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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摄政王他不想洗白

    第61章


    以前宣凤岐虽然会以谢云程的口吻颁布圣旨, 但是他从不在圣旨中宣扬自己做过什么。自然了,也是因为宣凤岐跟在先帝身边那么多年落下了个狐媚惑主的罪名,这就导致了他做的很多有利于民的事情被人遗忘了。


    可是这次是宣凤岐第一次向谢云程提议要将他做的这件事昭告天下……更重要的是宣凤岐与他方才还好声好气的说着话, 到了要请他昭告天下这件事上却以“臣”自称。这就说明这件事是他早就想好的,谢云程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无法改变他的心意了。


    宣凤岐跟着先帝那么多年,现在只凭查处贪官这一件事就可以改变大周百姓对他的看法吗?更何况天高皇帝远,百姓最重视的从来不是上位者查了几个贪官,就算查的官贪得再多也跟他们那些平民没有关系。


    宣凤岐看到谢云程忽然没了反应, 于是轻轻摇了一下谢云程:“陛下是怎么了?方才我所说的,陛下可有记下?”


    谢云程很快便反应过来, 他抬起头来朝着宣凤岐笑了笑:“当然了, 只是……”


    宣凤岐见他微皱起眉来:“只是什么?”


    谢云程迟疑片刻后答道:“只是皇叔说大理寺不熟悉户部的用人调度,又革了申翊的户部尚书之职……自然了,申翊罪大恶极,革他职是应该的,只是这样一来又有谁熟悉户部之中的事物, 又能帮助大理寺查人呢?”


    宣凤岐听到他这番话后轻笑了一声:“原来陛下是因为担忧这个啊,吏部尚书的人选臣早就选定了。他不仅在朝为官多年,文武双全,而且熟悉六部事物,派他去协助大理寺查申翊剩下的党羽想必再合适不过。”


    谢云程眼中更是疑惑不解:“皇叔说的是……”


    宣凤岐笑着靠近谢云程, 谢云程此刻心噗通噗通跳了起来, 他闻到了宣凤岐那种独属于他的香气,在冷冽寒风中就如春日般令人觉得心里暖暖的。谢云程甚至都来不及做出反应, 可是当宣凤岐在他耳边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他的脸色又变得阴沉起来。


    谢云程紧紧抓着手中的御笔:“是,皇叔思虑周全, 一切听从皇叔的安排。”


    宣凤岐说完后也不知哪里不对,他觉得谢云程好像有些不高兴。


    不应该啊。


    他记得那人走前,谢云程还叫人瞒着他偷跑出宫跟安国公家的世子一起去给人家送行呢。


    小孩子本来是心思单纯,什么都写在脸上的。若是谢云程也是那样的话,宣凤岐大可以用些小孩子喜欢的东西来哄他,但他跟谢云程相处这么长时间,他却猜不透这小孩子的心思。大概是紫微星的心思都比较深吧。


    宣凤岐也没想太多,他继续说着自己接下来的规划:“陛下,我觉得从申翊家里查出来的贪银绝对不是全部,等到再过半年大周的这些蛀虫都清理完了。我想从国库拨些银钱加固江南堤坝,然后再派人去北方修缮百姓的房屋。上次北方遭雪灾的时候温大人也将北方建筑的弊端讲与我听了。如果能在明年冬日来临前加固好房屋,那么百姓受雪灾的影响就小了一些。自然了,国库里好不容易有些银钱了,我已经提前吩咐过户部的人去往年北方雪灾严重的地方为当地的百姓运送粮草和棉衣。想必今年应该不会有去年那种严重的情况发生了。”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说完这些后忽然有些愧疚,原来他是真的为那些百姓着想。可是他刚才还想如果宣凤岐的名声真的挽回了那么一点,那么他这位皇帝岂不是永远都是傀儡,如今他是皇帝宣凤岐才在他身边的,倘若他日宣凤岐的权力大到可以忽视他,可以不用再留他该怎么办?


    谢云程咬了咬唇:“皇叔原来连这都想到了,是孤这个皇帝当得不称职了。”


    宣凤岐看向谢云程那副不像是惭愧而像是委屈的样子:“陛下这是生哪门子的气啊?”他一边说一边笑着抓着谢云程的胳膊摇了摇,他拿出哄小孩子的语气笑着说道:“陛下还小,日后长大了自然是有成就一番事业的机会的。”


    如今我正需要这样的机会洗刷我身上的污名,这样的机会你以后还会有的。


    更何况宣凤岐也不会将这些功劳独占。现在外面说得好听的就是他辅佐皇帝处理天下事,说得难听了就是把持朝政。宣凤岐的每一个决策也是要由谢云程点头的,圣旨也是谢云程下的,如此,外面那些人就算再不满也不会因为他处理朝政这事而弹劾他。


    自从宣凤岐允许那些言官“说话”之后,这些人就开始细数一下他曾经跟随先帝时做的残害忠良的事情。至于那些事是否属实,宣凤岐实在是不知,毕竟史书上没记载,宫里的起居注上也没写,人人都一张嘴,又没有真凭实据,谁又敢舞到他面前来?


    宣凤岐对那些风言风语自然是不管的,他空闲时去京城里最热闹的茶楼里听到的闲话可比那些言官的话难听多了。那些茶楼里的说书人也将他爬床的事讲得绘声绘色,就差当面表演活春宫了,不过宣凤岐听起来却觉得说书人的文采很好,若是卖话本肯定能大赚一笔。


    只是这些故事听多了宣凤岐也开始好奇了,既然原主是那么一个喜怒无常,说杀人就杀人的主,那他怎么能容忍这些说书弹唱的在民间大肆宣扬他的风流韵事?若是离得远也就罢了,就算把他说得多么不堪他也听不到,可是那些说书唱曲的就在玄都城中啊,宣凤岐几次出去观察民情找的地方也不算是太偏的,这风言风语就离皇宫这么近,原主会当做看不见吗?


    若是他真的跟史书残卷上说的那样的性格,岂不是要把那些天天嚼舌根的人都处死?还是说他本来就有意放任这些流言不管呢?


    谢云程见宣凤岐陷入深思后脸色比刚才写圣旨的更难看了。现在他还在宣凤岐身边,宣凤岐就能无视他,那以后呢,倘若他真的一点用都没有了,恐怕他跪在宣凤岐面前,宣凤岐都不会看他一眼。


    谢云程写完后将手中的笔一摔,笔上墨渍溅到了旁边的白色素帛上:“皇叔,圣旨我写好了,若是没什么错处的话我便先走了。”


    宣凤岐听到这一声动静后才回过神来,他拿起谢云程刚才拟的圣旨看了一下,圣旨的词句都很得体,迫有帝王的威严。而且宣凤岐发现谢云程好像在模仿他的曾经写圣旨的语气与字迹,虽然字还不太像,但语句却是一般无二。


    宣凤岐点了点头:“陛下写得好。”


    就当他想要起身去送谢云程的时候,谢云程便转身道:“外面风大,皇叔身子不好还是留步吧。”说完他便一脸阴沉地迈着大步走向了外面。


    宣凤岐又是一愣……这还是谢云程第一次给他甩脸色呢。这孩子长大了,心也野了,现在是连装都不装了吗?宣凤岐仔细想了一下自己刚才是哪里有惹谢云程生气了,可是思来想去他也好像没有做出太逾矩的事,那这孩子到底是因为什么生气?


    宣凤岐想去哄一哄谢云程,可是却不知道拿什么哄。


    金银财宝,锦衣玉帛?


    以前好像他送过,但谢云程每件都表现得很喜欢。当一个对每个东西表现得都很喜欢的时候,那就是不喜欢了。就算以前他目不识丁,现在好也在皇宫生活了两年,天天看着这些东西恐怕也不会喜欢了,那民间孩子爱玩的玩具呢?不对……他都十二岁了,外面那些哄小孩的东西他早就瞧不上了吧?


    宣凤岐也不知道怎么了,他今日格外在意谢云程。或许是筹谋半年的计划成功了让他松了口气,也或许是谢云程在秋猎时为他挡了一箭……


    就当宣凤岐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的余光忽然瞥见了案旁边的双鱼琉璃灯,此刻他脑中灵光一闪“不过今日晚膳有我最爱吃的松鼠鳜鱼,所以我早就不生气啦”。


    宣凤岐立刻叫了人来:“去烧一道松鼠鳜鱼送到陛下那里去,就跟陛下说……请陛下莫要生气。”


    宫人听到这莫名其妙的命令后愣了一下:这陛下平日里不是对摄政王百依百顺吗,今日怎么会在这里生气?


    宫人虽有疑惑,但立刻点头:“是,奴婢这就去办。”


    不过,像摄政王这样的人也会低头向旁人说“莫要生气”吗?


    宣凤岐在吩咐完这件事后又想起来什么,他之前好像答应了谢云程要陪他一起用晚膳的……唉,不过看刚才那孩子闹别扭的样子应该是不想跟他一起吃饭吧。宣凤岐想了一下,随后决定还是不去了,免得影响他晚上的胃口。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宣凤岐处理完眼前申翊的后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养养神。毕竟仅凭申翊一个人是不能把大周的官都养一遍的,真正的“大鱼”是在他身后的那位。


    就当宣凤岐想要再看案上的供状时,孟拓从外面进来:“王爷,温大人说想见您一面。”


    宣凤岐听到他这话后有些头痛地揉了一下眉心:“知道了,你去准备一下,本王即刻就去。”


    第62章


    京郊的一处小院中, 温郁正想要拿剑,可是他刚将那柄长剑握在手里,受伤的手就承受不住剑的重量, 长剑也“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温郁看到自己右手手腕上缠着的那一圈又一圈的绷带便觉得有些懊恼,就当他心绪低沉不已之时,一个身影笼住了正半跪在地上的他。温郁此刻抬起头来看向那人。


    此时已经日暮西山了,醉红色的霞光照在了那人没有表情的脸上显得冷漠又疏离。


    温郁看见他后,那阴郁的脸上忽然露出丝讥笑:“怎么, 现在看我变成这样你很高兴吧?”


    站在他面前的宣凤岐面无表情。宣凤岐并没有想要扶温郁起来的想法,他知道温郁有能力自己站起来, 更何况温郁不可能接受他的帮助。


    这次他派温郁去颍州办事确实将人置于险境之中。一个月以前, 自从温郁失踪后他便从自己的暗卫队里拨了一队人马去颍州边境寻找温郁,之后在颍州境内的一处山溪处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温郁。宣凤岐在知道申翊可能会对温郁下手时便贬他去颍州暂避风头,等到这件事了了,他也可以重新召温郁回来担任吏部尚书一职。


    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温郁遭人暗算, 暗卫队找到他人的时候,他身上伤口无数,几乎都是刀伤,甚至他书写公文的右手也被伤到了。


    宣凤岐在寒风中看着他,眼神中之中的深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温郁看他跟自己一样待在寒风中不肯挪动, 于是便起身道:“王爷身娇肉贵, 若是因微臣之故冻坏了身子便是微臣的罪过。”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说后点了点头:“是的,本王也没打算这么就来见你。你受了重伤, 按理说该多养些日子的,只是你非要吵着见本王,本王也是看在你这次因为查办官员有功的份上才来见你的。”


    温郁轻声自嘲了一下:“是, 能劳动王爷大驾,是微臣的荣幸,请王爷进屋再说吧。”


    他说完便拢了一下身上披着的披风转身走进屋去。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宅邸的灯笼也全都挂了上去,一下便点亮了有些昏暗的院子。仔细一看便看到这院子周围都种着翠竹,这竹子在寒风中被吹得瑟瑟发抖却未曾折下刚劲的腰杆。


    宣凤岐在找到温郁的时候大概也能猜到到底是谁对他下的手了,所以在申翊之案未了之前,宣凤岐便把他安排在这一处僻静的宅子中养伤。


    温郁坐在榻上的软垫上为宣凤岐颤抖着斟了一杯茶。他手上的伤颇为严重,为他医治的洛严也说他这手日后能不能拿起重物来还得两说。


    宣凤岐看他勉强的样子便按下他递茶杯的手:“行了,有什么事便快说了吧。温大人不敬本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做这么多虚伪的事不觉得累吗?”


    温郁听到他这话后顿了一下,随后他苦笑着放下手中的茶杯:“你知道我为什么恨你吗?”


    宣凤岐心平气和:“因为衡城屠城之事。”


    温郁听到他的话后又自嘲了一下:“哈……”


    他紧紧抓住了颤抖着的右手:“我当年也算是饱读诗书,连中三元,受过先帝褒奖过的人。当时我衣锦还乡,衡城百姓皆为我庆贺。年少时,我志得意满,一心想要为朝廷效力,效忠陛下,为天下百姓当个好官,光耀门楣。”说到这里他又用怨恨的眼神看向宣凤岐,“我又何尝不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衡城被屠是敌国将领不守承诺之故。这史书记载的屠戮百姓的事情也不少,若个个都计较,那天底下的怨魂该填满整个玄都城了。”


    宣凤岐静静地听他说这些话,他拿起了温郁方才为他斟的茶抿了一口。


    温郁继续道:“我又何尝不知北召国与我国北疆一直有冲突,就算你不派军去打,我大周也迟早也北召有一战。只是我不明白你怎么会那么急,先帝刚死就要去跟北召打仗,就好像……你真的需要打这一仗一样,以前虽说你也做过一些不利于朝政的事,可你从未拿过大周百姓开过玩笑,你怎么会这样做呢?”


    宣凤岐听到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紧锁起眉头来,他知道温郁口中所说的那个便是“原主”。温郁既然敢数次冒犯于他这个摄政王,想必他也是十分了解这副身躯原来的主人的。


    温郁摇了摇头:“可是我并不是恨你急功冒进要与北召国开战。”此刻他腥红的双眼紧紧盯着那个看起来永远那么平静的宣凤岐,“我当初想要进军队回衡城的,若我回去的话起码我还能跟父老乡亲们死在一块,你为什么要留下我,为什么?!”


