弟这件事上出现了分岐。


    卢子临说那天他并没有给山匪提供任何有富商经过的路线。而那名刀疤脸却说他受到了卢子临的亲笔信,信上说那名富商小心谨慎,带了三十多个武功高强的人,信上还描述了要如何对付那些拥有轻功的人。他们在树上和山路上设下绊绳,又在暗中用箭弩将那些会轻功的人从树上打下来,如此这些只会用土办法的山匪便轻而易举的把那支死士队伍给料理了。


    两个人供辞不一,于是谢瑾便让他们两个在大牢里当面对质。只见高坐在台上英俊的男人看着下面跪着的互相攀咬的人。


    卢子临:“好啊!你个该死的刀疤刘,你不知道那是皇子吗,你竟然敢借此陷害于我!”


    山匪头子见状毫不示弱:“不是你每次写信给老子,老子才动手的吗,分钱的时候哪次少了你的了,这次你为了推卸责任把一切罪责都扣到老子头上,老子才不干呢!”


    就当两个人吵的激烈的时候,旁边听审的两位判官呵斥了一声:“六皇子在此,肃静!”


    卢子临听到之后立马安静下来,他跪着连忙往前爬了几步,嘴里嘟囔着:“殿下,殿下……这件事情真的跟下官没关系啊。您看下官跟九皇子无冤无仇,怎么会特意找来山匪绑他呢?”


    刀疤刘听到他这话后狠狠啐了他一口,洛不是旁边有侍卫拦着,这人恐怕就要上前撕烂卢子临那张老嘴了:“或许是你这个老不死的看九皇子穿的富贵,带的人马众多才以为他是从哪儿来的富商。毕竟你给老子传信的时候可从来没提过他是皇子,你还说要是个小白脸就让兄弟们一起玩,只要不闹出人命就好。”


    卢子临听到刀疤刘这话后又惊又怒,他跳着就要起来去打那人,而此刻站在旁边的衙役上前用大棍将他打翻在地。卢子临也是一个年过半百的人了,这一棍子可把他打得不清,他立刻倒在地上口吐鲜血。


    谢瑾见状向站在自己身边的人使了一个眼色,旁边的人立刻心领神会:“好了,口供还没对上,别把人打死了。”


    守在两侧的衙役听到这话后连忙收了刑棍,谢瑾听到下面安静了才冷冷开口:“从现在起我问什么你们两个就答什么,如有不实之处,那么我就会命人立刻用棍刑,直到把你们打的满地找牙筋骨尽断为止。”


    男人长着一张极为英俊秀美的脸,但是说出的话却那么冰冷毒辣。卢子临因为刚才挨的那一棍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而刀疤刘却很识时务地磕头求饶道:“皇子殿下,我真的不知道那天我们绑的人是皇子啊。如果我们当时真的知道的话就算给我们兄弟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呀!求殿下明鉴!”


    谢瑾听到他率先开口后,又有些不悦地朝着旁边守着的衙役使了一个眼色。衙役见状立刻上前啪啪甩了刀疤刘两个耳光。他们这些衙役平日里干的就是这样审讯人的活儿,没几下男人的脸就高高肿起,就连痛叫声都传出来一阵苦闷。


    谢瑾见状抬了一下手,旁边的侍卫解释道:“殿下还未开口问你,你不能抢在殿下面前答话知道了吗?”


    虽然这刀疤刘平日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但当他在绝对的权力面前还是怂得跟一只小鸡仔似的。他刚想动自己满是鲜血的嘴说话就想起了刚才那人的话,于是他又改成了点头。


    谢瑾此刻开口问:“你说卢子临那日给你送信,让你提前埋伏在那里。你可知道你手底下杀的那三十多人可个个都是精心培养过的死士,若是没有你所说的万全之策,你们可是一个都跑不了。既然你说这些都是卢子临教给你的,那他那日给你的书信你还留着吧,拿出来给本殿下看看吧。”


    刀疤刘听到他这样说后额上冒出丝丝冷汗:“殿下……草民不敢欺瞒殿下。”他磕完头后就起身指着躺在地上止不住抽声呻吟的男人,“是他!是他说他干的都是一些掉脑袋的事,所以每次他把信传给我,我就把信烧了。”


    谢瑾听到之后命人记下来:“哦,如此说来就是没有物证咯。”


    谢瑾这个时候又看向了瘫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卢子临:“卢大人,你刚才极力为自己辩解说自己从未做过那样的事。那你可有证据证明?”


    卢子临听到之后奋力从地上爬起来:“殿下,下官家里的人都可以为下官作证,那天下官压根儿就没有出过门呢!”说完他又咳了几口血出来,想来是刚才那一棍是伤到了他的肺腑。


    谢瑾听到这话后又是冷笑一声:“哦,既然这样的话,那就是说卢大人你也没有物证了?”


    卢子临又急忙道:“可……可是我有人证啊!”


    兴许是刀疤刘听到卢子临对自己不利的证词,于是他怒视着卢子临:“你府中的都是你的人,他们的证词怎么能算数?”


    谢瑾听到他们所说的话之后打了个哈欠,他冷冷看了一眼卢子临:“卢大人如果真的提前知道本殿下的皇弟一定会经过那里才制定了那般细的计划的话,那你可就是谋害皇子了。我还是希望大人想清楚。”


    事到如今,卢子临只能疯狂摇头:“不……不是我……”


    退一万步来讲谋害他九皇弟的事情真的不是此人做的话,那么他勾结山匪残害百姓也是事实。卢子临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这罪责了,谢瑾这个时候还愿意多留此人几天是因为他还有这个疑点没有查清。


    而且卢子临说的也相当有道理,他自己在扬州敛财残害百姓也就罢了,若是九皇弟不死,他父皇也不会派他来查这件事,也更不能牵扯出与卢子临狼狈为奸的山匪了。卢子临论情论理都没有谋害他皇弟的理由,可是现在找到的所有证据都在指向他……


    谢瑾离开前对着狱卒吩咐道:“继续审,好好盯着他们两个别让他们死了。”


    “是,殿下放心!”


