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摘面具

作品:《长渡卿

    这声音出现得太过突兀,哪怕夹杂在耳边连成一片的吵闹声中,也听起来异常清晰,宋常卿指尖微不可察的顿了顿,抬首望向谢长渡:


    “……你说什么?”


    谢长渡依旧眸光淡淡,似乎有些不解的低应一声:“嗯?”


    “无事。”


    宋常卿将手收回来,一手把玩着菩提子,另一手抬起揉了揉额角:


    “许是听错了吧。”


    那声音和谢长渡的过于相像,没准真是听岔了。


    谢长渡未曾多想,点点头,另拿了个茶杯给他倒好茶放在手边,又提起笔继续批文书。


    这会儿外头的天已经暗了,宋常卿刚睡了十日正是精神的时候,又没事干,索性赖在这蹭茶,顺便接手了宿禾没磕完的那盘瓜子,边磕边听书房里这些物件儿唠嗑。


    另一只手也不闲着,有一搭没一搭盘着手里的菩提子。


    谢长渡给的这串菩提子果真不是凡物,入手温润,宋常卿在手中盘了没多久,脑中那阵隐痛便似乎轻了不少,就连耳边连绵不绝的争吵声听着都不那么烦人了。


    那一帮笔墨纸砚自宋常卿出现的那一刻便喳喳喳吵起来了,现在都还在打着骂战:


    “美人儿脸都瘦了呢~指定病得不轻~姓谢的也太不会照顾人了!若不是我没法说话,高低得好好教训他几句!”


    “臭笔杆子老子说多少遍了别在这儿发骚!”


    “我呸!不解风情的破石头!姐姐我这叫风情懂不懂~”


    “喂喂!你俩消停点成吗?耳朵都要受不了了。”


    一个稍显稚嫩的少年声音插进来。


    狼毫笔和砚台异口同声:“你一墨锭子哪来的耳朵!”


    少年有些委屈,闷声道:“我怎么就没耳朵了,你俩安分点好不好。”


    “你倒是让那破石头/臭笔杆子安分啊!”


    三个家伙吵得有来有回,边上的烛台宣纸还都看热闹似的时不时插一嘴:


    “哎呀老砚你和小毫作什么对啊,她平日里什么样你还不清楚?”


    “墨儿你也是的,人小两口打情骂俏你上去凑什么热闹?”


    砚台一下子便急了:“你们几个……满口胡言!谁同她是两口子!”


    墨儿清脆的声音又插进来:


    “可你不是对她有意思吗?”


    听到这,宋常卿不由得眯了眯眼睛,拿瓜子的动作都顺溜几分。


    姓谢的这书房……还挺热闹啊。


    这一出大戏放凡间话本里头,怎么也能写个八九十回了吧?


    笔墨砚那边还在吵着,砚台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黑乎乎的身子在烛光照射下,似乎都泛了层红意:


    “屁……屁话!谁对她有意思!”


    烛台听着是个青年人,喳喳说着:


    “你对她没意思,那为何每次小毫对着别人犯痴,你就偏要在边上酸两句?”


    “喝几缸子醋都没你酸。”


    “还说对人家没意思,小毫蘸两下墨就把整张黑脸都憋红的不是你了?”


    砚台:“铁架子你再说一句?!”


    这下烛台也来火了:“叫谁铁架子呢?你爷爷我是正儿八经纯金造的!掌司大人亲自去库房里选的最精巧最好看的!”


    最后一句喊得险些破音,宋常卿忍不住揉了揉耳廓。


    热闹虽热闹,但似乎……有些热闹过头了。


    谢长渡一直瞧着宋常卿这边的动静,见他如此动作,出声问道:


    “怎么?”


    宋常卿摆摆手,示意他不用管自己:“没事,你批你的文书。”


    谢长渡见他坐姿闲散,不像是有事的样子,便帮他把壶里的茶添满,又变出盘蜜饯来放在宋常卿手边,低低应了一声:


    “好。”


    谢长渡又垂头批起文书,宋常卿抿了口茶,继续听那几个家伙对骂。


    “天天就知道掌司掌司~那姓谢的在你头上点的蜡还有迷魂的效果不成?”


    狼毫笔咯咯调笑着,烛台却急眼了:


    “你这整天就晓得看着美人的脸犯痴的懂什么?掌司大人实力超群杀伐果断,哪一点不值得敬佩了?”


    狼毫笔语调一变:“什么犯痴!美人生了那么一副好皮囊,我欣赏欣赏怎么了?”


    “哦——”烛台拖长了调子:“这就是你上次瞥见一眼掌司大人的脸,就念念叨叨半个多时辰的理由?”


    狼毫笔坦然道:“这还用猜么?也不知姓谢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那么好看一张脸,偏要用张能吓哭小孩的丑面具遮起来~”


    宋常卿听到这,有些诧异的看向谢长渡。


    他也有摘面具的时候?


    而且听起来,似乎长得还不错?