    宣凤岐听到这里的时候抬起头来看向温郁。温郁曾经也对他露出过这样愤恨的表情,当时温郁想要杀了他,可是他那时的情绪从未像现在这样失控过。


    或许这是温郁第一次对他露出最真实的感情。


    宣凤岐看了他片刻后抬起头来:“是啊,你当年连中三元,年少成名,这是多么难得的人才啊。你说你只是令本王没想到的是,你一直想回衡城送死。”


    温郁此刻剑拔弩张站在了宣凤岐面前大吼着:“是啊,因为你从来都没有尝到过满门皆灭的滋味,你不知道留下的那一个人有多么痛苦!每一个夜晚我都能梦见衡城被屠时,父母亲人在向我求救,而我却待在玄都什么都做不了,如果日日受这样的折磨便是苟且偷生的代价的话,我宁愿我一开始就死了!”


    宣凤岐听到他这番话后眼神冷了下来,他看着面前恨不得想要掐死他的温郁:“那你就去死啊。”


    温郁原本还想发作多年来积攒的恨意,只是当宣凤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到了嘴边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来了。


    宣凤岐也站了起来与他对视:“既然这么痛苦为何还不去死?衡城一战到现在也有两年了吧,这两年你有很多机会去死吧,你要是想要报仇可以先杀了我这个急功冒进,把持朝政的摄政王,也可以深入北召国军营取得衡城屠城的罪魁祸首呼延海的首级,你若死在这些事上可以说是因公就义,若是事成后你没死便名垂千古。但你为什么没有这样做,还是说——你根本就做不到?”


    温郁听到这些话后忽然像崩溃似的瘫倒:“是……是我做不到,我拿剑却做不到去砍下敌将首级,我……我也做不到……”


    做不到杀了宣凤岐。


    那些跟宣凤岐敌对的政敌里,他们对宣凤岐的恶意远比温郁大得多。温郁自始至终都不过想要一个真相,要一个公道罢了。比如宣凤岐为什么非得在先帝死后就跟敌国打仗,为什么宣凤岐要留他一个人在玄都,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巧合的事,一切的巧合都是早有预谋。


    宣凤岐知道温郁心中有气,所以他也很愿意让温郁将气撒出来。不知过了多久,宣凤岐朝着温郁伸出手来:“你不是什么都做不到,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么怨天怨地也无用,你现在该想的应该是怎么让北召国血债血偿。若有朝一日,包括衡城在内的六座城池全部夺回来,你到时候再向天告慰你家人们的亡灵也不迟。”


    温郁愣了一下,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光。这次他没有拒绝宣凤岐,宣凤岐将他扶了起来。温郁这次伤得严重,虽然在这里已经养伤一个多月了,但脸色还是有些苍白的。


    宣凤岐想以后还得用温郁,便是与他早说些也无妨。毕竟温郁虽然看上去可能会背叛他,但他绝对不会背叛大周百姓:“本王已经查明衡城一战有人从中作梗。当年送往边境战场的粮草和补给武器并没有按时送到,而且还莫名消失了,所以本王也在极力追查当年战败的真相。”


    温郁还未从方才的情绪中缓和过来,当他听到宣凤岐说这话之后眼睛倏然睁大:“王……王爷是说,当年衡城战败另有内情?”


    宣凤岐看到温郁虽有疑惑却燃起希望的眼神后蹙眉点了点头:“嗯……你还记得本王去年查前兵器总督李偃昌的事情吗?”


    温郁点头:“是,微臣虽说知道点他总用职务之便谋私之事,但没想到他会延误军机。”


    宣凤岐继续说道:“他的罪何止是延误军机。本王还查明他曾经倒卖过几批兵器库里的兵器,这些兵器曾零零散散在大周各地的山匪处。而在碧阿江旁的武器黑市上就流通着我大周督办的兵器。当初李偃昌为了保命供出了一个铁匠,那铁匠却说黑市上的武器是他们在战场上捡回来,而他们只是为了仿造。但是本王派人去黑市带回来的兵器却是未曾使用过的。”


    温郁听到宣凤岐这番话后恍然大悟,他此刻心中义愤填膺:“王爷是说,李偃昌通敌叛国!”


    宣凤岐有些头疼地揉了一下额头:“通敌叛国的人不止他一个,也怪本王当时一怒之下将他斩了,要不然他嘴里还能吐出点有用的东西。”


    温郁听到他这样说后又走到他面前跪下请求道:“求王爷让微臣协助调查当年衡城一战的真相,若王爷有所求,微臣在所不辞!”


    宣凤岐见他如此便起身将他扶起:“这件事本王自有定夺,只是本王还有别的事情交代给你,自然了这件事也很重要,不知你是否答应?”


    温郁知道,他一旦应下来宣凤岐就代表着要跟他要跟宣凤岐站一队了。他抬起头来目光不似刚才凶狠:“那王爷日后是否有夺权篡位之心?”


    第63章


    宣凤岐听到他这么问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诧异的笑:“啊?”


    温郁看到宣凤岐意义不明的笑容呆愣在原地, 宣凤岐笑着看他:“温大人,以你对本王的了解,你觉得本王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谋权篡位?”


    宣凤岐这一句反问倒是把温郁问住了, 他在朝为官与宣凤岐敌对多年。虽然外面的风言风语大多都是对宣凤岐不利的,但宣凤岐表面上的功夫做得很漂亮,这也导致他查宣凤岐查了那么多年都没有找出能将他拉下来的罪证。


    或许他也是他多次挑衅宣凤岐,宣凤岐却未斩了他给了他足够的信心,他总是一次又一次试探宣凤岐的底线。这么多年下来, 他不说有多了解这个人,但宣凤岐的心意还是能猜上一两分的。


    宣凤岐见他低头不语, 于是又笑了一声:“怎么, 温大人要跟本王合作了,连这些话都说不出来吗?”


    温郁听到他这样说后没有反驳。


    宣凤岐又坐到刚才的位置,他亲自将紫砂壶从茶炉上提起来又为自己续上一杯热茶:“以前你倒是会说的很,满朝文武都没人像你这样盯本王盯得这样紧,怎么到这会儿本王想要你一句实话, 你却闭口不言呢?”


    温郁此刻抬起头来,他正好与宣凤岐的视线对上。仅那一瞬间,他便看到了摇曳的烛火倒映在宣凤岐眼中的光,不知为何,他立刻低下了头:“不是……只是微臣在想, 王爷是一个谨慎的人, 就算想谋权篡位也不会落人话柄。若王爷真的有心想要这大周的天下必定会将里外收拾得极好,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宣凤岐听到他这话后轻笑了一声:“温大人不愧是与本王作对多年, 你确实有那么几分了解本王。”


    温郁继续道:“哪里。微臣对王爷所知也不过如此,王爷让微臣说您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篡位。那微臣便大胆直言——这天下是谢家的天下,王爷若想不受人诟病名正言顺继承这江山, 那么首先当年陛下、荣王、安王以及蠢蠢欲动的长公主这些谢家人都得死绝,而您还得要有先帝的禅位诏书,若要让天下人信服王爷,王爷需得在登基之前做出一番福慧天下的功绩,这般便算不得谋权篡位。”


    宣凤岐听到温郁这番见解之后眼睫微颤,他知道要谋权篡位又不受人唾弃,温郁所说的这两个条件是必要的。现在他不敢想,如果原主在他来之前就谋权篡位了,那么还活着的安王和荣王一定会打着清理乱臣贼子的名义前来清剿他,而且这天下姓谢这么多年了,让百姓认他一个当初在先帝身边侍奉的人当皇帝,那简直是难上加难。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没有谢瑆跟谢瑢来清理他,那个野心勃勃的长公主也不会放任他安坐皇位的。


    宣凤岐此刻一脸凝重看向温郁:“那你觉得除掉这些人本王有几成胜算?”


    温郁听到他这话愣了一下,既然是宣凤岐让他说这些事的话温郁自然拒绝不了。其实温郁心里也觉得宣凤岐并非真的想要这大周的皇位,但他也实在没有想到宣凤岐如此大方的问他“到底有几成胜算”。


    温郁思索了片刻,随后回答道:“五成。”


    宣凤岐听到温郁的回答后竟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他刚才凝重的神色一扫而空。温郁看到他突然笑了有些不解。宣凤岐这时才笑着看向他:“没想到在温大人心里,本王如此有本事,要除掉这些人竟然还有五成胜算,不知是本王小瞧了温大人还是本王自己愚钝,竟连自己有这么大的本事都不知道。”


    温郁听完宣凤岐这番话后便不再言语。


    他如何没有这般的本事呢?


    他宣凤岐来玄都不到五年便把先帝牢牢的捏在手心里,没过多久谢玹就像着了魔一样封他为襄王。温郁在朝为官多年,自认为也是有些了解先帝的,他知道先帝平生最忌惮自己的兄弟手足有实权,所以当年在争夺皇位的时候就把那几个还算有本事的骨肉至亲全都清理干净了。而谢瑢和谢瑆封王的原因也只是因为他们没有继承皇位的可能,尽管如此谢玹还是把兄弟二人的封地选了远离玄都的地方。


    而宣凤岐呢?他从一无所有变成谢玹的宠臣再到把持大周的命脉,谢玹最忌惮的不就是像他这样的人吗,为什么还是心甘情愿的愿意把大周交给他?


    温郁身为朝臣对内宫之事知道的不多,但他知道先帝大抵真的喜欢过宣凤岐,要不然不会一次又一次把自己的底线拉低,一次又一次为一个人破例。而这些对于宣凤岐来说又何尝不是天大的本事呢。


    宣凤岐见他不再言语,于是便收敛起笑容。他正了正神色:“你知道的,本王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温郁,我现在以宣凤岐的名义告诉你,我对大周的皇位一点兴趣都没有。我站在这个位置上以来是为了保全性命,二愿天下太平,国泰民安。”


    温郁蓦的睁大了双眼,他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宣凤岐。


    宣凤岐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就连他现在昭告天下他对皇位没兴趣恐怕也没几个人信。但不知为何,此刻看到宣凤岐那双眼瞳的温郁却对此动摇了。只是为了这样?那他之前做的事又该如何解释?


    先把大周搅得天翻地覆,然后再说希望大周国泰民安?


    如果放在以前,温郁或许还真的会把这当成笑话。但不知为何,他觉得宣凤岐此刻说的确实是真心话。


    宣凤岐见他又沉默了:“你不信也没关系,反正现在你我二人也只过是因利而谋,待到他日你觉得我想要动摇大周江山的时候,你可以用尽你一切的手段来对付我。”


    温郁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谢云程继续开口:“你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吏部的事还得你配合大理寺一同清查,不日陛下升你为吏部尚书的旨意便会派人送到你府上。你这次在颍州遇刺也是本王考虑不周,在还没有抓到幕后凶手的日子,本王会单独派给你一队暗卫暗中保护你。”


    “你先在这里好好养伤吧,等过几日再回府也不迟。”说完,谢云程便要起身离开。


    就在宣凤岐转身的那一刻,一直沉默不语的温郁出声叫住了他:“王爷……今日为何要对我说这些话?”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说后微愣了一下,随后转头对他一笑:“因为我觉得我若与温大人之间抛开这些家国之事不谈,我们二人或许会成为好友也说不定。”


    好友?


    就当温郁仔细斟酌这两个字的时候,宣凤岐已经离开了。


    宣凤岐待在宫中处理政事也有一个多月了,如今虽天冷了,但出来一趟心情确实比在宫中好了不少。孟拓见宣凤岐出来连忙迎了上去:“王爷,您召荣王回玄都的旨意已经下去半月了,但荣王此刻还未回到玄都也没有任何消息。”


    宣凤岐听到这话后低头沉思片刻:“颍州离玄都路程遥远,如今天气阴冷,若是在路上耽搁了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先派一队人前去打探,若有什么立刻前来回禀本王。”


    孟拓:“是,属下得令!”


    宣凤岐正欲回到马车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洛严呢?”


    在宣凤岐一旁跟着的人接着他的话说:“禀王爷,洛大人得了您的命令正在后院煎药。”


    宣凤岐听到后点了一下头。


    也是了。自从温郁从颍州重伤回来后,宣凤岐为保他性命便命洛严为他医治,也多亏了洛严高明的医术,温郁才能恢复得如此之快。只是温郁也是会武的,他的右手今后怕是不能再拿重物了……


    一想到这里,宣凤岐叹了口气:“罢了。既然如此,你便回话给洛神医,你说且让他安心医治温大人即可,本王这里没什么要事,等到温大人病愈后,本王自然会召他回宫。”


    “是。”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宣凤岐拢了一下身上的披风。他上了马车后便觉得有些困了,这些时日要么就是在听蒋义山调查兵器的下落,要么就是在料理那些被查出来的贪官污吏,他已经有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今日难得有这么空闲的时候,宣凤岐在有些颠簸的马车上坐了不久便觉得有些困了。反正还有一会儿才能到宫里,宣凤岐估摸着时辰便想倚靠在马车上小憩一会儿。


    宣凤岐方才问起洛严其实是还有事要问他的,不过洛严既然在照顾温郁,宣凤岐也不好专门去打扰他。他想着,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等到洛严回宫之后再问也不迟。


    宣凤岐昏昏沉沉中仿佛看到了一个年幼的孩子拿一块四四方方的东西在路上跑着,只是他一个不留神就跌倒在路上。石子路上的沙子粗粝,他那细皮嫩肉的小手上多了一处擦痕。


    不过这小孩子倒是没哭闹,只见他痛得皱起小脸,生理性的泪水从他泛红的眼尾落下。就当后面的人跑着要跟过来的时候,一双有力的布着些许皱纹的大手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抱了起来。


    “小凤岐怎么跑得这样快,都摔倒了?”


    第64章


    那是一个看起来将近四十的人, 虽然他的面上不显,但双鬓还是长出许多白发。他将小孩子抱在怀里用温柔的语气哄了又哄,随后用帕子轻柔地将孩子脸上的泪珠拭去:“以前你摔倒时也不吵闹, 其实哭哭多好,这样便不显得沉闷,你说呢小凤岐?”


    那孩子身穿着一身红色圆领袍,脖颈上戴着一枚坠着精致铃铛的黄金长命锁。此刻男人也看到了小孩手中捧着的东西,他笑了一下将那四四方方像首饰盒一样精巧的玩意从孩子手中拿过:“让我看看小凤岐又做了什么新鲜玩意。”


    那是一个六面都由相同木格子足成的方块, 每一面的色彩都是用不同的颜料涂成的。男人看着这东西紧锁起眉头来:“小凤岐告诉我这东西该怎么弄?”