    ……


    谢瑾走出牢房的那一刻便有人上前来报:“殿下,听说九皇子被山匪绑走的那天,九皇子去了宣府,而且还在宣府待好一会儿才走的。走时他还抱走了宣府家的小公子,宣府还因为这事没日没夜找了那位小公子三天呢,那位小公子也被山匪一同绑走了,只是扬州守城军却是在柴房里发现他的。”


    谢瑾听到这话的时候好像想到了什么,他此刻朝着自己身后拿着一摞厚厚供词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个见状立马翻开了自己手中的供词。谢瑾看到他翻到关键地方的时候说了句:“就是这里,停一下。”


    这张供词是当日跟随刀疤刘一同赶去柴房的山匪所陈述的。那名山匪说,他有个兄弟当日里面的孩子忽然大声叫着肚子痛,然后他皇弟又表面了里面的小孩就是宣府宣世珣唯一的孙子,那些山匪一时之间没了主意。但他们也不想这个小孩死在寨子里,万一他真的是宣世珣的孙子,他们就要大难临头了。他们商量过后他那兄弟就去请示大当家的,可是当他们再回到柴房的时候却发现那个小孩跟大人都不见了,柴房里还发现了他们三个兄弟的尸体,雪地上也留下了一大一小的脚印。


    当日剿匪的官兵难免公事公办一些,他们确实杀死了一些负隅顽抗之辈,而这其中就有那日守着柴房的山匪。当日守着门的一共有四个人,除了被他皇弟杀死的人外,最后一个人也没了,这就说明除了这份供词再也没人知道当日他那皇弟离开柴房后到底做了什么,那个小孩又是在不被山匪发现的情况下又回到柴房的。


    谢瑾合上了那些供词陷入了沉思。


    不——还有一个人知道。


    那就是那个孩子。


    州郡的府衙审了三日,卢子临那把老骨头终于熬不住了死了。只是他在死前认下了自己确实勾结山寨里的山匪害过来往的富商百姓,只是谋害九皇子的事他再三陈情自己是冤枉的。不过他的选择是明智的,认下跟山匪勾结残害百姓他家里人起码还能活着,但是一旦谋害皇子的罪名坐实了,他们九族都得死。


    虽然除了谋害他九皇弟的口供有些对不上,但谢瑾还是让府衙们公事公办。毕竟除了口供这一条外,其他的人证物证可是都有,那些烧杀抢掠的山匪也在一个黑压压的白天被砍头了。只是那些人太多了,砍头都砍了两天呢,由于场面太过于血腥,平时爱热闹的菜市口也没人逛了。


    这件事差不多了结之后,谢瑾登门拜访了宣府。


    第120章


    宣世珣有一个专门收藏各种宝物的藏室, 宣凤岐平时最爱的就是在这间藏室里东看看西摸摸。这里好像比那些书籍更加吸引他,这次他来观赏这些宝物的时候不慎撞到了放藏品的阁子,而有一个高放在阁子之上的紫檀木盒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小凤岐见状连忙跑上前去将盒子捡起, 那盒子上的锁被摔得有些松动了,所以他刚拿起盒子,盒子里便有一道银闪闪的光掉了下来。小孩子想把那东西捡起来重新放进盒子里,但当他看到地上躺着的那闪着寒光的东西后不由得眼前一亮。


    此刻他小心翼翼地将地上那把利刃捡起来仔细看着。很显然,这是一把匕首, 但做这把匕首的材料不是铁铜或者是银这一类在这个时代常见的材料。


    小凤岐眼睛惊喜地转了一下,随后他拿着匕首在那个紫檀盒子上狠狠划了一下。他一个小孩子能有多大的力气?可是他就这么轻轻一划坚硬的紫檀盒子便被划开了一个狰狞的大口, 小孩子又仔细观察了那把匕首, 那匕首割开了坚硬的紫檀盒后竟然连一丝划痕都没有,它仍然在暗室中泛着寒光。可想而知,如果这把匕首用来杀人的话那将是多么可怕的武器。


    不过宣世珣将它纳入自己的收藏范围内恐怕是没想过用它干什么吧。这一点光看盒子上遍布锈迹的锁和紫檀盒上散落着的灰就知道了,宣世珣起码有好多年都没碰过这个东西了。这把匕首的刀柄是用黄金打造的,上面还用金丝镶嵌的工艺, 但上面原本应该镶嵌宝石的地方却变得空荡荡了。


    光看这个工艺还有这个黄金变色程度,这把匕首应该有些年头了,七十年?不,可能也是八十年甚至更久远。


    小孩子想到这里的时候兴奋,他连忙将匕首装进了那个破损紫檀盒里兴高采烈地朝着宣世珣的院里跑去。而就当他快要跑到目的地的时候, 府外忽然传来一声:“六皇子殿下驾到——”


    宣凤岐听到这阵声音后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 他停下了脚步站在了庭院的角落看着那些人手忙脚乱去迎接这位从玄都来的贵人。


    宣世珣在那名下人通报后便步履匆匆地亲自走到大门前:“在下不知六皇子驾到,有失远迎, 还望殿下能够海涵!”


    穿着一身贵气银丝墨袍的谢瑾笑了一声:“哪里,我突然来访还怕宣家主不见。听闻宣氏族长在一个月前殁了,我也没什么好表示的, 今日既然我来此便想亲自为族长写一副挽联,不知宣家主可还同意?”


    宣世珣听到他这样说后继续道:“六殿下光临寒舍实乃是让在下府中蓬荜生辉,我等又岂有不见之理?六殿下仁心,竟记得我宣氏族长的事,既然六殿下都这样说了,我宣某岂有拒绝的道理,请六殿下随在下移步到书房吧。”


    谢瑾听到之后点了一下头,他示意自己身后的那些侍卫待在原地等他。他跟宣世珣走的时候一个人也没带,但是宣凤岐却清清楚楚地看到在宣府的外面还站着两排穿着玄甲的重兵。那是皇城里禁军才有有规制。


    ……


    谢瑾来到宣世珣书房后四处打量了一下,他坐在明堂正中的位置。当他将视线投向书案上摆放着的笔墨时却没有提笔的意思,而在此刻,他抬起头来看向站在他面前的宣世珣:“宣世珣,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谋害皇子!”


    宣世珣听到之后脸上露出一丝迷茫之色,但他还是弯身跪了下去:“不知殿下何出此言,草民实属冤枉!”


    谢瑾听到他这样说后将一堆供词拍在了桌子上:“我九皇弟早在四个月前便来过扬州拜访过你,之后数月也断断续续派人来你府上。他在扬州唯一有过联系的人便是你,本殿下听说九皇弟手中握着你们宣氏的把柄,所以你便设计杀了他以绝后患对吗?”


    男人的怀疑合情合理,但听完这一切的宣世珣却抬起头来一脸正气道:“六殿下的猜测确实很意思,但是六殿下这样说可有证据吗?平民谋害皇子可是重罪,在大周律中形同谋反,六殿下几句轻轻松松的话便要将我宣氏一族置于赶尽杀绝之地,那想必六皇子手中一定握有我宣世珣谋害皇子的证据吧?”


    谢瑾听到这话后脸色变得越来越复杂:“好一张伶牙俐齿。”


    宣世珣据理力争:“殿下,这不是口齿伶俐,而是草民在陈述事实。殿下几句话就要置我们宣氏全族于死地,难道就不许草民辩驳了吗?”


