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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摄政王他不想洗白

    第31章


    宣凤岐处理完手中的事情后便去了谢云程的寝殿。


    少年正乖乖地趴在紫檀圆桌上睡着, 夕阳照在他那身明黄色的衣服上,他将头埋进双臂里背对着光,就连宣凤岐走进来的时候都没有察觉。


    他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警惕了。


    宣凤岐看到桌上的几盘点心都没有动过, 他坐在谢云程的旁边拿起了一块龙井酥品尝起来。龙井酥散发着阵阵茶香,里面的茉莉花红豆馅料与龙井的味道交缠融合,宣凤岐看着那块自己吃了一口的点心,这点心还真的不错。


    但是谢云程为什么一块都没吃呢?


    就当宣凤岐疑惑之际,谢云程似乎也察觉到了坐在他旁边之人的响动, 他警觉地动了一下耳朵,随后猛的抬起头来。


    他对上了宣凤岐那双淡色的眸子:“皇……皇叔, 你来了, 我刚才睡着了,皇叔怎么不叫醒我呢?”


    宣凤岐看到他明明困得要死却强打着精神的样子微微笑了一下:“臣看陛下睡得正香甜,所以不忍心打扰。”


    谢云程听到他这话后伸出双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我现在不困了。”


    宣凤岐看着那一桌未曾动过的点心:“臣看陛下并未动过这些新做的点心,陛下是不喜欢吗?”


    谢云程听到他这样问后连忙摇头:“不是……我,我只是想等皇叔过来后我们一起吃。”


    宣凤岐听到他这话后眉心微动, 他笑着拿了一块奶香桂花糕递给谢云程:“陛下,现在臣已经来了,陛下快点吃吧。”


    谢云程接过了宣凤岐递来的那块糕点,他轻轻咬了一口,随后眼中闪过一丝光, 他脸上带着笑看向宣凤岐:“嗯嗯, 皇叔,这个好吃诶!”


    宣凤岐看到他的笑颜后忍不住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头:“好吃就多吃点, 陛下正长身体呢,多吃点东西总没错。”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话后笑着点了点头:“皇叔说得对,我以后一定要长得很高很高。”说完, 他像饿坏似的又拿起了桌上的点心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宣凤岐见状连忙为他倒了一杯茶,他将热茶放倒谢云程面前:“陛下慢点吃,小心噎着。”


    谢云程这个时候接过热茶咕嘟咕嘟喝下去压了一下噎在嘴里的点心。这些点心都是他喜欢吃的,其中还有一个豆沙青团是他最喜欢的,可是当他一看到豆沙青团就想起香莲在他身边的日子,他忽然有些伤感,就连手中精致的点心都不香了。


    还没到时候,他得要再忍忍。


    宣凤岐看着谢云程吃得开心,于是他便将手肘撑着桌子,随后双手拖着腮看向谢云程:“陛下能跟臣说说,您早膳吃的什么吗?”


    谢云程听到这话之后停下了手中风卷残云的动作,他沉吟着:“嗯……小笼包,牛乳茶,红豆饼,还有几样青菜。好像还有几样,我叫不上名字来,不过很好吃就对了。”


    在谢云程还没成为皇帝的时候,他吃过最好的食物是剩饭剩菜里的肉糜。所以谢云程基本是不挑食的,他很喜欢宫里的膳食,尤其是油炸的金丝酥虾还有其他炸得酥酥的东西,这些都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食物。


    宣凤岐听到他的回答后点了点头,自从他把皇宫里的人都调查过一遍之后,皇宫里这些侍奉的宫人背景底细都很干净,他们做事也用心起来了。


    宣凤岐看着谢云程又道:“陛下若是以后想吃什么便吩咐下面人去做就是了,还有臣想在文武百官中为陛下挑选一位太傅教陛下读文学字。”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番话后紧锁起眉头来:“可是……皇叔我已经有伴读了啊,我觉得我不需要太傅。”


    他现在跟那些权贵之子在一起读书便很好,而且宣凤岐允许他随意出入文德殿附近的藏书阁,这让他看那些政史兵书方便许多,倘若这时候多一个太傅来教他反而浪费他的时间,而且宣凤岐挑选的太傅一定是站在他那边的。


    宣凤岐看到他那极不情愿的表情之后又道:“可是那些伴读终究也跟陛下一样是孩子,他们见识阅历都不充足,臣觉得陛下需要一位帝师来教陛下知书识礼。”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执意要给他找太傅,于是从座上站起来走到宣凤岐身边,他双手抓住了宣凤岐的衣角,随后撅起嘴来撒娇道:“皇叔,没关系的,我可以自己读书的,而且我刚来宫里的时候就被人教过礼仪了。皇叔……不想要太傅,更何况有皇叔教导我不是很好吗,皇叔求你了,不要给我找太傅。”


    宣凤岐看到谢云程如此祈求他,于是又接着说道:“陛下是不是害怕太傅会对您不好?”


    他记得谢云程曾经跟他哭诉过以前原主为他找了几个教他读书的学士总是对他冷眼相对,当然这也是以前了。宣凤岐已经将曾经教过谢云程的那几个人都赶出去了,他现在之所以动了为谢云程找太傅的心思是因为他需要这个人为自己办事,当然也是可以更好的看住谢云程。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如此直白的说出他心中所想,于是便默默低下了头。


    宣凤岐将状便拉住了他的手让他到自己的身边来,他一边温柔地抚摸着谢云程的背一边说道:“陛下,纵使您不喜欢臣也得为您寻找一位太傅。”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番话后才明白过来这人心中已经有了想法,无论他再怎么撒娇耍赖宣凤岐都不会改变主意了。谢云程知道自己不能再顶撞宣凤岐了,于是他就像妥协似的问:“那皇叔心中的太傅人选是谁?”


    宣凤岐听到谢云程这样问后唇角微弯:“臣思来想去,这满朝文武中只有一个人最为合适。”


    谢云程听到他这话眼中充满了疑惑。


    宣凤岐接着说道:“臣以为抚远大将军耿志山为太傅的不二人选。”


    谢云程听到这里的时候才恍然大悟:除了皇宫里的金吾卫,禁卫,护城军之外,耿志山手中握着大周远在北疆的几十万士兵,他的手中还有先帝御赐的兵符,是真真正正的拥有实权的人。


    幸好他这样的人忠于大周,如若不然大周将战火纷飞,民不聊生。宣凤岐想要耿志山当谢云程的太傅就是趁着这个机会夺去耿志山手中的兵权吧。


    谢云程不得不承认宣凤岐这招实在是高。他先降了温郁的职将户部的权力揽在自己手中,随后又将矛头对准了耿志山。但耿志山好歹也手握兵权多年,他真的会因为太傅一职而轻易放弃手中的兵权吗?


    就当谢云程这样想的时候,宣凤岐又接着说道:“耿大将军在外征战多年,以他的阅历和武功足以当陛下的太傅。只是他跟随先帝多年,难免心高气傲一些,若让他骤然答应当陛下的太傅可能会有些难,但臣有一计不知陛下能不能听一下?”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话后又愣了一下:他竟然把计谋都想好了?


    不过这也对,宣凤岐没有把握的事情他不会说出来的。


    谢云程此刻乖乖点了点头:“是,我都听皇叔的。”


    宣凤岐看到谢云程乖顺听话的样子高兴地抚摸着他的后脑。他凑到谢云程耳边悄声说着自己的计划,而谢云程不得不装出一副“这真是一个好办法”的样子来面对宣凤岐。


    且不说耿志山之前立下的战功功高震主,就算是为了自保谢云程也会顺从宣凤岐的计划跟他一起夺走耿志山手中的兵权的。俗话说的好一朝天子一朝臣,耿志山忠心的是谢玹,如今谢玹不在了,他难保不会生出什么样的心思。人总是多变的,他们的欲念会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宣凤岐不敢对朝中那些拥有权势的人抱有什么期待,自然谢云程也是。


    ……


    宣凤岐这次陪着谢云程用完晚膳后准备回自己的寝殿安寝,只是他架不住谢云程撒娇挽留,于是这次他又跟谢云程睡在同一张床上。


    不知道为什么,宣凤岐跟谢云程一起睡的时候,前半夜都会睡得特别好,可是到了后半夜他就爱做噩梦。就像上次他梦见谢玹一样,他其实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所谓的赐予他无上权力的男人,纵使他在天子殿中见过谢玹的画像也想象不出来这个男人是什么样子。


    因为古代的画像总是有那么一点抽象的,可是当他进入梦乡的时候,他会梦到那个人,而且那个人的面容十分清晰。谢玹如果真的跟他梦里长的一样,那么这位先帝确实比画里英俊百倍。宣凤岐听说谢氏皇族祖上便是与胡人混血的,谢氏家族的男子都长得异常高大英俊。


    纵使宣凤岐对这位在梦中的先帝印象十分不好,但也不影响这人长得剑眉星目。宣凤岐有时候会想谢云程长大了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


    可是就当他这样想的时候,他总会看到谢云程一脸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不,我会比他更好!”


    谢云程似乎很讨厌宣凤岐把他与谢玹作对比——


    作者有话说:保三争六,今天头太疼了,等我明天给宝子们来个大粗长_|\_


    第32章


    宣凤岐也是头次带着谢云程来到抚远大将军的府上。耿志山的府邸修得也算在他的臣子本分里, 不至于太素朴也不至于太奢华,算是中规中矩吧。


    宣凤岐其实能从一位臣子的府邸就能大致看出来这位臣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耿志山虽常年守在北疆,立下无数战功, 但他本人却没有居功自傲,也没有生出不臣之心的征兆。


    宣凤岐虽然相信耿志山对大周的忠心,但是他不相信耿志山会永远为他效劳。


    宣凤岐与谢云程刚至耿志山的府邸外,传话的内侍监便高声喊着:“陛下驾到,襄王驾到——”


    话音刚落, 在外门忙活的几位小厮和侍女便匆匆来到他们面前:“奴婢叩见陛下,叩见王爷!”


    距离内侍监传话也有一段时间了, 但宣凤岐始终不见耿志山的身影, 疑惑之下他便问道:“你们家大将军去哪儿了?”


    其中一位小厮见状跪在地上低着脑袋说话:“禀王爷,大将军近日身子不适,正在内堂歇着。”


    宣凤岐听到这话之后眯了一下眼睛:“哦,原来是这样啊。”


    这时,外面吹来了一阵冷风, 宣凤岐忍不住咳了两声。虽然他吃了药风寒好了一些,但是还是驾不住冷风在外面吹。


    谢云程见状便站了出来:“既然你们大将军病了,朕正好与皇叔去看望他,你们前去带路吧。”


    那些仆人听到之后面面相觑,好像在思考要不要带他们两个人去。谢云程见自己的话没有起到效力, 于是脸色立刻拉了下来, 他用喑哑的嗓音沉声道:“怎么,孤使唤不动你们吗?”


    那些仆役听到皇帝这话纷纷慌忙磕头:“奴婢们不敢, 奴婢这就为陛下带路。”


    话音刚落,谢云程便走到宣凤岐旁边,他想用自己不够高大的身躯为谢云程挡下吹过来的冷风。宣凤岐一边拉着谢云程的手一边走到了耿志山安寝的后堂内。


    就当二人快要进门的时候, 一位留着八字胡,头发有些花白的老头子拦住了他。宣凤岐看他穿的这身衣裳是锦绣如意纹的,他跟别的仆役并不同,应该是耿志山的心腹或者是管家一类的。


    管家来到宣凤岐和谢云程面前:“奴婢叩见陛下,叩见王爷。”


    宣凤岐见他拦在门口,于是微眯起眼睛来:“大将军可在堂内休憩?”


    那管家连忙答道:“禀王爷,大将军身染风寒,这几日正歇着呢。大将军也听到陛下与王爷到来的消息,大将军让奴婢来回话,说他现在身染风寒,恐过了病气给陛下与王爷,所以请陛下与王爷饶恕大将军未曾远迎之罪。”


    宣凤岐听到他这番话后点了点头:“恰好本王近日也染了风寒,原本担心贸然前来拜访大将军会惹人嫌,没想到大将军感染的也是风寒。本王今日到此就是与陛下一起来看望大将军的,既然大将军已在堂内,那你们这些人都下去吧,本王与陛下有些体己话要跟大将军说。”


    话音刚落,那位管家便冲着他四处的仆人使了眼色,随后他便与众人都退到了门外处。


    那些人走后,宣凤岐与谢云程像有默契似的相视一笑,随后宣凤岐便掀开内堂的厚重的内帘走了进来。他们刚进来就看到半倚靠在榻上的耿志山要起身为他们两个行礼,谢云程见状连忙走了过去:“耿老将军千万别,你现在身子不适,这些礼就免了吧。”


    他快速走到耿志山面前替他掖好了毯子,耿志山见状一脸恭敬:“陛下可折煞老臣了,老臣原本感染的是风寒,陛下过来老臣怕过了病气给陛下,所以才未起身去外面迎接,还请陛下恕老臣失礼之罪。”


    谢云程听到耿志山这样说后摇了摇头:“今日孤与皇叔本来就是来看望老将军的,而且孤与皇叔都康健得很,自然不怕病气倾邪。”


    耿志山是一个年近六十的人了,在古代这已经算是高龄了。他下巴颏上蓄着胡子都夹杂着几处银亮的白,两鬓的白发清晰可见。不过这个小老头看起来精神倒是很好,并没有那种感染风寒的病态。


    宣凤岐想定是耿志山不想见他才借口说自己病了,虽然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今日他总归要跟他说上话的。


    耿志山听到谢云程这番话之后脸上的笑忽然凝滞了一下。谢云程这孩子看起来身体强健,仔细看看倒还真的有几分像谢瑾的模样,但至于他身后的宣凤岐……这人确实长着一副不错的皮囊,但他看起来如此纤瘦,好似一阵风都能把他吹倒似的。


    他听说,自从宣凤岐年前“诈尸”后就格外小心,凡是出门必有暗卫保护在身侧。耿志山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想见宣凤岐的,因为他不想让宣凤岐进他的院子,他身为老臣可以接受来自皇帝的监督,但绝对不会接受来自一个外姓王的监视。


    耿志山干笑了一声,他忙请谢云程和宣凤岐坐下。谢云程坐在了耿志山的榻边,而宣凤岐似乎察觉到了这个老头的敌意,他选择坐在榻边的一只黄梨木凳上。他宽大的墨袍似乎要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纵使这样他看起来还是十分瘦弱。


    谢云程这个时候伸出手来握住了耿志山那双因为多年征战而布满老茧的手,他的手虽然有些粗糙,但是比起那些天天干着粗活的宫人还是好很多了。也是,耿志山是大将军,就算在外面征战也是有人伺候的,而那些宫人天生就是伺候人的命,用来洗手的水都是冰水。


    为什么说谢云程忽然之间有那么多的感触,那是因为以前他就是这样的。他手上的冻疮也是这样来的,不过经由这几个月宣凤岐的悉心养护,他的手已经变得白白嫩嫩的了,因为他可以随意出入藏书阁去看一些自己想看的书,所以也就不用晚上用冷水洗手洗脸,提灯躲在角落里恶补了。


    耿志山在守着北疆的时候与北召国和草原上的阿苏达喇部落打过仗,在他回朝扶持谢云程上位的前一年他的左肩和腹部都受过伤,有一次因为失血过多差点没命。虽然他常年征战身子硬朗从鬼门关撑了过来,但他这副身体也因为战伤和年纪增大而变得越来越差了。


    耿志山看着宣凤岐跟谢云程的关系似乎不错,这也跟他从外面听到“皇帝与摄政王同吃同住,君安臣乐”的话一模一样。


    虽然同吃同住是真的,但君安臣乐就有些存疑了。现在是个名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宣凤岐把持朝政,他对皇帝好只不过是想更好拿捏这位能够助他掌握政权的工具罢了。


    耿志山见到谢云程握住他的手不放,于是便笑道:“今日陛下前来并未提前让人告知,不知是否有要事商议?”


    谢云程听到他这样问后天真无邪地笑了一下:“孤自从登基以来跟耿老将军也没见几面,所以就想过来看望一下。”


    耿志山听到这话微微点头,这个时候他看向了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宣凤岐:“那……”


    宣凤岐知道他想要问什么,他笑着说道:“陛下从未来过大将军府上,所以我便亲自带陛下来的,自然本王也是顺便来看望一下大将军身体是否安康。”


    耿志山听到宣凤岐这番话之后明白了一件事——不是他主动让谢云程来看望自己的。他自从回朝之后就听到宣凤岐大多时候会派人监视着谢云程,谢云程一直不得自由,事事都要听宣凤岐的安排,如今看来好像也不是这么一回事。


    耿志山这个时候也客套道:“多谢襄王关心,老夫只不过是感染了风寒罢了。对了,方才老夫听到了襄王也染了风寒,不知你身子是否好一点了?”


    宣凤岐听到耿志山的关怀后笑着点了点头:“已经好多了,多谢大将军关心。”


    耿志山听到这话之后又道:“襄王不必客气。”


    话音刚落,谢云程便缠着耿志山:“听说大将军当年跟父皇一起打仗,能不能说一说有趣事情给我听啊?”


    耿志山听到谢云程称呼谢玹为“父皇”的时候眉间有些许动容,这孩子不知道的是,当年谢玹为了争夺皇位亲自下令杀了他的父母姐妹们。自然,他那个时候是谢玹的亲信,抄斩谢瑾满门的事他也参与其中。只是那些人都不在了,现在也是尘归尘,土归土,他谢云程当上了大周的皇帝了。


    耿志山悠悠开口:“想当年老臣还只是先帝手底下一个最末等的守门侍卫,不曾想一次偶然的机会老臣在一场刺杀中救了先帝,得到了先帝的赏识,从此便平步青云。”


    自然了他也是有些谋略和本事在身上的,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坐到抚远大将军的位置上。他的身上还留着那次为谢玹挡下刺客暗杀的伤疤,之后的很多次他也是挡在谢玹面前,因为谢玹对他有知遇之恩,如若不是谢玹,他可能一辈子只是一个守着宫门的侍卫。


    在谢玹还是皇子的时候,宫中的宫人侍卫的等级划分森严,像他这种出身低微又没有人脉的侍卫很难爬上去。所以他才会一生忠于谢玹,只是他没想到谢玹竟然会那么早就崩逝了,然后是一个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异姓王把持着朝政。


    谢云程听到这里的时候眼中闪过了一丝光:“刺客?那父皇后来查到了刺客是谁了吗?”