    小孩挣扎着从男人的怀抱中跳下来,随后男人弯下腰来将手中的涂着颜色的方块递给了他。小孩子双手灵巧一扭便将那些齐整的颜色的方块打乱, 各种颜色的小格子混在一起显得眼花缭乱。在打得不能再乱之后, 他又侍弄了一刻钟方块便又恢复了原来颜色齐整的样子。


    男人看到小孩又将方块复原后又抱起了他:“哎呀,我们家小凤岐可真聪明啊,告诉祖父,这次你又是从哪里弄来这个的?”


    小孩子眨巴了一下眼睛:“是我……嗯,不对, 是我求着府上木匠帮我做的。”


    男人溺爱地将抱着小孩子的手紧了紧:“你啊,自从生下来就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点子,每次还说旁人帮你的。若是长大了,那可怎么了得啊!对了,祖父为贺你生辰特意在栖凤楼为你准备了宴席, 我家小凤岐长得如此玉雪可爱, 扬州有名的才子都会来此道贺的。”


    ……


    宣凤岐的眉头皱得愈来愈深,他最近老是做着这样的梦。梦中要么就是原主小时候的家人抱着他四处游玩, 要么他就是总拿出不符合这个时代的东西当成玩具。


    梦中的那个“小凤岐”穿的绫罗绸缎光彩熠熠便是皇宫里的也是稍逊色几分,而且他每次出行都戴着不同的长命锁,或金或银, 或者用各色宝石美玉镶嵌,一看便是不凡人家的孩子。


    在宣凤岐频繁的梦中“小凤岐”的祖父是出现次数最多的人。那是一个差不多四十多岁的年纪,身体却还硬朗的男人,虽是祖父,但宣凤岐还是看得出祖孙二人的眉眼处是有几分相像的。


    人类从来都不会想到自己没见过的东西,即使在梦中也大多数是以现实为背景而进行的幻想。而宣凤岐从未见过原主的祖父,也从未看到过原主小时候的样子,但是他每次做的梦都那么真实,就好像他自己以前也经历过似的。


    但这是不可能的。


    他与原主原本就是两个时代的人。


    宣凤岐想问洛严的事也便是这件事了。这半年来他梦魇的情况减少了,梦中的内容也从血腥不堪的杀了场景变成了一家人其乐融融,共享天伦的样子。


    其实宣凤岐在那个时代的原生家庭也就那样,父母一个是历史学的教授,另一个是土木工程师。自他懂事起,他们一家三口便很少有团聚的时候,因为小时候经常独自相处,所以他便比同龄孩子早熟些。


    他在自己懂事的时候便已经劝服了自己,父母只是因为工作忙才不回家的。他已经拥有那么好的生活了,这不都是爸爸妈妈在外面没日没夜辛苦工作才换来的吗?他一直把自己当一个善解人意,体谅父母的好小孩,因为逢年过节都不一定能见到父母,所以每次爸妈回家的时候,他总是殷勤的忙前忙后,从进门为他们拿拖鞋再到端水做饭,揉肩捏背……只要能让他们感觉到放松和开心,他便是开心的。


    但事实总与他想的不一样,无论他怎样懂事,怎样殷勤,父母总是对他冷着一张脸。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不能通过家务琐事来令他们开心,那取得好成绩总可以吧?


    事实证明这确实可以,但也只有一点。他们在短暂开心过后便不再过问了,只有下一次全年级第一的成绩单出来的时候,他们的神情放松一点。


    宣凤岐也不知道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那天他知道了父母总是对他冷淡的真相——原来在他三岁那年父亲就因为出轨跟母亲离婚了,没过几年他们各自组建了自己的家庭,可是谁都觉得宣凤岐这个小孩妨碍了自己家庭美满的路,于是他们两个就商量好了瞒着这个孩子,一直把他养在那个他以为的“家”里。


    两个人请了保姆照顾孩子,他们有时候是忙,但是还是会有假期去陪伴自己的另一半以及新出生的孩子。也只有宣凤岐拿出优异的成绩单的时候才能让他们记起曾经那个破碎的家好像还有那么一个孩子。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想通的,他不是不讨父母喜欢,只是被抛弃了而已。但没关系,起码他也变成了一个有用的人不是吗?


    宣凤岐早就不奢求什么父母亲情了,但是当他看到梦中的那一幕幕温馨的场景竟然也有些动容。在不是梦魇的梦中,他更愿意当一个旁观者,最起码他能够从那个孩子身上体会到被亲人爱过的滋味,所以他频繁做这梦的事也就一直拖着没告诉洛严。


    他不是什么极度渴求爱的人,但是如果有亲人去爱他,他也会觉得高兴。宣凤岐将梦境和现实分得很清楚,无聊的时候人们都会选择看电视剧小说玩游戏来打发时间,而他在梦里看一场温馨的电影也可以调节他的心情。


    也或许这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还残存的执念,他才会频繁的梦见原主小时候的人生。这种事情就算告诉了洛严,他也不会治吧。


    宣凤岐在马车上睡得并不沉。此刻马车正经过一片颠簸的林子,宣凤岐朦朦胧胧已经醒了,但当他刚清醒一点时便觉得马车被狠狠震了一下,随后前面的马儿开始躁动地撅蹄子,宣凤岐也是牢牢地抓住了马车里的木栏才稳住了身形,他此刻慌忙掀开帘子询问:“发生何事了?”


    话音刚落,前方便传来一阵刀剑拼搏的声音。宣凤岐所带的护卫队也从林中飞奔而来与那些刺客周璇。


    “禀王爷,有刺客暗袭,请您待在马车内不要出来!”


    刺客?


    怎么可能?


    他可是在玄都里啊,就算此地是京郊与城内的边界,那这些刺客也不可能情而易举的瞒过他的暗卫在半路袭击他啊?而且他这次出行并未张扬,走的这条路也是今日温郁说想要见他,他让命人定下来的,这些刺客又如何得知?


    漆黑的夜里,刀剑相撞与血腥味从四周蔓延开来,早就栖息的林鸟听到动静后便从大片大片从这块领域中飞走,生怕这些舞枪弄棒的危险人类会波及到自己。


    宣凤岐光从声音便觉得这批刺客远没有前面几次的刺客好对付。他前面几次暗中行刺他的刺客有的愚蠢,有的训练不到位,而这次前来取他性命的刺客目标很明确就是他,要不然也不会落在他马车周围打起来。若放在以往这些刺客也会很快被他的暗卫队给处理掉,可是这次外面缠斗了许久都没有停下。


    许是激烈的打斗惊了马,前面并驱而进的两匹马也开始跟失了默契似的撅着蹄子,东拉西拽。宣凤岐在马车里也跟着摇摇晃晃,东倒西歪起来,他紧紧抓着马车窗边的木栏生怕自己会被甩出去。毕竟他现在除了怀里装着的那把匕首便没有自保的能力了。


    就当外面打斗声越来越小时,宣凤岐还以为暗卫队已经将刺客处理完了。他此刻有些谨慎地掀开了帘子,结果便看到一道寒光朝着自己飞来,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便提前为他作出了反应,因为闪得及时,那枚飞镖扎在了马车上的一匹马身上。


    马受伤剧痛,双蹄一下离地。马车也失去了平衡,宣凤岐没拽住马车里的木栏,一个不留神后脑重重地砸在了马车的内壁上。


    霎时间宣凤岐只觉得头晕目眩,他好像失去了行动能力,连伸手去抓旁边的栏杆都做不到。而就在此时,马车前方灯火通明,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保护襄王,刺客尽量留活口,如有反抗就地格杀!”


    “是!”


    这个声音是……


    宣凤岐刚要想起,但挡不住脑袋一阵剧痛。此刻他的头就好像有无数电流通过一般,一幕幕他不曾见过的景象在他的脑海中快速闪过——


    只见一座大楼被烈火熊熊燃烧,血腥味与火油味扑面而来,浓烟滚滚瞬间淹没了整个天空,就连星光也隐匿在这阴霾中。火光与那座倾然倒塌的大楼照亮了同样被燃烧的府邸,那敞着的大门旁堆着无数人的尸体,门口的白玉狮子都被浸染了鲜血。


    如此恐怖血腥的场景中,没人哭泣,没人哀嚎。因为那些人都死了。


    宣凤岐紧紧地抱着头,他已经觉得疼痛到无法呼吸。


    这是什么?


    这些都是什么啊?


    这些都是不属于他的记忆,但是这一幕幕从他脑海中闪过的景象却让他觉得莫名熟悉,莫名胆颤,就好像他真的经历过一般。


    他仿佛也呼吸进了那场大火中的烟尘,那炙热的气焰仿佛要灼伤他的气管。他感觉无法呼吸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更痛苦一点,总之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而就在这时,有人掀开了侧翻马车的帘子一脸慌张地看向他:“皇叔,皇叔你怎么了?”


    第65章


    这一声声“皇叔”把宣凤岐从痛苦模糊的记忆中唤醒。他现在才回过神来现在身处何处。


    谢云程?


    他怎么会在这里?


    宣凤岐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谢云程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从马车在拉了出来。此刻外面的那些刺客都已伏诛。


    宣凤岐还是觉得喘不过气来,他就像应激一般颤抖地想要推开谢云程,尽管他知道谢云程不会对他做什么, 但他心里就是莫名有种恐惧。长时间的呼吸不畅使他难受不已,他瘫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揪着心口的位置。


    好痛苦,想呼吸却呼吸不过来,脑袋也乱作一团。他的耳边也嗡嗡的不知道在响着什么, 而就在此刻他感觉到有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他那模糊的视线还未清醒过来便感觉一双微凉的唇附了上来。


    宣凤岐脑中那些混乱的景象好像忽然停止了, 他的视线逐渐恢复了清明。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看向那个将唇贴上来的人, 怎么会,怎么可能……


    谢云程朝着宣凤岐渡了好几口气,宣凤岐才收敛了那副痛苦的样子。此刻他双颊微红地看着与他对视的宣凤岐:“皇叔,呼吸……”


    宣凤岐呆滞的这会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能够喘得上气了,只是夜里寒凉的气息钻入他的肺腑的时候, 他又忍不住剧烈咳嗽了几下。谢云程见状连忙上前轻拍着他的背,“皇叔不要害怕,我来了。”


    宣凤岐看到自己前面灯火通明,而刚才那些行刺的刺客也全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那堆尸体里还掺杂着他带过来的暗卫,他这些暗卫不能说是世上最出色的吧, 那放到大周也是数一数二的。上几次他遭到刺客袭击, 他的暗卫队很快便将刺客制服,而暗卫之中也无人折损。


    可是这次竟然死了这么多人……


    这些刺杀他的刺客也是训练有素的暗卫, 不……或者是某人派来的死士。宣凤岐恢复过神智后便用一副锐利冰冷的眼神看向那一地的血腥,今日的事他绝对不会轻轻放过。


    其实谢云程很少看到宣凤岐方才那样脆弱又无助的样子,那一瞬间他心里好像多了无数对这个人的怜爱。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他看到宣凤岐痛苦不已的样子便隐隐觉得心中不是滋味,所以他才会那么义无反顾过去……


    真是疯了。


    只是他又想要借着这股劲去安慰宣凤岐的时候,宣凤岐便自己踉跄着站了起来。当他抬起头来看到了宣凤岐那种冷冽的眼神后便知道,宣凤岐现在不需要他的安慰了。


    就在这时,一名年纪看起来不大的禁军护卫走过来禀报道:“禀陛下,刺客已经全被制服了。对面有五十余人,除了反抗的都压了下来,只是他们舌底下都藏着裹住蜡的毒药……属下无能,请陛下责罚!”


    宣凤岐刚才也只是猜测这些人是死士,但听到这侍卫的通报后便更加确定了。那人报告完之后,谢云程还未说话,站在他旁边的那人便道:“知道了,此事与你们无关,你们护驾得力,先回去整顿吧。”


    少年听到这阵声音后停滞了一下,他总觉得这声音好像从哪里听到过。而且这次谢云程火急火燎带他们出宫直接奔这边而来,他也没问是要干什么,自然了他身为皇帝的侍卫,自然视君令如山,只是他刚才好像看到了小皇帝好像一直跟一个穿着不凡的人待在一起。


    沈英衡疑惑之际便忍不住悄悄抬起头朝那人看去,他这一看不要紧,只是那个人的面容却与他那人在自家废宅里见到的那位“恩公”一模一样。


    怎么会,怎么可能?


    与此同时,谢云程仿佛察觉到了一道从别处刺向宣凤岐的目光,他转头看向还在跪着行礼的侍卫:“怎么,你还有事要禀吗?”


    沈英衡听到这话连忙道:“禀陛下,属下这便下去整顿队伍,护送陛下回宫!”


    说完,他便退了下去。他知道他现在的身份是罪臣之子,所以自从他被皇帝选中带在身边当侍卫的时候便行事格外小心,差事更是挑不出一丝差错来。他待在谢云程身边时日不短了,他知道这个看起来有些怯懦的小孩并非像外界所传那样受摄政王胁迫。


    他一直在找机会表现自己,盼望着这位皇帝能将政权夺回,能为他们沈家洗清冤屈。


    可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他听到了谢云程仿佛亲切地称呼那人为——皇叔。


    ……


    宣凤岐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于是还未歇上片刻后便与谢云程一同回宫去了。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


    比如,到底是把他走这条路的消息散布出去的,那些刺客又怎么能这么巧的出现在他回宫的必经之路?


    按理来说,死士与护卫都是一些权贵从小培养的,一支死士队由十人组成,且他们只为培养自己的主子办事。十人组成的一支队伍可杀人于无形,只要不上战场,像刺杀、打探消息这种事情他们干起来得心应手。刚才他听到禀报的侍卫说对方五十个人……这就说明有人派了五支死士队前来杀他。


    整个玄都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又有谁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他的命?