    谢瑾听到男人的这番话后刚才还紧皱的眉头一下就舒展开了,他笑了一声随后上前扶宣世珣起来:“你跟宣玉清不愧是父子。”


    宣世珣被扶着站起来的时候脸上多出了一丝惊讶:“殿下认识我儿?”


    谢瑾听到他这样问后一脸复杂地看向一旁,他背过身去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宣玉清好歹也是个不世之才。当年他刚入玄都的时候便是拜入我的门下,他的官位也是我为他求的,只是……我没想到他竟然想要毒杀父皇。”


    宣世珣听到之后脸色大变:“不……这不可能,我儿他怎么会去……”


    他颤抖着的话还未说完,谢瑾便接着说道:“当年我父皇不知从哪儿听来说你们宣氏一族在扬州养私兵意图谋反,所以他老人家便对你们宣氏起了杀心。原本父皇打算来年八月便亲自带兵剿灭你们这些叛贼的,可是宣玉清入玄都之后,朝中局势忽然变了。你知道我父皇的儿子很多,虽然本皇子是从母后肚子里托生出来的,但父皇一直未立我为太子,对其他几位皇弟更是意味不明。后来我才知道父皇对母后一族也迫有忌惮,早些年大哥还在时,父皇与母后还算恩爱,可是大哥早殇后,他们二人的感情便出现了裂缝。当年玄都城中人人都说大哥天资卓越,母后与父皇恩爱不疑,不出意外的话这太子之位绝对会落在大哥身上,可谁知大哥竟然就这样去了……”


    谢瑾脸上露出一丝悲伤之情,他继续说道:“大哥殇后不久,父皇性情大变,他开始广纳后妃行事也越发荒唐。宣玉清入朝为官后,我那几个原本没有希望当上太子的皇弟们也开始明里暗里争抢太子之位,他们下毒刺杀陷害,争夺储君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而父皇却冷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他明明知道在这样下去,他的儿子们可能会两败俱伤,甚至是失去生命,但他还是贪图享乐,不再过问这些事。玉清下毒这件事是我在料理几位皇弟互相用毒暗算的时候发现的,他利用几位皇弟争夺太子之位混乱之际往父皇每日吃的长生丹药里下慢性毒药,不出三月,父皇身子便大不如前了,我的那些弟弟们为了让父皇临死前写下传位诏书斗得愈发激烈。而我的九皇弟也是其中一位,九皇弟最为孝顺殷勤,他在榻前侍奉父皇的时候听说你们宣家有兵马的事情,所以才动了歪心思数次前往扬州来借兵。”


    宣世珣听明白了谢瑾所说的前因后果,他神情错愕地看向眼前这位看似知晓一切,操纵大局的人:“所以……殿下在来我们宣府之前就什么都知道了。”


    谢瑾来这里本来就是为了调查他那位弟弟死去的事情,他毫无隐瞒地点了一下头:“是。”


    宣世珣听到后待在原地愣了片刻,随后他连忙跪倒在地上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既然殿下已经全部知晓,那草民也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九皇子确实曾几次到草民府邸借兵,意图谋反,但是草民一律回绝了。至于九皇子之死真的与我们宣氏没有关系,更何况那日我唯一的孙儿也被那些山匪掳走了,我儿在自己妻子刚有孕时便远赴皇城,他死前都未能看自己的儿子一眼,我们宣氏一族都十分看重我的孙儿,试问殿下,若是您的话您会用自己唯一的孙儿去冒险吗?”


    谢瑾听完了他一番肺腑之言后眉心微动:“是的,我来扬州半月便一直调查九皇弟之死的真相。但我将那些山贼全都拷问后发现这件事真的与你们宣氏一族没有任何关系。”


    有关系的人是已经死了的卢子临。可是他却偏偏没有杀害九皇弟的动机,而有动机的宣世珣他最心爱的孙儿也被那些人绑了,他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的。更重要的是那个山匪头子与卢子临的口供对不上。


    这件事看似跟宣氏一族一点关系都没有,但谢瑾却总觉得在这里有一只无形大手在背后推动着一切的发展。如果扬州真的有此等神人的话,那才算真的可怕。


    谢瑾沉默了片刻之后又道:“当年本殿下是想救宣玉清的,他确实是一个优秀的不能再优秀的谋士,若是他在我身边,我肯定能事半功倍。但是那天父皇的宠妃误食了父皇的丹药死了,父皇勃然大怒从而查出了宣玉清的存在。宣玉清在死前向本殿下陈情,说他不想再看到宣氏一族因为帝王猜忌而惨死,他给父皇下毒也只不过是想保住自己的家人保住自己的族人。他虽然要是了,但是做这件事一点也不后悔。”


    宣世珣从谢瑾口中得知了宣玉清当年之死的真相后忽然崩溃落下眼泪:“竟……竟然是这样……”


    谢瑾不由得感叹道:“是啊……宣玉清的计划很完美,若是没有父皇那名宠妃,他恐怕能在害死父皇之后全身而退。他死前对我说,他对得起宣氏族人,无愧于心自己,无愧于天地,却唯独对不起还在等着自己回去的妻子和为自己担忧的父亲。他临死前将先楚的舆图交给了我,代价便是帮他伪造身世与宣氏一族割断关系,所以即使宣玉清死了,你们宣氏一族也没有受到牵连。”


    宣世珣眼中多出一丝迷茫:先楚舆图?那可是记录中原各种山脉矿藏的宝图啊,哪怕只是开采其中一座山都够养活一个王朝的了。可是自从先楚灭后舆图就成为了一个传说,他们宣氏当年在楚国也算是一手遮天,可是他们族人之中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舆图的存在,更没有见过那传说中的舆图长什么样子……


    宣世珣很快便明白过来了——宣玉清当时要死了,他必须想好宣氏一族的退路。这位谢瑾倒是比他那几个只会争太子之位的弟弟聪明多了,想必玉清在玄都蛰伏多日也是为了观察哪位皇子更有帝王之相。他能把如此宝贵的舆图交给谢瑾那就代表着谢瑾将是他们宣氏一族下一个依靠。


    但宣世珣很清楚这个世上没有舆图,先楚舆图就跟当年先楚的死士军队一般都是传说,谁也没有真正见过,但就是有人肯定它是存在的。这种传言传着传着便也成真的了。所以谢瑾拿到的那张舆图很可能就是假的,谢瑾现在未被册封为太子,他自然不敢大张旗鼓照着舆图上的位置派人去挖矿藏,要不然一旦被皇帝发现他也得被冠上心怀不轨,意图谋反的罪名。