    耿志山听到谢云程这样一问瞳孔瞬间紧缩。


    没错,刺客就是谢云程的父亲谢瑾派来的,那个时候皇子之间的斗争真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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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耿志山不忍对这孩子说出这残酷的真相, 他只是点点头:“自然了,只是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老臣也忘记了刺客是谁派来的了。自那以后, 先帝也遇到了不少刺客暗杀之事,但先帝洪福齐天,自然会化险为夷。”


    谢云程听到他这番话后狠狠点了点头:“是了。”随后他看向坐在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宣凤岐,“皇叔与孤也是有福气的,我们也遇到过刺客暗杀, 但那两次我们都没有事。”


    耿志山听到谢云程这样说后微微点头:“陛下乃天子,自然有上天护佑。”


    宣凤岐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个说话, 宣凤岐平静的时候眼神中没有一丝波动, 就像一个坐在他们旁边的木美人。既然这次是谢云程跟宣凤岐主动来看耿志山的,那么耿志山就不能失了礼,他此刻连忙叫下人端新鲜的茶点上来,而就在此刻,谢云程开口道:“老将军不必如此费心, 孤来老将军此处也只不过是来看看,顺便能聊一些家常。”


    耿志山继续道:“陛下,老臣不敢枉费君臣之礼。”


    谢云程听到他这话后又拍了拍他那粗糙有些黝黑粗糙的手背:“老将军不必多礼,今日孤与皇叔一同来探望老将军只想聊些家事,不牵扯国事, 老将军不必遵守那些繁琐的君臣礼仪。说到底, 老将军跟随先帝多年,立下的战功更是数不胜数, 老将军为大周立下过汗马功劳,私底下与孤谈话就如同家人一般就好。”


    耿志山听到谢云程这番话后眼中闪过了一丝光,他原以为这孩子被宣凤岐养着会变得呆笨无礼。他从谢云程刚才那番话听出来这孩子是个聪颖识大体的, 而且他也没有完全变成宣凤岐的傀儡,假如能够多加教养的话,假以时日肯定会成大器。


    耿志山想到这里的时候用余光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宣凤岐,宣凤岐伸出宽大的袖襟轻轻挡住半张脸咳嗽了几声,他低垂着头眉眼中略带愁容的时候确实有传闻中那番迷惑过先帝的样子了。


    谢云程这个时候听到了宣凤岐咳了三声,他此刻转身对宣凤岐说道:“皇叔,孤对老将军还有一些体己话要说,皇叔不如回避一下?”


    耿志山听到谢云程这话之后瞳孔蓦地紧缩,他知道这孩子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宣凤岐现在毕竟掌握着大周的命脉,若是他因这话惹宣凤岐不悦了该当如何?


    大周已经变成这样了,若是再易主的话必定政权动荡,到时候死的人会更多。耿志山纵使手中握有三军兵权也不能轻举妄动,就算他真的调兵来支援皇帝也需要一点时间,宣凤岐素来心狠手辣,做事雷厉风行。恐怕到时候,不经他打算,宣凤岐已经另立新主了。


    就当耿志山在脑中把大周易主的场景想了一遍之后,宣凤岐起身微笑道:“那臣便先退下了。”


    话音刚落,他又咳了几声。耿志山见状连忙喊外面的仆役:“来人啊,带王爷去东边暖阁里,要小心伺候不得怠慢!”


    站在外堂的管家听到这话之后连忙走进来为宣凤岐引路:“王爷,请随奴婢来。”


    话音刚落,宣凤岐便跟着那名管家退出了内堂。


    此时此刻,内堂中就只有宣凤岐和耿志山两个人了。谢云程见人都走了之后,他那纯真无邪的眼神中忽然闪过了一丝忧虑的样子,他转过头像祈求什么似的看向耿志山。


    耿志山似乎也察觉到了谢云程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陛下有什么事不妨直说,只要是老臣能办到的,就一定会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谢云程听到他这话之后微愣了一下,他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复杂起来,没过一会儿,他便松开了一直握住耿志山的手,随后站到了耿志山面前。


    就当耿志山疑惑之际,谢云程忽然撩开袍子猝不及防地跪在了他面前。耿志山见状脸色骤变,他瞳孔又是一缩,因为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他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等到谢云程一下跪在地上的时候,他才诚惶诚恐从榻上起身来到谢云程面前。他单膝跪下伸出双手想要扶谢云程起来:“陛下,这可使不得啊,您这是折煞老臣了!”


    谢云程仍然不动如山,他看着耿志山那双微颤的眼睛:“老将军,孤这是有事要求你,若老将军连这个礼都不受,那孤又有何脸面说出自己所求之事呢?”


    耿志山听到谢云程这句话后脸上还是带着惶恐之色:“陛下,自古天子跪天跪地跪祖宗,断无向人臣跪拜之礼啊!若陛下真的有求于老臣,老臣身为您的臣子自然会竭尽全力去办,您真的不必向老臣行如此大礼啊!”


    话音刚落,谢云程一脸真挚地看向耿志山:“老将军此话当真?”


    耿志山看到这孩子脸上的狐疑,他也猜到了谢云程求他的事情可能有一定的危险,更甚者或许跟宣凤岐有关。他只回答道:“自然,老臣不敢欺君。”


    谢云程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了一丝喜悦,他这个时候才站起来,耿志山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才算暂时放了下来。


    谢云程接着说道:“孤知道老将军一心忠于大周,所以才会在先帝驾崩后从远疆赶回来助孤登基,想必老将军也知道孤虽是大周的皇帝,但大周的人心并非都是向着孤的。”


    耿志山听到谢云程这番话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陛下所言指的是襄王?”


    谢云程点点头:“老将军见识深远,孤说的就是襄王。只是孤登基不满三年,朝中朝外人心动荡,若此时夺权恐怕不是个好时机,老将军虽然统领三军,但我大周大部分将军都在边疆戍守,皇城内的禁军全都握在襄王手中,孤现在身边无一人能与之抗衡,所以孤便想到了老将军。”


    耿志山听完他这番话后眉心皱成了根麻绳:“陛下的意思是要老臣召边疆将士回来,助您夺回落在襄王手中的政权?”


    谢云程此刻摇了摇头:“不,襄王虽然在许多事上有不足之处,但是孤留着他还有用。若贸然除掉他,必会引起朝内外动摇不安,若是从北疆调兵回来又会动摇军心,让内朝中有不臣之心的人蠢蠢欲动,敌国也可能会趁我大周内乱之际发动敌袭。”


    耿志山听到谢云程这番话之后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这孩子的气度和谋略都跟先帝一模一样,不……他甚至比谢玹好一些。因为今年的他也只有十二岁而已。


    生在帝王家普通的孩子十二岁时或许连兵书都没有读熟,但谢云程却能分析出当前局势的利弊,而且他所陈列的事情也是有理有据,并不是信口胡诌的。


    耿志山眼中充满了赞赏的目光:“那陛下希望老臣怎么做?”


    谢云程听到他这样问后微愣了一下。他又趁着耿志山双目注视他的时候往地下一跪:“孤有一个不情之请!”


    耿志山看到谢云程又跪,他那刚放下没多久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他连忙也跪下:“陛下又折煞老臣了,老臣说过,凡是陛下的命令,老臣必竭尽全力!”


    就当耿志山想要他站起来的时候,谢云程继续跪着:“老将军请听孤一言,孤一个人在皇宫之中孤立无援,而且襄王也时常派人监视着孤,孤想让老将军成为孤的太傅,这样襄王想要暗害孤的时候,孤还有老将军可以依靠!”


    谢云程这番话言辞恳切,发自肺腑,耿志山听后反而沉默住了。他没想到谢云程会请求他为太傅。


    耿志山虽然对谢云程这个要求有些疑虑,但他还是请谢云程起来说话。说到底他是臣,谢云程是君,他从未有过谋逆之心,谢云程这一跪恐怕要折他十年的寿了。


    朝中文武全才数不胜数,而他只不过是一个经由边疆沙土侵蚀的粗人。耿志山看着谢云程:“陛下真的要臣为您的太傅?”


    谢云程目光坚定地朝他点了点头:“自然,孤深思熟虑已久,孤觉得老将军乃太傅的不二人选。”


    耿志山似乎在推辞:“可是陛下……老臣常年习武,与风沙刀枪为伴,才情不是甚好。”


    谢云程听到耿志山有为难之意,于是接着说道:“谢氏的先祖哪一个不是风沙刀枪相伴,大周的江山是从马背上打出来的。老将军只凭借于此便足以当孤的太傅了。若老将军不肯答应的话,那孤宁愿长跪不起!”


    耿志山见谢云程又想跪一下,于是连忙伸出双手制止他:“陛下这可千万使不得,既然陛下都这样说了,老臣岂有不遵之礼?”


    谢云程听到耿志山这话后眼中闪过了一丝喜悦的光:“这么说来老将军是答应了?”


    耿志山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谢云程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显得高兴极了,他又像刚才一样撩开衣袍准备跪拜耿志山:“太傅在上,请受孤一拜!”


    耿志山见状连忙抓住了他的胳膊:“陛下别!老臣虽然答应为您的太傅,但君就是君,臣就是臣,老臣不敢有僭越之举,请陛下不必以民间繁礼对待老臣。”


    谢云程听到耿志山这话后微皱起眉头来:“可是……孤怎么也得有些表示才对啊。”


    耿志山看到谢云程这认真的脸不禁笑了一下,他喜欢这孩子的单纯也喜欢他的聪颖,这个大周需要一位英明的君主,如果他成为谢云程的太傅能使得万世开太平,那也算功在千秋了。


    耿志山看向了旁边梨木桌上的茶盏:“既然如此,那陛下就为臣俸一杯茶吧,如此一来便算有所表示了。”


    谢云程听到之后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桌子面前,他拿起紫砂壶为耿志山斟了一杯茶,随后俸在他的身边:“太傅,请用茶。”


    耿志山点了点头欣然接受了谢云程这杯茶。


    谢云程跟耿志山聊了许久,耿志山在应下太傅之职后又发问道:“陛下,若老臣担任太傅之职,但抚远大将军的职位该由谁来担当呢?”


    他是一介粗人,说话不太具体。其实,耿志山原本的意思是,既然他已经接了太傅之职了,那接下来的三军该由谁统领,或者再进一步说,兵符应该交给谁?


    谢云程很显然明白了耿志山的意思,他道:“现在朝野上下也只有老将军能与襄王分庭抗礼,老将军接下太傅之职后可继续担当抚远大将军之职并统领三军,统领三军的兵府自然也归老将军掌管。”


    耿志山听到谢云程这番打算后又紧锁起眉头来:“陛下,这于礼不合啊!”


    谢云程听到他的顾虑后笑了笑:“老将军不必担忧。襄王只不过在父皇身边五年便到了异姓王的地位,而老将军为大周立下过汗马功劳,只不过是在抚远大将军的名头上加太傅衔,这又有何不可,一切都在孤的掌握之中,请大将军不必多心。”


    耿志山听到他这番话之后才松了口气,他此刻离开榻边跪在地上:“既然陛下主意已定,那老臣必当誓死追随陛下!”


    谢云程见状将他扶起:“太傅不必多礼。”


    ……


    日暮西垂,远处天际泛出一条橘红色晕染的线。宣凤岐在东边暖阁睡了一觉,傍晚的风带着点凉意,他看着外面归巢的燕子笑了一下。


    谢云程跟耿志山谈完话之后便走了出来,他来到宣凤岐的身边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脸……他的脸上带着薄红,仿佛是被夕阳照耀的一般,也可能是他刚睡醒的缘故。


    耿志山走到外堂前亲自送谢云程和宣凤岐离开:“老臣恭送陛下,恭送王爷!”


    宣凤岐跟谢云程出了将军府后,谢云程便主动去牵宣凤岐的手,宣凤岐握住了谢云程有些微凉的手,他今天在将军睡了一觉后更觉得无力了,于是这次他没有亲自抱谢云程上马车。


    谢云程一下便跳上马车钻了进去,随后他拉住了宣凤岐的手让他上来。


    宣凤岐上了马车后,谢云程与他相视一笑:“皇叔,你不夸夸我吗?”


    宣凤岐听到谢云程这番话之后便知道了谢云程已经成功了,他将纤瘦皙白的手覆在谢云程的头上摸了摸:“陛下真厉害。”


    谢云程此刻依偎在宣凤岐的怀里:“皇叔教我说的话我都说了,老将军一开始本不想当我的太傅,可是当我学着皇叔教给我的跟老将军说时,老将军便同意了。”


    宣凤岐听到这里的时候点头笑了一下。


    这件事如他所料那般发展,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知道要是自己开口让耿志山当谢云程的太傅,耿志山必然会百般猜疑推诿。可是如果这件事让谢云程自己去说,再加上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耿志山再怎么样也会同意的。


    耿志山当初为了谢玹的知遇之恩能为大周效力十余年,那么他现在也可以为了谢云程继续为大周忠诚。谢云程亲自去求他,一来可以让他觉得自己还有用,二来在他原本的官爵上加太傅衔也是为了让他觉得自己有能与襄王分庭抗礼的能力。


    人一旦得到了实打实的好处才能放下警惕心,然后宣凤岐就能顺利拿到耿志山手中的兵权了。


    在回去的路上马车摇摇晃晃的,玄都城的官道虽然平坦,但马蹄和木辕的响动还是晃得宣凤岐头疼。谢云程此刻就像只小猫似的依偎在宣凤岐的怀里,他似乎有些困了,他用一种奶呼呼的声音轻声说道:“皇叔,今日我与老将军谈话的时候并未察觉到他有谋反之心,我们真的要用这种方式夺走他的兵权吗?”


    宣凤岐听到谢云程的疑问后笑了一声,他那温热的手摸过了谢云程有些微凉的脸颊。小孩子长得快,谢云程那有些婴儿肥的下颚正在一点点消减,他的脸开始变得有轮廓了。


    宣凤岐像哄孩子似的一边轻轻拍打着他一边说道:“陛下不能因为别人一面之词就轻易相信他。耿志山之前效忠的是先帝,若不是臣有大周的传国玉玺,耿志山也不会听臣的调遣回朝扶持您登基继位。他手里本来就是有兵权的人,纵使他现在不反,一旦大周没有皇位继承者了,在绝对的权力诱惑下他也会义无反顾带领三军直冲玄都。”


    谢云程似懂非懂地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可是我看不出来。”


    宣凤岐听到谢云程这样说后又愣了一下,他又道:“陛下,人心都是多变的,这个世上没有永远的忠诚。您想一想,要把兵权给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忠心会挪移的将军手里好,还是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好?”


    谢云程听到这话不假思索道:“自然是自己的手里。”


    宣凤岐听到他的回答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就对了,更何况耿志山是先帝的人。”


    耿志山也是当年参与斩杀谢瑾满门的人,就算谢云程现在不知道,他以后也会知道的。其实谢云程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而且他真正的杀父仇人也已经死了,或许对他来说,什么都不知道也是一种幸运。


    谢云程当然知道只有权力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真正安心。他也清楚现在他与宣凤岐合谋的都是为了宣凤岐的利益,但只要宣凤岐一直在意自己是异姓王的身份,他就能一直活在宣凤岐的庇护之中。


    当然,这不是长久之计。


    ……


    三日后,谢云程亲自颁布旨意加封抚远大将军为当朝太傅,赐黄金万两,螭龙补服以及让他随意出入皇宫的权利。


    或许其他的赏赐在朝中其他人看来是最寻常不过的,但赏赐螭龙补服就意味着耿志山目前的地位跟宣凤岐是一样的。因为当初谢玹封宣凤岐为异姓王的时候赏赐给他的也是螭龙补服。


    温郁被宣凤岐降了职卷铺盖去了礼部,原本与他同为尚书的李儒风成了他的上司,他刚一上任,李儒风就把布置农桑礼的事情交给了他。先帝在世的时候喜好征战,对农桑之事不甚关心,直到大周粮仓连着三年欠收,民间粟米价格一路水涨船高他才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宣凤岐在先帝身边辅政的时候建议每年春分后在民间设置农桑礼,皇帝届时会亲自前往农田播种耕地以示大周对农桑的重视。自然,宣凤岐的这个提议让民间百姓确实感受到了皇室对农耕的重视,之后的几年里谢玹沉迷于宣凤岐的美色便不再四处征战,他整日里在乾坤殿中与宣凤岐欢愉享乐,到最后朝也不上了。


    而这个时候谢玹的身体每况愈下,他也受到了宣凤岐的蛊惑,在他还没有驾崩的时候就许了宣凤岐摄政的权利。


    温郁这几天一直在忙农桑礼的事情,当他听到抚远大将军骤然成了太傅之后还有些惊讶。他经由打听才知道,加封耿志山为太傅的旨意是谢云程亲自下的,宣凤岐并未干涉。


    温郁一想到这里就奇怪了,宣凤岐恨不得在朝政上事事都亲力亲为,既然谢云程有了这心思那他为什么不阻止呢?


    耿志山是手里有兵符的人,他在远疆还有着十几万将士,如今小皇帝加封他给太傅也并未收回他的兵权,那就代表着他想看到耿志山与宣凤岐分庭抗礼的局面。


    虽然耿志山不太可能有谋反之心,但是宣凤岐看到谢云程加封有兵权的耿志山就真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吗?宣凤岐一向是爱权如命的,他为了权力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但在这件事上温郁反而看不太明白了。


    就当温郁整理书案上的折子的时候,一个穿着退红色圆领袍的少年风风火火闯了进来:“温兄,温兄,你真的是让我好找啊!”


    温郁听到这阵熟悉的声音之后紧皱着眉抬起头来,他看着那名少年拿着一包瓜子坐在了他对面:“你听说了最近的事了没?”


    温郁看到裴砚之后翻了个白眼:“你现在不是陛下的伴读吗,这个时候你来我这儿干嘛呀,难道是上次还没被襄王打服吗?”——


    作者有话说:噢耶,日六成功!


    第34章


    裴砚听到他这话之后微微愣了一下, 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脸上露出些嗔色:“我被打已经够惨的了,你还反过来挖苦我?对了,你来礼部, 那个李老头有没有为难你?”


    温郁摇了摇头:“我如今正筹划着农桑礼的事情,再过几日陛下就要亲自去城郊外的农田里亲自执礼了。我现在正当职,若是真的让李儒风看到我与你在此闲话,恐怕他会抓住机会到宣凤岐面前参我一本。”


    裴砚坐到了旁边的桌子上:“放心放心,如果那个李老头要是敢参你一本我就把责任全都揽下来。”反正他安国公之子的身份, 就算宣凤岐再怎么生气也不会因为这事打死他。


    裴砚一边磕着瓜子一边问:“陛下亲行农桑礼的时候,襄王也得随行在侧吧?”