    谢云程看到宣凤岐一脸神情凝重的模样,这一路上他愣是一句话都没敢说。


    最后宣凤岐想明白了一件事——在他的身边一定有内鬼。是这个人把他的消息和行踪透露给了刺客,所以刺客才能跟那人里应外合在他回宫的必经之路将他截杀。


    宣凤岐自重生到大周对用人做事便十分谨慎,在他身边侍奉的人他都是仔细清查过底细的,凡事奴仆侍卫他都查过户籍。这些人不可能跟外人里应外合啊,所以这内鬼到底是谁?


    宣凤岐想到这里有些头疼,而他不久前才在马车中被撞到了脑袋,现在他的头还传来一阵阵疼痛。


    谢云程一路护送宣凤岐到寝宫后才放下心来,他回来的时候仔细看过宣凤岐身边的人。那个惹他讨厌的洛严今日没跟在宣凤岐身边,于是他刚到宣凤岐的寝宫,便命人去请了宫中的太医。


    宣凤岐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了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谢云程,谢云程的眼尾红红的,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感觉湿漉漉的,有一种委屈在心里说不上来的感觉。


    宣凤岐看到他这样伸出手来抚摸他的肩:“陛下别担心了,我没有事。”


    谢云程听他这样说后心里的委屈一下涌上心头,他的呜咽着:“呜呜——皇叔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就出宫了,你说今日要陪我一起用晚膳的,你还命人送了一道我最爱吃的松鼠鳜鱼到我那里。可是我左等右等等的满桌子菜都凉了你都没有来,我问了你身边的人才知道你偷偷出宫了,我以为是什么危险的大事才带禁军去找你,皇叔你不会怪我吧?”


    宣凤岐这次出宫本来就去悄悄见温郁,现在外面的人都还以为温郁在颍州督办河道。宣凤岐不想将温郁从颍州接回来的事情提早暴露出来,而且他也摸不准刺杀温郁的那些人跟以前刺杀他的人是不是同一批。他想着等到温郁伤好的差不多了再让谢云程将圣旨送到他府上,可是他也没想到自己出宫一趟回来的时候就变成了这样。


    他平时也是带五支暗卫队在暗中保护他的安全的。只是今日他临时派了一队人前去打探正在赶往玄都的谢瑆的下落,这才被那些刺客钻了空子。


    宣凤岐听到他这话后替谢云程轻抹去了眼泪,谢云程见状也顺势扑进他怀中:“皇叔,你都快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宣凤岐此刻也迁就着他,他就像哄小孩一样在怀里轻轻拍着谢云程的肩:“我怎么会怪陛下呢,今晚之事多亏了有陛下,若不是陛下带着禁军出宫我也不会有命回来了,不是吗?”


    谢云程知道宣凤岐生性多疑,或许是出于此刻气氛的温馨,他刻意问了一个问题:“皇叔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带那么多的禁军出宫寻你呢,难道皇叔就不怕今晚刺杀你的那些刺客是我派去的,而我又是故意演那么一出戏来博取皇叔同情吗?”


    宣凤岐听到这话后手中轻拍着谢云程的动作在空中停滞了一下。其实说实话,在他清醒看到谢云程的那一刻是怀疑过这孩子的,这出于对自己这条命的保护机制,可是当理性上来后,他便知道谢云程不会那么做。


    就算他不知道谢云程的全部,他也有那么几分了解这孩子。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做这种事。但是谢云程忽然带着大批禁军在这个时间出宫确实有疑,而且今日他走城外那条路也没几个人知道,谢云程在他遇刺不久后就带人找到了那里,看来这孩子也有不少心眼。


    但他的“心眼”都在宣凤岐所允许的范围之内,他很开心谢云程知道要保护他了。即使他们两个人因为利益才有交集的,那过了那么长时间了,就算是条狗也得有感情了吧。


    谢云程看着宣凤岐停滞的动作,眼中闪过了一丝慌乱的神色。他想越解释越黑,还不如把宣凤岐此刻心中想的一并说出口,这样宣凤岐便一定不会认为这件事是他做的,而且还会对他产生愧疚。


    可是宣凤岐这个停在空中的动作却又让他的心里打起了鼓。


    谢云程的双目此刻转向了宣凤岐,他的青涩的喉结动了动:“皇叔……”


    宣凤岐看到他紧张的样子后忍不住笑出了声:“真是的,没想到陛下知道我今晚因为遇刺心情不好,所以开这样的玩笑来逗我开心。”


    谢云程愣住了片刻,当他看到宣凤岐那张放松的笑脸的时候,他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他继续趴在谢云程怀里撒娇:“皇叔真的不怀疑我?”


    自他有了太傅和伴读之后,宣凤岐已经很少这样将他揽进怀里了,自然了他也再没了在宣凤岐怀里撒娇的机会了。所以这次他趁着宣凤岐心软一直在宣凤岐怀里贪念着那一份独属于他的温暖。


    宣凤岐笑着抚摸了一下谢云程的脸庞:“我知道,陛下不会那么做的,我相信陛下。与此同时,陛下也同样信任着我不是吗?”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微微抬起头来就看向宣凤岐那双有些微红的凤眸:“是……”


    他从未看到过宣凤岐今晚失控痛苦的样子,就好像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就如同他现在看到宣凤岐像染着胭脂一般殷红的双唇,他也像失了控一般,就在今晚,就在不久前,他吻着那双唇……


    谢云程的喉结又滚动了一下,他干涩地开口:“那皇叔会不会介意……”


    他话还未说完,他方才为宣凤岐请的太医便到了:“微臣参见陛下,参见王爷。”


    谢云程见到那老太医走进来后脸上浮现了一丝不悦之色,只是他还是不情愿地从宣凤岐怀中起来。他站起来很快便恢复了一副帝王威严的样子:“章太医来了,皇叔今晚受了伤,麻烦了章太医仔细看看。”


    宣凤岐一向是不用宫里的太医的,只是今日洛严不在他身边,于是他便顺着谢云程的意让那老太医前来把脉。


    宣凤岐看着那名老者的样子想起来了一件事,他记得自己刚从这个世界上醒过来的时候也是谢云程带着这位太医前往襄王府来看他的。之后为求谨慎,他也调查过此人,这人是太医院的院判,在宫里行医一辈子了。


    虽然背景是干净的,但宣凤岐不敢擅用宫里的人。所以那个时候他留下了一直待在他身边且医术高超的洛严在身边,至于宫里的这些太医也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宫里千万人,太医又不只是伺候他一人。


    只是这章太医以前也是伺候过先帝的,先帝的事他肯定也知道一二,宣凤岐想等私下时再向章太医询问一些旧事。


    章太医替宣凤岐把脉了有两刻钟,这也是皇帝吩咐他的,要仔细给摄政王把脉。可是时间越是过去他的眉头皱得就越发紧:“王爷早些年可服过什么药伤了身子?”


    宣凤岐听到这话咳了一声:“本王有心痛顽疾,需得长期服药。是要三分毒,学是早些年喝药喝得太勤了些伤了身子吧。”


    心痛顽疾?可是只是喝治疗心痛的药,这身子也不能虚弱成这个样子吧。而且这个脉象也不像是常年服用治疗心痛病药物所致,章太医心里此刻冒出了一丝疑惑,但是当他听到宣凤岐方才的话后又不再言语了。


    在这宫中的生存之道便是管住自己的嘴,就算是知道的事情也得当作不知道。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神情也一下变得担忧不已,他知道宣凤岐这副身躯弱,也知道他患有心疾的事,但是他也没想到这么严重。就是这样孱弱的身体,一点点把他扶上了帝王,又设计清理贪官,为大周的天下着想。


    谢云程此刻抢先说了今晚的情况:“今晚皇叔受了惊吓,头也是受到了重击,章太医快来看看要不要紧?”


    章太医听到这话后连忙走过去朝着宣凤岐受到撞击的地方看去。既没有外伤也没出血,好似是没什么问题,此刻他又紧锁眉头问道:“王爷可有头疼不适?”


    宣凤岐点了一下头:“刚受到撞击的时候最为难受,头疼到难以呼吸。”


    章太医继续说道:“王爷受了惊吓,而且最近太过劳累了以致心神不宁,心疾有再度复发的趋势。这几日您便不要劳累走动,也不要劳心费神了。微臣为您开几副安神祛瘀的药,若是几日后一切如常,王爷再下床走动。”


    谢云程听到后心里的那种难受的劲又被揪了起来:“章太医,皇叔的伤很严重吗?”


    章太医听到后连忙答道:“陛下莫要担心,只要王爷安心服药,不再劳累,休息些时日也便无碍了。”


    谢云程听完他这话后提到嗓子眼的那颗心那算放了下去。此刻他的脸上露出了丝喜色:“嗯,那是自然。”


    ……


    太医将煎好的药留下后便被谢云程遣散了,其他宫人们也被谢云程赶到寝殿外面。他知道宣凤岐不喜欢人太多,于是他便亲自留下伺候宣凤岐服药。


    这时都已经丑时三刻了,等再过不久天都要亮了,但谢云程还是乐此不疲的在宣凤岐身边笑着。


    谢云程端起玉碗试了一下药温,等他确定温度正好才递给了宣凤岐。宣凤岐看他一脸开心的样子微愣了一下,他接过来那碗药很快便喝下去了,谢云程又是让他漱口又是拿着帕子替他擦嘴。


    宣凤岐见状:“陛下,这些事情自然有宫人来做,你也劳累了一晚上了,先回去歇下吧。”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是要赶他走,脸立刻就拉了下来,他嘟着嘴看着宣凤岐:“我不,皇叔没听到太医说你最近太劳累了吗?皇叔身子又不是铁打的,纵使宫人侍卫也有一刻松闲呢,皇叔已经处理政事许久都没有休息好了,我要在这里看着皇叔歇息,皇叔没好之前我都不会离开了。”


    宣凤岐又看到了他那一副委屈巴巴,心里有气也不敢出的样子。他也不知从何时起,这孩子竟变得这样温柔体贴了,就算历史最后会变成真实,可是谢云程此刻的懂事却不是假的。或许他一直以来都谢云程都太苛刻了。


    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若是生在他那个时代,怕是还在读初中吧。可是刚才他却能说出“是否怀疑他派刺客暗杀”。他知道谢云程虽然表面上不显,他心里从未有一丝放松,他一脚踏进了高墙深宫里就代表属于他的孩子的自由便消失了。


    他得想着每天跟各种权力周旋,每日都要学习骑射武术,诗书礼仪。他没有父母安慰,他为了活下去只能让自己变得更优秀,优秀到自己别人不能轻易害他,优秀到自己能保护自己。


    就在这么一瞬间,宣凤岐忽然从谢云程身上看到自己曾经的影子。


    这样教谢云程对吗?他当然知道小孩子不能这样教,可是没有办法,他自己都得想尽办法才能挽回自己的声誉保住性命,谢云程为了活下去也能这样。


    宣凤岐想到这里叹了口气,他有些心疼地唤他过来:“云程,过来。”


    谢云程刚愣了一下,当他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宣凤岐用这样温柔似水的语气叫了出来。他水汪汪的眼睛一下睁得老大,他一步并作三步走到了宣凤岐身边:“皇叔,你刚才叫我什么?”


    宣凤岐看到谢云程一脸惊诧的样子笑了一下:“我说‘云程’,是你的名字。”


    谢云程脸上的表情逐渐由惊讶变成欣喜,他又扑进了宣凤岐的怀里。他知道宣凤岐不舒服,这次他的动作很轻很柔,他此刻抬起头来看着宣凤岐,他的眼睛都亮晶晶的:“皇叔,这是你第一次这样叫我。”


    宣凤岐看到他这副样子笑了一下,他撩开谢云程有些乱掉的鬓发:“那陛下喜欢我这样叫你吗?”


    谢云程狠狠点了点头:“喜欢!皇叔以后也这样唤我的名字好不好?从未有人这样叫过我,有人叫我陛下,叫我皇帝,他们之前也是这样叫先帝的。可是皇叔知道的,我是谢云程,我只是云程,以后只能皇叔这么叫我。”


    宣凤岐看到他眼睛中的惊喜之色,他太懂这种感情了。就像一个一直被否定的人忽然被人坚定地选择了,就像一个从来都不会要糖吃的孩子忽然意外得到了糖。


    宣凤岐笑着轻抚他的脸:“嗯,若陛下喜欢,那我以后便在私下唤你。”


    谢云程听到“私下”两个字后脸上的喜色明显少了那么一分。但没关系的,只要这句话就够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执着非要宣凤岐唤他的名字。


    或许就像他说的那般,以前有人称呼坐在龙椅上的人为“陛下”,现在他也不过是换个位置坐在那里的人。在世人眼中,皇帝之位高不可攀,也不会有人在乎皇帝是谁,世道好了就山呼万岁,世道变了就骂昏君,是谁都不会太在乎。


    谢云程没成为皇帝的时候是没有身份的奴隶,成为皇帝后只是他人口中的陛下。除了这些,他还想做一个人的云程。


    那不是奴隶或者是皇帝身份带给他的,只是因为他是云程才会对他好,才会真心爱护他。


    他想了很多,发现这样的愿望很简单,却也离他很遥远。


    起码他真的很喜欢宣凤岐那分不清到底是真还是假的温柔。还有,他真的吻了宣凤岐,他很清楚,除了要救宣凤岐外,他心里好像悄悄生出了一种别的心思。


    这种心思连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他的心里生根发芽,直至成长为无法撼动的地步。


    虽然不久天就要亮了,但谢云程还是跟宣凤岐一起入睡了。虽然宣凤岐这些年喝了不少安神药,这安神药的药效对他来说就是起一个心理作用,但不知为何今晚的药效特别好,他很快便入睡了。


    宣凤岐睡熟时,谢云程缓慢睁开眼睛,他悄悄起身从衣中拿出了一封密折,他看了又看,随后将折子丢入了火炉之中。折子变成一阵阵烟雾飘散,他抬起头来想了一下:不行啊,时候未到。


    第66章


    宣凤岐遵照医嘱歇息了几日, 自然了,这几日谢云程这孩子也盯他盯得紧,纵使下面有奏折递上来, 谢云程也是拦了下来。他虽然只读了几年书,但天资聪颖,只是处理几件平常的政事便得心应手。


    谢云程这几日吃住都与宣凤岐在一块,当宣凤岐问起他的功课该怎么办的时候,谢云程却说他一定要等到宣凤岐好全了才肯走。谢云程还一个劲的用委屈巴巴的眼神看着宣凤岐, 说只要亲眼看着他好了,他自己便加倍用功将这几日落下的功课补上。


    宣凤岐知道谢云程不是一个让人操心的孩子, 尽管他这几日一直陪着自己, 但无事的时候还是会拿出诗书策论翻看背诵。谢云程的表现真的跟他曾经班上的那些平日里谈恋爱打游戏的学霸一样,即使是耗费大量时间去玩,他们还是看一遍书便什么都会了。


    有时候人的天赋确实会令人羡慕嫉妒。


    不过宣凤岐已经过了那个内卷的年纪了,所以他并不嫉妒谢云程的天赋。偏偏是谢云程如此聪明才能让他成为一代明君,他聪明又肯努力, 对天下百姓来说是一件好事。只是……他知道谢云程很聪明,所以他也不想看到这孩子天天因为这些事情睡不足觉。


    明明还是一个孩子,谢云程却已经逐渐学会处理朝堂上的事了。自然了,这些事情也是宣凤岐在歇息的时候交给谢云程的,他已经能将事情办得很漂亮了, 他做那些事情的时候成熟的不像一个孩子, 但是一旦看到宣凤岐,他又变成了那副长不大, 爱撒娇的模样。


    快用午膳时,宣凤岐见到谢云程还在认真背书的样子便道:“我知道陛下勤勉,但陛下也不要挑灯夜读, 如今陛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睡得不好小心长不高。”


    那本书是《楚辞》,他早上还刚翻出前几篇,如今这书已经背过了大半了。谢云程听到宣凤岐的声音后连忙放下书来:“多谢皇叔关心,我不过是昨晚看书晚了一些,是吵到皇叔了吗?”