    能让谢瑾真的相信这舆图是真的理由恐怕是他命人偷偷去舆图上几处较小的地点上打探过了。一旦确定舆图上的矿藏是真是存在的,那么他必然会相信其他的山脉也都是真的。


    所以这次宣玉清就是在赌,他拿着中原河山在赌,也拿着自己的性命和宣氏全族在赌。


    很幸运的是,这次他赌赢了。谢瑾完全信任了,虽然他将老皇帝的身子毒废了,但谢瑾也助宣氏全族全身而退了。谢瑾为什么这样帮宣家,还不是宣氏能助他登上皇位,宣玉清死前曾秘密派人往扬州传信,他说未来的掌权者会保他们宣氏至少三十年。这就说明他们宣家还可以被谢瑾利用三十年。


    谢瑾发现舆图是假的年限也在三十年内,所以他们要在这三十年内想出办法搏得一个生机。


    但他们现在没有办法,他们当下必须找一个倚仗,要不然以他们现在的能力早晚会被朝廷派出来的铁骑踏平。


    短短不到一年的时候,宣玉清竟在玄都筹划了那么多。宣世珣不敢想他娇生惯养的儿子在玄都度过了怎样一段日子,当他想到宣玉清临死时说无愧于天地却对不起他跟柳青鸾时,他的心里便一阵抽痛。


    宣世珣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他逐渐掩去自己脸上悲伤的神情,然后庄重地向谢瑾行了一个礼:“多谢殿下为我儿为我宣氏一族所做的一切。日后殿下若有需要之处,我宣氏族人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谢瑾听到宣世珣这番话后脸上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意,他拍了一下手:“好啊!我就知道宣家主是个聪明人,自然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人。”


    说完他便亲自上前将宣世珣扶起。在二人无言的眼神中,这场合作便已经开始了。


    “对了,听说九皇弟千里迢迢赶赴扬州便是来找宣家主借兵的。宣公子还活着的时候也曾对我说过,你们宣家有一支从楚国留下来的死士军队,不知这支军队现如今还在吗?”


    宣世珣听出了谢瑾话中之意,他立刻道:“殿下实不相瞒,我宣家这些年确实养过一些兵,但这都是为了自保啊。扬州有些地方匪患众多,而我宣氏做的大多数都是丝绸金器首饰的生意,若不是有人手护着,那可要遭多少人觊觎?”


    谢瑾听到这话后脸色笑容的弧度收了几分,宣世珣看出了这位六皇子的不满,于是他又继续说道:“殿下若是不相信也大可在我府中,在扬州所有属于宣氏的田庄铺子搜查。我宣氏就是因为军队这等流言蜚语才招陛下忌惮,而先楚已经是百年前的事情了,正所谓国破兵散,况且这世间过去百年沧海桑田,纵使那些死士是当年先楚留下来的,可是百年过去了,那些人早就死的死散的散,我宣氏一族在楚淮之地已经生活了八十余年了,若是早有军队何须窝在这一小片土地上,这定是有人嫉恨我们宣氏一族才流出如此荒诞的谣言!”


    谢瑾刚跟他达成合作,而且宣氏是世家大族,又跟金陵柳氏世代通婚,谢瑾得此助力登上帝位便是如虎添翼。谢瑾没有证据,也没有理由说宣世珣的话是假的,他只是淡淡笑了一声:“本殿下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宣家主不必多心。”


    虽然他想将刚才的种种轻轻掀过去,但宣世珣却没有把他刚才所说的话当成玩笑:“殿下,既然我宣氏一族忠于您,也请殿下信任我们。更何况我儿死在玄都,我们是有把柄在您手中的,殿下又何须对我们如此猜忌呢?我老来丧子已经疲惫不堪,心力交瘁了,现在我们也只是想想效忠殿下,只求殿下稳坐帝位后别忘了我们宣家就是。”


    宣世珣字字肺腑令人感慨,谢瑾见状连忙道:“刚才是我说错了话,宣家主不要伤心,既然我选择拜访宣府,那我早就做好了打算,请宣家主不要多心。”


    宣世珣听到他这话才将脸上的伤心之色收了一些,他一边点头一边道:“是。”


    ……


    这话说完后,谢瑾又跟宣世珣说了许多他接下来打算做的事情,宣氏既然已经打算依附于他,自然是他说什么宣世珣就应什么。


    末了,谢瑾似乎变得很高兴,他往四周看了一下:“不知宣家主当日也被山匪绑去的小公子在哪儿啊?”


    宣世珣听到他忽然提到宣凤岐时愣了一下,他心里是不想让宣凤岐见这位六皇子的时候。就当他准备用一个借口敷衍谢瑾的时候,只听到书房门口传一阵清脆稚嫩的童声:“祖父是在找我吗?”


    宣世珣听出这声音是小凤岐的,他有些惊讶地睁大双眼往门口看去。而就在此刻,谢瑾也注意到那个缓步走进来的小孩子,他是第一次见这孩子,此刻他只觉得这孩子长得玉雪可爱,相貌在同龄小孩中确实一等一出挑的了。


    那小孩一点也不怕人,他慢悠悠走到了堂前的桌椅旁抬起头来指着男人:“祖父,怎么又来了一个长得这么高的叔叔?”


    宣世珣听到之后脸上多了一丝窘迫的笑,他连忙朝着谢瑾解释道:“六殿下,这位就是我那小孙儿,他还小不懂事,若有言语冒犯之处还请殿下海涵。”


    谢瑾见状从座上起身,他两步就走到了那孩子身边,他就像十分喜爱这孩子似的一下把这孩子抱了起来。宣世珣见状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了,他只能叮嘱宣凤岐:“小凤岐,不准对六殿下无礼,知道了吗?”


    小孩子听到这话后眨巴了一下眼睛,他此刻就像想通了什么似的:“哦,原来你是六殿下啊,那你是不是跟从前的那个叔叔一样找祖父吵架的啊?”


    谢瑾听到这话后来了兴趣,就当宣世珣想提醒小孩时,谢瑾回头看了他一眼:“不妨事,这孩子聪明伶俐又生得这样好的相貌,本殿下心生喜爱,况且这么小的孩子想必是不会说谎的,他说出口的话更有意思些。”


    宣世珣听到后又是一番心虚:“草民只是担心小儿言行无状,冲撞了殿下。”


    谢瑾摇了一下头:“怎么会呢,这小孩子就是要活泼一点儿才好呢。”说完,他转头看向了被他抱在怀里的小孩,“原来你叫凤岐啊,真是个好名字。”


    小孩子听到有人夸奖他后,他露出了一个高兴极致的表情:“嘻嘻,谢谢叔叔。”


    话音刚落,谢瑾便看了宣世珣一眼:“今日我与令小公子相见便觉得格外亲切,宣家主应该不介意本殿下带小公子出去玩一会儿吧?”


