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尔纳河，大魏与单于王土的交界，载有元蔓青的和亲队伍行至此处。


    河面并不宽，水流迟缓。然而一行人却大气都不敢出，只因河的对岸，单于大军正浩浩荡荡地肃立着，一支支羽箭在冬日的斜阳下泛着冷光。箭尖所指，所向披靡。


    “停！”对岸来人冲他们喊道，“新娘子留下，你们——回吧！”


    听见这话，一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


    来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转瞬蹚水而至。


    “哪个是新娘子？”他问，操着一口不太熟练的大魏官话。


    一行人战战兢兢不敢回答。


    元蔓青坐在车里听了一会儿，见此，拨开绛红的车幔道：“我是。”


    她缓步下车，拒绝了身边人的搀扶。


    又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响起，一个头戴暖帽，身披狐氅的高个子青年策马涉水奔来，“吁——”一声停在离她不远处。


    方才那人见到这青年，立刻仓皇见礼，毕恭毕敬。


    元蔓青心想这大约便是他们的头儿了。于是她看着那青年，问：“你就是要娶我的人？”


    青年微微一笑，避而不答：“公主殿下，请随我走吧。”


    他从马背上跃下，示意元蔓青上马。


    “我不会骑马，上不去。”元蔓青道。


    青年听后，道了句“得罪了”，上前一步将她抱起，稳稳送上马背。


    “公主殿下，请握紧马辔。”他彬彬有礼地提醒，牵起缰绳向河对岸走去。


    送亲的人眼睁睁见他带走了公主，想拦，却又不敢。


    “我没事，你们回吧。”元蔓青回头笑了笑。


    总不会比之前的日子更糟，她心想，她才不怕。


    “我叫元蔓青，藤蔓的蔓，青草的青。你叫什么？”她问那青年。


    青年讶异地朝她看了一眼，温和地说道：“伊稚岐。公主殿下，我叫伊稚岐。”


    袁蔓青？真是个斯文的名字，像是中原人会喜欢的风格。


    元蔓青默默品了品这个于她而言略显奇怪的名字，道：“你的大魏话说得挺好，比前头那个好多了。”


    伊稚岐笑道：“慕达努是前营的斥候兵，能说成那个样子，已经很不错了。公主，你不要嘲笑他。”


    元蔓青不懂什么是斥候兵，也不懂为什么斥候兵就说不好大魏话。她想了想，又问：“那，你是什么？”


    他是斥候兵，你是什么？


    伊稚岐领会到了她的意思，却没有回答，只道：“您会知道的。”


    一阵寒风吹来，马背上的元蔓青鼻头一痒，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喷嚏。伊稚岐连忙将身上的狐氅大衣脱下来披在她的肩上，又见她头冠沉重，华而不实，也一把扯下，换作自己的暖帽。


    元蔓青冻了一路，总算暖和了不少，舒服地叹了口气。


    伊稚岐取笑：“你们中原人总喜欢搞些像这样的，没用的东西。”


    他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华冠，嗤笑一声，扬手扔回了送亲的队伍中，惹来一阵惊呼。


    他径直淌入冰冷的河水。水面很快没及他的腰间，单薄的玄色衣摆和腰带漂浮其上，顺着水流摆舞。


    元蔓青猜想是她霸占了他的马，才令他不得不涉水而行，于是问：“你不冷么？”


    她本意是关心，谁知伊稚岐听了，竟哈哈笑了起来：“我可不像你们娇滴滴的中原人。”


    他们已经跨过了古尔纳河。


    “公主，坐稳了，我送你回营！”伊稚岐忽而翻身上马，将元蔓青紧紧揽在怀中，高甩马鞭欢呼一声，道：“兄弟们，新娘子接到了，走！”


    “喔~”


    “喔喔~”


    应和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大军如搬家的蚁般开始了整齐的行动。伊稚岐策马扬鞭，带起猎猎寒风，于茫茫草原之上肆意驰骋。他的身后，马蹄声轰隆如雷。


    元蔓青这才感到一阵后怕，紧握马辔的指节被捏到泛白。


    不知过了多久，她眼前终于出现了寥寥几家烟火，随着这烟火的数量越来越多，一顶金光灿灿的大帐不期然映入眼帘。


    伊稚岐拉紧缰绳，停了下来。


    元蔓青这时才发觉，他们已不知何时将身后的大军远远甩了出去。


    伊稚岐没有下马，而是仍揽着她，一步步走近黄金的王帐。一路上，引来注目无数。


    待彻底近了，他才先一步跃下，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单膝跪地，朗声道：“父汗，儿臣已将大魏新来的阏氏带到，特禀告父汗，请父汗审视。”


    从帐中踱步而出一位膀大腰圆的中年汉子，指着他的鼻子笑骂道：“什么狗屁的新阏氏！少来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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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父汗我。人呢？我瞅瞅。”


    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目光落在了元蔓青身上。


    元蔓青在看到他出来的一瞬间就吓白了脸。她明白了，她要嫁的不是伊稚岐，而是眼前这个人，这个声音粗鲁、明显上了年纪的男人，他才是他们的头儿。


    怎么会是这样……她眼眶一红，险些当场哭了出来。早知如此，她宁可死在宫里也不要过来。


    她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简直太天真了。


    大单于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点头道：“不错，换上我草原的服饰看起来才像样嘛，像我草原的人。老二这身衣服，配你。”


    他看了眼仍旧保持跪姿一动不动的二儿子，眼珠子转了转，邪邪笑道：“既然是中原特意送来的美人儿，又是老二你亲自迎回来的，我就厚一下脸皮，笑纳了！”


    伊稚岐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


    “哈哈哈哈哈哈。”大单于见状仰头大笑，“看把你给吓的，你父汗我都这个岁数的人了，难不成还会和儿子抢心上人？看出来你喜欢了，赏你！把她带走吧。”


    “谢父汗！”伊稚岐开心了。


    大单于撇撇嘴，哼道：“小兔崽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让人提前支走你大哥，领了这接亲的差事，又故意当着我的面扯什么大魏什么阏氏的鬼话，不就想变着法子激我，好叫你的诡计得逞嘛！也不看看你父汗我多少年没纳过阏氏了，会看上她？带走带走，你的宝贝，没人跟你抢！”


    伊稚岐难得羞涩地笑笑，又朝自己父亲扣了个头，高兴地牵着元蔓青回到自己的营地。


    元蔓青不通胡语，听不懂他们后来又说了什么。见伊稚岐见过那人后，又牵着自己走了，还当自己想错了，一颗悬起的心又稍稍安定了下来。


    只要不是嫁给那个人就好，她自我安慰道，方才那个，真是太可怕了。


    “所以，你就是我的驸马？”她看向伊稚岐。


    伊稚岐乍然听到这个词儿，只觉十分新奇好笑，她难道不知道和亲公主的夫婿，是用不着这个称呼的么？她们只会被人唤作某某元妃、某某阏氏，而不是他当人驸马。


    但既然她这样叫了，他也不反驳，笑着冲她颔首：“是的，公主。以后，我就是你的驸马。”


    他是她的驸马，他的父汗，也是他母亲的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