    宣凤岐摇了摇头,他笑着摸着谢云程的毛茸茸的脑袋:“没有,若陛下有什么不懂的文章也可以问我,我只是希望陛下能够劳逸结合,不要累着自己。”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话之后十分活泼地在宣凤岐面前转了几圈:“皇叔你看,我睡得很好。”


    宣凤岐点了点头:“那陛下每日可有喝牛乳?”


    谢云程又笑道:“都喝了,皇叔是不是看我比一年前长高了许多?”


    宣凤岐仔细扫了一下谢云程全身,他像是满意似的点头:“是长高了,也壮了不少。”


    他记得初见谢云程的时候,谢云程一副柔弱的样子,个子比同龄的孩子要矮,身上也没多少肉。许是小孩子个头窜得快,谢云程竟没有以前那副瘦弱可怜的模样了,他以前总是害怕被人抛弃,所以言语谈吐间总是谨慎小心,现在倒没了以前畏缩的样子了。


    谢云程与宣凤岐用膳的时候也会聊几句这几天递上的折子。自然了这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谢云程看着批也就是了,而且就是谢云程有什么错处还有宣凤岐在一旁为他兜底。宣凤岐相信谢云程的能力,一些小事而已,这孩子还得能处理好的。


    别看谢云程平时一口一个皇叔叫得好听,但他处理事情的手段也是雷厉风行。现在外头的人都以为谢云程被宣凤岐拿捏的死死的,这小皇帝什么事还以宣凤岐马首是瞻。


    谢云程见自己聊那些老头子们的事情宣凤岐兴致缺缺,便觉得自己冷了场。也是,他本来就是想盯着宣凤岐让他好好休息的,可是如今却主动与他聊起了朝堂上的事,这可不是主动为他添堵吗?


    谢云程也是刚插手这些事情,唯怕出现什么错漏才打开话匣子跟宣凤岐说这些。也不知怎的,这几日他也有些烦,竟然没思虑好就把这些话给说出口了。


    宣凤岐这几日歇息好了,胃口倒是比前段时间好了。谢云程看着他一口一口咽着粥,一副儒雅斯文的样子便又愣了一下,他起了那天晚上自己莫名其妙做的举动……


    即使他再小也懂那个叫什么。更何况以前他为了装出一副对朝政不感兴趣的样子还特意看了许多民间那些上不了明台的话本子,这坊间流传最多的便是宣凤岐与朝中各位长相俊美的臣子之间的风流韵事。


    只是谢云程看见那些就烦。他在未真正了解过宣凤岐的时候或许真的以为宣凤岐会靠着外面流传的那些不堪的手段爬到这个位置的,可是如今看来那些人不过是嫉妒宣凤岐罢了。


    他们嫉妒宣凤岐长得如神仙般,才华还是一等一的好。所以他们才会用这种方式来毁他名声,说他是靠着容色吸引谢玹,谢玹着了他狐媚惑主的道才将天下拱手送人。


    这真是笑话。


    若真的长得好看便能让谢玹拱手让江山,那他未遇见宣凤岐的那八年里见过的美人岂不是数不胜数?他对哪个美人这样过?更何况一个为了权力,连自己亲兄弟都不放过的人又怎么会因为这些荒谬的理由将权势送与他人。


    宣凤岐真的很好,谢云程有那么一瞬间想的是,宣凤岐真的值得拥有现在的一切。


    宣凤岐或许这时也察觉到了从他旁边传来的炙热的目光:“陛下这样盯着我做什么,我脸上可有东西?”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连忙回过神来:“没……”此刻,他立刻找了一个别的话题转移宣凤岐的注意力,“就是……皇叔,昨天晚上我读先秦的诗集,其中有一首诗中是这样写的‘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后一句我自然是懂得的,那前一句是什么意思呢,它跟后面一句关系深吗?”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问后差点呛到,他连忙将手中的碗放下拿起帕子擦了一下嘴。他这个时候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谢云程——这孩子如此聪慧若是问他策论中的某句是什么意思也便罢了,怎么今日问他如此简单的问题,还是说小孩子太过聪明有时候却也看不懂简单的问题?


    也对,谁读书的时候也有对简单问题较真的时候,或许在大人眼中简单的问题,小孩子看起来就很奇怪,而且这诗也不是在讲史实赋论的,跟谢云程前面学的知识不太相通。更何况这几日又没人为谢云程讲解,他不懂是很正常的事情。


    谢云程看到宣凤岐的眼神后又露出了那么一副委屈的眼神,他低下头来暗自神伤:“皇叔是不是在嫌弃我愚钝,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想不明白?”


    或许宣凤岐以前觉得小孩子撒娇哭泣都很正常,于是在当初照顾谢云程的时候便也由他去了。可是当谢云程渐渐长大,他发现他越来越抗不住这种撒娇,他觉得谢云程要是下一刻哭了,那么他心里一定会有负罪感的。


    宣凤岐像是安慰他似的走到他面前笑了笑:“自然不是。孔夫子有言:四十而不惑,陛下年纪还小,不懂就问是谦虚好学,又怎么会是愚钝呢?”


    谢云程听到这话缓缓抬起头来:“真的吗?”


    宣凤岐点头继续说道:“这句诗是比兴句,心悦君兮君不知自然就是陛下懂得的……嗯……”


    他停顿了一下才又说道:“我喜欢你,你却不知道。”


    宣凤岐可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纵使知道自己是在为谢云程解惑,可面皮薄的他脸颊处还是泛起了一丝红晕:“山有木兮木有枝是说山里的木头有树枝,这是常识,而我喜欢你,你却不知道。以物类事,这也是诗句中常用的手法,陛下既然都快将《楚辞》看完了,自然是能领悟这些的。”


    谢云程听到他这样说后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个看似得逞的笑意,“原来是这样啊,也对……以前的太傅也讲过,我怎么就忘了呢?”


    是真的忘了吗?忘了还能读懂大半本《楚辞》?


    不过,宣凤岐并未对此感到怀疑:“陛下最近一定是累着了。”他有些溺爱地看着谢云程,“陛下一直陪着我也累了,我觉得这几日身子大好了,陛下便先回自己宫里歇息吧。”


    谢云程刚高兴了那么一会儿,当他听到宣凤岐的话后脸又由晴转阴,他噘着嘴:“皇叔可是在嫌弃我?”


    宣凤岐摇摇头无奈地笑着:“不是。陛下天天宿在我这里会惹得外头议论纷纷,说我是日日挟持陛下,陛下才肯听我的话。这样一来,你我的处境岂不是更危险?所以,听话。”他最后一句已经有一种哄着他的意味了。


    谢云程听到他这样说完后也并未像以前那样耍一番性子,或许一年前宣凤岐要把他送回宫里的时候,他会吵着闹着非要留下。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两个人的关系已经不需要那些假模假样的把戏来维持了。


    谢云程这次十分乖巧地点了一下头:“嗯,我听皇叔的话。但皇叔也要答应我,我回去之后你也不能晚上看折子处理朝政,你要好好休息,好好吃药,好好吃饭。”


    宣凤岐听到他这番话后有些惊诧地愣了一下,随后他又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笑的是连他都没有想到真是的,他都这么大一个人竟然也会被一个小他十岁的孩子叮嘱着要好好吃饭睡觉。他看起来像是那种人吗?


    嗯……他处理官员这件事确实有些睡眠不足,不过如今事情都解决的差不多了,他也不用像以前那般睡不好了。


    宣凤岐现在觉得谢云程着实有些可爱,他忍不住伸出手来捏了一下谢云程微凉的鼻尖:“知道了,又不是再也不见了,陛下快去吧。”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的承诺后便有些恋恋不舍地离去了。


    ……


    宣凤岐看着谢云程离开的身影一边笑着一边叹气。他笑谢云程此时的天真,又叹自己与谢云程的关系最后真的会发展成史书里的那样吗?


    宣凤岐转身时脸上的笑意便消失不见了,他想起了一件事,这件事或许跟他这次遇刺有联系。他想到这里立刻走到案前想要提笔修书,而就在此刻,他派出去打探荣王消息的孟拓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谢云程:小孩能有什么坏心思,我只不过想亲耳听到别人一句喜欢罢了(顺便悄无声无息调戏一下)


    第67章


    宣凤岐看到孟拓一脸凝重的样子便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言简意赅:“讲。”


    孟拓从玄都城外三十里的地方打探荣王的消息,当他听到自己刚离开宣凤岐便遇刺的消息便担忧不已。那个时候他恨不得立刻飞回玄都,只是……宣凤岐交代给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他还不能回去,他不想让宣凤岐失望。


    如今孟拓看到坐在他面前的宣凤岐并无大碍,他多日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下了,他讲出了这几日他所打探出的事情:“禀王爷,属下在离玄都城三十里外的玄鸣山道中找到了一名身受重伤的官仆, 据他所言,荣王在回京的路上不幸遇到了山石滚落, 马队受到惊吓直接四处逃窜, 而荣王也因躲避滚石摔下悬崖至今生死未卜。属下也去荣王遇险的地方查看过了,那里确实还有巨石挡路,确实是发生过山崩的征兆。”


    宣凤岐刚想把谢瑆召回玄都问话,这么巧,谢瑆就掉下悬崖了?


    听到这番的话宣凤岐神色复杂起来, 他继续问:“那……在山道中找到的那个人呢?”


    孟拓答道:“禀王爷,属下已经将人带至殿外,只是他身受重伤现在意识尚不清醒。属下已经帮他处理过伤,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宣凤岐听到这话后点了点头:“带他进来。”


    话音刚落,殿外的两名侍卫便架着一名看着无比虚弱的人走进来。他看起来确实受了重伤, 毕竟他现在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连两个侍卫架着他进来的时候,他的脚也是拖在地上无力行走。


    那人瘫倒在宣凤岐面前, 宣凤岐看到那人还算整洁的样子便知道孟拓将这人收拾了一番后才送到他面前。孟拓知道宣凤岐不喜欢血淋淋的人进他的寝宫。


    宣凤岐看着那名奴仆瑟瑟发抖的样子:“抬起头来,本王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话音刚落,男人抬起头来便看到了那一双艳丽到无以言表的凤眸, 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恐之色:“是,有劳贵人垂询。”


    男人看起来也就二三十岁的样子,他穿着一身寻常宫人的衣裳,脸上虽然被收拾得干净,但因为受了伤,脸色显得十分苍白。虽然外面天冷,但他也不至于冻成这样吧?


    宣凤岐看到他这副害怕的模样后朝着孟拓递了一个眼色,而孟拓很快便领会到了宣凤岐的意思,他连忙摇了摇头。


    宣凤岐看着那个男人轻笑了一声:“你见过本王?”


    那人听到宣凤岐这话后顿了一下,他连忙磕头道:“奴婢是随侍荣王进京的仆从,奴婢自从出生起便在颍州,所以并未见过贵人,如有冒犯之处,还请贵人饶恕。”


    宣凤岐听到他这番话点了一下头:“荣王果然熟知礼仪啊,连他身边随便一个下人他都教的如此懂事。只是荣王此次不幸落下山崖,与之同行的队伍只有你还留在那里,既然一行人都因为山崩滚石而下落不明,为何只有你一人活下来了?”


    男人听到这话之后又连忙磕头:“贵人饶命啊!奴婢只是在马车行驶的过程中突然觉得肚子疼去旁边密林方便了一下,回来时便看到山石滚落,奴婢也是为了逃命才独自逃离队伍的,还请贵人饶奴婢一命,奴婢必再也不敢了!”


    宣凤岐听到这里,脸上的神色多了一分疑惑。


    哈……只是这样?


    宣凤岐此刻看向孟拓:“将他带下去看管好,还有将荣王遇到山崩下落不明的事情告诉陛下和长公主,毕竟他们是一家人,即使是为了面子也会派人去搜寻的。这件事你们就撂下别管了。”


    孟拓听到宣凤岐的吩咐后连忙道:“是,属下遵命!”


