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孙家家产

作品:《桑田呀沧海

    羊远的腰并无大碍。


    田桑将他送回家,便匆匆告辞。


    她一路飞奔往孙宅赶。


    脑子里滚字幕般重复着一句话:informationiseverything。


    引申一下,就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她笃信,这是回到孙宅的绝佳时机。


    好在孙晟赶她走时没想起扒了她身上的工作服。


    所以,她很顺利就混进了孙宅。


    之前在外头,老远就听到里面吵得厉害。


    一进门,竟鸦雀无声,那气氛诡得瘆人。


    孙家的下人,除了堂上伺候的,都分拨躲在暗处观望。


    犹如猫见了老鼠。


    余下脸生的,该是孙家二三丁带来的家仆。


    他们分列左右,两两相对而立。


    眼神对峙间,仿佛连城一条条锐利的射线,排满整个甬道。


    好像谁先眨下眼,谁就会被秒成渣渣。


    田桑提臀含胸,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本想找个地方猫起来。


    可眼下,目之所及好像都被人占了。


    一时恍惚,竟窜上了甬道。


    没柰何,只能咬牙前进。


    每路过一人,就像被那隐形的射线剌(lá)一遍。


    好在那些人目光坚毅,眼里只有对方。


    最后,田桑顺利隐在了中堂的一根梁柱下。


    里头的状况更让人窒息。


    孙一丁是这堂上唯一面色从容的人。


    柳俊才与孙一丁同坐高堂,却显得十分的局促不安。


    堂右坐的是二丁和她的丈夫汪诚。


    还有她们的儿子汪信。


    她们住在原荆州南郡。


    大前天一接到大姊和柳俊才和离,以及好大侄儿孙晟脱了孙家族谱要去科考的消息,就牛不停蹄赶来,欲分家产。


    左边的自然是三丁了,以及她的丈夫郝大山,女儿郝梅梅。


    她们比二丁家更早一天收到消息。


    但住在更远些的汝阴。


    也是牛不停蹄赶来。


    打的是将女儿嫁给孙晟的主意。


    其次分家产。


    两姐妹嫁的也同是市籍的商户。


    二丁性子粗,肤白圆润,厚唇小眼。


    她来的目的很明确,都写在脸上了。


    三丁高瘦,尖脸,眼睛里总是算计,却扭扭捏捏,摇摆不定。


    于是两边就吵起来。


    眼下左右两队夫妻已经完成了第一回合的争论。


    结果两边面红耳赤,粗气直喘。


    二丁的丈夫是个不当家的次子。


    同大姊夫柳俊才是同一类。


    但被二丁欺压久了,更软弱。


    吵架时,只会在夫人身旁蹑手蹑脚的劝和。


    她们的儿子汪信,很好的融合了夫妻俩的性格特点。


    是个没主见的妈宝。


    对她们争论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只趴在案几上仰头看天上偶然飞过的雨燕。


    对面的三丁家,就显得同心多了。


    郝梅梅一边安慰母亲。


    一边不忘整理她那底子五分,妆一分的仪容。


    一边又四下寻摸大表哥的身影。


    三丁的夫婿郝大山是个欺软怕硬的放浪货。


    吵架时,不敢看二丁的眼睛,就指着软弱的二姊夫汪诚骂。


    “还是小妹有远见,想着把梅梅嫁给晟儿就相当于得了两份家产,不用撕破脸,还名正言顺!”


    二丁叉腰坐着,刚缓口气就开撕。


    三丁急了,“我呸!是你不顾姐妹亲情,看大姊没了倚仗,就着急忙慌趁火打劫,好意思说我!还带了十几辆空车,一副恶狼嘴脸,生怕外人看不成咱孙家的笑话呀!”


    孙二丁出门时,确实一口气雇了十三辆牛车来分家产。


    所以这次她势在必得。


    否则,租这些车的花销可就打水漂了。


    二丁突然直起身来。


    她身量大,一下便把旁边的丈夫汪诚给挤兑摔到席间。


    伸手指着大门外三丁家的东西就骂:“那门外头你家的车难不成是给大姊带的礼物?方才进门时我可数了,比我家还多一辆呢!”