    温郁叹了口气:“正是因为如此, 我行事才要格外小心些, 上次是我运气好才只是被贬到礼部办事。若是再惹怒襄王的话,那我这条命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裴砚将瓜子皮吐到了另外一个牛皮纸里:“上次我本来想为你出口气的,没想到我却挨了一顿打。”


    温郁听到这话无奈地看向他:“你年轻,就算说出错话也能当成童言无忌,再不然你爹也可以为你兜底。如若不然, 襄王又怎么会只打你十板子就能了事?”


    裴砚缓缓磕着瓜子,他赞同似的点头。


    温郁又道:“以后你说话也要小心一点,若是以后再有什么大错,纵使有安国公也保不住你。”


    温郁和裴砚此刻心里都知道宣凤岐不是能轻易招惹的,他们只能在宣凤岐面前谨言慎行。


    “对了, 你不是侍奉在陛下身侧, 教他打猎射箭吗?今日怎有闲心来我这里?”


    裴砚此刻将自己的那包瓜子放到了旁边放着茶壶的红木矮桌上:“陛下有了抚远大将军当太傅,大将军的箭法自然是比我强百倍, 所以我今日才得闲来你这边逛一逛。”


    温郁听到这话低下头来沉思着。


    裴砚见状接着说道:“我也是因为这件事才来找你的,没想到陛下会请耿老将军当太傅,他手中有先帝赐的兵符, 边塞的三军都听他调令,陛下这一步棋走的可真好啊!”


    温郁看到他说这番话时显得十分高兴,他紧蹙起眉头来:“你真的觉得陛下走的这一步棋好?”


    裴砚微蹙眉头:“陛下封耿老将军为太傅哪里不好了,这样老将军就有能力与襄王抗衡了,陛下也不至于孤立无援了。”


    温郁听到他这番见解之后暗自冷笑了一声:“也不见得。”


    事出反常必有妖。


    宣凤岐从来都不会做亏本的买卖,既然他没有管这件事情,那就代表着他心里其实是默认让谢云程封耿志山为太傅的,下一步他可能就要对耿志山手中的兵权下手了。


    裴砚在温郁的礼部司坐了一会儿,他在温郁耳边悄悄道:“温兄,我告诉你,陛下有意要拉拢我们支持他。他应该是动了要除襄王的心思,只是现在他手中无权,他让我暗中观察朝中哪些人对他是忠心的。”


    温郁听到这话之后警觉起来,他向四周看了一下,此刻室内室外并无他人,他见状才松了口气,他轻声道:“既然是陛下亲口吩咐你的,那你就好好按照命令办事。还有,以后门前人后说怕不要这样口无遮拦了,若是被人抓住把柄了,那死的就不止你一个人了。”


    裴砚听到他的劝告后睁大双眼为自己辩解道:“这件事除了我以外我只告诉你你一个人,我连我爹都没有告诉。毕竟这件事太大,陛下确实手中无半点权力,我还是会谨慎行事的。”


    温郁听到他的声音逐渐拔高,心都快跳出来了,他一边往门外看着一边上前捂住了裴砚的嘴:“这里可是皇城,外面指不定有多少眼睛盯着呢,你说话这么大声干什么?”


    裴砚听到这话后露出了一个十分委屈的眼神来,他被捂嘴捂得太紧了:“唔唔……我,我知道了。”


    温郁听到之后才无奈地松开了手:“你在安国公府的时候自己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但是你在外边你要小心谨慎,不要行差踏错,明白了吗?”


    裴砚听到他的再三叮嘱后狠狠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自从我上次被打板子我就知道了。”


    他确实仗着自己的身份做过许多过分的事情,当然了宣凤岐也是第一个狠狠责罚他的人。安国公一家三代都为大周鞠躬进瘁,裴砚更是未满十岁就被封了侯,他的身份就算放在玄都城内一众公子哥里都是显赫的存在。


    他虽然有时候爱闯祸,但是从来都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他就是不服宣凤岐只凭着自己的一张脸就从平民百姓爬到了异姓王的位置,他第一次进宫当伴读的时候也是心里一直想着这件事才一时脑热作诗讽刺了宣凤岐。


    但令他意外的是,他所作的诗对宣凤岐毫无作用,宣凤岐还指责他身为皇天贵胄不能真正理解世间百姓的疾苦。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宣凤岐那一脸高傲冰冷的样子,那人就像看蝼蚁一般看着他说出“你不配”那句话。


    裴砚那天挨板子的时候没哭没喊,但是他回到家的时候眼泪就一直忍不住往下掉,他不知道宣凤岐这个从最底下爬上来的人为什么要说他“不配”。裴砚真的很在意这件事,不过从那以后他也变乖了,至少他真的知道宣凤岐真的是威严不可冒犯的。


    但是谢云程跟宣凤岐的关系很好,他跟在谢云程旁边的时候时常会看到宣凤岐对小皇帝露出一直独属于那个人的温柔的微笑。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之后总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后来他转念一想,宣凤岐之前对先帝就是这样的,那他对现在的皇帝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裴砚跟温郁闲话了许久,到后来李儒风过来巡查温郁准备农桑礼的时候,裴砚才离开的。


    裴砚现在是谢云程的伴读了,他同其他人一同住在永和宫中,虽然伴读人数众多但还是一人一间房的。他还带了两个贴身的小厮进宫,他们这些伴读跟朝中文官一样,只有到每月休沐的时候才能回家。


    李儒风曾经跟温郁就不对头,如今温郁被宣凤岐贬到他手底下做事,他就明里暗里给温郁使了许多的绊子,就算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李儒风都要让温郁处理。温郁经常批公文到半夜。


    不过,他也早就猜到了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裴砚离开的时候正好碰上李儒风,他客气地向李儒风打了招呼:“李尚书,您老最近好吗?”


    李儒风认出了这名少年是安国公家的小侯爷,而且现在还是陛下身边的红人,他连忙道:“小侯爷实在是客气。”


    裴砚继续笑着说道:“我路过礼部司,偶然觉得口渴,所以到这里来讨杯茶吃。我与温侍郎原是知己好友,我父亲也与他有几份交情,李尚书要多多关照他呀。”


    李儒风听出了裴砚这话中之意,他连忙应下话来:“是,小侯爷放心。”


    裴砚说完便转身离去了。他刚才话中提了一句他爹,想必李儒风看在安国公的面子上也不会太过为难温郁了。


    ……


    乾坤宫暖阁中,宣凤岐拿着手帕捂着嘴剧烈地咳着,而洛严此刻侍奉在他旁边诊脉,他面露难色:“在下不是说要王爷要多加静养吗,王爷的风寒为何加重了?”


    宣凤岐一边磕着一边道:“本王最近出了趟……咳,出了趟门,可能是夜里回来的时候被风扑着了。咳咳……怎么很严重吗?”


    洛严的眉头越皱越紧:“这风寒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王爷素来体弱,若是卧床静养几日也无大碍,但王爷带病外出,以致邪风侵体,这几日实在是不宜出门了。”


    宣凤岐微愣了一下,他为了减少咳嗽的频率,于是便放轻声音说话:“若本王听你的话吃药静卧调养,在春分之前能好吗?”


    洛严听到这话之后微微抬头,他看到宣凤岐双颊咳得都红了,他的肤色永远都像有一种病态的白,如今他病了眼尾带着像胭脂渲染的红一般。他有些移不开眼睛,他知道自己不该有这种心思,可是当他听到刚才的话后才明白:原来你自己也知道自己没有好好吃药,好好休息啊?


    洛严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自然,请王爷放心。”


    宣凤岐听到他这话后微微点了点头,他现在的头有些痛,他感觉自己在发着低烧。洛严为宣凤岐诊完脉后便绕到后殿亲自去为他煎药了。


    现在都快春分了,宣凤岐这副身体还能感染风寒,这还真的不是一般的弱啊。


    宣凤岐头晕晕的,他吃不进任何东西,所以他钻进被窝里强迫自己睡着。他想,兴许睡一觉就好了。宣凤岐闭上眼睛开始想自己这整个冬天一共感染了几次风寒……太多了,他好像记不清了。


    因为这个冬天的时候他一直在喝药,各种补药还有治疗心疾风寒的药……所以时间久了他感觉自己都浸在药罐子里了,身上都有一种抹不去的药叶的苦味。


    就在宣凤岐昏昏沉沉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一个声音离他越来越近:“皇叔,皇叔……”


    宣凤岐轻轻拽开了被子,他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睛。眼前的少年穿着一身鲜艳的正红色圆领袍,袍子上绣着五爪金龙,袖侧两边是朱雀图腾,宣凤岐被烧得脑子有些不清醒,他想要缓缓爬起来:“陛……咳咳,陛下。”


    谢云程见状连忙跑了过来,他将宣凤岐轻轻放在床上替他盖好被子:“皇叔病成这样怎么不遣人来告诉我一声?”


    宣凤岐看着他一脸担心的样子之后轻笑了一声:“不过是风寒而已,睡一觉就好了,陛下不必咳咳……担忧。”


    谢云程见状坐到床头,他扶起宣凤岐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皇叔还说呢,你已经三日没来陪我用晚膳了,这三日我来见皇叔也总见不着,若不是我看到洛严进殿,皇叔还不打算让我知道吗?”


    他此刻真的很急,宣凤岐都能听到他的心跳是快速的“扑通扑通”地跳。


    宣凤岐住进皇宫是为了方便处理政事,他也会时不时陪谢云程吃一顿晚膳或者是一些点心。这些谢云程都细数着,他算着宣凤岐最忙的时候也会隔三天也会陪他来用一次膳,可是这次已经过了三天了,他却见不到宣凤岐,所以他有些害怕。


    谢云程也说不上来自己害怕什么,他害怕宣凤岐忽然出事了,他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依靠谁。但是他不能否认,如果宣凤岐真的就这样病逝了,他会更加顺理成章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力,但是这个世上除了宣凤岐会陪他用晚膳,为他治冻疮外就再也没有别人了。


    他恨这个人用权力杀死自己在乎的人,但他现在也离不开宣凤岐。他不敢赌耿志山是否也能同宣凤岐那般有能力稳固住大周的江山,他也不敢赌那些看似站在他身边,对他忠心的人是否真的忠于他。在一切都还是未知前,谢云程只能依靠宣凤岐。


    还没到那一天。


    宣凤岐听到这话之后轻声慢语道:“陛下今日,咳咳……用过午膳了吗?”


    谢云程摇了摇头:“我心里一直记挂着皇叔,所以吃不下饭。”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说后之后一脸愧疚道:“让陛下担心是臣的不是,陛下正在长身体,不能不吃饭。陛下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也得要为了臣好好吃饭。”


    谢云程今日穿得单薄,但是他的胸膛却很温暖,宣凤岐倚靠在他的怀中的时候感觉好受多了。谢云程听到宣凤岐的叮嘱后狠狠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一定好好吃饭。但是这得要等皇叔病好了后,要不然我就一直吃不下饭去。”


    宣凤岐听到他这话之后又笑着摇了摇头:“陛下,即使没有臣在您身边,那些宫人也会小心伺候您的。您的每顿饭都有专门的宫人试毒,请您不用担心。”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番话之后蓦地睁大眼睛:原来在他眼里,我来求着他一起吃饭就是拿他当试毒银针吗?


    谢云程刚才还在闪着泪光的眼睛忽然黯淡了一下。


    不过也对,他现在与宣凤岐之间也不过是因为利益而互相利用罢了。就算宣凤岐这样想也无可厚非,但他真的没有这样想过,他真的只是想宣凤岐陪他吃顿饭罢了。


    他想告诉宣凤岐最近的膳食中多添了几样新鲜的花样,他尝着那几道菜好吃于是想跟宣凤岐分享。


    就当谢云程沉默之际,洛严捧着药碗走了过来:“参见陛下。”


    谢云程听到这阵声音后抬起头来往洛严那边看去,他看到那名俊美男子左眼眼尾下的那颗红痣。谢云程知道洛严是宣凤岐的贴身近侍,他在这个宫中只为宣凤岐一人诊脉配药,宣凤岐体弱多病,所以他经常出现在宣凤岐身边。


    谢云程这个时候又想起了那些宫里人的风言风语:


    “洛神医长得如此玉树临风,王爷怕不是看上他了吧?”


    “早就听说王爷喜欢长相俊美的男子,更何况洛神医眼尾一点红那么勾人,如果是我的话我也把持不住。”


    “洛神医只为王爷一人诊脉,平时我们这些人又不敢到王爷近侧侍奉,到时候殿门一关指不定要做哪种事呢。”


    谢云程很讨厌那些人说的话,纵使宫里的人少了很多,但他还是听到过不少类似的话。他现在心中忽然冒出了一种冲动——一种想要把洛严眼尾那颗红痣剜下来的冲动。


    宣凤岐又感觉到了谢云程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在“噗通噗通”地跳动,他那冰凉的手摸到了谢云程那双还未长大的小手,谢云程的手在发抖。


    他是在生气?


    宣凤岐抬起头来看着谢云程那有些难看的脸色,他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为什么,谢云程总是对洛严抱有一丝敌意。


    宣凤岐直起身子来:“咳咳……洛神医,你先把药放下吧,本王待会儿喝。”


    洛严听到这话微微抬起头来,他对上了谢云程那锐利的眼神,他也感觉到了这个小皇帝不是很喜欢他,但他还是接着说:“王爷,这药刚刚好,若是再放就凉了。”


    谢云程听到他这话之后冷声道:“既然这样的话,那你把药给孤,你先下去吧。”


    洛严听到这话之后,他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宣凤岐,宣凤岐见状也朝他点头:“洛神医今日辛苦了,你先下去歇着吧。”


    洛严听到宣凤岐这番话之后才将药放在床边的紫檀矮桌上,他缓缓往后退,随后转身离开了寝殿。


    谢云程见到洛严走后神色缓和了一些,他捧起了那装满褐色药汁的玉碗:“皇叔,快将药趁热喝了吧?”


    宣凤岐见状接过来药碗,他屏住呼吸一口气将那碗苦得倒胃的药喝了下去。他喝得太快,下巴还沾了几滴药汁,谢云程见状连忙抽出自己手中的帕子为宣凤岐拭去药渍。


    这药虽然苦,但是他已经喝惯了,倒也不至于控制不住表情。谢云程将碗放到了旁边的桌上,他又捧起了桌上放着的蜜饯:“皇叔快点吃点甜的去去嘴里的苦味。”


    宣凤岐摇了摇头:“臣什么都不想吃。”


    谢云程听到他这样说后便又将蜜饯放回了原处,宣凤岐喝完药后又躺下了,他摸着谢云程那双温热的手:“陛下这是第二次喂臣喝药了。”


    谢云程听到他这话后微愣了一下,他就像是想要把宣凤岐那只没有温度的手暖过来似的贴在他的脸颊上:“既然如此,那下次我生病了,皇叔也来喂我好不好?”


    宣凤岐听到他这话之后闭上了眼睛笑了一下:“药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臣希望陛下以后都无病无痛,不需喝药。”


    谢云程听到这话将头埋进了他的怀里,或许是药效上来了,宣凤岐牵着他的手逐渐入眠。


    谢云程伏在谢云程怀中听到他那缓慢的心跳声,他真的很害怕这心跳会戛然而止,他只有听到宣凤岐的心跳才能安心一点。


    他现在还需要宣凤岐。


    很需要。


    或许是宣凤岐觉得春日到了不需要厚氅子了,所以那日出门的时候穿得少了些,也或许是乍暖还寒他恰好倒霉被这阵风吹到了。但是这场病过后,宣凤岐会更加小心,毕竟一阵风就能吹倒他可不是说说的。


    谢云程就这样听着宣凤岐的心跳睡了一晚,清晨宣凤岐醒来的时候顿时觉得好多了。他垂眸看着趴在他身边的谢云程,他忍不住伸出手来抚摸了他的后脑。


    希望谢云程永远都会这么乖。


    ……


    宣凤岐静卧了几日风寒已然好了,之后他还陪谢云程用了一顿午膳。但是他的胃口不是很好,也没吃多少。他为了照顾这孩子的情绪,于是便动筷一直往谢云程碗里夹菜。


    明日他便会和谢云程携朝中百官去城郊田地中亲自播种点桑。


    宣凤岐跟谢云程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谢云程显得很熟悉似的兴奋道:“种地我熟,我以前种过地的!”


    宣凤岐看到他的反应之后忍不住笑了一声,宣凤岐原本想着教谢云程一些基本的播种方法,既然他早就会了就少了许多麻烦了。


    夜晚,宣凤岐继续看户部近三年的账簿。大周这三年来天灾人祸就没断过,所以大周河南河北,以及陇西和岭南的粮食产量一直在下降。其中淮河以北和河西担负着大周粮食产量的百分之六十,这两个地方的粮食都有所下降就说明现在大周的民生艰难。


    要想挽回粮食低产的局势一是要调整一下大周的赋税,自然了,这税也不是说降就降的。这得要找一个合理的名头来减赋税,之后便是找一位对粮食和全国各地农田熟悉的人去选育优质种子,这样便可拉回一半粮食产量。


    正好春闱也快到了,宣凤岐到时候就把春闱命题改为“论大周的农业经济”,只要有人对得上,他便封那人为司农去民间选育主要的粮食种子。


    农桑礼当日,谢云程仍然穿着厚重的礼服,不过这次的龙袍比上次合身多了。他跟宣凤岐去郊外的农田的时候一直扒着马车的窗户往外看,这是他当皇帝以来第一次坐着马车看着那些农田。


    他记得那个时候他还太小,重活他也干不了多少,但他还是记得怎样刨开土地往里面放种子。他看到不远处青山被轻微的翠点缀着,这是因为春回大地,周围的树木都舒展开绿芽了。


    宣凤岐看着谢云程饶有趣味地看着那些景致目光也忍不住随着他往外看,这个时候有一对画眉鸟经过马车旁边,谢云程还探出头看着那两只鸟儿的飞行轨迹。


    宣凤岐看到他十分开心,于是便叮嘱道:“陛下小心些,可千万别把身体探出去。 ”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又将头缩了回来,他看着穿着一身华贵玄衣的宣凤岐好奇地问:“皇叔,你也会刨土吗?”