    当侍卫将那个奴仆带走的时候,那人莫名其妙用怯懦目光望向了宣凤岐。只是宣凤岐并未察觉到那道如寒箭般的带着一丝恐惧和愤恨的眼神。


    宣凤岐知道谢瑆这条线索到这里就暂时断了。不过他确定的是,谢瑆一定跟申翊等人有着不菲的关系。就近来说吧,那些接二连三前来刺杀他的刺客大半可能跟谢瑆有关系,远的来说多年前在衡城与北召国一战可能也有谢瑆的手笔。


    宣凤岐怎么都想不明白,他跟谢瑆仿佛从未见过吧,谢瑆要是想要大周的皇位就应该在谢玹驾崩之时就打着奔丧的名义会玄都。谢玹死得突然,死后又没有子嗣,更是没有留下皇位传给谁的诏书。若谢瑆在谢玹死时便回玄都,按照他的身体,他是极有可能继承皇位的。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谢瑆忌惮着原主当时的势力,可是凭借着他太宗皇帝之子,先帝之弟的身份,只要大周还姓谢,根基还未深扎进大周内外的原主是动不了他的。


    谢瑆不选择在那个时候回玄都却在暗中耍着这些阴毒的心思到底是为什么?他真的不像外界传闻中的那样胆小怯懦,宣凤岐正是因为有先入为主的观念才一直忽略了谢瑆这么大的隐患。


    只是宣凤岐现在手中还没有任何证据,他也不能大张旗鼓的派人去颍州查封荣王的府邸,为今之计也只能派人暗中调查了。


    ……


    谢昭华知道谢瑆失踪的消息后倒是比宣凤岐着急多了,她提前进宫将此事呈报给了谢云程。自然宣凤岐也是知晓的,但这次他没管这件事,他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了谢云程,谢云程说要找人自然也就找人。


    宣凤岐也不明白谢瑆失踪了谢昭华为何如此紧张。谢昭华一直以长公主自居,且太宗皇帝在世时她便一直不怎么看得起自己的那些弟弟们,谢瑆算是那些皇子之中最平庸无用的一个了,这样的人自然也不够引起谢昭华的注意,但如今她怎么会担心起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皇弟的性命了?


    这些年来,大周里里外外的事情的事情都是宣凤岐在管。而这次,他却没在管荣王失踪的事,这让谢云程心里泛起了嘀咕……


    不论宣凤岐是出于什么原因不管这件事的,谢云程都得派人去找谢瑆,他知道宣凤岐从来都没做没把握的事情,那么谢瑆身上一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要能够找到谢瑆,他就一定能查出真相。


    谢云程当即下令派出禁军去玄鸣山附近去搜寻,只是找了几日也只找到了零星几人的尸体,而那些人也都是谢瑆随行的奴仆,谢瑆至今还是下落不明。


    谢云程无法,他只能继续派人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起来,这位荣王谢瑆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亲皇叔。谢瑆是死是活他并不在意,他比较在意的是,耿志山交给他的那一支兵队仿佛在颍州荣王府上见过香莲。耿志山的兵在大周的各个州地都有分布,他以前是主帅,为大周立下赫赫战功,纵使没有皇帝调令和兵符,看在耿志山那几分在军营中的薄面上,他们也会去办这些事情。


    更何况这件事本来就是谢云程这个皇帝命令他们在暗中调查的。


    既然他们在荣王府上看到过香莲,那么谢云程是一定要找到谢瑆才行了。他始终想不明白,既然宣凤岐没有真的杀了她,那她为何事后不来找自己呢?


    还是说她害怕宣凤岐会发现她与自己的关系,所以便去颍州求助谢瑆来帮她?


    可是……这不对啊。


    就算香莲畏惧宣凤岐的权势也不该去颍州那么远的地方去求助谢瑆啊?而且她之前跟谢瑆从未有过联系,若她只是用“自己曾是小皇帝安插襄王身边的探子,襄王发现后要杀她灭口”这种借口去求助谢瑆,那么一向怯懦避世的谢瑆又有什么理由非得帮她呢?


    还有,宣凤岐明明没有杀香莲。那日他却亲口对自己说,香莲被他赐死了。之后他又派温郁去颍州去调查香莲,这就代表着宣凤岐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还是说他知道的已经比自己多了。


    就在谢云程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丝光——他们从未见过吗?


    说实话,谢云程那个时候独自在深宫中很害怕。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愿意跟他站在同一条战线的人,他自然是很相信她的,所以香莲说她曾经是昭德王府的人他相信了,香莲说自己是被藏在水井中才得以存活他也相信了……如果说这些都是假的,那么玉佩呢,那对龙凤玉佩也是假的,他的父母给他留下的唯一念想也是别人编造出来的谎言吗?


    谢云程想着想着便拿出了那一对玉佩,玉佩的红光在烛火的照耀下愈发鲜明。真的被骗了吗?


    他还是第一次被从头骗到尾。


    谢云程想到这里的时候紧紧地握住了那一对玉佩,他用的力气很大,仿佛再用力一下玉佩便会被他攥碎。就当他双目赤红,快要失去理智的时候,宫人前来禀报道:“陛下,王爷前来看您了。”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眼中的阴鸷怒火在这一刻平息了下去,他平复了一下心情,神色看起来也比刚才那副模样好多了。宣凤岐走进来便看到了谢云程正要起身迎接他的样子。


    宣凤岐见状连忙走到他面前按他坐下去:“陛下忘了,你我二人独处的时候便不需要那么多繁琐礼仪。”


    谢云程抬起头来看了宣凤岐点了点头:“不知皇叔这么晚来找我可有什么事?”


    宣凤岐听他这样说便也不多说客套的话了:“陛下,前些日子我与你提过要温郁担任吏部尚书一职。如今他已回到府上,陛下可拟写圣旨,最好明日送到温大人府上,申翊的同党众多,温郁担任吏部尚书一职后不出半年便可将残余党羽全部清除干净。为免夜长梦多,他需要尽快处理吏部的事情。”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番话后心里刚消下的那团火气便又涌了上来。


    外面天寒,宣凤岐漏夜前来不过是想起让他写道封温郁为吏部尚书的圣旨罢了。


    他还痴心妄想,以为宣凤岐真的只是来看望他的。


    第68章


    谢云程隐忍着自己的怒火:“原来皇叔只是为了这件事深夜前来啊。”


    宣凤岐察觉到他神情有些不对, 于是走近前来坐在他的旁边:“是我来的不是时候了?”


    宣凤岐一靠近他,他便闻到了那股从宣凤岐身上传来的神秘香气。他刚才还躁动的心忽然平静下来,他转头一脸乖巧地看向宣凤岐:“没有, 我只是担心这天越来越冷了,晚上又风寒露重,要是皇叔再病了可怎么好?”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说后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原来陛下是在担心这个啊,陛下放心,我还没有那么弱, 而且我来回都是坐轿辇,风吹不到我的。”


    谢云程一边听他讲话一边靠在他身上贪婪地吸着他身上那阵令他莫名的香气。他不知宣凤岐身上佩戴的什么香囊, 每当他心情苦闷的时候只要靠近他闻一闻他身上的味道, 心里便好受许多。


    “皇叔还说呢,你身边的洛神医说你身子弱,就算是小小风寒也有可能伤了皇叔的性命。皇叔现在是我唯一的倚仗,若皇叔再出什么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想要啜泣。


    宣凤岐听到他这番委屈至极的话又伸出双手捧起他的脸:“这件事是我不好。只是陛下, 我的身子我清楚,我为了自己,也为了陛下,为了大周一定好自珍重的,陛下不要哭。”


    宣凤岐这样简单明了地说出了谢云程的意图, 谢云程的脸颊却因羞愤而红了起来, 他一下推开了宣凤岐的手:“我……我哪有想哭。倒是皇叔身边那个长得极好的洛神医,我有好些时候没见他了, 皇叔被刺客袭击受了伤他也没出现,他不是一向最紧着皇叔吗,怎么如今皇叔出了事却不见他的人影了?”


    他这话中除了有些醋意外还多了一丝针对。


    宣凤岐听到他这话后轻笑了一声:“原来陛下还记得他啊, 我有重要的事交代给洛神医,他这些时日都不在我身边侍奉。”


    谢云程一向不喜那个长得像狐狸精似的洛严,他更讨厌这人像个鬼影似的,宣凤岐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如今这人终于走了,谢云程心里倒有些好受了。


    只是宣凤岐一向是信任他身边这个太医的,那么他为宣凤岐请了别的太医前来医治,宣凤岐会不会因为用得不安心而心生猜忌啊?


    可是,这次章太医开的药他都有好好吃了。他的伤也都好全了,这就代表是不是他已经开始信任自己了?


    就当谢云程这样想的时候,宣凤岐的一声声呼唤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出来:“陛下?陛下……我与讲的吏部尚书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


    谢云程正了一下神色,随后他有些为难地说:“皇叔既然亲自来让我写圣旨,那我自然不敢不从。只是以前这些事情都是皇叔亲自写的,皇叔……我如今涉世未深,朝政上的事情我也不是很熟,像拟写圣旨的事情皇叔你自己决定就好,就像从前那样,皇叔写好我便盖上玉玺……”


    他话音刚落,宣凤岐便摇了摇头:“不,陛下也长大了,若我继续代陛下写圣旨,那我在天下人口中成什么人了?以后凡是有关于官员调度或是朝政上大事的圣旨都是由陛下亲手写才行,若陛下实在担心会出错,可写完拿给我看,我会为陛下打理好一切的。”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倏然愣住了,他看向了宣凤岐那双深沉的凤眸,他知道宣凤岐想的绝对没那么简单,只是他此刻却愿意相信这些话都是真的。


    宣凤岐难道真的打算还政于他吗?


    就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宣凤岐又看着谢云程继续说道:“自然了,陛下要是想下什么旨意要提前与我商量,明白了吗?”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话后低下头抿了一下唇。


    他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只不过他早就习惯了宣凤岐这小心谨慎而又多疑的性格,若是换他坐到宣凤岐这个位置,他可能会坐得比宣凤岐还绝,那些所有想要阻挡他青云路的人,他都会斩杀殆尽,一个不留。


    谢云程在抬起头的那一刻便恢复了如常的神情,他笑着望向宣凤岐:“那是自然。毕竟我也不熟悉朝堂之事,我天资愚钝,在大事之前还是皆要与皇叔商量的。”


    宣凤岐点了点头,他像奖励似的摸了一下谢云程的头。谢云程逼着眼睛感受来自宣凤岐指尖的温度,只是宣凤岐的指尖是微凉的,不是那么温暖。


    谢云程接着说道:“如皇叔所言,圣旨明日一早便会送到温大人府上,在那之前皇叔还要不要先过目一遍?”


    谢云程从刚才的表现都太过乖巧,不是……应该说谢云程一直以来都很乖巧,乖巧得让宣凤岐心生愧疚,毕竟这件事还真的没他说的那么简单。


    前两次温郁贬官的旨意都是由他直接下达的,现在满朝文武都知道温郁跟他不对付,温郁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更是把他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他要是现在一个旨意下去直接提拔温郁为吏部尚书,那么外面的那些人肯定要猜测他与温郁之间是否有着什么。


    宣凤岐可太知道外面那些造他谣的人了,他跟温郁关系紧张时坊间就流传着他与温郁相爱相杀的话本子,如今他要是跟温郁修复好关系了,那外面的人更是落实了他用房中术拉拢朝中的青年才俊。


    再者,他希望温郁这一步棋能成为一步暗棋,等到关键的时候给背后之人来一个重击,所以他现在很需要维持在外人看来跟温郁你死我活的关系。


    宣凤岐心虚似的笑了一下:“这件事我相信陛下能处理好,便不用送与我过目了。”


    毕竟让小孩子早起办事,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忍心。他知道谢云程一直勤勉于学业骑射,每日更是天刚蒙蒙亮就去校场上练着,谢云程这么努力,他最后成为一代明君是他应得的。


    宣凤岐想要做的也不过是保全自己罢了。


    谢云程又是乖顺一笑:“那天色不早了,皇叔回寝宫的时候小心点。”


    宣凤岐听到他的话后回过神来:“嗯,陛下也是,早些歇息。”


    说完,宣凤岐便离开了谢云程宫里。


    只是当宣凤岐背影消失在宫门的那一刻,谢云程那副乖巧柔顺的样子终于装不下去了,他伸出手来,那枚的半圆血凤玉佩被他捏在手心里,玉质的棱角把他的手心都划出血来了。这是上好的刚玉,就算他刚才用了极大的力气也没攥碎它,反倒到头来伤了自己。


    其实自从长公主带着赵音仁进了皇宫后,宣凤岐便不跟谢云程住在一处了。如今乾坤宫也是他一个人在住,他年纪小后宫自然是半个人都没有,来他宫里的人也是一些伴读,还有跟着他一些谋事的裴砚。


    他有一种预感,宣凤岐很快就要离开宫里了,他有些害怕。以前他知道有不少人要害他,所以他便求着宣凤岐住进宫里来照顾他,保着他,他也顺着宣凤岐的意思不沾染朝政,他愿意变成宣凤岐把持朝政的工具。


    他还记得他在宫里四处游荡熟悉地形的时候,有一个宫女便装作一副亲人的样子哄着他。就像平时哄小孩一样给他一串他从来都没有吃过的糖葫芦。


    这种红彤彤的,吃起来酸酸甜甜的东西他以前是见过别人吃过的。只是他没有资格吃,他之所以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味道是因为宣凤岐在下毒那件事后给他弄了好多。以前他吃过的没吃过的全都有,他不是个馋嘴的人,但是一想到是宣凤岐费尽心思为他弄的,他便每天开心吃起来。口腹之欲或许也是在那段时间满足的吧。


    其实他知道那天的糖葫芦里有毒,就算他从小在鸟不拉屎的乡下长大也没有傻到随便吃别人递过来东西的道理。更何况这宫人人都想害他,他更得仔细一些,但这该怎么办呢?