    如果刚才谢瑾抱着宣凤岐就让宣世珣心惊胆战的话,那么此刻他已经算是完全慌了心神:“殿……殿下,小儿顽皮,怕是给殿下惹麻烦。要不然殿下……”


    谢瑾听到他想拒绝,于是转头轻声问小孩子:“小凤岐想不想跟我出去玩?叔叔带你去买糖糕吃。”


    小孩子听到后高兴地拍起了手:“好啊好啊!我要跟叔叔一起玩!”


    宣世珣原本还想阻拦,可是当他看到谢瑾那越来越微妙的眼神后便把劝阻的话全都咽了下去。虽然他放宣凤岐跟着谢瑾玩去了,但他还是不放心,于是他又派了经常伺候宣凤岐的四个仆从一路跟随,若是谢瑾有什么异常的举动,便要他们赶快回来禀报。


    谢瑾所带的死士可不是吃素的,当他踏出宣府的第一步的时候,他身边的侍卫便告诉他有人跟随。但那些跟着他的不像是学过武功的人,谢瑾听到这话后笑了一声。


    宣世珣可真的宝贝他这个孙儿啊,明知道拦不住他带着这孩子出去玩还要派人暗中跟随。这孩子就跟他以前看到的小皇弟一样在街上看到什么便喜欢什么,谢瑾也投其所好,这孩子只要看上什么他便命人买下来。


    谢瑾虽然排行第六,但他上面有一位姐姐几位皇兄,除了已经夭折和病逝的,剩下的便全都是比他年纪小的弟弟了。他幼年时便知道他的父亲是一国之君,他父亲的父爱永远不属于他一个人,他已经长这么大了,再过几年都要议亲了,可是他父亲去年竟还给他生出来个弟弟。有时候他会怨恨年纪尚小的孩子,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那个身在高位的父亲。


    从他母后日日独守空房时他便开始痛恨所有对感情不忠的人。


    谢瑾看到小孩子玩尽兴后便笑着问他:“小凤岐能不能告诉叔叔,那位跟你祖父吵架的叔叔吵的都是什么?”


    小孩子一边舔着糖葫芦上的糖风一边滴溜溜转着眼睛想着:“嗯……好像是军队什么的,我听不懂诶……”


    谢瑾听到这话后微愣了一下,他此刻已经将这孩子从自己怀中放下来了。其实他不是很喜欢小孩子,更没有耐心长久地照顾孩子,因为他们总是很吵很烦,如果不是这孩子很乖不吵又不闹,他待会儿还有话要问这孩子他是真的没办法跟一个孩子在这里耗下去。


    此刻,他们走到了街旁小巷的一处屋檐下。屋檐上还落着冒着丝丝寒气的雪,但有些住人的街道口的积雪已经被扫开了,而此刻他就带着这孩子站在那扫干净的青石路上。谢瑾蹲下身来平视着这孩子:“那叔叔问你,你被那些坏人关进柴房后不是装肚子疼跟那位一起跟你被绑的叔叔逃跑了吗,那你最后怎么会又出现在柴房呢?”


    小孩子一下就听出来他问的就是那天在匪寨里的事情。宣凤岐当时的小脸立刻拉了下来,他撅起了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哼!”


    谢瑾看到他这种表情变化后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这个小孩不开心了,他尴尬地挑了一下眉:“怎么了?是不是那个叔叔对你不好?”


    小孩子听到他这样说后脸上的愠色更盛了。他此刻连吃糖葫芦的心情都没有了,他生了一顿闷气后迎上了男人渴求真相的视线。他决定往后退一步:“那……我告诉叔叔了,叔叔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哦。”


    谢瑾听到后连忙点头:“叔叔发誓,绝对不告诉别人!”


    小孩子在听到他的保证后才缓缓将那日的真相说出:“那个叔叔坏!他说过让我假装肚子疼让那些坏人开门,他就趁机带着我一起逃跑,可是当那几个坏人打开门后,他用木棍打倒了那几个坏人后就抛下我一个人跑了。那个时候我看到那些坏人都流了好多血,等到大坏人找到小凤岐的时候,那些大坏人一定会打死小凤岐的。我害怕之下就顺着叔叔在雪地里逃跑的脚印的方向跑过去,可是……等我跑了没多久后我就觉得自己要冻死了……”


    小孩子说到这里的时候就开始一边哭一边抹眼泪:“小凤岐不想被冻死,于是又顺着来时的脚印倒着走回去重新躲到了柴房里。我又冷又饿在柴堆里睡着了,还是后来一个穿着盔甲的叔叔把我救出来的。哼!那位抛下小凤岐逃跑的叔叔是个坏人,小凤岐决定再也不跟他玩儿了!”


    小孩子抹完了眼泪一脸义愤填膺。


    再也不跟他玩了?恐怕也没有机会一起玩了,因为他已经死了。看来那件事还真的跟这孩子没关系,若不是他急中生智在雪地里倒着走回去说不定早就成了那些山匪的刀下亡魂了。


    谢瑾想到这里的时候伸出手来摸了一下这孩子的脑袋:“你很聪明,小凤岐长大后要不要来玄都啊?叔叔会许你爵位官职,给你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那孩子听到他这样说后紧锁起眉头来。他咬着自己的手指:“什么位?富贵?叔叔……小凤岐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谢瑾听到他这样说后又是仰头大笑了一阵。


    也是,就算面前的小孩儿再聪明,他也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孩。这些利益诱惑或许在那些大人面前会有用,但在小孩子眼中只是一两个晦涩难懂的词罢了。


    小孩子看到他笑了之后自己郁闷的小脸上也努力扯出了一个笑容:“有人告诉过叔叔你笑起来很好看吗?”


    谢瑾听到他这样说后微愣了一下。


    是吗?


    他长这么大听多了恭维奉承的话,有些人用尽这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来形容他,但他此刻却觉得那些词句竟然都比不上面前孩子说的一句“你笑起来很好看”。


    小孩子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那以后叔叔要多笑一下呀。我虽然不知道玄都是什么地方,但我长大之后并不打算去那里,我答应过阿娘要保护她的,所以我得留在这里守护她。”


    谢瑾听到这话后又是一愣,他没想到这孩子除了聪慧机敏外还有颗仁孝之心。


    谢瑾站了起来,他居高临下看着这孩子:“嗯,你是个好孩子。”


    宣凤岐此刻也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嗯,叔叔也是一个好叔叔。”


    ……


    谢瑾带宣凤岐在外面玩到了很晚,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对一个孩子这么有耐心过。他听说过凡是跟这孩子相处过的人就没有不喜欢这孩子的,或许这也是这个孩子独特的魅力吧。


    谢瑾把宣凤岐送回宣府后,宣世珣火急火燎赶来,他蹲在宣凤岐身前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好几遍:“凤岐,那位六殿下没对你怎么样吧?”