    说罢,才看到席前躺在地上的丈夫。


    于是挖他一眼,提小鸡仔似的,一把拽起他又坐回去。


    三丁一家憋着笑。


    田桑躲在梁柱后头,已经盘腿坐了下来,单手支个脑袋,看得乐呵呵的,就差摆一盘瓜子了。


    “那是我儿的嫁妆呀,有什么问题吗?”三丁直接站起身来,眼神得意中带些嘲讽。


    二丁还是低估了她这三妹。


    那十几辆车里。


    面上看是满满当当的嫁妆。


    实则就最前头两车有实物。


    余下的都是空的。


    她要的是即,又。


    一说起嫁妆。


    郝梅梅就满脸害羞,接着就是久等不见良人来的焦急。


    二丁哑口。


    厚唇瘪成了一条线,又急又气。


    干脆就不吵了,直接动手才是她的优势。


    场面一度混乱。


    妇人打架,无非是抓、挠、扯、咬、踢。


    堂下钗環戒指、脂粉镯子、布鞋披帛漫天飞。


    三丁的女儿郝梅梅为怕将新衣弄乱,始终游走在母亲外围。


    原本男人是去劝架的。


    最后也变成了男女混战。


    三丁的丈夫郝大山很狡猾。


    他很清楚妻子不是二丁的对手。


    即便加上他也比不过二丁一只手的力气。


    但他为了事后不在妻子面前吃排头。


    于是一如往常,找了软弱可欺的二姊夫汪诚下手。


    汪诚是真心实意去拉架的。


    却被郝大山骑在身上死咬住左耳。


    堂上都打翻天了。


    堂外甬道上站的那两排单凭眼神对峙的下人却仍旧没动。


    孙家的下人依旧躲着。


    脸上都是见怪不怪的淡定。


    柳俊才看得心惊肉跳。


    呼吸随场下的动静起伏,直到最后长叹口气。


    他大概是庆幸自己的夫人是个温柔善良的人。


    满怀爱意看过去。


    却发现正襟危坐的孙一丁,时而兴奋窃喜,时而假装焦虑。


    打得激烈时,孙一丁还在暗中拍手称快。


    却突然发现席后躲在梁柱下同她一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田桑。


    她咧嘴一笑。


    又突然收敛笑容,严厉站起来。


    刚想拍案嚎一嗓子,制止堂下两个妹妹的荒唐。


    就有人先她一步大喊一声‘够了’。


    孙晟回来了。


    今日,他穿着不同往日的白纱宽袍亦或是素衣布履。


    头上包了软布璞头,身上则是一件翻领的青蓝布袍,扎条铜扣腰带,脚踩长靴。


    他一到,全场肃静。


    田桑急得拔地而起。


    努力把自己变成一根电线杆子藏起来。


    四周躲着的孙家仆人规矩散去。


    甬道上那两行瞪急眼的家仆也被随行的未雨左右各两脚踹翻。


    “大表兄,我,我……”三丁的女儿郝梅梅终于等到孙晟。


    可她的娇羞热情只换来孙晟从她身前路过带起的一阵凉风。


    就算是一阵风。


    那也是高大威猛帅气有才的风。


    她甘之如饴。


    二丁的儿子汪信被那一声喊惊醒,一脸愕然,起身朝孙晟施礼。


    然后继续瘫坐看天。


    孙晟径直走到父母面前作礼。


    目光深邃,与孙一丁对一遍眼神。


    骤然高喊:“那就分!”


    此话一出。


    堂下还相互纠缠在一起的长辈便立刻松了手。


    二三丁夫妻脸上都挂了彩。


    衣袍凌乱,身上的物什缺东少西的。


    最夸张的要数孙晟的两位好姨母了。


    发髻松散,其上如杂草,白面青紫,脖颈间鲜红的抓痕,鼻血长流。


    她们从小打到大,当真是亲生的,所以才会对自己人这么狠。


    但听到她们的好大侄同意分财产,立下又客气起来。


    拉起孙晟就往库房去。


    孙家的库房就在孙一丁的卧房后头。


    放的自然是最值钱的东西,譬如钱币、丝帛、金子以及其余贵重的物件。


    库房旁边是粮仓,中间去了隔墙连通,整整五大间。


    孙一丁命她贴身的卫管妇去取管籥(yuè),也就是钥匙。


    又让人取来笔墨,言道:“两位妹妹,今日这门一但打开,孙家,可就真的没了,你们当真想好了?”


    孙一丁这话,二丁根本没听明白。


    三丁倒是听明白了,却还打着嫁女的主意。


    她巴结过去,“大姊,我不是,我,我原是来找你谈我家丫头和晟儿的婚事的,可不是跟她一路的呀!你看,我,我嫁妆都带来了!”


    她的女儿郝梅梅也扒着孙一丁的袖子可怜巴巴的,只管点头。


    “哦,是来谈亲事的,那你是不愿分?”孙一丁表情平淡。


    三丁喉哽。


    倒是一心想嫁表哥的郝梅梅立马跳出来表态,“我们不分!”


    话音刚落,就遭孙三丁白眼一瞪,瘪个嘴退到一旁了。


    “不,不不,不许分!”


    就在局面僵住时,柳俊才颤个舌头没中气的喊一句。


    喊完又躲回孙一丁身后。


    他一出来喊,性质瞬间就变了。


    孙二丁当即发作,“你有什么资格说不分,你跟我大姊不是和离了吗,怎么还在这儿,滚!”