    宣凤岐听到这话之后眉心微动,他忍不住扶额苦笑。


    岂止会刨土,他以前工作的时候天天都拿着小工具在工地上轻轻挖,等到挖出文物后要用小刷子轻轻刷去上面的尘土。总之一天下来腰酸背痛的,但是他觉得很开心,因为他觉得挖到能证明历史存在过的文字以及文物便是他工作的意义。


    宣凤岐微微点头:“会一点。”


    谢云程听到之后就更好奇了:“哇哦!皇叔好厉害啊,那你从哪儿学的啊?”


    宣凤岐低头沉吟片刻:“嗯……在一个很远的地方,跟夫子学的。”


    谢云程听到这话之后闪过一丝光:“以前我只听说夫子传授诗书礼乐,骑射武功,还没有听说过有教种地的夫子。”


    宣凤岐听到他这番话后又愣了一下,他在想怎么解释给谢云程听:“额……陛下,不是所有人一生来就会自己不会的东西的。比如种地来说吧,儿子从小看着父亲种田,那么他长大之后也自然而然会种田,换句话来说,父亲便是儿子的老师。但是种田的时候也有很多的事,比如到什么时候该浇水,要如何分辨杂草和麦苗,如何收割麦子等。久而久之,种地也成了一门学问,所以便有了教种地的夫子。”


    宣凤岐也是经过谢云程提醒才知道大周并没有系统性的传授农桑种植的书籍。至于民间种地也都是远古时候人民口耳相传,正因为如此也就没有所谓的专门教种地的夫子了。


    谢云程听到这话之后点了点头:“可是我大周没有这种夫子诶,那皇叔一定是来自很遥远的地方吧?”


    宣凤岐看着谢云程的那满脸笑意忽然僵住了。他没想到谢云程在这里给他设套呢。


    宣凤岐没有慌张,他这个时候伸出双手来揉了揉谢云程的白皙的脸蛋:“陛下的问题怎么这么多呀?”


    谢云程脸上圆圆的日子快不多了,能揉一下就少一下。


    谢云程被揉着脸嘟起嘴来:“我只是想知道有关于皇叔的更多。”


    宣凤岐听到这话之后停了下来,他放下手心平气和道:“臣确实来自一个很远的地方,不过臣已经回不去了。臣是为了助陛下成就大业而来,所以陛下可以不再问这个问题了吗?”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番话后微微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宣凤岐会如此说的。但是“助他成就大业”这话谢云程是半句都不信的,毕竟他很清楚宣凤岐的目的,宣凤岐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自己罢了。


    他原本以为还能让宣凤岐说出什么有用的事情,可是宣凤岐竟然编故事来哄他。


    谢云程见问不出什么便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马车驶过了平坦的官道进入了坑坑洼洼的田道。谢云程被马车晃得直头晕,他都如此,那就更别提宣凤岐了。


    此刻,他眼怀关切地抬头看向宣凤岐:“皇叔,你……还好吧?”


    宣凤岐没想到他都到了古代了还能体会到一次晕车的经历,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他还是面露微笑对谢云程道:“多谢陛下关心,臣没事。”


    虽然他这样说,但是谢云程看出来他的脸色比刚才差了。他一下扑在宣凤岐怀里:“皇叔,可是我的头好晕。”


    宣凤岐想到这是谢云程第一次坐马车走这么崎岖的道路,他伸出手来抚摸着谢云程的背:“陛下很快就到了,您要是实在难受的话就闭上眼睛,不要想外面的事情。”


    谢云程听到之后乖乖地点了点头,他扑进宣凤岐怀里的时候又闻到了宣凤岐身上那股他独有的香气。他闻着这香气的时候头晕的症状缓和了许多。


    宣凤岐抚摸着他的背缓解他的晕眩,而就在这是谢云程离开他怀里直起身子来。宣凤岐见他忽然这样后微蹙起眉头来:“陛下又哪里不舒服了?”


    谢云程摇了摇头:“我没事。我已经好多了,多谢皇叔。”


    他刚才还晕得要死,现在就好多了?


    谢云程确实还在晕,但是他一想起来自己以后还要骑马挽弓就不那么娇气了。他是沉溺于荣华富贵太久了,若是不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那么以后恐怕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日至晌午,皇家仪队到达了农田之中。谢云程从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这虽然是他第一次参与祭祀类的仪式,但是他的表情看起来从容不迫,毫不怯场。


    礼部选的这块田地的中间设有五谷神和蚕神的神位,贡品和在旁边陪同的农民人数也是按照礼数来的。谢云程接过了旁边礼官递过来的三炷香,他拿起那三炷香的时候外后面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宣凤岐朝他点了点头。


    谢云程看到宣凤岐朝他点头后才鼓起勇气走上前去,礼官喊道:“请陛下携百官向天神敬香。”


    话音刚落,谢云程便一步一步端正走向前,他按照礼仪在两位神仙的神位面前拜了又拜,其他官员也跟着他的动作行跪拜礼。


    跪拜礼结束后,谢云程将那三炷香插进了巨大的金色的香灰五谷神农鼎中。


    一切礼仪完毕后,礼官又道:“请陛下亲自播种点桑,以示皇天后土恩泽。”


    话音刚落,谢云程接过了礼官递过来的锄头,他熟练地刨开松软的土地,随后将麦种播下。这捧土一埋,来年便是一番收获。


    他只是播一捧种子而已,但是他曾经见过那些奴仆不分黑天白夜的劳累,而他们所得到的还只是一捧麦种罢了。他不觉得多累,从前他身份低微,为了温饱要出卖尊严,要忍受挨谩骂,可如今他是上位者,当他再碰到这些种子的时候还是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他想该整顿的人是时候该整顿一下了。


    谢云程行完这些礼仪后只对苍天许下了一个愿望:无论我在这场权力斗争终结局如何,我希望天下百姓以后都能吃饱饭。


    礼仪结束之后,一个长得尖嘴猴腮,带着一顶灰帽的驼背男子收回了经由谢云程喂过的蚕王,他毕恭毕敬地说道:“陛下,王爷,今日天色已晚,若不嫌弃寒舍简陋,还请移步于前面的庭院歇息。”


    宣凤岐听到这话思考了一下,而当谢云程看到那个驼背的男人的时候瞳孔蓦地一缩,他眼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愤怒,他紧紧攥紧了拳头。


    宣凤岐觉得天色已晚,如果回到皇宫也要半夜了,晚上行路不便,说不定还不遇到刺客。思索再三后,宣凤岐便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本王与陛下便在此将歇一夜吧。”


    那人听到这话之后欣喜若狂:“是,小人这便为陛下与王爷准备吃食去。”


    宣凤岐说完话之后看向谢云程,可是这个时候他看到了谢云程眼中那种隐忍的愤怒。


    宣凤岐这时候才想起来,谢云程好似在谢玹宫变后就流落到乡下的庄子里了。难道他流落的庄子就是这里吗?


    宣凤岐想到这里的时候便又叫住了那人:“等一下,你来告诉本王这片田地为谁所有?”


    驼背男人听到这话又连忙折返过来,他接着跪下回话道:“禀王爷,这片田乃安武侯的田地,是先帝分给我家侯爷的。”


    宣凤岐又问:“那你又是何人?”


    驼背男人接着回答道:“小人是这片田庄的管事。”


    谢云程听到这里的时候他紧攥着的拳头,指甲已经陷进血肉之中了。


    他脑海中又回荡起了那些不好的回忆,尽管那个时候他还很小,但那种肮脏血腥的场面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恶狠狠地盯着那个驼背男人,但是那个男人却没有察觉到来自谢云程那满含恨意的目光。


    就当谢云程双唇颤抖个不停的时候,宣凤岐将他拥进自己怀中:“陛下今日行了一天的礼也累了,我们先去歇着吧。”


    第35章


    谢云程的眼睛还是死死瞪着那个男人, 宣凤岐牵着他的手带他走到了附近田庄的宅院中,而其他随行的官员也各自安置。宣凤岐的亲卫队将宅子附近围住,凡是有人敢轻举妄动便会当即丧命。


    这片田庄名叫武家庄, 只因为安武侯姓武,名成筹,所以他所得到的粮田也如此命名。安武侯当初在谢玹争夺皇位的时候是谢瑾一党的,但是在关键时他却因利而倒戈谢玹。谢瑾因为遭到了多方势力的背叛才会兵败如山倒。事成之后,谢玹也答应了给武成筹封侯。


    武成筹得到爵位后一直安守本分不敢有僭越之举, 所以他在谢玹在位的十一年里过得十分安逸。


    宣凤岐初到大周之际也经过多方试探打听得知,他是从一名曾经在昭德王府当过奶妈的妇人口中得知了谢云程的下落, 随后他按照当年从昭瑾王府中逃窜出来的下人的线索找到了谢云程。


    昭德王便是谢云程的父亲, 他的封号是由太宗皇帝亲自封的。取自①“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谢瑾本来就是嫡子,太宗皇帝重长重嫡,所以他立谢瑾为昭德王也是对他寄予厚望, 只是没想到他会被一直默默无闻的谢玹反杀还连累了年幼的谢云程流落民间。


    ……


    谢云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宣凤岐带到房间的,他只感觉到宣凤岐一直在努力地舒展他那紧攥着的手。


    宣凤岐揉着他用坚硬指甲钻破了的手掌:“陛下的手怎会这样冷,快点让臣来为您暖一下。”


    如今已经是春分了,乡下的这些庄子也不点炭盆了。宣凤岐只能将谢云程那双冰凉的手揣进自己怀里暖着,他能够看得出来当谢云程的视线落在了那名驼背男人身上的时候, 谢云程就变得异常躁怒。


    宣凤岐知道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说, 他只是将谢云程揽在自己怀里轻声安慰着:“陛下累了,您先靠着臣歇息一会儿吧。”


    谢云程依偎在他怀里, 他的眼睛红红,脑海中随之而来的是以前那些不好的回忆……


    谢云程从初次记事起眼前就总浮现出一个女人的模样。那个女人穿着灰褐色的衣裙,坐在床边哄着他睡觉, 等到他哭着喊着饿了的时候,女人会拿来吃食和羊奶来喂他。


    后来他长大了能分辨出其他人说的是什么的时候,他从那些人口中得知,一直温柔照顾他的那个女人名叫“芸娘”。


    谢云程从出生起就没见过自己的亲爹亲娘,自他记事起芸娘就常伴他的身边,可以说他把芸娘当成自己的亲娘了。在他走路还不是很利索的时候,芸娘经常把他放在一间昏暗的小屋里,他见不到芸娘的时候也会放声大哭。


    不久之后,芸娘缝了一个深蓝色碎花的背布袋,她无论到哪里都会带着他。谢云程从她的身后时常看见她一上一下地来回走动,但是她从来都不舍得让谢云程饿着肚子。


    谢云程也不记得那是多久以前了,他刚学会说话时就跟着那些人学得有模有样叫了一声“娘亲”。虽然他那个时候记忆有些模糊,但他还是记得芸娘当时应该是高兴的。


    在宣凤岐还未把他带到玄都城前,谢云程一直把“芸娘”认成自己的娘亲。虽然芸娘每天都有浆洗不完的衣服,挑不完的水桶,但她会把谢云程保护得很好。在谢云程仅剩不多的记忆中,他看到一个长得黑黢黢的男人用鞭子抽打着芸娘,而芸娘会用自己的身躯把他护住,那时候的他还小根本不能想象那样粗的鞭子打在身上该有多疼。


    谢云程记得芸娘经常挨打,有时候他也会受到点波及,那时候连站都站不稳的他仅仅靠自己的本能也想挡在芸娘面前保护她。


    当他拿着芸娘拿给他的《三字经》念着玩的时候,他总是会听到芸娘在自己的耳边一直呢喃着“云程”二字。他那个时候真的没有意识到这就是他的名字,他也跟着芸娘牙牙学语说着“云程云程”。


    宣凤岐带他回答玄都那天,礼部为他拟名字的时候,他便答了这两个字。或许宣凤岐与礼部也觉得甚好,他只见那个身着华贵玄袍男人居高临下说着:“以后,你便叫谢云程。”


    芸娘陪伴他的那段日子,他过得平静而又快乐,但是这一切也就从他三岁的时候结束了。


    那天,天空昏昏沉沉的,乌云中还密集地打着闪。芸娘似乎很慌张地把他带到了一间点着一盏灯的昏暗小屋里,她将谢云程藏到了墙边一处堆积着杂物的角落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物品遮住了她幼小的身躯。


    芸娘一脸惊恐地对他说:“云程,你不能出来,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你都不能出声,听到没有?”


    谢云程睁着大大的眼睛,虽然他不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但他还是乖乖点了点头。


    他小的时候特别害怕打雷,所以每当昏沉的天空泛白的时候他都会习惯性地捂住耳朵。但那时他听到了一阵比雷声更加尖锐的女人的叫声,其中还夹杂着无数男人的欢呼声。


    小小的他实在忍不住好奇从缝隙中往芸娘那边看,他看到了有几个陌生男人将芸娘的衣服把扒了下来做着一些他看不懂的事情。但他当时能够感觉到芸娘是痛苦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他听芸娘的话紧紧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等谢云程再长大一点,他便知道那天那些男人对芸娘做了什么。他也不知道那场□□持续了多久,他害怕得晕了过去,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只看到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肉的芸娘躺在一片血泊中,她的眼膜已经变得有些浑浊了但还睁得大大的盯着谢云程藏身的地方。


    谢云程一边哭一边爬到了她的身边,随后他受着芸娘的尸体过了一天一夜。他那个时候只是觉得芸娘睡着了,他想要在芸娘身边等她醒过来,可是在哪之后又来了几个高大的男人。以谢云程当时的力气根本反抗不了那几个人,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芸娘躺在那里,而他被那几个男人带走卖进了一个大宅院里当童侍。


    谢云程那个时候还太小,但是他唯一忘不了的就是那天参与那场血腥与肮脏的其中的一个男人。他长得奇丑无比,身子以诡异的角度往下驼,当时外面照射进来的闪电映在那个男人的脸上,所以谢云程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场景。


    他过了很久才知道,其实芸娘那天就死了。他没有娘亲护着了。


    以前,就算他生来就是一个卑贱的奴隶他也有亲人护着他,关爱他。可是从那天夜里后,他便什么都没有了,他一直生活在痛苦与那些人的欺压下,他想让自己的身份看起来更高贵一些,想要利用自己身边一切能利用的,他不光想要通过读书来改变命运,他心里还记挂着那个呵护他长大的芸娘,他一直记着芸娘的仇,他想等到有一天他有能力了就为芸娘报仇。


    只是令谢云程没想到的是,命运就是这样无常,他忽然变成了大周身份最尊贵的人。虽然如此,但他手中还是没有半点实权,登基不满三年的他根本没有能力去查那件事,再加上当时他的年纪还太小,他不记得是在何时何地发生那件事的,而且他只记得那个驼背的男人,光凭这些线索就找出那些嫌疑人,简直就难如登天。


    谢云程的思绪回到现在,他心中鼓起了从未有过的冲动——想要把那个男人千刀万剐的冲动。


    宣凤岐微凉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谢云程的脸颊:“陛下,方才那人曾经得罪过您对吗?”


    谢云程想起了那个曾经把他养大的女人,他忽然有些伤感,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芸娘的尸骨在哪里,之后是否有人将她好好安葬。


    谢云程默默流下两行清泪,他哽咽着:“皇叔……我跟你讲过故事吧。”


    宣凤岐轻声道:“陛下,臣听着呢。”


    谢云程紧抓着他的衣领揭开自己的陈年伤疤:“从前有一个孩子孤苦伶仃,他的母亲也是卑微之躯,虽然那孩子的母亲经过遭到毒打,但她会用自己全部的心力保护着那个孩子,她会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留给那孩子吃,尽管她饿着肚子干活也没有关系。”


    宣凤岐听到他这番话之后颇为动容:“父母之爱子,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谢云程越说越激动,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可……可是像她这样好的人,她却被那些畜生侮辱……死……死在一个雨夜中。那个孩子甚至连她的尸骨在哪里都不知道。”


    宣凤岐听到他说这番话之后也明白了这个故事指的是什么了,他紧抱着谢云程。或许是他的情绪被谢云程带动了,他的眼尾红了一下,随后他将谢云程的头埋进自己怀里:“放心好了,陛下现在是一国之君了,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谢云程听到这话之后还是控制不住情绪大哭起来。宣凤岐轻轻拍打着他的背以作安慰。


    他知道谢云程这些年过得不好,但是他不知道这孩子长大的过程如此辛酸。


    ……


    翌日,皇家车马队回皇城后,武家庄的农民便发现了他们的管事不见了。


    皇城内的刑部大牢中,驼背男人被绑在了十字桩上。少年神色阴鸷一脸冷漠地看向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九年前,你曾伙同他人奸杀过一名叫芸娘的女人,这件事你还记得吗?”


    驼背男人听到这话之后瞳孔蓦地一缩:“小……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请陛下饶命啊!”


    刑部大牢中时不时就传出犯人因为受刑承受不住痛而撕心裂肺的喊叫,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儿。


    谢云程见状冷笑了一声,他转过身去沉声道道:“把他身上那根秽物割下来喂狗。”


    话音刚落,驼背男人眼睛大睁,他满是鲜血的嘴大张着:“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十年前发生过许多事情,还请陛下容小人想想。”


    谢云程听到这人的求饶后转身恶狠狠盯着他:“孤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若你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的话,孤就命令把你剁碎了喂狗!”


    驼背男人听到之后慌张点头,帮助他的粗铁链都因为他的动作而抖动了一番。不一会儿,那个驼背男人就招供了。


    原来当年芸娘是昭德王妃的亲信,昭德王府满门被抄斩的时候,王妃让芸娘带着尚在襁褓中的谢云程逃命去了。芸娘之后流落到乡间隐姓埋名,因为身份不明,她只能做最低等的仆役侍奉那些地方权贵。


    为了养活谢云程,她受过无数屈辱。而后来她也因为自己身边常带的这个孩子暴露了自己的身份。驼背男人那天就是以芸娘带着罪臣之子潜逃的把柄威胁她,芸娘正是因为保护谢云程才会认命接受了那些禽兽的无耻之行。可是那名驼背男人坚持说芸娘的死跟他没有关系,他那个时候没有要杀芸娘的意思。杀死芸娘的都是后来的那些人干的。


    可是尽管他没有亲自动手,可是引来那么多人的罪魁祸首是他。


    谢云程从未觉得自己有如此失去过理智,等到他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自己拿着刀的手已经沾满了鲜血了。陪行的侍卫拿着银盘,上面呈现便是男人丑陋不堪的秽物:“陛下,此物已经割下来,请问如何处理?”