    宣凤岐看到宣世珣如此紧张的样子后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安慰他:“祖父,我没事你别担心我。”说完,他转身指着谢瑾送给他的那一大堆连四个人都抱不住的礼物,“那个叔叔人可好了,这些礼物都是他买给我的。”


    宣世珣看到他安然无恙后终于松了口气,他挥了一下手让那些捧着大堆礼物的人都下去。此刻,温暖的房屋里就只剩下他们祖孙二人了。宣世珣将宣凤岐抱到了铺着熊皮的软榻上,他弯下腰来语重心长地叮嘱小孩子:“小凤岐啊,你以后不能轻信别人,尤其是那种长得高又看起来很好看的叔叔,他们说的话都是骗人的,他们给你的任何好处你都不能要也不能信,听到了吗?”


    宣凤岐听到他如此紧张的样子后紧锁起眉头来:“为什么?”


    宣世珣没办法跟一个小孩子解释那么多,他只是紧紧抓住了宣凤岐的胳膊一脸郑重地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因为他们都是从玄都来的,玄都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难道不相信祖父的话吗?”


    小孩子听到“吃人”二字的时候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惊恐的神色:“吃人?呜呜呜……祖父,今天白天来的那位叔叔他会吃人吗?”


    宣世珣听到他这样说后就好像得到什么启发似的,他连忙点头:“对!像他们那样的人最会骗人了,他们会用自己好看的皮囊和好吃的糖糕把小孩子骗到那个地方,他们一天要吃好多小孩,那些小孩最后都不能回到自己父母身边了。小凤岐不是说要永远留在这里吗,所以你千万不能相信他们的话,也不能跟他们离开,知道吗?”


    小孩子含着泪水狠狠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会好好听阿娘和祖父的话的。”


    宣世珣也不知道这孩子听懂了多少,但当他听到这孩子的承诺之后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轻松的表情,他将这孩子搂进自己怀里:“嗯,真是祖父的好凤岐,祖父往后会倾尽自己一切保护你。”


    我绝对不能让玉清的悲剧在你身上重演。


    ……


    谢瑾那日与宣世珣谈完话后,玄都对宣氏一族的猜忌果然停止了。宣氏族人此刻也能松口气了,但往后他们有了新的虚与委蛇的对象。老族长的葬礼结束后,四娘就跟随她的父亲远赴滁州赴任了,这一别也不知道要隔几年才能再见,离别时,她在马车前紧紧抱住了宣凤岐:“呜呜呜……小凤岐,我要走了,姐姐我走了以后你不要忘了姐姐好吗?”


    宣凤岐看到她哭得满脸通红眼泪鼻涕糊一脸的时候拿出了自己的手帕仔细为女孩擦拭小脸:“四姐姐别哭,小凤岐肯定不会忘记你的,你别哭了,女孩子脸哭花了就不好看了。”


    四娘听到之后狠狠吸溜了一下,她一边哽咽一边道:“你可要时时想着我,我以后长大了会来找你的。”


    宣凤岐听到后点头,随后他从衣中拿出了一个五颜六色的方块:“这是我特意为四姐姐你做的,等四姐姐拼好后就能发现惊喜了。”


    女孩看到宣凤岐拿的那个方块后眼前一亮,这个就是宣凤岐那天说还没弄好的,能拧动的方块。她接过小孩子手里的东西,这个方块好像跟她以前看到的不一样,这上面好像还有一些字与画,但是那些字跟画都随着方块打乱的颜色混乱了。她要是想看到完整内容就得把每个颜色的一面都复原。


    四娘很不服气地嘟了一下嘴:“这有什么的你等着瞧,我一定会把它复原的!”


    宣凤岐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嗯,我相信四姐姐一定可以的!”


    不得不说她这小表弟的脸可真好看,他就这样站在外面一笑就会让人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


    马车渐行渐远,小凤岐挥手的身影也逐渐变得模糊。


    ……


    宣世珣自从投靠谢瑾之后,谢瑾没多久就被封为了昭德王。宣氏别的没有,有的就是钱,他们既然选了谢瑾作为依靠,那么在财力上自然是全部支持他的。也因为有了谢瑾的帮助,宣氏的生意做到了玄都,官场上的子弟更是逐渐渗入了朝廷,自然这一切都是在谢瑾的默认下进行的。


    朝中官员有宣氏子弟撑着,军队中也有宣氏的熟人,就算以后这谢瑾当了皇帝,他想学兔死狗烹那也套也没那么简单。毕竟谢瑾说了,他的弟弟们很多,自从他封王后,那些与他同父异母的兄弟们个个对他虎视眈眈,在皇帝未驾崩前,皇位落在谁手中还得两说。


    但是按照皇帝看重谢瑾的程度,这太子之外早晚是他了。谢瑾除了有嫡出的身份外他还是皇帝那些皇子之中最为出色的,除此之外他还与玄都丞相的女儿是青梅竹马,等到他迎娶了丞相之女那么他稳坐太子之位便是绝无异议的事了。


    那年冬天过去后,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


    宣凤岐之后才想起来自己早就看中了宣世珣的那把制作精美的匕首。上次因为有谢瑾打断他,他便暂且把那个匕首放回了原位,这次他想起来是因为宣世珣在外游玩时给他带了几把好的佩剑,这些剑的形制都是比作九大名剑打造的,其中有一把鱼肠剑,身形细窄却偏长,拔出时锋利至极,可吹毛断发。


    宣凤岐得到这些剑后就想起了自己一直想得到的那把匕首,那把匕首的材料和做工在这个时代都是顶级的。哪怕他现在得到了太阿剑他也不屑一顾,他只想要那把匕首。


    宣世珣或许看透了他这孩子的心思,当宣凤岐抱着那个破损的檀木盒再一次鬼鬼祟祟溜进他的书房的时候,宣世珣露出了一丝宠溺的笑容。此刻,躲在门后的他一下从背后抱起了这孩子:“小凤岐这是在跟祖父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吗?”


    宣凤岐的脸上很少露出惊恐的神情,但他突然被人从背后抱起时,他慌张地挣扎了一瞬。而就当他听到宣世珣的声音后,他又迅速安静下来,他松了一口气:“祖父,原来是你呀。”


    宣世珣看到这孩子怀里抱着的紫檀盒后又是一笑:“小凤岐自从上次进了我的藏室后便整日想着这盒子里的东西,既然小凤岐这样喜欢,为何不早早来找祖父,让祖父把这东西送给你呢?”


    小孩子听到这话后有些手足无措,而就在这时他一个没拿稳盒子滚落到了地上,那把闪着寒光的锋利匕首同样滚了出来。就当宣凤岐想挣扎下来想用手拿的时候,宣世珣抢先一步将那匕首拿了起来:“小凤岐,这东西可没有刀鞘,徒手拿是很危险的。”


    宣凤岐听到这话后微微皱眉:“祖父……难道这把匕首还有刀鞘吗?”