    宋常卿目光落在谢长渡低垂着的眼和微抿的嘴角上,仔细打量着。


    有面具遮着,眼睛看不太真切,但眼睫密而长,瞳若浅水,在烛光映照下偶尔掀起一丝波澜,双唇微微抿着,唇角似乎天生有一抹上勾的弧度,显得唇肉愈发饱满。


    鼻梁高挺,下颌削直,下巴尖却稍有些圆,甚至显得有些像是个少年。


    宋常卿无意识捻着耳朵上的坠子:若是去掉面具的遮挡,谢长渡的本来样貌……似乎没有天庭那帮人传的那般凶?


    谢长渡一直分心注意着宋常卿,自然也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瞧,提着笔的指尖来回捻动着,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在做什么?”


    宋常卿脱口道:“在想你把那面具摘下来长什么样。”


    说完宋常卿才反应过来他方才的话有些唐突了,见谢长渡久久没有反应,尴尬的轻咳两声,理理袖子,道:


    “咳咳……我就胡乱想想,你继续批文书。”


    谢长渡捏着笔的指尖缩紧又松开,他犹疑着问道:


    “那……你要看吗?”


    烛台:“掌司大人做什么!他难不成要摘面具?!”


    宋常卿挑了挑眉梢:“我说要看,你便摘么?”


    谢长渡点头。


    烛台还在那尖声喊着:“不可以!掌司大人你怎能随意让别人看到你的真容?!!!”


    宋常卿揉揉被震得发疼的耳廓,把嘴边那句“那倒不必”咽回去,改口道:“那你摘吧。”


    谢长渡便抬起手覆在面具上,缓缓撤去上面的仙力枷锁,原本与皮肉紧密贴合的面具滑下,落在手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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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宋常卿便坐在一侧眼也不眨的瞧着他的动作,心中不知怎么,忽然升起一种自己像是在掀新娘子盖头的念头。


    这念头刚冒出来便被他掐灭,宋常卿换了个姿势,又继续看。


    面具被摘下,谢长渡的真容也在烛光映照下显露出来。


    宋常卿突然明白谢长渡为何一直戴着面具不摘下了。


    平心而论,他这张脸不可谓不好看,但就差在太过好看了,反倒失了威慑力。


    先前有面具遮着,眼睛的形状看不大真切,现在面具被摘下,宋常卿便发现谢长渡的眼头略圆,眉若远山斜飞入鬓,鼻梁左侧山根处,还有颗不大显眼的小痣。


    与其说英气,倒是更偏秀气几分。


    他肤色又比常人更白几分,这么一看,倒有些凡间那帮文弱书生的味道。


    谢长渡若顶着这么一张脸在外行走,怕是他把鬼王栓成一串拖在身后四处乱转,别人都以为他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有高人相助。


    宋常卿想到那个凶神恶煞,令天庭众仙避之不及的渡长君面具底下竟是这么一副无辜样貌,忽然有些忍不住想笑。


    谢长渡摘下面具后便强装镇定的看向其它地方,只用眼角余光忐忑的看着宋常卿的反应,双唇抿了又抿,左手指尖下意识便要去盘手腕上的珠子,却落了个空。


    宋常卿见他面上镇定,实际脊背僵直得堪比凌霄殿里那几根柱子,不由得调笑道:“这么好看的脸,成日里遮着,多可惜啊。”


    “渡长君你说是不是?”


    谢长渡鲜少被人如此明目张胆的注视着,只感觉如坐针毡,又不好让宋常卿看出来,只能僵着脊背垂眸低低应了一声。


    宋常卿盘腿坐在摇椅里,一手撑在膝盖上支着下颌,一手拨弄着手里那串菩提子,“嗒嗒”的轻响在房内回荡着。


    谢长渡端坐在桌前,面上淡然,视线却左转右转,就是不同宋常卿对视。


    宋常卿瞧着他这幅样子乐不可支:


    “渡长君老盯着地板看什么?脸都看不见了,劳烦抬下头我看得真切些。”


    如此说着,他抬起一脚踏在地上,将身子朝谢长渡那边倾过去:


    “还是掌司大人被我这般看着,害羞了?”


    谢长渡耳尖微红,平复好一会儿才开口:“小天君言重了。”


    宋常卿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天庭那帮老家伙估计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料到,当年险些把他们吓破胆的冷面阎罗……哈哈哈……竟然是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生哈哈哈哈……”


    他笑得忍不住拍桌,耳朵上的坠子也随着动作一晃一晃。


    谢长渡心中原本那点不知从何而来,微不可察的失望一下便烟消云散,他看着宋常卿肆意的笑颜,唇角也忍不住勾起:


    “嗯。”


    宋常卿却忽然轻嘶一声:“等等。”


    谢长渡被他那么一通笑,那股子害羞的劲过去了些,闻言便抬眸与宋常卿对视上:


    “怎么?”


    两人目光交汇,宋常卿摩挲着下巴,怀疑的看着谢长渡:


    “你这面具戴了两百多年,我说摘你就摘?不会这模样也不是你的真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