    谢云程理智回归,他冷冷道:“喂狗吧。”


    ……


    谢云程审问完那名男人之后走出了大牢,而宣凤岐就在大牢的尽头的露光处等着他。


    宣凤岐看着身穿明黄龙袍的少年身上溅了那么一滩血,他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了手帕擦掉了谢云程脸上溅到的那一点污秽红渍:“陛下乃九五之尊,这么脏的活不应该由您亲自动手。”


    谢云程抬起头来看向宣凤岐,他的眼神呆呆的:“皇叔,原来杀人就是这种感觉吗?”


    宣凤岐朝他点了点头:“是的。这是您身为皇帝的权力,您的一句话便有生杀大权。”


    虽然他这样说,可是谢云程的一切权力都是他赋予的。


    谢云程这个时候还觉得自己在梦里一样,他没想到报仇竟是一件如此简单的事情,只要拥有权力就可以办到。他从武家庄回来所做的桩桩件件都是经由宣凤岐的允许才办成的,从前他只知道依靠宣凤岐便能过得很好,没想到当他的手中握有生杀大权时,他甚至能比以前的时候更好。


    宣凤岐此刻拿起了谢云程那双沾满鲜血的手,他一点一点小心擦拭着:“臣命人为陛下准备了汤泉,陛下正好去泡一下解解乏。只是陛下要答应臣,以后这种脏活就不要亲自动手了。”


    谢云程听到这话的时候才回过神来,他看向宣凤岐那双深邃的眼瞳:“是,我明白了。”


    谢云程审问那个男人的时候也套出了那天夜里其他的男人,大理寺的人办事就是雷厉风行,不过几日其他几人也陆续被抓。在刑部的严刑拷问之下,他们也承认了九年前自己曾做的事情,谢云程当即下令把他们那日用来□□芸娘的脏东西全部剁下来,当着他们的面喂狗。


    不到十日,谢云程就将那些欺负过芸娘的人审的审,杀的杀。


    也是时至今日他才明白,掌握权力的滋味有多么好。怪不得人人挤破脑袋都想进玄都城,也怪不得宣凤岐会对权力如此着迷。可是如今不止是他一人着迷了,谢云程也是对权利食髓知味,一旦拥有过就不想再放手——


    作者有话说:①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周.曾子《大学》


    第36章


    虽然芸娘死的时候谢云程还小, 那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是他十分确定那件事不是梦,是真实发生过的。那是他第一次见识到了人性的丑恶, 第一次与亲近之人生死离别。


    谢云程没有记错那些人,他原本想着为芸娘报仇这件事可能要过很久,可是宣凤岐赋予他生杀大权,让他能亲手为芸娘报仇。


    他原本想着必须经过重重困难才能找到那些凶手,没想到如今只是一个偶然的机会, 再加上他的权力就能治那些人于死地。


    ……


    谢云程泡在堆满香花的汤泉池中,汤泉池中幽幽的药香升了上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第一次动手杀人的缘故, 他忽然觉得心一阵一阵地悸动, 手脚都变得冰凉。


    尽管他身上的血污都用清水冲干净了,但那股恶心的血腥味儿还是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散。他并没有觉得杀人有多可怕,因为那些人都是罪有应得,可是当他报完仇之后忽然莫名感觉到一种凄凉感。这与大仇得报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也是直到今日他才知道,芸娘是他母亲的亲信。也就是说芸娘对他的好源自于他的母亲, 他在芸娘背上长大的那三年是他迄今为止十二岁的光景里最美好的时光。他想他是感觉到过母爱的,但是记忆中的那个女人的脸越来越模糊。


    他都能记得杀害芸娘凶手的脸,但他却记不清芸娘的脸长什么样子了。


    谢云程忽然生出一种自我厌恶的感觉,他泡在汤池中的身体逐渐沉了下去。汤池中的水温对他来说正好,他屏住呼吸沉下水中的时候忽然觉得世界一片寂静。这些年他除了追求好好活着, 能够提高身份之外, 是不是也在渴求着一种东西?


    有时候,他还真的像话本里写的灾星一样, 一出生就父母双亡,凡是对他好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他曾经是多么渴求一个人能够不求利用,一心一意对他好, 只是在这个世上最终还是痴人说梦罢了。


    “咕嘟咕嘟……”


    就当谢云程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他求生的欲望让他向上探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头好像晕晕的,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而就在这时一双手从水面伸着下来,谢云程被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拉回了水面。


    他的一边耳朵好像进水了,听到的声音也是一边强一边弱。他睁开被水汽染得氤氲的眼睛,宣凤岐那张白玉似的脸上带着一色愠怒:“为什么要这样做!”


    谢云程的眼睛逐渐清明了一下,他发现穿着一身白色纱袍的宣凤岐半边身子泡在池水中。他就像书中所写的南海鲛人一般,容貌昳丽,唇如点朱。谢云程有呆呆地看着宣凤岐,他不明觉厉:“皇叔?”


    宣凤岐听到谢云程发出声音后才收敛了脸上的怒意,他将谢云程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上:“好了好了,没事了。”


    谢云程忽然觉得很委屈,他的眼泪开始止不住往下掉:“皇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刚才突然头好晕,我怎么都上不来,就感觉水里有妖怪缠着我一样。”


    宣凤岐听到他的哭诉之后轻轻拍打着他的背:“臣知道了。”


    谢云程泡汤泉的时候就将伺后的宫人都赶走了,他说自己想一个人静静。他这一泡就是一个时辰,因为他进汤池的时候神色很不好,好像别人一惹他不高兴,他就会发落他人似的,宫人都不敢进去于是就去禀报了宣凤岐。


    宣凤岐也觉得谢云程泡的时候够久了,他也怕这孩子出什么事。那个时候他连外袍都没披就匆匆赶来了,没想到他刚一进来就没看到该在汤泉的泡着的那个小小的人,他慌张似的在水里找,最后他发现了水面上散发着一阵阵气泡的位置。他心里一颤连忙到那里将谢云程拉出水面。


    如果谢云程真的是溺水的话,那他应该会求救会扑腾,但是水面除了他在水底呼吸不过来散升出来的气泡外别无其他。也就是说,他刚才是故意沉到水底的。


    宣凤岐见过有些小孩因为好奇故意沉到水里而溺水的,但谢云程都这么大的孩子了,他应该不是因为这个理由而使自己身处险境的吧?


    谢云程查武家庄那个管事的时候,宣凤岐多少知道点东西。如今他为了曾经爱过他的人报了仇,他应该高兴才是,为什么他会做出如此丧气之举?


    宣凤岐虽然体弱,但他蓄满力气还是能抱起谢云程的。他用羊毛毯子将浑身湿漉漉的谢云程抱起来,随后抱到了汤泉旁边的暖阁中。他拿着棉布将谢云程乌黑的长发一点点抹干,随后他又耐心地擦着谢云程的小脸。


    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谢云程的右耳往外滴着水,这孩子怕是刚才钻进水里的时候耳朵也进水了。宣凤岐见状于是拿起旁边铜镜前妆奁箱里缠着棉球的挖耳勺给他把耳朵里的水引出来。


    谢云程自从被宣凤岐抱出来到现在还是有些呆呆,他是真的头晕眼花而且全身无力。当他看到宣凤岐用那根又细又长的银丝想伸进他耳朵的时候,他本能害怕似的往旁边躲了一下。


    宣凤岐见状微愣了一下,他凑到谢云程那只没进水的耳朵轻声道:“陛下,臣为你引出右耳里的水,如果不及时清理出来耳道会发炎,到时候治起来会更麻烦。”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的解释之后才看清楚宣凤岐拿的就是缠了棉球的的挖耳勺,才不是什么要弄聋他耳朵的银针。


    谢云程见状才靠近宣凤岐让他侍弄,没一会儿,谢云程忽然觉得堵住右耳的那一道水膜破了,他能够听到宣凤岐那轻轻的呼吸声。


    宣凤岐见状放下手中的东西他揉了揉谢云程的头发,随后他转过头去凤眸微吊,疾言厉色一改刚才的温柔的模样:“刚才是谁在伺候陛下沐浴啊?”


    话音刚落,几名宫女和两个内监小步子快速赶过来,他们都战战兢兢跪在宣凤岐面前。宣凤岐见状便厉声道:“今日陛下沐浴你们竟玩忽职守,不侍奉在侧,以致陛下差点溺水。来人啊,将这些奴才带下去各打三十大板,打完之后赶出宫去!”


    话音刚落,那些宫人皆“砰砰”磕头求饶:“求王爷开恩啊!奴婢不是故意的!”


    “求王爷开恩啊,奴婢是冤枉的!”


    其实让那些人出去的人谢云程,那个时候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烦躁,他不想看到那些陌生人在自己眼前走来走去。而就在此刻,有一个不会察言观色的宫人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谢云程:“陛下,求求您为奴婢说句话吧,是您吩咐奴婢们出去的。”


    谢云程听到这话之后微挑了一下眉,其实这个奴才说的话也不错。就当他想抓住宣凤岐的衣袖想为这些跪倒在地的宫人求饶的时候,宣凤岐脸上的那种似乎能将人千刀万剐的寒意更添了一分:“哦?这么说来,陛下这次险些溺水是陛下的错咯?”


    那名宫人听到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话,他磕头的声音都比刚才重了:“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求王爷开恩啊!求王爷开恩!”


    宣凤岐抬起头来向刚走进殿的金吾卫道:“这些人带下去带三十大板逐出宫”,说完后他的目光转向了刚才话中牵扯谢云程的那名宫人,“而至于他打完三十大板后拔掉他那不会说话的舌头再赶出去。”


    “奴婢再也不敢了,求王爷饶命啊!”


    “奴婢们再也不敢了,王爷开恩啊——”


    “是!”金吾卫立刻听到宣凤岐的命令后便立刻将那些人拉了下去。


    谢云程见状蓦地睁大眼睛,他此刻也清醒了许多,他连忙抓住了宣凤岐的衣袖:“皇叔,其实不用因为这些小事而重罚他们,我这不是也没事吗?”


    宣凤岐听到谢云程的话后笑了一下,他摸了一下谢云程的软软的脸:“只要是陛下的事那就没有小事,臣已经吩咐过那些奴才要仔细照顾您的,可是那些人却把臣的话当成耳旁风而使您陷入险境。所以这是他们该应得的。”


    谢云程又紧接着说道:“可是,那时候是我不愿意看到他们,让他们离开的。这些都是我的错……”


    宣凤岐继续温柔地对谢云程笑着,他轻轻摇了摇头:“不,陛下您是大周的君主,您从来都没有错。”


    谢云程犹豫片刻又道:“可是……”


    宣凤岐此刻打断了他的话:“好了,陛下今日也累了,还是快点睡吧。”


    谢云程听到他这话之后不再重复刚才的话了。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宣凤岐介意的点是:那些宫人听他这个傀儡皇帝的话而无视了宣凤岐的命令。宣凤岐这样做不过是告诉满宫里的人,他的命令是不可违抗的,凡是违抗的人就是这样下场。


    如此一来,那些宫人便不敢再有一丝懈怠。当然了,要是想让那些人再听他的话恐怕就难了。


    谢云程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想越觉得方才对他温柔的宣凤岐越虚假,或许像这样雷厉风行处罚宫人的宣凤岐才是真正的宣凤岐。


    宣凤岐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大周立稳脚跟还是有些手段的。他跟宣凤岐相比起来,还是有些优柔寡断的。


    就当宣凤岐想要离开的时候,谢云程抓住了他的袖襟:“皇叔,我睡不着,你能陪我说会儿话再走吗?”


    宣凤岐轻笑了一下:“当然可以了。”他让裹着毯子的谢云程靠在自己的左肩上,“臣刚好有一件事想问陛下,您泡澡的时候为什么会沉到水里了?”


    谢云程听到他这样问后嘴委屈巴巴嘟起来:“因为我觉得很吵,所以我想水里会安静一些。”


    宣凤岐听到之后微蹙起眉头来:“陛下还在为前几天处置的人心烦吗?”


    谢云程听到他这样问后摇了摇头,他抬起头来一双深褐色的眼瞳被烛火照得明亮:“不是……我只是觉得,明明我都为芸娘报仇了,可是我心里还是觉得空了什么一样。皇叔能够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宣凤岐听到他这话愣了一下。他看着谢云程那双诚恳的眼睛,好像真的很需要这个问题的答案,宣凤岐回过神来时再次将谢云程拥在怀里:“你虽然报了仇,但是那个爱你的芸娘再也回不来了。所以,你才会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谢云程觉得宣凤岐说的没错,于是他赞同似的点了点头,他的语调开始变了,委屈中带着一丝哭腔:“是的,我知道的……她回不来了。可是我也好恨自己,我连杀她的凶手长什么样子都记得,可是我记忆中的她越来越模糊了,或许……或许再过不久我就真的记不得她了。”


    宣凤岐感觉到自己的肩头被一阵温热打湿了,他继续说道:“陛下能够那么清楚的记住凶手,那是因为那件事对你的冲击太大了,你会不由自主的记住他。而且这不是一件好事吗?这都过去了那么多年了,陛下还记得凶手长什么样子,所以才会大仇得报。”


    谢云程的泪水如泉涌一般落下:“可是……可是我快忘记她长什么样子了。”


    是芸娘把他从昭德王府带出来,他才能活到现在。可是他现在却快记不住救命恩人长什么样子了。


    宣凤岐听到他这话之后扶起他来看着他的眼睛:“陛下,您听臣说。您就是不记得芸娘长什么样子也没关系,毕竟那个时候您还很小,您的心里会永远记住她的。”


    谢云程听到他这话眼中闪过了一丝光:“真的吗?”


    宣凤岐拿出锦帕为他擦去脸上的泪水:“陛下是情深义重之人,自然会记住。若陛下真的害怕会忘记,可以将您和她的事情写下来,或者画一幅她的画像,这样便不会忘记了。”


    谢云程的心结忽然就像天光乍破一般解开了,他一下扑进了宣凤岐的怀里默默抽泣着。


    宣凤岐摸着他的背轻声安慰道:“陛下如果想哭就哭出来吧,这样会舒服一些。只是过了今晚陛下就不要因为这件事而烦恼了,好吗?”


    谢云程将头埋进宣凤岐的怀里,他的泪水沾了宣凤岐一身,他能够闻到宣凤岐身上那股异香。那香味仿佛能安稳他的心神似的,他缓缓点头:“嗯。”


    他很清楚宣凤岐想要掌控他从而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也知道宣凤岐这个人有多危险,但是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靠近宣凤岐——


    作者有话说:针对评论区的争议我来回复一下,王爷是一个复杂的人物,他穿越过来就是上位者,在他经历刺客暗杀和下毒之类的事情,他的疑心和戒心逐渐升级,所以他的做法逐渐也跟古代的人一样,也就是说身在这个时代逐渐被同质化了,但他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不过他在做梦的时候会潜意识告诉自己已经偏离自己本心了,所以才会引出这些事情。


    王爷一开始只是个普通人,被同化也是潜移默化中的,但他会坚持本心扭转回来,他的人生还会遇到很多影响他的人。最后感谢各位宝子们的认真阅读≥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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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清明时节, 外面下着绵绵小雨。再过几日便是太祖皇帝的忌辰了,礼部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到时候谢云程会亲自去重华宫祭拜。


    谢云程在宫里的这些日子已经熟悉各种礼仪了。宣凤岐虽然与谢云程同住在乾坤宫, 但他每日都处理底下递上来的折子以及听取暗卫呈报上来朝臣们的动向,所以他不能时时陪伴着谢云程。


    谢云程的礼仪现在由礼部侍郎温郁指导,太傅耿志山每日教他骑马射箭,以及书籍知识。这些在宣凤岐看来没什么,他很希望这孩子能够聪明一点不要触碰到他的逆鳞, 但是他又害怕谢云程接触到这些人会心中会生出一些其他的想法。


    要是谢云程不这么聪明就好了,他要是变成一个傻子该多好?


    宣凤岐最近经常这样想着。


    夜晚他安寝入梦的时候时常会梦见先帝, 他的脑海中有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在烈焰火光中冲着他大喊:“宣凤岐, 人命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只要你不高兴,就可以随意取他人性命,你因为妖艳的皮囊而蛊惑陛下,那你来日也会因为你的这张脸死无葬身之地!”


    “多行不义必自毙。”


    宣凤岐做噩梦的时候总会梦到有无数被他杀死的怨魂顺着他华贵的玄袍爬上来将他吞噬殆尽。宣凤岐因为恐惧而四处躲藏,他紧紧抱着自己心里反驳着:“不, 我是因为保护自己,如果他们不死,那么死的就是我,我没错!”


    镜子中的宣凤岐忽然浮现出了他以前的模样:“可是你这样跟原先的襄王有什么区别,你还是逃不过被千刀万剐的命运。你是一个来自两千年后的人, 你不该被封建王朝的枷锁禁锢。你来到大周除了活命就没有其他可做的事了吗?你真的要变成跟那个残暴的襄王一样才罢休吗?”


    宣凤岐听到自己的声音后反而有些颤抖, 他愤怒地用拳头一下一下将铜镜砸烂:“不!不是这样的!”


    他只是想保护自己了,他只是选择了适应这个朝代的方式保护自己。


    “你看看现在的你哪有以前的样子, 以前的你可从来不会这样轻易的把人命当成儿戏。可是你如今身在高位,你把底下的人全都当成了棋子,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也变成了命运中的一枚棋子, 你的性命也这样被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你会不会比现在更愤怒?”


    “不……不是这样的,不——”


    宣凤岐一身冷汗从噩梦中惊醒,当他的双手触碰到锦被之后才缓过神来。他最近常被噩梦缠身,纵使吃了药也只能勉强睡两三个时辰。或许自他穿越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在现代的时候只是当普通人生活,可从来都没有经历过刺客刺杀,被人下毒这种事情。


    他知道自己现在身处高位,他害怕自己在这个位置上掉下去才会对文武朝臣百般堤防,不得不杀了许多人来将他的威信立了起来。可是他这样跟史书中写的襄王有什么区别啊?