    有人想害他一次就会害第二次,第三次……他知道仅凭自己去防那些想要下毒暗害他的人根本就是自不量力。所以他便装出一个傻子开开心心的接受了那名宫女递来的糖葫芦,他还承诺一定会吃完。


    他说他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的东西,摄政王不管他,宫里人人都看不起他,他很委屈。那名宫女听到他的一番哭诉之后眼中仿佛闪过了一丝不忍的光。


    谢云程已经看透了她心中所想,他看着宫女心虚的眼睛:“谢谢你,你对我真好,我要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好好把它品尝完。若有一日,我能杀了摄政王,我必将报答你。”


    他热泪盈眶的说完一番感激的话,然后转头就拿着那串糖葫芦跑进了宣凤岐的寝宫。他知道宣凤岐生性多疑,所以糖葫芦里有毒这件事情立刻就被查出来了,那名宫女自然没有逃脱的机会。


    然后宣凤岐便下令查了这皇城中所有宫人的底细。他就这样靠着宣凤岐清除了自己身边所有的隐患。谢云程自己要装傻,他虽然猜不透宣凤岐的心思,但他能感觉宣凤岐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只要是宣凤岐不喜欢他做的事情,他就绝对不会做,在没摸透宣凤岐之前他会极力顺从宣凤岐。


    清查宫人籍贯这件事确实有利于他,但他没想到宣凤岐靠着这件事把香莲也挖了出来。


    谢云程进宫的时候也是谁都不相信的,可是他为什么相信了香莲呢?可能他真的需要一个人来依靠,更何况香莲为了他还亲自去了襄王府做他的细作,他没有理由不相信香莲,只是最近发生的事让他行事思考方式又改变了。


    能够相信的人经过世事变迁也会变得陌生。他跟香莲在宫中互相依靠许久,他心里还是不愿意相信香莲会背叛他的,不过这些事情还是得他找到香莲才能知道。


    ……


    自从谢云程第一次在冰天雪地里见到宣凤岐的那一刻,他便想伸出手来跟他走,只是那个时候宣凤岐的眼眸是黯淡的,就好像失了魂魄一般。


    该用什么来形容他第一次遇到宣凤岐的那一天呢?他看到宣凤岐的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肯定是上天听到了他冥冥之中的祈祷,所以派了一个神仙来救他,只是这神仙像是被剥去魂魄的神仙,在他面前毫无生气可言,就好像一副美丽的皮囊一般。


    当他成为皇帝后听说了宣凤岐以前的事,他害怕宣凤岐,仰望宣凤岐却又想尽可能去了解他。他一直抱着一种隔岸观火的态度想看看这把大周搅得天翻地覆的人到底想干什么,可是最后他好像却发现宣凤岐是一个有着自己灵魂的人,他不止是一副漂亮的皮囊。


    他已经习惯了宣凤岐在他身边的感觉了,他不想让宣凤岐出宫。


    但有什么办法不让宣凤岐出宫呢?


    宣凤岐是为了避外面那些流言才疏远搬离乾坤宫的,都是长公主,都是外面那些胡说八道的大臣,只要把他们都解决了就行了吧?


    谢云程坐在装饰华丽青铜烛台前思考许久。


    ……


    夜晚,禁军侍卫的营帐中。


    沈英衡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的脑海中不停浮现那天晚上见到的那个人。他回到禁军营便向待在小皇帝身边的人打听,那天晚上跟皇帝的人站在一起的人是谁,只是他得到的答案令他觉得错愕而又震惊。


    他们都嘲笑沈英衡没见过世面,连大名鼎鼎的襄王都不知道。


    这怎么可能呢?


    沈英衡还记得那天清明在旧宅里遇到的那个人,那个人长得如此秀丽身为男子来说,便是天下长得相似的也没几个吧。如果那天他在沈家旧宅里遇的真的是宣凤岐,那么宣凤岐为什么不直接把他杀了呢?


    他可是沈家在这个世上唯一活着的人了,他听说过宣凤岐用过的那些手段的,以宣凤岐的心思应该不会不知道,只要沈家还有一个人活着,那就一定会向他复仇,直到杀了他为止。


    更何况,沈英衡那天对那个人也是说一定会杀了宣凤岐。


    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想,那天他面对的那个人就是宣凤岐。


    对啊,如果那个人是宣凤岐的话就应该会立刻杀了他才对。


    这世上之大无奇不有,就算是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又如何?但这件事实在是太不可思议,自从那件事后他每天夜晚一闭上眼想到的就是那个人的脸。若说那个人不是宣凤岐,可这天底下谁那么有本事能够隐去他罪臣之子的身份把他安插进禁军的?


    他可从未听说过襄王有个同胞兄弟。


    跟在皇帝身边的这些日子,他立了不小的功劳。因为他与小皇帝差不了几岁,所以小皇帝去校场的时候也会带上他,只是襄王一受伤,这小皇帝连每日都骑射都荒废了,日日留在宫中照看着这位把持着朝政的乱臣贼子。


    亏得沈英衡还以为这小皇帝还有些魄力,他想着跟在小皇帝身边伺机而动,只要他能找到机会就一定会为沈氏一族洗刷冤屈。可是现在就连小皇帝都被那个妖孽蛊惑了,他要何年何月才能为沈家死去的那些人讨回公道?


    虽然沈英衡是谢云程的贴身侍卫,但他毕竟是从禁军营里出来的。谢云程只有独自出行的几日会带着他,自然也是命令他带着禁军护驾。沈英衡大部分时间也是待在禁军营内操练和等待下一个命令。


    他虽然很想再想确认一下那天他看到的人是否跟襄王是同一个人,可无奈他很少有进宫的机会,更不可能在小皇帝身边看到宣凤岐。他听人说,小皇帝对宣凤岐极为敬重,小皇帝去见宣凤岐的时候是一定不会带着大批侍卫和禁军去的。


    可是,不管怎么样他一定得确认一下。


    沈英衡想,宫中大节庆遍宴王公亲贵,朝堂大臣的时候他们这些禁军也会随侍在侧。沈英衡虽然在禁军之中虽然算不得什么,但他起码也是陪伴小皇帝出行的侍卫,而且他还在禁军中统领着一只小队。等到宴会时,他一定会进宫护驾


    再过不久就要过年了,上元节时宫里会摆宴,到时候玄都城中大半亲贵都会进宫赴宴。沈英衡想这是一个好机会,他一定要牢牢抓住这个机会确定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宣凤岐。


    ……


    谢云程封温郁为吏部尚书的旨意下去之后,宣凤岐在上朝的时候第一个提出了反对。朝堂中的那些大臣见到封温郁为吏部尚书的旨意竟然是谢云程没有跟宣凤岐事先商量就决定的,他们一时之间议论纷纷。


    但很快的他们又统一战线,一致赞成谢云程的决策。几位言官还提出温郁先前就在户部,礼部和工部待过,而且他先前是三元榜首,在朝为观多年熟悉六部事物,所有大臣都在讲温郁当吏部尚书的好处。宣凤岐只是装装样子跟他们吵了几句,然后满朝堂都想起了温郁的好,更是把温郁这些年廉洁奉公,一心为民的事都搬了出来。


    宣凤岐见事情都差不多了便退朝了。


    他今天演这么一出,外面的人便还以为他跟温郁不睦,这样他的这一步棋才能走下去。


    温郁上任后更是办事雷厉风行,他协助大理寺一起查申翊的事情,凭着在朝为官多年的经验,温郁顺着贪污的名单一个个挖下去,之后又把申翊背后几个藏得深的人又被挖了出来。这么一挖又是给国库充了不少银子,自然了那些人该罢官的就罢官,该流放的就流放,温郁办事绝不拖泥带水,这还没过年呢,温郁就把此事料理了七七八八。


    宣凤岐看着温郁递上来的查缴名单还有收入国库的贪银露出一抹笑意。他没想到大周的贪官都这么不客气,只是把申翊这么一群人打掉就是大周的半个国库。


    宣凤岐也没想到能让国库充盈起来的办法不是纳税,而是打击贪官。这些银钱会用于治疗大周的水患和解决粮食的问题。之前他在科举上封的司农兰寻芳选调粮食种子已经有了成果,他在一片一片农地里实验,选出了产量更高的麦子稻谷,这些种子会用于明年的春播秋种,如此大周的粮食产量便会上升。


    等到各州郡粮食都有余时,就算大周遇到天灾也不怕成千上万的人死去了。


    宣凤岐高兴时想到温郁伤好了不久就把这事办得如此漂亮,这段时间他必是受累了。就当宣凤岐想着要赏温郁些什么的时候,他又想起来他们两个的关系可不能送礼。而且温郁现在最在乎的恐怕也不是什么身外之物,他比较在乎多年前的衡城之战。


    宣凤岐派蒋义山去调查李偃昌倒卖国库兵器的事,可是当他查到大周与北召国边境黑市的时候线索就这样断了。这边境的黑市鱼龙混杂,而且大周北疆国界冗长且与北方多个游牧民族接壤,再往西南方向去就是苗疆,那里基本什么人都有。蒋义山再这么查下去恐怕就要走出大周边境了,且不说出境有多危险,便是水土不服,语言不通这两样也够他调查个几年。


    因为这件事再查下去很难有成果,而且蒋义山本来就是兵器司总督,查案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他所长的。蒋义山也算尽职尽责了,宣凤岐也便不再强人所难,他一个月前便召了蒋义山回玄都,想必他今年是能在玄都过年的。


    既然光调查这兵器的下落不成,那就得往别的方向查了。当年参与那场战争的人太多了,且大周是惨败,他只要从当年运送粮草兵器的人一个一个查,他就不相信这件事就查不出来。


    查办贪污一事落幕后,宣凤岐难得松口气。就当宣凤岐准备小憩一会儿时,外面宫人来报:“禀王爷,长公主求见。”


    宣凤岐听到这话紧锁起眉头来。


    第69章


    近些日来, 宣凤岐得到暗卫密报——谢昭华回玄都的这段时间凭着自己是太宗皇帝之女,先帝之姐的称号到处在朝中拉拢人心,为谢云程尽快掌握朝政而奔走牵线。


    谢昭华此刻来访不见得有什么好事, 宣凤岐虽然感觉有些头疼,但他还命宫人好生请谢昭华进来。


    谢昭华今日穿着一身内敛的金丝凤尾裙,因为保养得宜,她四十多的年纪眼角也只是有几条细纹,她笑起来的时候, 那双的狐狸眼显得那样明媚。谢昭华刚走进宣凤岐宫里便出声惊叹道:“哎呀,王爷这宫里好生暖和, 竟如春日一般。”


    宣凤岐听到她这番话连忙道:“本王天生畏寒, 快到冬日里时容易感染寒症,所以一到了这天变寒的时候宫里便提前烧起了炭火,长公主快坐。”


    谢昭华与宣凤岐寒暄过后便坐到了他对面。其实,宣凤岐知道谢昭华是想干什么,她无非是觉得大周的朝政掌握在一个人外人手里实在不妥, 所以她便想尽办法让谢云程尽快将朝政大权尽快从他这个摄政王手里夺回来。


    毕竟她是谢家人,不论心里想的是什么,争夺属于谢家的江山总归是没错的。


    宣凤岐也没有那么多旧与她叙,于是便直截了当问:“不知长公主突然前来所为何事?”


    谢昭华听到他这话后掩面笑了一下:“谢玹在世时,你也是这样对他说话的吗?”


    宣凤岐微蹙起眉头来, 他本以为谢昭华会好好收敛自己的野心, 起码在玄都之内会跟他维持好表面关系,直到谢云程执政为止。


    宣凤岐愣了片刻后轻笑了一声, 他抬起头来看向谢昭华:“是啊,先帝在世时格外迁就于我,凡事以我为先。所以他还没死前就将大周大半朝政交于我处理, 如今禁军与金吾卫都听命于我,虽然我还没有耿志山手中的兵符,但耿志山也不可能把兵符交给你吧?”


    谢昭华听到宣凤岐这番话,她刚才还在挑衅着上扬的嘴角忽然扯平。一个长得漂亮的男人待在她那不成器的弟弟身边不过五年,竟把她那弟弟迷得神魂颠倒,而且这人是个工于心计的,宣凤岐此人跟她以前对付过的人不一样。


    太不一样了。


    宣凤岐刚才那番话也是在警告她,这里是玄都,城中一切兵力都捏在他的手里。所以他想让谁消失就让谁消失。


    谢昭华咬了一下红唇,她的脸上又露出刚才那般虚伪的笑意:“既然我那弟弟喜欢你,我自然也是把你当成家人来看的。他为了你连江山都可以不要,我是真的相信他对你是真心的了,你不知道,当初他为了这个皇位,除了放过阿瑆和谢容,其他的兄弟们可是一个都没有逃过他的毒手。他如此爱着的江山,不惜弑父杀兄也要得来的江山便轻易拱手于你了,想必是十分爱护你。”


    宣凤岐平静地听着谢昭华说着关于谢玹争夺皇位的那些事,只是当他听到“弑父杀兄”这四个字的时候眼神忽然变得复杂起来,他有些不解地抬起头来看向面前这个把自己亲弟弟做的残忍的事当成家常一般说起的女人:“公主,先帝登基时有太宗皇帝的传位诏书,弑父杀兄这罪名太重,先帝可担不起。”


    谢昭华听到宣凤岐这番话微愣了一下,随后她仰头大笑起来:“没想到你待在我那弟弟身边这么久,他连这个都没告诉你啊?”


    谢昭华正了一下神色:“也是,他喜欢你,又怎么能说这些事来吓你呢?我那个弟弟从小就是个疯子,他只要是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得不到的就要毁掉。年幼时,谢玹的母妃身份低微,他得不到父皇的爱,连带着其他兄弟姐妹也不待见他。有一天,他跟九皇弟一起在后花园玩,九皇弟的生母是贤贵妃,她出身氏族琅琊王氏,身份贵重,所以九皇弟恃宠而骄,那日九皇弟命人把他扔进了井里,他拼命拽着绳子才没被淹死,直到后来九皇弟走了,随侍的宫人才把他救了上来。九皇弟把这件事情告诉贤贵妃的时候,贤贵妃也怕谢玹把这事闹到父皇那里去,所以她连夜上门想给谢玹母子一个下马威,结果你猜怎么着?”


    谢昭华脸上露出了一副玩味的笑,她捂嘴笑了一下:“那夜,我那好弟弟贵在贤贵妃面前,说自己跟老九玩闹的时候不小心才掉进井里的,这件事跟老九一点关系都没有。在场所有的宫人都听到了,贤贵妃自然是洋洋得意,她知道一个只受过一夕宠幸,又不得宠的宫嫔没有能力跟她斗。就这样谢玹又过上了被欺负的日子。”


    宣凤岐听到谢昭华一脸兴奋的说起谢玹被欺负的往事后心里难免有些发堵。他从未见过谢玹,自然也不清楚谢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刚重生来时曾翻看过谢玹在宫里的起居注。自从原主来到宫里后,谢玹便一直让他侍奉左右,片刻不离,而且谢玹也很少有反驳原主的,在外面那些人眼中,谢玹确实待那个宣凤岐极好的。


    就当宣凤岐想结束这个无聊的话题的时候,谢昭华又话锋一转:“可是你猜后来怎么样?”