    宣世珣听到后将匕首放在了桌上:“当然啊,这把匕首是当年楚国的一位名匠打出来的。它比铁器锋利,比金银耐蚀,这是他当年送给先祖防身用的。只是楚国国破之时刀鞘遗失了,现在只剩下这把光秃秃的匕首了,你看没有了刀鞘的保护,匕首的手柄处是不是多了很多划痕?”


    小孩子听到之后凑到桌子前想要查看,只是他的个头还不够高,宣世珣见状无奈地笑了一声,随后他走上前来一把抱住了他将他放在了椅子上。宣凤岐亮亮的眼睛盯着那一小处细节看了又看,最后他还真的发现了刀柄处几个微小的划痕。


    百年来只有这几道划痕,这把匕首真的不得了啊。


    宣世珣此刻也察觉到了他惊讶的表情,于是又笑了一下:“以前这把匕首是保护先祖的,后来刀鞘遗失历代祖先便把此物流传下来作为观赏之物。小凤岐既然如此喜欢这把匕首,那祖父就把它送给你防身如何?”


    小孩子听到之后眼中闪过了一丝惊喜的光:“祖父说的是真的吗?”


    宣世珣又慈爱地轻轻拧了一下小孩子柔软的脸蛋:“看你人小鬼精的样子,祖父曾说过只要是小凤岐喜欢的东西,祖父都会送给小凤岐。”


    宣凤岐听到后脸上露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他撒娇似的一下抱住了宣世珣:“我就知道祖父对我最好啦!”


    就这样,这把匕首成了小孩子的贴身之物。因为此物太过锋利,稍有不慎会伤到自己,宣世珣为了宣凤岐的安全着想还特意找到了跟这把匕首形制相似的武器再仿制了一个黄金刀鞘。


    小凤岐变得活泼开朗许多,他也不成天窝在书房里读书练字了。有时候他会走出宣府跟街坊四邻的孩子一起玩,那些小孩子无论是年纪比小凤岐大的还是比他小的都喜欢跟他玩,因为小凤岐虽然是富贵人家出生,但他从来没有什么架子。


    别人在泥堆里玩,他试探几下也扑到泥堆里玩,甚至比那些孩子玩得更过分。当然回家的后果就是挨柳青鸾一顿骂,宣凤岐再三保证不会去泥堆里玩了,但是等到有孩子叫他玩泥巴的时候,他还是兴高采烈去赴约。


    他会将自己一库房的玩具分享给那些孩子们。


    街上的百姓大多都是平民小户,他们一年到头顶多就能给自己的孩子买一件玩意,有时候遇到天灾人祸或许饭都吃不饱。等到他们看到自家孩子带回来如此贵重的玩具后非要揪着自己的孩子们去宣府致歉。


    而宣凤岐给出的解释是,这些东西都是他自愿给的。他说分享会让他觉得快乐,好东西要一起玩才有意思,这便算是朋友。


    除此之外他还过上了隔三差五给百姓们解决难题的日子。在那些人眼里这个孩子简直就是无所不知,就连有人家腌的咸菜不咸,他都能找出是湿度和盛放咸菜的坛子的问题。


    宣凤岐其实不是没有想过想去外面看一看,但是每当他提起这个的时候宣世珣就会显得十分紧张。柳青鸾也开始劝他,说他现在还小,等他长大一些再往外面游历也是可以的。


    虽然他们谁都不肯明说,但是宣凤岐心里明白,把他当成宝贝的宣世珣和柳青鸾是不想让他离开扬州的。既然他们这样想,那么宣凤岐也断没有忤逆的道理。


    其实像他现在这样有人爱有朋友围着他玩,人人都喜欢他的日子,他已经很满足了。除此之外,他锦衣玉食,除了那些权力威名,他想要的几乎都可以得到。


    不过就是一辈子不能出扬州罢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起码他现在觉得他过得很幸福。


    ……


    时光流逝,日月如梭。


    眨眼间五年过去了,小凤岐也逐渐长成了小大人的模样了,他不像民间所传那样,小孩子长大的时候就残了。他继承了母亲美貌,从小到大他的漂亮一直很稳定,而且他越大那分美丽就越添一分。或许在他小时候别人顶多会夸他一句长得雪白可爱,可是现在别人对他容貌的称赞简直溢于言表。就在今年刚过时,宣世珣还跟族中各位长辈商量着要给宣凤岐好好过一个十周岁的生辰。


    小凤岐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圆领袍在街上闲逛着,他自从出生起就没离开过扬州,所以他获得消息的途径便是这些聚集在茶楼饭馆来来往往的商人们。


    他这个时候像往常一般点了一盘瓜子两盘点心还有一壶茶就坐下来听着那些行人的闲话。


    “诶!你们听说了吗,皇帝好像有点儿不行了,听说昭德王娶了丞相之女,丞相之女已经有孕了,等到这王妃生下嫡长孙,昭德王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太子了。”


    “得了吧,这皇帝十年前就传出重病了,宫里每年来消息都说皇帝病重。这谣言都传了十年了,也不见得皇帝真的会驾崩,但昭德王确实是最有资格继承大统的,他是皇后生的,既有几个世家撑腰,有娶了丞相的女儿还很快要有儿子了,我若是那皇帝老儿,我也选他当太子。”


    “这可不一定啊,我早就听说一直在老皇帝身边侍奉的是他的小儿子,叫什么来着……忘了,他这小儿子从小就不受宠,不过他现在没日没夜侍奉在老皇帝榻前,老皇帝感动到一塌糊涂。说不定皇帝一转性就把皇帝传给他也说不定。”


    “可是我听说他的母亲是一个琴女啊?他非嫡非长,又一直默默无闻,能力也并非是最出众的,他凭什么跟昭德王争啊?”


    宣凤岐听到这里紧皱起眉头来,就当他听完这场闲话后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他忽然注意到有一道视线忽然在盯着他看。就当他转身朝着茶楼里满座宾客望去的时候,那道锐利的,那把他盯穿的视线忽然不见了。


    宣凤岐收回了视线,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虽然他在宣府里的时间是自由的,但他也每隔两日去看望宣世珣。宣世珣年岁渐大了,就连眼神中都时不时透露出一种疲惫感,宣凤岐想能够多匀一些时间陪伴宣世珣。他有时候会陪着老人家喝茶聊天,也会陪他下棋,宣世珣有他陪伴在身侧的时候总是很开心。


    但是最近他很少见到宣世珣了,宣世珣好像每日都要接待从选都来的人。他脸上的愁容好像越来越明显了。


    宣凤岐见状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今日晌午过后,玄都又有人快马加鞭赶过来。他一进宣府就急匆匆地朝着宣世珣的院内跑去,刚想找宣世珣问安的宣凤岐见状连忙躲在窗后。


    那人好像是谢瑾的亲信,他来到宣世珣面前将气喘匀后便一脸慌张地说道:“宣家主,王爷派属下前来告知您玄都城中陛下已经快不行了,王爷现在掌握了玄都中所有的禁军。等到陛下驾崩后王爷便能顺理成章继承皇位,但是在那之前,王爷还想把您养在扬州的精兵借走。”


    宣世珣听到谢瑾即将登基后松了口气,可是当他听到谢瑾要将他养的精兵全部借走后又紧锁起眉头来:“可是……王爷不是已经掌握了玄都中的所有禁军了吗?为何还要我那区区五百精兵?”