    宣凤岐醒来之后眼前一阵模糊,他想起了以前梦中的那件事——诛沈长青的九族。这件事是元盛十一年的事情了,也就是谢玹在位的最后一年,谢玹在宣凤岐的帮助之下搜集了沈长青意图谋反的证据,并于元盛十一年清明将沈长青家满门抄斩。


    如果说耿志山是谢玹登基前的左膀,那么沈长青就是谢玹在位时的右臂。谢玹登基之初,其他亲王的残余势力还未完全清除,所以谢玹就命左林将军沈长青和当时还只是侍卫统领的耿志山前去平反。


    沈长青办事果决,且对谢玹忠心耿耿,所以他在元盛三年立下战功之后谢玹便亲封他为神武大将军,掌管陇西岭南一带的军队事务。当时耿志山还只是被封为了都统将军,管理皇城之外的军队。


    若是沈长青没有因谋反之罪而被拉下来,那么如今掌握兵符,统领三军的人就不是耿志山了。


    虽然谢玹命令史官在周史上记载着沈长青是因为谋反之罪而被诛杀的,但宣凤岐的直觉却告诉他不是那么一回事。他知道梦里的事情不是真的,但是自从做了那个梦后他总觉得这件事另有隐情。


    因为今日是清明,所以宣凤岐不用带着谢云程去上早朝。谢云程最近似乎很害怕他,今日也是匆匆用了早膳就离开了,宣凤岐原想再问他这几日跟太傅学射箭学得怎么样,他也是支支吾吾说练的尚可。


    宣凤岐虽然不明说,但他总感觉谢云程自从他上次处罚那些犯了错的宫人后,谢云程确实与他生疏了许多。宣凤岐上次处罚那些宫人一是因为他们听了谢云程的话退下而不听他的话才生气的,那些宫人没有认识到在这个皇城里到底是谁在作主;再者便是那个顶嘴的宫人挑战他跟皇家的权威,如果这次轻轻放过,那么下次便会继续有人忤逆他。


    今日一个宫人敢与他这样说话,明日便会有有无数这样的人。


    在他的心里他是没错的,可是他这几日他做噩梦的时候,以前那个戴眼镜的他也时常出现在他的梦中,一遍又一遍问他,他现在的生存方式是否是对的?


    如今慕寒英去梁州调查五毒盟的事情了,孟拓一如既往的无趣,谢云程也有了自己的伴读和太傅也不在他面前叽叽喳喳了。如今这样清净这不是他最想要的吗,为何他现在竟觉得有一丝落寞?


    谢云程看着旁边的那些侍奉的宫人之后微蹙了一下眉头,对了,他也把孟拓打发出去做别的事了。现在他的身边只有这些日常服侍他的宫女。


    在他身边服侍的宫女也是他精心挑选上来的,这些宫女也很安静,宣凤岐很清楚这些人是因为害怕他而安静的。他现在除了慕寒英外,其他人能不能够让他完全相信。


    宣凤岐皱眉之际他忽然想起了内侍监首领王福贵,他在这深宫之中少说也有几十年了,他见过的因为皇权而争斗的血腥场面比任何都多,不过他现在不像以前那样新帝一继位他就随侍在新帝身边。


    宣凤岐自从住进乾坤宫后他便审时度势随侍在这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身边。宣凤岐很喜欢看得清局势的人,他此刻看向站在殿外弯着腰拿着拂尘的王福贵:“内侍监。”


    王福贵听到这话之后忙走了进来:“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王福贵从太祖皇帝的时候就在宫中侍奉,谢玹登基的时候就是宫里的内侍监总督。宣凤岐前段时间查宫里的那些宫人的籍贯来历时,这位在宫中浸淫多年的内侍监首领竟然连一点错漏都找不出来。宣凤岐当时的目光全都放在了那几名查不出身份的细作来,现在想来王福贵也是一个厉害的人物。


    宣凤岐看着在他面前弯腰低头的王福贵:“本王在宫中久了,宫中连一面好的镜子都没有,本王都看不清自己如今是何模样了。”


    宫中贵人们所使用的铜镜都是由大周最好的磨镜匠打磨而成的,其透亮程度如同水上照面一般,摄政王又怎么会看不清自己的模样?


    王福贵伺候过两代君王,他自然知道宣凤岐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欠着身子继续道:“王爷,您乃天潢贵胄,不怒自威。宫中的镜子都是守着宫里的规矩的,您要是真的想要一面明亮的镜子,以奴才拙见,您不如出去看看,恰好今日是清明,乃是民间祭祀亲人寄托哀思,出门踏青的日子。王爷大可以出去散散心。”


    宣凤岐听到这话之后微愣了一下,这个王福贵果然是一个聪明人。宣凤岐不过稍稍提了一下自己的烦恼,他就立刻明白过来了。


    宣凤岐此刻从软榻上起身,他张开双臂:“既然如此,那便给本王换一身寻常衣裳吧。”


    王福贵连忙上前:“是。”


    ……


    宣凤岐换了一身白色的衣服,衣服上用银色丝线勾勒出一只凤鸟。宣凤岐的衣服大多都是绣的这种凤鸟的图案。宣凤岐曾经研究过跟大周相近的两百年内的服侍,这种凤鸟的原形应该是乌鸦,后来人们见到了尾羽华丽的公鸡和孔雀便把这些东西鸟类结合在一起,大周后世中衣物上所带绣样中的凤凰也跟此类差不多。


    玄都城中消息最灵通的是长乐街,这条街有一个歌舞乐坊名为长乐坊。这里位于大周都城最西北的角落,达官柜人一般不会把府邸选在这种地方。所以长乐街反而是平民百姓最多的地方,因为距离皇城远,他们说起话来也毫不顾忌,基本就是有什么就聊什么。


    宣凤岐身后跟着王福贵。天空中淅淅沥沥的地下着小雨,王福贵也换了一身褐色的便衣,他在宣凤岐旁边打着一把油纸伞,身子的一边被小雨打湿,而旁边跟着的是他的两个徒弟,小鸣子和小凉子。


    没过一会儿,雨便停了,只是这天还是昏昏沉沉的,想必这雨还没下完一会儿还得接着下。宣凤岐今日是便装偷偷出来的,所以他便没有让侍卫随侍在侧,如果按他以前的警惕性,他十步之内一定是要侍卫保护的。


    或许他最近睡不好觉就是因为疑心太重,他为了让自己的心理负担轻一点,今日出来时就只带了王福贵三人。


    宣凤岐来到长乐街的时候就看到摆路边摊的那些百姓穿着就比靠近皇城五大主街的百姓要差一点,而且这里的乞丐更多。很多蓬头垢面的人堆在一条巷口的台阶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他们只要看着穿得稍微好一点的人就拿着破碗上前道:“大爷,行行好吧,给点吃的吧。”


    连皇城内都还有这么多乞丐,就更别说外面了。王福贵看到宣凤岐的目光投向了那些乞丐,他于是便从衣中拿出了黑色钱袋准备给那些乞丐,宣凤岐见状拦住了他:“在这种地方不要露财。”


    王福贵听到后又将钱袋收了回去,他当然知道在这种乱哄哄的地方不能露财,只是他刚才揣摩着宣凤岐的意思,他想宣凤岐应该是施舍这些乞丐的。


    但宣凤岐不是这个意思。


    宣凤岐以前是见过乞丐的,没胳膊没腿的,没儿没女的他都见过。他初见几次心一阵阵抽疼,随后便把自己的钱都给路过的乞丐,只是后来他明白,无论他怎么样都改变不了事实,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就算把自己全部的钱都给乞丐,那也改变不了乞丐越来越多的事实。


    在古代也是一样,如果不从根源上解决问题,皇城里的乞丐也不会消失。他现在是上位者,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权力,他现在可以靠着权力改变这些事情的,人在这世间一趟并非只有保住性命这一件事,他想他还可以借此做很多事。


    宣凤岐在这条街上走了一会儿,他看到有不少人就在路边烧纸,纸灰上还放着馒头水果之类的贡品。街道两边有卖馄饨的,用稻草搭成的棚子里挤满了不少人。


    那些人一看便是普通百姓,有挽着袖子刚干完活的,也有五大三粗的,他们围绕在一起正在讨论着一件事。


    “哎,你听说了没好像宫里最近被赶出来了不少人。”


    “岂止是被赶出来了是死了不少人。”


    “是皇帝老爷干的?”


    “皇帝小儿才多少岁,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呀,他现在啊就整天贴着他那宝贝摄政王不放呢。谁不知道现在朝野内外都是襄王的人啊,他的脾气本来就像天一样阴一阵雨一阵的,别人惹他不高兴的时候随便杀个人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这事儿没发生在你身上你是不急,要是有一天摄政王杀红了眼杀到我们百姓这里可怎么办啊?”


    “不是还有皇帝和抚远大将军吗?他们难道不管吗?”


    另一个人听到之后也加入进来:“他们管个屁,先帝在世时,襄王要杀什么人,文武百官连个屁都不敢放!真是老天无眼啊,襄王都进棺材了,他硬生生又活了,老天怎么不带走他啊?”


    在馄饨摊上的人听到这人的骂声之后接连附和着:“就是啊!看来老天爷不长眼啊!”


    “你说要是这小皇帝真的死了,抚远大将军敢不敢召集外面的人杀进皇城,把摄政王就地正法啊?”


    “谁知道呢,只要年年都能吃得饱,没有仗打,谁当皇帝还不都是一样的。”


    宣凤岐没想到他在民间的风评是这样的,不过他承认他穿过来之后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和性命也确实没有干过什么有利于百姓的事。


    宣凤岐紧锁着眉头继续往前走,当他走到一家茶馆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有些累了,于是他便走了进去点了一壶茶,茶馆二楼正有一个人拍了一下惊堂木说着书,而令宣凤岐意想不到的是,这说书的内容还是关于他跟先帝的。


    只见那说书人惊堂木一拍:“书接上回,话说高宗皇帝从楚地将宣氏带回宫中后便与宣氏日夜相处,关系渐迷。自此以后,宣氏便常留在高宗皇帝身边侍奉,二人情到浓时便纱帐中鸳鸯成双,床榻间被翻红浪。”


    说书人说到这里后,坐在台下的听众便笑着吆喝道:“鸳鸯乃是形容夫妻间恩爱成双的,可是宣氏是男子啊,说书的你是不是说错了?”


    人人都知道这“宣氏”指的就是当朝摄政王宣凤岐,可是谁也说出他的名字来,只是像听热闹似的听着说书人说着这些皇室密辛。


    说书人听到这话之后捋了一下自己下巴的胡须:“诶,这你们就不懂了。高宗皇帝生前虽然后宫佳丽三千,但他就偏宠着宣氏一人。自元盛八年过后,高宗皇帝更是一个新欢都没有,若不是因为宣氏是男子,高宗皇帝没准还真的会册封他为皇后呢。”


    话音刚落,听到这些事情的宣凤岐神情复杂。


    而其他听书的纷纷点头:“长得一副妖艳皮囊还真好啊,只是这样便能爬上龙床。”


    “如果我死了,我投胎的时候一定要求阎王给我一副好皮囊。到时候莫说皇后了,就是皇帝也当得。”


    这人话音刚落就惹得茶馆众人哄堂大笑。


    说书人又接着道:“元盛十年,高宗皇帝分外宠爱宣氏,已经到了没有宣氏便夜不安寝的地步了。所以这个时候高宗皇帝便亲自册封他为襄王,许他同朝听政。”


    堂下的人听到之后议论纷纷:“让一个异姓王坐在朝堂上听政,这我还是头一回听呢。”


    “高宗皇帝就是被妖孽蛊惑了吧,要不然他怎么会到死都没有子嗣呢?要是高宗皇帝有子嗣,现在的皇位也轮不到黄口小儿来坐,襄王也不会把持朝政了。”


    “别胡说!襄王是元盛八年来的玄都,高宗皇帝在那之前也有不少妃子,他也不一样没有子嗣嘛,说白了就是他不行。”


    “你说要是襄王能生的话,现在坐在皇位上还能是罪臣之子吗?”


    “哈哈哈……要是襄王能生,恐怕整个大周都要改姓宣了。”


    说书人见台下乱哄哄一片,他又拍了一下惊堂木接着说道:“然好景不长,襄王沾染朝政之后,便蛊惑高宗皇帝滥杀无辜,陷害忠良。尤其是他蛊惑高宗皇帝杀了神武大将军沈长青,不到一年光景,我大周人才凋敝,良臣无迹。高宗皇帝也在此刻驾崩,高宗皇帝生前沉迷于美色膝下无子嗣,荣王与安王远在玄都之外,而襄王却从乡下找到昭德王遗孤立他为皇帝,继续把持朝政。虽然皇帝仍旧姓谢,但我大周内外只听宣氏一人的话。”


    说书人情绪越来越激昂,底下的听众也被他的情绪带动起来,纷纷义愤填膺:“摄政王就是一个妖孽,他来了玄都就没有好事,大周早晚都得毁在他手里!”


    “就是就是,怎么没有得道高人来收了这妖孽啊?”


    “沈将军可是个好人啊,他爱民如子,可比现在宣凤岐选出来的那些狗官好多了!”


    说书人接着续说:“话说永安元年冬月,襄王奉旨入宫伴驾,不久便突发急症身亡。”


    有人听到这里震惊道:“什么?襄王死了,可是他现在还活着啊,你这说书的是瞎编的吧?”


    说书人接着说:“诸位稍安勿躁,请听我细细道来。襄王身亡后三日,他灵前棺椁里忽然传出敲击声,没想到竟是已死之竟起死回生。当夜还在为襄王暴病而亡放鞭炮的人,白天便战战兢兢,生怕襄王一怒便诛他满门。”


    话音刚落,底下之人皆纷纷摇头。


    “为什么沈将军那样的好人就得死,而像襄王这样的妖孽死了还能活过来,真的是苍天无眼!”


    说书人继续慷慨激昂道:“如今襄王扶持皇帝,把持朝政,在上打压朝臣,在下滥杀无辜。前些日,襄王竟将一名宫人的舌头拔出将其赶出宫去,其心狠手辣令人瞠目。且襄王容色如妖魅一般,外人见了无不驻足感叹,襄王以前便因为有人盯着他看便挖了那人的眼睛。”


    “他真的有传说中那般好看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我看一眼被挖出眼睛也愿意。”


    宣凤岐听到这里的时候便没了喝茶的心情,他有些郁闷不乐地跟站在他身边的王福贵:“走吧。”


    王福贵道:“是。”


    他处罚宫人的事情是宫廷之中的事情,而且这事只发生了几天,这件事到底是谁传出去的?


    宣凤岐今日出来本来就想听一下其他人对他的看法,如今听到了这些真实的言论,他为什么会觉得不高兴呢?


    对了,挖眼睛的事情是原主做的,而割舌头是他做的。原来他现在的残暴程度跟原主差不多了吗?


    他从史书看到了原主的下场,他穿越过来也一直想改变史书中的命运。可是命运就是这样奇怪的东西,他的性格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趋近于原主了,难道他也会被不可更改的历史所主宰吗?


    他现在只是想保住性命,而他的行为逐渐变得不像他了。他想保护自己除了让自己变得更加狠心更加像原主之外就没有别的方法了吗,他终究没有办法对抗历史吗?


    或许是今天听到了太多不好的言论了,虽然那些百姓评价的大多都是原主做的事情,可是宣凤岐听起来就是不舒服。


    不,或许所有人听到一些有关于自己不好的言论都不会高兴的。宣凤岐今日也累了,他在长乐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中开始飘散起雨点来,而那些小雨点逐渐变大,落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王福贵此刻为他撑起伞来:“王爷,再往那边走就要出城了。”


    宣凤岐听到这话之后才恍惚中抬起头来,他往旁边看的时候发现有一座红漆尽数剥落的大门,大门上的守门兽都生了绣变成了暗褐色,其中的一个锡环还掉落了,不知所踪。门上隐隐约约的封条也起了边变得暗黄,院子里杂草丛生。


    宣凤岐看着那门的规制和院墙的高度不像是平民百姓家的房子,他问王福贵:“这里是谁家?”


    王福贵抬眼看了一下,随后他便低下头来:“禀王爷,这里曾是罪臣沈氏的府邸。”


    宣凤岐听到之后眉心微动:“哪个沈氏?”


    王福贵继续道:“禀王爷,是先帝的神武大将军沈长青。”


    宣凤岐听到后蓦地睁大了双眼,刚才他还听到了有人夸赞沈长青是个好人,没想到现在就走到他的府邸面前了。今日是清明节,谢玹下令诛杀沈长青满门的时候正好是三年前的清明。


    宣凤岐隐隐觉得这荒破的宅院仿佛有着一种特殊的魔力在吸引着他。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了那扇门前,王福贵继续为他遮着伞,而宣凤岐却道:“你们就在这等本王。”


    王福贵听到之后敛去了伞,他跟他的两个徒弟退后:“是,王爷。”


    宣凤岐走到荒草丛生的院子里,这里的血迹已经被这三年的风雨给洗刷干净了。但他好像还能闻到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儿,这种压抑的气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场景,好像是在梦里。


    对,在梦里他看到了这院子里无数的人哭嚎呐喊,府内的一切都付之一炬。是的,沈长青的府里确实有被火烧过的痕迹,前面院子除了一面画着凶兽辟邪墙再无其他,宣凤岐越往里面走越觉得这种痛苦的气氛越重,他好像亲身经历过这种感觉似的。


    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到过灭门现场,也没有看到过大规模的屠杀。他继续往前走,他看到了院子里散落的各种碎掉的瓷器片,这些瓷器在还未碎掉前一定十分精美。可惜宣凤岐现在没有空去研究这些瓷器了,他继续往前走着。


    他看到了一些未烧完的家具——一个已经烧了一半从木架上掉下来的摇篮。小孩子玩的竹球,一些碎布片,这里荒凉的一切都在诉说着当年那场灭门案的凄惨。


    宣凤岐也不知道怎么了,他忽然感觉到一滴温柔的东西从脸上滑落。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是见过这种场景了,但绝对不是从这里,可是他遍寻记忆却找不到跟现在场景有关的事情。


    就当他站在荒凉的院子的时候,他发现不远处一间昏暗的屋子里有亮光。当年谢玹下令诛杀沈长青一家的时候可是一个人都没留啊,那现在到底是什么人在这里呢?


    宣凤岐想到这里便轻声走了过去。


    那是一个前堂后殿的祠堂,虽然祠堂的匾额已经被烧没了,但是这座祠堂是整座将军府保存最好的建筑物了。宣凤岐缓缓走了进去,与此同时他闻到了比刚才更加浓烈的烧纸钱的味道。因为今日是清明,道路两边本来就有很多人烧纸钱,宣凤岐刚才进来闻到纸钱味还以为是从街上散发过来的。


    这里竟然有人在祭奠沈长青?