    说罢,轻轻一个手推,就把柳俊才摔到地上。


    孙一丁没说话,脸色愈发阴沉。


    孙晟立刻过去,欲扶起他爹。


    却见田桑正猫在旁边的花架下偷听。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扇门后。


    在等钥匙的时候,二三丁又吵起来。


    没人在意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包括孙晟。


    柳俊才也躲到田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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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田桑的样子盘坐在地板上。


    没心没肺的和她续了两句旧后,立马回到主题上来。


    看样子,柳俊才并不知道田桑被他儿子赶出孙家的事。


    “晟儿,不能让她们分,至少现在不能分,你如今正值备考的关键期,倘若此时分家,定然有损你的名声,前几日戚家已经来闹过一回了,若今日真分了家,他们必定以此大做文章……”


    柳俊才欲言又止,盯着儿子和田桑,一副‘你细品’的表情。


    “老头儿,挺有心计嘛!”田桑笑道。


    “没大没小,我是你师父!”


    孙晟有些不情愿。


    毕竟分家产这事,从他记事起,就没断过。


    两个姨母回回来,回回吵,还回回来。


    “那怎么办?”孙晟问。


    柳俊才心中似乎已有计较。


    她转头盯着田桑,意思不言而喻。


    “此时最好有个外人来横插一脚,外面的又无法信任,徒弟,唯有你啦!”


    “我就是个路人甲,不行不行!”田桑诚心婉拒。


    “行,怎么不行,你的口才,师父可是亲身体会过的,你肯定有招!”


    田桑有些尴尬,抓耳挠腮。


    就看孙晟冷漠盯着她。


    让她想起前几日戚家那档事。


    与今日的事如出一辙。


    都是田桑设计孙晟科考的后遗症。


    她心中有愧,却暗生窃喜。


    因为她先前预见的那个时机已经到来。


    “不,不不,还是不行,我,我都已经被您儿子赶出孙家了!”田桑假装婉拒。


    柳俊才一脸吃惊看了眼儿子。


    孙晟不置可否,一屁股背过身坐到地板上。


    他大概已经猜到田桑接下来的话了,却又无可奈何。


    “无妨,你的事,他说了不算,你还留在孙家!”


    田桑飘了,忍住翻涌的新潮,道:“那我能不能换个地方?”


    “行!”


    “不行!”


    父子俩,一个说行,一个说不行。


    说不行的自然是孙晟,“阿父,她指定没安好心,不能信她!”


    结果,柳俊才和田桑都没理他,自顾达成了协议。


    田桑对着柳俊才,最后说一句‘君子一言’,便立刻朝孙晟鼻子来了一拳。


    两父子目瞪口呆。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田桑又补了一拳。


    因为第一拳没打出鼻血来。


    紧接着拉起孙晟就蹦出去,“我师父说了,不分!”


    所有人都转过来看着她们。


    “你谁啊?”二三丁异口同声。


    三丁的女儿郝梅梅看田桑拉着孙晟的手,生气也问一句:“你谁啊?干嘛拉我大表兄的手?”


    田桑立刻放开,笑道:“这位姑娘,误会,我叫田桑,是我家郎君的未婚妻的结拜姐妹!”


    郝梅梅皱个眉冲出来责问:“未婚妻?谁啊?”


    孙晟知道田桑又要胡言乱语了,立刻拽住她。


    可控制住她的手有什么用,说话是用嘴的。


    “就是与我家郎君,你表兄青梅竹马的楚云儿,当朝礼部尚书楚怀安的长女!”


    这话出口,所有人都愣了神。


    那眼神,有怨愤、有疑惑、有惆怅。


    有钱的地方,是非多。


    不管有钱没钱,但有妇人的地方,是非最多。


    这就又乱起来。


    孙晟这回是生了大气。


    他一手捂着鼻子,一手将田桑拉进,严厉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这样会害了云儿的!”


    她气定神闲,挣开孙晟,给了他一个充满信心的眼神。


    田桑当即转身,对着孙一丁行礼,禀道:“家主,今日这家是指定分不了了,我看诸位长辈还有好些家常要聊,不如您给找个地儿,咱们慢慢说!”


    柳俊才虽然也有些不安,但还是拼命给孙一丁使眼色。


    孙一丁这就领着众人去了偏院的一间小室。


    去时,那一行心里都是忐忑的。


    出来时喜忧参半。


    闹得最凶的二丁是笑着出来的。


    一路拉着孙一丁的手。


    又是致歉又是姐妹情深的。


    三丁母女,一个平静,一个哭哭啼啼。


    因为田桑提议让郝梅梅去给孙晟做妾。


    闹腾了一日,终于在寒暄客套中将亲戚送走了。


    除了田桑游说的功劳。


    发挥主要作用的,还是孙一丁给她们两家报销了来时租借的牛车费用。


    之后,孙一丁欲留田桑说话。


    就在她去如厕回来时,孙晟突然窜出来,将她拉到角落里。


    “不论如何,我都不会留你在孙宅的!”


    田桑不急,“我知道,但你说了不算。”


    孙晟不羁一笑,没再说话。


    一转头发现丫头和黑狗正盯着自己。


    于是没好气的走了。


    “孙晟,”田桑叫住他,“人总是求生的,不管我是什么人,来自哪里,都只是想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