    那人回禀道:“八皇子日日服侍在陛下身边,陛下这些时日对他青眼有加。王爷也是害怕事情会出变故于是想借兵在城外守着,若真的有人想要谋反篡位,他也好让人将乱臣贼子一网打尽。”


    宣世珣听到这话后微愣了一下。就像他听到的那样,玄都中的情势已经岌岌可危了,他们宣氏全族现在全都靠着谢瑾,而谢瑾是现在最有希望登基的人。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好!我这便将手令交于你,你回到玄都也别忘了告诉王爷,让王爷信守他与我们宣氏一族的承诺。”


    那人听到之后连忙道:“宣家主放心,您为王爷所做的桩桩件件,王爷都记在心里。”


    “那便好。”说完,宣世珣便亲手将私兵的手令交到了那人手里。


    宣凤岐见状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或许是这些年他过得太顺了,也或许帝王更迭时会发生许多料想不到的事。


    果然,大周的天要变了。


    自从那天宣世珣将手令交出去后,他这小孩就揣满了心事。他实在想不明白远在玄都贵为王爷的谢瑾都已经控制住禁军了,那么他不会就地拨几百士兵守在皇城之外吗?这可远比他千里迢迢借兵要方便许多。


    虽然那天前来报信之人的说辞看不出一丝漏洞来,但他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他心里开始发慌时手心就开始冒冷汗,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发觉已是黄昏了。


    “小公子,少夫人来看您了。”


    宣凤岐听到这话后站了起来,柳青鸾身后的婢女还提着一个食盒,当她看到这孩子的脸色时吓了一跳。她连忙上前握住了宣凤岐的手:“凤岐,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苍白,就连手也是这样冰冷,是病了吗?”


    宣凤岐听到柳青鸾的关心后努力扯出了一个笑容:“没……没有,阿娘我很好。就是……我听到有人说玄都里的皇帝快要不行了,所以最近心里有些慌。”


    柳青鸾听到他为这个担心后深深叹了口气,她无奈地用手指抵了一下这孩子的额头:“你这孩子瞎操什么心,就算玄都里的人死绝了也跟你没有关系。就算天塌下来也有我跟你祖父撑着呢,我家小凤岐只管好好长大就行了。”


    宣凤岐听到柳青鸾这番安慰的话后又笑了一下:“我知道了,阿娘。”


    柳青鸾说完后便命人将刚炖好的人参鸡汤端了上来:“你最近老是生病,阿娘亲自下厨给你炖的汤,听话,要喝完它。”


    宣凤岐听到这话后点了一下头,他接过了那碗暖烘烘的鸡汤趁热喝了下去。他只是最近出门的时候经常少穿衣服,但他这小身板就是这么不顶用,才在外面玩一个时辰回来就染上了风寒。


    他喝完鸡汤后手上的温度都恢复了许多,这次他终于像个依靠着母亲的孩子那般靠在了柳青鸾的肩膀上:“阿娘,你说要是昭德王做了皇帝,那我们还能在扬州好好生活下去嘛?”


    柳青鸾听到他这样说后轻柔地拍着他的背:“小凤岐放心,无论以后谁当了皇帝,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都会好好在扬州生活下去的。”


    柳青鸾这话就像是给了这孩子莫大的安慰似的,他狠狠点头:“嗯,凤岐要永远跟阿娘和祖父在一起,在这里还有跟我一起玩到大的朋友,有每天给我做桂花糕的桂二婶,有给我做小木人的李木匠……他们都会跟我们一起生活下去的。”


    “是的,我们会一直这样生活下去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宣凤岐进入了梦乡。


    宣世珣借兵出去的两个月后玄都仍没有半点消息传来,现在他已是整日焦躁的寝食难安了。只要玄都的事情没完,谢瑾没有登上皇位,他的头上始终就像悬着一把剑似的。


    宣凤岐还记得那是一个月圆夜,月亮又大又明亮。他吃完柳青鸾亲手为他做的点心后就睡下了,但是在梦中他忽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很热,他隐隐间还听到了很多的人求饶声,痛苦呻吟声还有大声哭泣的声音。


    直到最后有人将他摇醒他才知道那一切都不是梦,偌大的宣府是真的起火了,而外面传来了一阵刀剑相撞的声音。把他摇醒的是一直侍奉他的小丫头,这个小丫叫小舟,她也只不过比宣凤岐大三岁而已。此刻她的一只胳膊已经被砍伤了,翠绿色的衣裙上全都是血污。


    宣凤岐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小舟没时间跟他解释,于是连忙给他批上了衣裳跑了出去。或许他也意识到危险,他早临走时将枕头下的那把匕首一起带在了身上逃走了。一路上,宣凤岐看到了无数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早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院子里。


    那些人有些是宣府的小厮,有的是丫鬟,也有些宣府的长辈。他认识的,还有不认识的,很多很多人……那些人的血跟那些火光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刺眼。宣凤岐忽然觉得很悲伤,悲伤到头晕目眩,再多待一会儿他就要吐上来。


    为什么,发生什么了?他们为什么都死了?


    他现在甚至不敢确定自己看的是梦还是现实。


    而就在他呆滞地被小舟拉到一个房间时,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小丫头火急火燎将他塞进了宣世珣书房东侧的暗室内:“小公子,待会儿您无论听到了什么都不要出来,知道了吗?”


    宣凤岐已经被吓傻了,他眼珠转动了一下:“小舟,你要去哪儿?”


    小舟未曾回应他的话,小丫头毅然决然关上了密室的门。随后一阵破门的声音传来,一个男人高声喊着:“宣氏一族犯上作乱,意图谋反,得新帝之令诛杀宣氏满门!”


    “不,不要……啊——”一阵刀刃划开皮肉血液喷溅的声音传来,那小丫头便没了声音。


    躲在暗室里的那孩子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他此刻精神紧绷到了极致。


    死了?


    他们都死了吗?


    这是梦吗?为什么这样真实?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