    此刻,她忽然露出了一副十分惊讶的表情。宣凤岐看到她做出的这副夸张表情后隐隐觉得她确实是一个适合讲故事的人,毕竟一位长公主在外人面前露出这副表情,无论如何宣凤岐都无法转移这个话题了。


    谢昭华见宣凤岐无动于衷,于是脸上的笑纹更深:“后来啊……没过多久,老九就在独自一人在御花园玩耍的时候掉进井里溺毙身亡了。那天他把所有人都支开了,自己一个人玩到了晚上,贤贵妃见他还没回来便命宫里的人都去找,结果你猜怎么着?哈哈哈……她从井里看到了老九尸身的时候脸都吓白了,后宫里女人的哭声响了一天一夜,我都快烦死了。”


    宣凤岐听到她说这话后顿了一下。


    谢昭华看到他终于有那么一丝反应后又接着说道:“之后贤贵妃因为老九死了而伤心过度,她相信老九还在井里,于是她每天疯疯癫癫去御花园里的各个水井里去找老九,终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她跑出宫找老九的时候也一不小心掉井里淹死了。听说宫人把她捞出来的时候,她浮肿的脸上那双眼睛睁得老大,就好像看见了什么狐魂鬼怪一般。”


    宣凤岐听到谢昭华讲的这件恐怖故事后,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抬起头来看向谢昭华:“长公主到底想说什么?”


    只可惜,这不是恐怖故事,这是现实。


    谢昭华自顾自的将接下来她看到的说完:“那个时候我就站在人群之中看热闹,然后我在宫门的一角看到谢玹的身影,他就露出了一个很阴森可怖的笑。那样的笑可能出现在大人身上,也会出现在敌人身上,但绝对不会出现在一个刚满十岁的孩子身上,从那一刻我就明白了他就是个疯子。”


    谢昭华一脸玩味地看着宣凤岐:“所以啊,他可怜只不过是你们以为的,只是他只是一个背地里坏事做尽的疯子。为了皇位杀了自己的弟兄姐妹,也杀了父皇。像传位诏书这种东西,只要你有能力控制住了这大周,当然是要多少就有多少咯。幸亏他在杀人的那年我跑得快,要不然葬在皇陵的尸体可就又多了一具。其实我想说,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弟弟,他喜欢你,一定用了什么别的手段吧,但没关系,你终究是做了件好事,要不然我现在还被困在晋州回不来呢。”


    宣凤岐听到她这样说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那是自然,姐弟一起长大,彼此之间自然是相熟的。”


    谢昭华又笑了一声:“不过你能让他这么喜欢你,你比我了解他。”


    此刻,谢昭华起身靠在桌上刻意压低声音说道:“自然了,我知道我弟弟是什么样的性子,他身上有没有病我也知道。他年纪比我还小,作的恶比我多,可是他却那样不明不白的病死了,或许你有足够的理由足够的证据证明你是清白的,但你觉得我会信吗?”


    宣凤岐她这番话后眉头皱纹愈加深沉,他眼中冷冽:“哦?长公主是说,是我害死了先帝?”


    谢昭华直起身子来看向宣凤岐:“皇弟的起居注本宫看过,他在病逝的一年前还只是轻微的咳嗽,太医只是说他劳累过度。谁知道一年之后他就毫无征兆的病死了,劳累过度?我那皇弟不会是在你身上纵欲过度才驾崩的吧?”


    宣凤岐听到这话蓦的抬起头来一双因为愤怒而变得微红的凤眸就这样直直盯着谢昭华。谢昭华见自己已经挑起了宣凤岐的怒火,索性也不装了:“你放心,我来玄都并不是为我那弟弟讨回公道的,毕竟有他在我得一辈子当个老鼠待在晋州。可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皇帝尚还年幼不经事,若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他日这大周江山我会让你一半,你觉得如何?”


    宣凤岐压抑了一下自己心中的怒火,他露出了一个冷笑:“长公主莫不是在跟我开玩笑?什么大周江山的一半?先帝既然宠爱我,将大周朝政交于我管,这就说明他早就想把大周交给我了,现在我完全有能力掌握整个大周,我又何需与你合作?”


    谢昭华听到宣凤岐这番话后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


    第70章


    谢昭华冷下脸来, 她有些阴狠眼睛看向宣凤岐:“别以为你现在掌握着禁军就可以为所欲为,耿大将军手里还握着掌管边塞四十万大军的兵符呢,如果他还没有交出兵符就在玄都出事了, 你觉得他的那些旧部不会直冲玄都为他讨回一个公道吗?”


    宣凤岐听到谢昭华这番话后轻笑了一声,也不知道这位长公主是对自己的手段太自信了,还是认为边塞将领谋反不会连累她……总之这种威胁对宣凤岐来说不痛不痒。


    他抬头笑道:“长公主若有自信大可以试试,毕竟我也看着耿志山有些碍眼呢,如果他现在死了, 那么谁也不知道他把兵符放在哪儿了,然后边塞那四十万大军就是最大的隐患。长公主如此聪慧, 想必不会使自己身陷囹圄吧?”


    谢昭华听到他这一番话后攥了一下拳, 她又露出了如刚进门一般狡黠的笑脸:“不愧是能迷住我那疯弟弟的人,你果然跟传闻中的一样难对付。”


    宣凤岐听到谢昭华对他做出了如此高的评价,于是笑了一声:“长公主过誉了。”


    既然合作的事情谈不成,谢昭华也不想现在就跟宣凤岐作对,毕竟她还要在玄都待一段时间。她在晋州还有养的私兵, 宣凤岐这段时间极看重自己在外的名声,即使她方才与宣凤岐说了那些挑衅的话,想必宣凤岐也不会轻易动她。


    谢昭华此刻就像刚才那些不愉快没发生一般坐了下来,她继续笑道:“刚才只不过是跟襄王开个玩笑罢了,而且这次我不仅是来讲故事的,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跟襄王商量。”


    宣凤岐看到她忽然放低了姿态:“长公主有什么事便说吧,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谢昭华听他这样说便直接说出了自己此行的另一个目的:“阿音与陛下也快十三了,我看他们二人相处多日, 情投意合,于是便想着不如就将阿音许给陛下,这样对陛下的大业亦是有助, 不知襄王是否答应?”


    宣凤岐听到谢昭华这话后紧锁起眉头来。


    情投意合吗?


    宣凤岐没看出来,但是他看出来谢昭华想以自己的女儿为筹码顺利留在玄都,等到赵音仁嫁给谢云程后,那谢昭华下一步计划就是干政了。


    宣凤岐笑而不语,他的此刻起身走到窗边逗弄着站在铁杆上的玄凤鹦鹉。谢昭华看不透他此刻的心思,于是又道:“阿音嫁与陛下自然是有好处的,本宫与驸马都想好了,若阿音成婚便为阿音陪嫁半数晋州之宝,粮食万石,绫罗绸缎千匹,晋州的兵力也可以让陛下随意调动。”


    宣凤岐听到谢昭华这番话后又笑了一声:“长公主,晋州虽然是你与驸马的封地,但这天下还是陛下的,陛下就算没得到你的允许也是可以随意调动晋州的兵马的。倒是这次长公主无诏入京触犯了大周律令,陛下也是念自己亲情缘薄才未对你这个姑母加以责罚,怎么长公主在晋州十几年,是把晋州当成自己的所有物了吗?”


    谢昭华听到宣凤岐这一番言论额上冒出了丝丝冷汗。


    她没想到宣凤岐竟然还是一个如此能言善辩之人。她当务之急是要把赵音仁嫁给谢云程,其他事情可以容后再议。只是让她对着她以前那个卑微的疯弟弟的男宠低眉顺眼,还真的是令她不快至极。


    谢昭华难得服软:“自然不是,襄王怎可把谋反的罪名扣在本宫身上,本宫可万万承担不起。这次本宫与阿音入京便是想跟着陛下亲上加亲,云程刚生下来时,我也曾回玄都看过他,他这孩子没几个亲人,阿音喜欢云程,我那侄儿也对云程有意,他们两个乃是天作佳偶,如今本宫与商量此事也是为了陛下的好,自然这对襄王你也是有好处的。陛下成亲后难免会在其他事上分心,到时候你也好接着掌握着大周的命脉,如今你我促成这段婚事,也算是成全一桩美事了。”


    谢昭华说的有理有据,宣凤岐都快被他说服了。此刻喂完鹦鹉的他转身看着谢昭华:“长公主,既然你说这两个孩子情投意合,那你该直接去请陛下直接下旨册封郡主为皇后,而不是来我这里白费口舌。”


    谢昭华听到他这话后脸是彻底黑了下来,她跟宣凤岐虚与委蛇了半天,没想到得到的确实这样的结果。谢昭华直接露出了一副愤怒的表情:“宣凤岐,谁不知道我那侄儿现在被你哄的只听你的话,若你不松口他怎可答应?”


    宣凤岐又笑了一下:“谁说陛下只听我的话,只不过是陛下年纪还小,有些事情拿不定主意才来问我。陛下年纪小,谁对他好他自然是分得清的,若长公主也真心实意对陛下好,陛下也自然会听你的话。”


    “你……”谢昭华忿忿看着宣凤岐,只是此刻她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宣凤岐又接着说着道:“古语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陛下贵为九五之尊,我又不是他亲叔叔。陛下纯孝,只要你这个姑母,荣王或者安王答应,想必陛下也不敢违背。长公主也不必担心我会从中作梗,陛下的婚事自然是谢家人说了算,他自己说了算,毕竟成家乃是人生大事,这件事我不会管。”


    谢昭华听到宣凤岐这话后冷笑了一声:“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希望你不要插手这件事。”


    宣凤岐十分诚恳地朝着谢昭华点头:“那是自然,若长公主不信,本王需不需要给你发誓?”


    谢昭华听到他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于是便收起了自己刚才那副剑拔弩张的样子:“不必了,既然襄王都这样承诺了,本宫也没有理由咄咄逼人了。天色不早了,本宫就不在此打扰了,先告辞了。”


    说完,她便拂了一下衣袖转身离开。宣凤岐看着她走到门口时,她又停顿了一下,外面天色渐晚,谢昭华转过身来又咧开红唇对宣凤岐露出了一个森然的笑容:“对了,襄王知道我那九皇弟和贤贵妃淹死在宫里的哪口井里吗?听说襄王有心痛顽疾,若是哪天月黑风高不小心去御花园玩的时候,遇到他们二人的冤魂可怎么办呀?要不要我为你提个醒?”


    宣凤岐听到她这话嘴边才无奈露出了丝笑意:“哈?”


    谢昭华等待着宣凤岐的回答时似乎开心了很多。


    宣凤岐想其实长公主心里也蛮幼稚的,真的是一点亏都吃不得啊。


    宣凤岐掩面隐去了自己的笑意,他故意装出一副自己很怕的样子,连带着手都紧紧覆在心口的位置。他略微虚弱地咳嗽了几声,随后脸色苍白道:“不……不必了。来人啊,好生送长公主。”


    谢昭华看到他这副样子后脸上的笑纹更深了几分,随后她便转身扬长而去。


    把谢昭华打发走后,宣凤岐松了口气。只是他刚放下心来又为谢云程担忧,也许是那日秋猎时他跟谢云程说的话让这孩子产生了误会,他其实想说跟赵音仁成婚虽然对他在朝中的局势有益,但他并不想谢云程为了这些而耽误自己的一生。把赵音仁暂时留在宫中可以稳住谢昭华一段时间,谢昭华这段时间也不会做什么。


    可是他没想到谢昭华会这么急着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谢云程。


    宣凤岐想谢云程跟赵音仁是亲戚,而且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就连亲属关系也没隔三代吧?无论如何,他们两个都不是合适的结婚对象,更何况这两个孩子才不满十三岁,包办婚姻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之一。他不想谢云程往后一生都陷入婚姻围城,但是谢昭华是铁了心要自己女儿成为皇后,宣凤岐夹在中间不好办,他只能在谢昭华面前名言不会管这件事。


    但是在这之后他还是要探一下谢云程的心意,若谢云程真的无意,他或许可以想别的办法助谢云程脱困。


    宣凤岐躺在榻上想这件事,只是他着想着便入睡了。


    ……


    “来,喜欢哪儿就拿哪个吧。”


    婴儿睁开双眼,他看到自己面前摆着好多用金粉书写上去的玉牌,玉牌上的字有——凤璋,凤麟,凤岐。


    宣凤岐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被男人抱在怀里的婴儿迟疑了片刻,他也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但是出生不久的婴儿应该不认识这些字吧,或许他在想哪个玉牌比较好看,随后他像是犹豫地把手伸向了那个“凤岐”的玉牌。


    一名女子披着厚厚的鹿皮被人搀扶着走了过来,她轻柔地亲了白玉似的的婴儿:“凤岐,我儿真会选名字。这些字都是你祖父翻了好几个月的书选来的。”


    哦,原来原主的名字是他的祖父取的啊。宣凤岐这样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名字,他刚出生那会儿,父母感情还算融洽,因为母亲是历史学教授又有些轻微封建,她相信孩子的名字会影响一生的命格。于是那个时候他的母亲常常看什么文献为他选一个看起来命格贵重的名字。其实他还是被人在乎过的,只是不知她看了哪篇文献,才为他取名为“宣凤岐”。


    宣凤岐看到这回原主的祖父明显比他上几次见到的要年轻多了,这应该是原主刚出生时他祖父的样子吧。


    男人听到后抱着孩子笑了一下:“原本还有几个女孩子的名字。在他出生前,我想我们先楚皇室这一脉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了,无论男女我都会把他当成唯一的继承人来养。”


    女子听完后脸上露出了一副伤心的模样:“阿爹快别说,想必玉郎也不想凤岐再入世。我们隐姓埋名逃至淮南不就是为了安逸活下去了,阿爹也不要再沾染这皇权官场上的事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