    也对,刚才那些百姓说沈长青是个好人,这也说明这位神武大将军在民间很受爱戴,清明的时候就算有一两个人来祭奠他也是正常的事情。


    宣凤岐靠到后殿的窗户时,他听到祠堂内传出来一阵阵抽泣,那是一个略带着沙哑的少年音:“爹,孩儿对不起您,孩儿想过无数方法要杀了那个妖孽,可是孩儿没有办法,那妖孽身边防守太重,就算孩儿动用身边所有关系仍不能靠近他分毫。孩儿本想假扮太监进宫刺杀那妖孽,但是他忽然严查宫人籍贯,孩儿只能在其他地方上下心思。”


    爹?


    这个正在哭泣的孩子竟然是沈长青的儿子?那么这孩子口中所指的“妖孽”应该就是宣凤岐本人了。


    宣凤岐听到这话之后紧锁起眉头来:当年谢玹下令诛杀沈长青一家的时候不是一个人都没留吗?


    就当宣凤岐靠在窗户边偷听的时候,一阵冷风吹过,年久失修的窗户忽然晃动了一下。少年看到窗户刚要离开的人影后瞳孔蓦地一缩,他见状一下从窗户跳了出去,他见到一个白影闪过,随后他立刻追了上去。宣凤岐到一个角落里,他动了动喉咙刚想喊,一把匕首就架在了他的脖颈上:“你是谁,转过身来!”


    宣凤岐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倒霉,今天是他第一次不带暗卫出门,很巧的他就遇上了仇人之子。


    “转过来!”那名少年再次用狠厉的语气说道。


    宣凤岐听到之后闭上了双眼,他就算现在喊也来不及了,他缓缓转过头去看着那名少年。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袍,头发也用黑带束着,他脸庞还是稚嫩的,年纪跟裴砚也就差不多大吧。


    少年看到宣凤岐的脸的时候瞳孔蓦地紧缩,这张脸……这张脸跟那个画像里的妖孽长得好像。至少那双天生就会勾人的凤眸跟那人长得倒一模一样,他刚才好像哭过,眼尾都泛着嫣红,让人看了不禁心生爱怜。


    可是少年一想到这人的脸就想到了那个害死沈家满门的罪魁祸首,他怒不可遏,手中的匕首又压紧了一分:“你是谁,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宣凤岐原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没想到这名少年根本就没见过他。宣凤岐听到这话后愣了一下,他道:“我是沈将军的拥戴者,沈将军与我有恩,今日是清明所以我就想着来祭拜他一下。”


    那名少年听到之后心中还是充满了疑惑:“刚才的话你听到了多少?”


    宣凤岐知道他担心什么,于是他立刻道:“我……不会将这件事情说出去的,我说过了沈将军于我有恩。而你是沈将军的儿子,那你也是我的恩人。”


    他刚才确实哭过,好像真的是来祭拜沈长青的。而且沈氏灭门案都过去三年了,这晦气的地方鸟都不来,除了跟沈长青是故人外谁还会在清明节这天来哭他?再说了,那个人不可能来这里的。


    少年思量片刻之后收回了匕首,他隐忍地攥紧了拳头:“我爹是罪臣,不是将军了。你以后再来的时候要小心点,要是被人抓住把柄传到如今襄王的耳中,你就等死吧。”


    宣凤岐见他收回了匕首松了口气:“可是外人都传沈将军是个好人,他又怎会谋反呢?”


    少年听到之后眦目欲裂:“我爹是冤枉的!我爹是被襄王冤枉的,所以……”他紧紧握着手中的匕首,眼中似有无限恨意,“所以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又来了一个想要杀了他的人。


    宣凤岐听到之后小心翼翼道:“可是……下令杀了沈将军一家的人是先帝。”


    少年愤恨道:“是襄王魅惑先帝杀了我父亲,襄王是罪魁祸首!况且先帝已经死了。”


    宣凤岐听到他这话之后微微愣了一下:“那倘若先帝还活着呢?你是否也会向他复仇?”


    少年听到这话之后又是一怔:“我……我……”


    从来都没有人这样问过他。


    宣凤岐继续说道:“你不过是把仇恨全都加在襄王头上罢了。若先帝真的是贤德明君,他也不会受到襄王蛊惑灭了沈将军一家,可是你是臣先帝是君,如果先帝真的还活着,你骨子里的奴性不允许你向他复仇。”


    少年听到这话之后眼中布满了红血丝,他大吼着:“不是这样的!你胡说!若是先帝活着……若是先帝活着……”


    少年伸出手来捂住了自己流泪的眼睛:“都是襄王的错,都是那个妖孽的错!如果不是他的话,我父亲就不会死,大周百姓就不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宣凤岐看到他如此痛苦的样子之后缓缓蹲下看着他:“别说的那么冠冕堂皇,你既是沈将军之子,那么生下来也是富贵人家,你又怎么能把百姓疾苦说得那么简单?”


    少年听到这话之后抬起头来看向他。


    他的脸上都是泪水,眼中写满了悲愤和不服气:“那你以为你又是谁?你是襄王吗,如果你是襄王的话,你灭我沈氏一家也是为了百姓吗?你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欲,为了权力,我知道你是从平民百姓过来的,但是你上位滥杀无辜的时候有思考过他们是平民百姓吗?你现在明明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你为什么只守着权力不放而对百姓疾苦视若无睹,你在勾引先帝上位的时刻利用先帝对你的宠爱做了几件好事?说到底你骨子里才是真正的奴性,对权力的奴性!”


    他似的真的把眼前这个与画像上的那个妖孽当成一个人了。


    失去亲人,失去身份沦为罪臣之子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对着这个刚见过一面的人发泄了这么多后忽然觉得好受多了。


    少年的话震耳欲聋,宣凤岐呆呆愣在原地。原来是这样,原来他变成原主那样只是因为对权力的渴求,权力不应该禁锢住他的枷锁,他应该是利用权力,而不是权力反过来控制他。


    宣凤岐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里便遭遇了太多杀戮之事,他自己好像慢慢被这个世界的规则同化了。他身在高位后确实只是把权力当成一场游戏了,但是同化了之后便是襄王了,他不应该被封建社会同化。


    既然自己已经有了那么高的权力,但又害怕什么呢?


    一切都是多余的。


    宣凤岐此刻拿出自己那块绣着胡蓝色兰花帕子递给了那名少年:“别哭了,如果你真的想报仇,我就为你指一条明路。这绝对比你进宫当太监去刺杀襄王要好得多。”


    少年听到之后蓦地抬起头来,他的半信半疑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光:“什么办法?”


    宣凤岐笑了笑:“如今大周内忧外患,我看你轻功不错,你正好去军队历练一番。”


    少年摇了摇头:“不行的,我现在的身份是罪臣之子。要是我去参军的话,朝廷立马就会查出我是沈长青之子。”


    宣凤岐早料到他会这样说,于是他便笑笑:“这正巧了,我认识一个百夫长,你过去直接说是禁军统领汤成俊举荐你来的。”


    少年听到他这话之后眼神中还是带着一丝质疑:“你认识禁军统领?”


    宣凤岐微怔片刻:“嗯……算是有几分交情。”


    这人今日来哭他的父亲,又为他指了一条。少年想到这里起身向他行了一礼:“多谢恩公指路,若来日能顺利诛杀贼子,我并定以命相报。”


    宣凤岐听到他这话又愣了一下,他面带微笑:“以命相报就不必了,但我要知道你的名字。”


    少年听到这话后铿锵有力道:“沈英衡。”


    ……


    宣凤岐回宫之后便去看了谢云程,谢云程练射箭后回宫正背着今日学的《礼记》。宣凤岐走到他身边的时候,谢云程才惊觉,他眼睛睁得大大的:“这会儿皇叔怎么来了?”


    宣凤岐听到他这话之后笑了一下:“安寝前想来看看陛下,顺便想跟陛下讨论一下减免赋税的事。”


    谢云程听到他这样说后干笑了一下:“这些事交由皇叔作主就是了。”


    宣凤岐摇了摇头,他温声道:“这次是以陛下的名义减免赋税,臣想着陛下登基不满三年,大周百废待兴,于是想借着陛下生辰的名义免去百姓三年赋税,随后再整办各个地方的贪官污吏,使我大周国库充盈一下。”


    谢云程听到他温柔的话语之后忽然产生了一种感觉……半年前那个温柔的宣凤岐又回来了?


    谢云程苦笑着:“可是……皇叔,我并不知道我的生辰是哪日啊。”


    宣凤岐听到这话之后从自己的袖中拿出了一张金黄色的庚帖,上面的金箔有些都脱落了,里面的字迹却清晰可见:吾儿云程,于康元二十八年生,生辰六月十六,今日写此庆帖以示庆贺,母——洛云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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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谢云程看完这张生辰庆帖后眼中闪过了一丝光芒:“这是?”


    宣凤岐轻声道:“这是陛下的母亲写给你出生时的庆帖。”


    谢云程听到“母亲”二字的时候眼圈忽然红了, 他伸出手来抚摸着那个因为年代久远而脆弱的快要碎掉的庆帖,上面用深刻隽永的字迹详细写着谢云程的生辰八字,最后一句便是:“愿吾儿云程万里, 不可限量。”


    这张写着谢云程生辰的庆帖是宣凤岐派人寻找当初给他提供谢云程线索的昭德王府中的故旧给他的。宣凤岐也是为了谨慎起见才命孟拓再次找到了曾经在昭德王府当过下人的那些人,他很确定谢云程就是大周皇室血脉,而不是原主为了掌控权力而随便找来的孩子。


    其实这张庆帖宣凤岐很早就想给谢云程了,只是他一直没有机会。宣凤岐也是忽然想起来这件事,他觉得这张庆帖该给它原来的主人了。


    就算谢云程再怎么知道审时度势, 再怎么聪慧过人,但他心中对母爱的渴求从未停止过。曾经有一段最难熬的日子, 他闭上眼睛想:如果这个世上还真的有一个人真心爱我, 哪怕只有那么一个人,我也愿意为他去死。


    从前芸娘背着他的时候,他的年纪还小,他觉得人生来就是应该被关爱的。可是到后来他失去了那唯一的亲人,他才知道在权力最底层苦苦挣扎的人想要获得一丝温情是有多么难。


    谢云程从那一个个清秀端正的字迹中仿佛看到他的母亲正坐在书案前一边逗着他笑一边为他写下满是期许的庆生贺词。她肯定是一位美丽而又温柔的女子。


    他能够想象的出来当年这个女人是怎么竭尽全力的保护他的。芸娘是便是他母亲的亲信, 如果不是得到他母亲的准许,他又怎会在那场皇位争夺的屠杀之下活下来?


    或许“活着”才是这位母亲对他最大的期许。


    “啪嗒啪嗒——”


    不知不觉间,谢云程的视线忽然模糊了,几滴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字里行间。


    只可惜,他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那名女子了。


    谢云程想到这里情绪忽然失控, 他伸出手来咬住了自己的手背想扼住那快要失控的哭声。他生来没有感受到过母爱, 但是此刻当他看到这些字笺的时候眼泪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


    宣凤岐见状上前将他拥抱在自己怀中:“陛下如果想哭就哭出来吧,这里只有臣一人。”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才松开了自己快要咬得渗血的手背, 他在宣凤岐的怀抱里嚎啕大哭。他抽抽噎噎着:“皇……皇叔,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她没有像别的母亲那样看着我哭哄着我笑, 也从来没有给我唱过歌,没在睡前给我讲过故事。可是……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好想她。”


    她这些年来亏欠给谢云程的母爱,谢云程此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宣凤岐轻拍着他的背:“臣都知道。”


    谢云程一直一直在宣凤岐哭着,他嘴里反复着:“我想她,可是……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光听“洛云兮”这个名字便知道她是一个温柔娴静的人。可是谢云程遍寻小时候的记忆也记不起她的样子,她连一张画像都没有留下来,或许他只能在梦中想象着她的样子了。


    谢云程一想到这里便哭得撕心裂肺,他揪着自己的胸口无声地哽咽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哭得累了,连嗓子都隐隐散发着沙哑撕裂的痛。他呆呆依靠在宣凤岐身上,好像这个人身上的异香和温暖才能安抚他那颗悲恸不已的心。


    抛去权力争斗,君臣身份,谢云程也不过是一个身世可怜的孩子。宣凤岐与谢云程相处时日已久他早知谢云程是什么样的脾性,所以他也渐渐放下了心中的戒心。


    他那双在此刻显得格外温柔的双眸对视着谢云程哭红的眼睛:“陛下,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谢云程听到这之后,刚才因为痛哭显得呆滞的眼神中忽然闪过了一丝光……这宣凤岐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摒弃“臣”的称呼来与他谈心。


    谢云程微愣了片刻,他看着宣凤岐那双明亮而又真挚的凤眸:“那……我也会帮助皇叔得到想要的一切。”


    宣凤岐听到他这话后伸出手来替他拭去了泪水:“不,我会保全你,也会保全我自己。”


    谢云程听到这番话后浓密的双睫微颤,他明白宣凤岐这话的意思,他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全自己。而当他听到宣凤岐的保证之后心里绷紧的那根弓弦忽然放松了一些。


    他知道他以前对宣凤岐奉承讨好都是假的,即使宣凤岐没有显露出谋逆之心,他也整日担心宣凤岐会加害于他,可是他总是不自觉靠近宣凤岐。现在想想,或许他真的只是想替自己守着大周的江山罢了。


    谢云程愣了片刻,随后他抬起头来看着宣凤岐那张在夜光中显得格外妖冶的眉眼:“那……我们现在是朋友吗?”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说后笑着摸了摸谢云程的头:“不,现在我是陛下至亲之人,所以以后陛下可以依靠我。”


    谢云程的心中的那块荒无人烟的冰雪大陆忽然融化了一点,他主动拥抱住了宣凤岐。


    ……


    天气一点一点暖和起来了,宣凤岐喝药从冬三九喝到了春末。他最近虽然也常做噩梦,但是比以前好多了,但是梦中无数人死在他面前,他看着满地鲜血的场景还是没有变。或许是他最近压力太大了才会做这样的梦。


    春闱已经进入到最后尾声了,接下来就是来自大周各地的才子前往京师参与会试,再者就是殿试。


    宣凤岐看着温郁递上来的科试名单,别的地方也罢了,金陵的举人今年似乎特别多。除了平时的诗书策论,史学算术,宣凤岐还特意添了一道“农学”的论题。


    大周的农业相对来说还是比较落后的,要是遭逢什么大旱大涝,粮食绝对是欠收的,虽然现在农业上的弊端还没有那么明显,但要是大周之后连年天灾人祸不断,这累积几代帝王基业也经不住这么考验了。


    宣凤岐这个时候在名册中看到了一个名字——兰寻芳,当他看到这个人的名字的时候脑中忽然“嗡”得响了一下,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的名字有些熟悉呢?


    就当宣凤岐扶额凝思的时候,外面的宫女进来通报:“禀王爷,温大人到了。”


    宣凤岐听到这话后才回过神来:“让他进来。”


    “是。”


    宫女走出去没多久,温郁便从殿没中走了进来,“下官参见王爷。”


    他向宣凤岐行礼后,宣凤岐让他起来回话。这次他召见温郁是询问一下春闱会试的事情:“后几日的会试都准备好了吗?”


    温郁听到之后点头说道:“是,一切事宜都已准备好了,下官与李尚书以及另一位侍郎大人主持会试的事情。”


    宣凤岐点了点头:“春闱三年一度,是我大周朝中官员稳固的最重要的一环,你们礼部务必仔细对待,不许生出一丝疏忽。”


    温郁听到之后又欠了欠身子:“是,下官明白了。”


    话音刚落,宣凤岐又陷入了沉思,他记得自己还有事情要跟温郁讲的,但是他要问什么来着?


    温郁答完话后,宣凤岐并没有让他立刻离开,可是接下来那人又不出声了?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温郁见状微微抬起头来看向宣凤岐,宣凤岐今日穿得好像薄了些,他的气色好了许多,身上穿着绣着银白螭龙的圆领补服。他素日里总是一身高贵玄袍让人可望不可即,可是直至此刻温郁才发现白色是很衬宣凤岐的肤色的,他身上那种想要置人于死地的狠厉冰冷的感觉也淡了。温郁知道自己不该注意这些事的,可是他总是下意识观察着宣凤岐。


    温郁也意识到自己盯着宣凤岐看了许久了,他又连忙低下头来。宣凤岐这时终于想起来自己想要说什么了,他正了一下神色看向了低着头的温郁:“温侍郎,本王在深宫中已久,所以不知道百姓素日里怎么评价本王的,既然你在礼部尽职尽责,那你知道百姓们是怎么看待本王的吗?”


    温郁听到这话之后怔了一下:他怎么忽然之间问起了这个?


    温郁微微抬眸看向了他那双淡色的眸子:“这……不知王爷是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好听的话?”


    宣凤岐听到他这话后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他淡然一笑:“既然本王都这么问你了,自然是想听真话。不过你也别怕本王会因为听了你那些忤逆之言就处罚你,我大周本来就是武死战,文死谏,你身为言官就该畅所欲言才对。”


    温郁听到他这话之后嘴角都抽搐了一下,他在心里冷笑着:呵,武死战,文死谏?亏你还把话说的那么好听,当今言官为什么不敢畅所欲言了,难道你心里不清楚吗?


    温郁本来就是得罪过宣凤岐好几次的人,既然宣凤岐都这样说了,他也没什么好怕的:“妖颜祸水,魅惑先帝,残杀忠良,操控皇帝,把持朝政。外面的百姓对王爷的评价,如是说道。”——


    作者有话说:温大人:我超勇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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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宣凤岐听到温郁这番话后微蹙了一下眉头, 他只是想试探一下温郁,没想到他还真的把民间的那些流言悉数告诉了自己。


    温郁是个不怕死的,宣凤岐早就知道这一点了。


    宣凤岐此刻低头轻笑了一声, 随后他抬眼看着温郁:“那在温大人眼中,本王是这样的人吗?”


    这是一道送命题,温郁很清楚自己刚才的回答就已经惹得宣凤岐不满了,如果他再继续说出些主观的话后,宣凤岐说不定会立刻让金吾卫把他的舌头给割了。


    对, 就像前几日的那名太监一样。


    温郁虽然不惧宣凤岐,但他也不会选择这么理蠢的方式去死。


    温郁正了正神色对上了他那双似有百般谋算的眼睛:“皇宫深院高墙, 百姓们又怎会知道其中的事情。这些传言也不过是宫里的人一传十, 十传百的流传出去的。下官认为这世上所流传的一切事物都并非空穴来风,就像火烧燎原一般,一点点火星便能让草原沦为火场。”


    宣凤岐轻掩着面笑了一声:“这么说来,温大人是觉得百姓对本王的议论不是空穴来风了?”


    温郁听到他这样问后面不改色回答道:“下官觉得,王爷心中应该更有数。”


    宣凤岐心里是有数, 但他更想知道温郁的想法:“那你也觉得本王魅惑了先帝,祸乱朝纲吗?”


    温郁听到这话之后微愣了一下,他从未想过宣凤岐会问他这种问题。再说了,凭宣凤岐这张脸,还有先帝生前与他的种种, 就算别人说他没有魅惑先帝, 恐怕也没人信吧。


    温郁继续答道:“下官不敢。”


    宣凤岐听到他这话之后冷笑了一声:“你口口声声说不敢,可是你们在外面怎么议论本王的, 本王都知道。”


    温郁听到他这样说后又接着说道:“既然王爷都知道又何苦来问下官呢?”


    宣凤岐听到他的回答之后脸上的笑意忽然消失了:“温大人现在在礼部做事,想必在礼仪上之事上应该十分周全,那你觉得本王该如何平息这些流言?”


    温郁听到这话后微愣了一下, 他的指节都不自觉地微蜷了一下。宣凤岐这是又在试探他呢:“王爷是个聪明人,以您的聪慧想必比下官更能知道天下流言之多怎么都平息不了的,就算王爷一怒之下将那些闲话的百姓杀了,百姓畏惧您自然不敢在明面上说,但私下里王爷的清誉便会逐渐削薄。”


    宣凤岐点了点头:“温卿说得对。”


    温郁听到宣凤岐称呼他为“温卿”的时候身子忽然颤了一下,就算是先帝也未曾用这样看似关系亲近的称呼来唤他。可是……宣凤岐敢这样称呼他了。


    他将这二字说出口的时候,语气可不是亲切的表现,那是一种深沉的想要将人拉入深渊的魅语。


    宣凤岐又继续问:“既然如此,那温卿以为如何?”


    温郁因为刚才之事愣住了,当他听到宣凤岐的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才回过神来,他端正神色:“王爷可知夏桀商纣?”


    宣凤岐听到这话之后微蹙起眉头来:“嗯?”


    温郁继续说道:“二位君主都因为残暴被人讨伐,最后身亡国灭。自然了,身为帝王杀一儆百树立威信并没有什么不好,但杀人多了便会丧失理智,丧失本心。他们一开始只知道让威胁到他们地位的人死,后来便是让惹他们不开心的人死,高高在上的君王怎会知道一条性命的轻重?若是在乱世以杀止杀也就罢了,可若在太平时代也效仿此举只会自取灭亡。”


    宣凤岐听了他的一番话之后竟不由自主站了起来,温郁这番话似乎与他梦中的那一个声音逐渐重合。


    是啊,他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杀人。为了保证自己现在的地位,为了不再受人所害他才会利用他摄政王的权力杀伐决断,树立威信。


    可是杀人的事情做的多了,他就感觉到其实在权力的斗争中,杀人不过是杀了一个无关紧要的npc罢了。他整日想着自己会不会受人所害才会变成这样,就像在玩游戏的时候杀掉游戏中的npc,谁也不会觉得有问题。


    可是,这场名为“权力”的游戏所有的npc的都是由活生生的人组成的。他有些不受控制的逐渐变成一个“古代人”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他跟史书中的襄王就没什么区别了,纵使现在看着风平浪静,他最后还是会落得像史书中的襄王的结局。


    说起来真的可笑,他现在的行为竟然不受自己的控制了。


    温郁继续说道:“王爷虽不是君主,但您手中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拥有权力的人自然想着保着自己的权力,使自己永远在高位上,这是人之本性,无论是谁来坐这个位置都是这样的。可是王爷有没有想过,受到王爷打压的那些人会不会心生暗恨?他们表面上对您毕恭毕敬,可是私底下却无时无刻不想王爷追随先帝而去?”


    温郁还是顾及自己的性命的,至少他委婉地把“所有人都想让宣凤岐去死”这件事情说了出来。


    宣凤岐点了点头:“那你以为本王该如何?”


    温郁思考片刻:“王爷,人心都是肉长的。并非所有的人都是心如蛇蝎,自然也不会有人纯良一生。史上那些君安臣乐的王朝,君主大都宽厚待人,以‘仁’义治国。这世上大多人都是将心比心的,王爷若能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自然会有人为王爷肝脑涂地。”


    宣凤岐自从来到这个地方后见到过太多的人了,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变成一个刺猬,他在保护自己的同时也伤到别人。但是这是所有动物的天性,保护自己并没有错。可是宣凤岐与动物的区别就在于他是一个人,人是可以思考的,可以有更多可能性的。


    宣凤岐从温郁的所作所为中发现他思想还是太超前了些。温郁从来都不服宣凤岐这个在外人看来是靠着自己的容姿爬到高位上的异姓王,他也想过要杀了宣凤岐,也知道忍辱负重在朝中蛰伏。


    一个人古代人思想都如此超前,他为什么在权力中逐渐与古人同化?是他的心不坚定,还是他因为自己求生的本性而变成这样?


    宣凤岐在一遍又一遍反思。他不想随波逐流,也不会顺着历史的洪流消失在史书之中,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是不一样的,他是一个来自两千年的灵魂。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都是一成不变的,他一定会改变历史,一定不会成为权力斗争之下的牺牲品。


    宣凤岐在听到温郁的一番话之后走到他的面前:“你知道本王为何要把你调到礼部做事吗?”


    宣凤岐离他太近了,此刻他都能看到宣凤岐浓郁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就好像在人心上挠痒痒一样。温郁连忙将视线收回,他微低着头:“自然是王爷觉得下官适合待在礼部。”


    宣凤岐听到他的回答之后笑了一声:“你在户部多年,账本管得井井有条,而且这么多年来你从来犯过错。所有人都认为本王处罚你是为了私仇,你是否也这样觉得?”


    温郁听到后连忙道:“下官不敢。”


    宣凤岐:“你是不敢,而不是没有想过吧?”


    温郁求生欲极强,他又重复了一遍:“王爷错怪下官了,下官真的不敢。”


    宣凤岐又笑了一声:“本文不管你是真不敢要是假不敢,但本王要告诉你,本王派你到礼部做事就是要抓住机会找到吏部那些人的错处。”


    温郁听到这话后大吃一惊,他睁大了双眼看向宣凤岐:“王爷的意思是?”


    宣凤岐轻笑了一声:“你还真的以为本王贬你去做侍郎就是为了报私仇的吗?”


    温郁低下了头,他当初还真的是这样想的。


    宣凤岐看到他迷茫的眼神又接着说道:“你交给本王的那些人的名单,本王派人去查了。名单上的人确实有贪污的嫌疑,但是本王也说过,整治这些人不是简单的事情,更何况是一群贪官污吏。本王从未收到过弹劾这些地方父母官的折子,这么说来他们就很有可能在朝中打通了关系,官官相护。本王要你待你礼部,你趁着闲暇之余尽量搜集吏部的消息,尤其是吏部尚书申诩,你要多加留意,一旦时机成熟本王会将那些尸位素餐的人全部拉下来了若是你在这期间遇到什么难处,那你便尽管跟本王开口,本王会派人协助你。”


    温郁听到宣凤岐这一番缜密的话之后恍然大悟,他原以为宣凤岐把他放到礼部就是为了让他失掉面子,没想到宣凤岐在贬他的时候就想好了下一步棋该怎么走了。


    其实宣凤岐跟随先帝的时候,除了他的外貌外,先帝最为赞赏的就是他的才华与智谋。大周国土绵延数千里,天下美人何其多,为何只有宣凤岐一人蛊惑得先帝日日不上朝,如此想来便合理了。


    所有人都在意宣凤岐的容貌,但其实最多的他还是能帮得上先帝的忙,所有先帝才对他另眼相看。


    温郁听到这话之后对宣凤岐的偏见忽然少了一分,他欠了欠身子:“王爷深谋远虑,就算下官不为自己计,也会为天下百姓计。下官愿以微薄之力为王爷整治吏部添一把薪火。”


    宣凤岐满意地点了点头:“只要时机到了,这大周的天就该变一下了。”


    温郁确实把衡城被屠一事的罪加在了宣凤岐的头上,如今想想他何尝不是一种狭隘。屠城之事有史以来屡见不鲜,胜败的确是兵家常事,他确实不该将一己之怒强加在宣凤岐身上。


    可是事到如今,温郁还是想问一句:“王爷既然已知下官九族皆在衡城,那也应该知道下官在大周朝堂再无牵挂。王爷难道就不怕下官会因他人所给的利益而做出背叛之举吗?”


    宣凤岐听到这话之后微愣了一下,随后他脱口而出:“本王相信温卿不是这样的人。”


    温郁:“……”


    他听说宣凤岐向来多疑,前面发生的种种事情也足以说明这点。那么宣凤岐又凭什么说他不是这种人呢?


    温郁在宣凤岐最迷茫的时候点醒了他,所以他此刻将心比心:“衡城被屠之事确实有本王之过,本王允你,五年之内必会还你一个交代。”


    温郁听到这话的时候怔住了,他情不自禁抬头看着宣凤岐的脸,他忽然觉得那双威严凤眸中有坚定的光闪烁着。他就算用尽全力也不会撼动北召国大军分毫,可是如果宣凤岐的话……他相信了宣凤岐,眼中那不服气的神色都淡了许多:“是,下官静候佳音。”——


    作者有话说:温大人攻略进度: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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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春闱会试的诗词歌赋以及政史策论, 算术等题目都是由礼部按照往常惯例出的,但是其中多了一道“论大周农业经济”的命题,而且那张答卷上还多了许多农作物的图画。参与这届春闱的举人们还必须在写出论题时同时答上来农作物的名字。


    这道题若是让出身官宦, 家境优渥的举人去答,那他们还真答不上来。毕竟这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贵子弟连地都没种过,又怎么会叫出那么多作物的名字呢?


    宣凤岐出这道题一是为了在这些参与春闱的举人中选拔出能够胜任司农的人才,再者他也是想在寒门子弟中挑选几个能为他所用的人。


    大周官宦势力盘根错节,官宦人家的儿子承袭爵位继续当官, 权贵与权贵之间联姻。虽然原主跟随谢玹的时候也同他一起改革过科举制,但无奈大周的官宦门阀根深蒂固, 原主跟着谢玹四年做事也算雷厉风行, 但是未将这一弊端铲除。


    会试举行了三日。


    三日后,礼部将参加会试取得不错成绩的名单呈给宣凤岐过目。宣凤岐看到那些名次靠前的人一般都擅长诗词赋论以及礼仪,再往后者就是算术了。至于他出的那道“论大周农业经济”的命题还真没几人算是答得好的。


    宣凤岐一眼将名单扫到底,在名单的最后赫然出现了一个令他熟悉名字——兰寻芳。在所有参加会试的人中,只有他答对了所有农作物的名字, 而对于宣凤岐出的命题,也只有他答得最好。


    宣凤岐翻开了这位兰寻芳的会试卷子,他在上面写着:大周古代农经济三大弊端——地方官对农民的压迫;天灾人祸带来的后续影响,农作物受到的虫害以及农耕工具在大周各地的不普及。


    随后他又针对这三点弊端展开了深入讨论,当然兰寻芳在辩题中说大周的农业也并非全都是弊端, 比如先帝在位的时候就设置了农桑礼, 太宗皇帝在世时也规定了每逢大旱之年减免赋税。


    宣凤岐从未收到地方官压迫百姓的折子,他想这些事情一定是被朝中之人压住了。这次会试举人所答的论题几乎都是由宣凤岐亲自看着的, 要不然那些浸淫朝堂已久的朝臣哪里看得“地方官压迫百姓”这种话。


    宣凤岐看到这个的时候又翻了一下兰寻芳的籍贯,他出身于中州牧野郡的一个村庄里,今年二十八岁。他在永安二年之前就参与了十余年科举了, 但每一次都落榜。


    宣凤岐看了他所答的诗词策论以及礼仪等题目,说实话他除了农业命题答得好外其他都很一般,在一众优秀的会试举人中实在是不起眼。或许这就是他连续多年落榜的原因,但他在这件事上失败了十多年却还能坚持,他这份恒心或许能办成大事。


    宣凤岐此刻用朱笔将兰寻芳这个名字圈了起来。


    去年多雪,今年的雨水又特别充沛,宣凤岐站在皇宫中的高台上眺望着远处如浪涛般的云彩。去年的春夏其实是无雨的,直到冬日里才下了几场大雪,这对陇西岭北一带是好事,但是河北之外就容易受到洪涝灾害。


    此刻,起风了。


    宣凤岐咳了一声,他走下高台,而侍奉在侧的王福贵连忙将玄色披风披在他身上:“王爷,看这天快要落雨了,您回去吧?”


    宣凤岐点了点头,他坐上了步撵。他伸出手来揉着紧蹙的眉心:“陛下这几日在干什么?”


    王福贵答道:“禀王爷,陛下近些日在跟耿太傅练习骑马射箭,也时常与伴读在文德殿比试诗词画技,不过王爷您允许陛下随意出宫,陛下也是经常与安国公世子出入宫门。”


    宣凤岐听到这话之后微微点了点头:“知道了。”


    宣凤岐自从被温郁点了一下后,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仿佛把谢云程看得太紧了。这孩子现在正是无忧无虑年纪的时候,若他到哪里都派人盯着,谢云程肯定心里不舒服。


    谢云程虽然表面上顺服于他,但宣凤岐知道这孩子心里有自己的谋算,若是他看谢云程看得太紧了些便会适得其反。谢云程若是想从他手中夺回皇权一是要笼络那些伴读为他所用,二便是要依靠耿志山,当然谢云程现在做这些对他都是有用的。


    宣凤岐是故意放这孩子去做这些事情的,他笼络那些官员的孩子与朝政上也有好处,至于耿志山,如果他没有谋逆之心的话,他会乖乖交出兵权来的。历来皇帝就容不下功高震主的人,如果耿志山够聪明的话,不久后他就会将兵权交出来。


    没错,耿志山在选择成为谢云程太傅的那一刻便已经失去了手中的兵权。


    ……


    谢云程这日带着裴砚一起去京郊皇家猎场打猎。丛林之中似有微动,谢云程挽弓瞄准了丛中那一撮灰兔露出来的毛,箭“嗖”一下飞了过去将那猎物射中。


    随从侍卫见状连忙跑过去将谢云程刚才所获的猎场从草丛中拿了过来。裴砚此刻骑马赶了过来,当他看到谢云程打中的猎物后连连拍手称赞:“陛下可真是厉害,微臣像您这般年纪的时候可做不到百发百中。”


    谢云程听到裴砚这番话后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他用自己沙哑的嗓音说道:“什么百发百中,在练箭场的时候孤还不是空了许多靶子?”


    裴砚摇了摇头:“微臣说的是陛下外出打猎的时候百发百中,练箭的场里谁都有失手的时候。”


    谢云程仍然谦虚道:“不过是今日运气好些罢了。”


    裴砚骑着马跟在谢云程身后:“听说襄王要举行殿试了,你不跟着一起去看看?”


    谢云程听到裴砚这番话之后微蹙起眉来:“孤在他身边也不能左右朝廷用人,去了也无用。皇叔整日处理政事,把大周治理得不错,若是让孤来做的话,恐怕孤做的不如他。”


    裴砚眼神震惊:“可是这大周是陛下您的,人并非生来就会做事的,陛下若想夺回朝政还是要时时跟随在王爷身边的。即使不能一时之间夺回朝政大权,也能跟着在王爷身边学着治国之道。”


    谢云程听到裴砚这番话之后点了点头,纸上的治国之道光死记硬背是不成的,最重要的还是要亲身实践一下。谢云程能够明显感觉到,宣凤岐对他的态度缓和了许多,而且最近也不知怎的,宣凤岐忽然把监视他的那群人都撤掉了,虽然没有人监视之后他做起事来方便许多,如此一来他倒不知道宣凤岐打的什么算盘了。


    谢云程此刻举弓向天望,天上此刻飞过了一只形只影单的大雁,他瞄准了鸟类致命处可是到最后他还是放下了弓箭。


    裴砚抬起头来望着飞过去的那只落单的大雁:“陛下怎么不动手,以您现在的箭术,完全可以把刚才那只大雁射下来的。”


    谢云程收起了弓箭,他叹了口气:“落单的大雁要么是老弱病残迷失方向,要么就是丧失伴侣一心求死,孤细细想来实在是不忍心啊。”


    裴砚听到谢云程这番话后眼神显露出一丝敬意:“陛下仁心。微臣听闻,自古以来贤明君主都有一颗仁心,陛下不必困惑现在的境况,您将来一定能成就一番事业的。”


    谢云程听到他这话笑着回头望着他:“难道裴卿不想追随孤成就一番大事吗?”


    裴砚听到谢云程这话后微微愣了一下:“微臣定当誓死追随陛下!”


    谢云程看到裴砚对他表明忠心后笑了一声:“你的祖父左林将军曾经平南岭、陇西之乱有功被太祖封为安国公,虎父无犬子,你父亲也在先帝夺位的时候立下不朽功绩。现在的大周并没有战功可以让你立,孤只想问你一句,你想不想跟随孤赌一把?”


    裴砚听到这话之后眼神迷茫了一下,但是他又很快坚定道:“人生在世本就是一场豪赌,既然微臣已经选择要跟随陛下了,微臣必会为陛下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谢云程点了点头,他一边骑马向前一边说道:“禁军统领汤成俊你知道他吗?”


    裴砚听到这话后:“自然知道,他原是先帝的御前侍卫,只因为当差好又是先帝的心腹,先帝才会将他升为禁军统领。”


    谢云程继续说道:“禁军关乎着玄都城中的安危,耿太傅虽然有兵符在手,但数十万大军远在边塞戍守,这对孤夺回朝政帮助甚微,可是如果孤的亲信在禁军之中,那么以后孤办起事来就方便了。”他说完便用一脸事情已经想好的表情看向裴砚。


    裴砚是个聪明人,他立刻心领神会:“陛下的意思是要微臣留在您的身边当侍卫吗?”


    谢云程赞许地朝他点了一下头:“裴卿真是聪慧。”


    裴砚虽然知道谢云程此法想要效仿先帝慢慢将自己的势力渗入进禁军,但他还是略带担忧的问:“这事,襄王会同意吗?”——


    作者有话说:晚上还有一更,对不起,我废物,这一章删删减减写了很多次,我真的好害怕写得不好【吐槽自己明明没有脑子却要写权谋】orz感谢在2024-02-03 23:15:05~2024-02-06 18:03: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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