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7、她的爱是?

作品:《在游戏里伪装高危NPC

    幸福?


    释千的目光从咖啡拉花转移至应观辞的眼睛,那双眼睛并未在说谎,逆着光却反而透亮。


    “幸福……”


    她咀嚼着这两个字,又看着这两个字在那透亮的虹膜中散作纹理、连通血脉。


    释义为一种长期存在的、舒畅平和的精神状态。


    比起即时的“快乐”,它更为长久、稳定。但事实上,很多时候人们说出这两个字时,也仅仅只是在表达当下被场景、氛围所迷惑时的感受而已。


    当下是幸福的。


    当下愿意恪守某种“永远”。


    当下说出口的并非谎言,但也瞬息万变。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后悔总是常态,氛围褪去便难免生出怨怒。而更可怕的是,尽头生物的生命近乎永恒。


    “不用着急,五天后再给我答复。”释千说,很尊重咖啡师地为拉花拍照。


    此时阳光刚好,咖啡好不好喝另说,倒是漂亮得无可挑剔。


    释千正对着咖啡按下拍照键,又开始找角度,想着怎么把阳台的花花草草一同拍进去。


    “如果在您眼中我有后悔的可能性,或者有朝一日 注定’要后悔。那么现在拒绝与五天后再拒绝都会成为我终生的束缚。”


    应观辞开口。


    他随之微微移动步伐,然后俯下/身,在她再次按下拍照键的那一瞬冒犯地闯入她的镜头。


    定格的照片一闪而过,留存在她的手机相册中。


    “不论五天、五年、还是五十年,我都绝不会后悔。——这种誓言没有任何束缚力,随时都会随心境变为一句谎言。所以…….”


    释千透过屏幕、穿过相机镜头看向应观辞,他却对着镜头露出一个笑来。


    那笑容既不是标准的冷静克制的笑,也不是他寻常般随意自如的笑,明明背对着阳光,却竟有些明媚的意味。


    因此那张清爽端正的青年皮囊上居然隐约生出了些少年风味,显然有着伪饰痕迹,但着实好看。


    可与这份明媚泾渭分明般,他说出的话却是


    “请您束缚着我吧。”


    束缚?


    “您之前说,不会使用任何能力干涉我的思维与精神。您想看到的,就是我以个人意志做出的一切。


    “所以,请您用我当下以个人意志做出的拒绝,束缚我。”


    他在镜头下这么说,尽管她的手机并未在拍摄或者录制,但生于电子时代及往后的人难免会对直对着自己的镜头产生隐秘的不安与戒备,哪怕镜头并不在运行状态。


    她从屏幕中看他,而他似引颈受戮。


    “你确定吗?”释千再次发问,“机会只有一次,而且这会是最后一次。”


    应观辞回答:“正是因为只有一次,正是因为这是最后一次。”


    “我不想拥有虚假的美好人生。


    “经历过的一切,感知到的痛苦,或许会出现的伴随余生的质疑,既是我的真实,也是我的束缚,更是我存在于您身边的证明。“


    她已给过数次机会。


    第一次,他可以选择不再将目光放在她身上;第二次,他可以选择抹除 切印记归于真正的自由;这是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他可以选择由她重塑他无法改变的人生轨迹。


    思维的自由、灵与肉的自由、过去与未来的自由。


    诱惑逐步升级,他却——拒绝。


    "


    释千落入沉默中,她的视线从屏幕边缘跃出,凝视着眼前的应观辞。


    漫长的沉默并未使他动摇。


    咖啡粉萃出的尾段落下,一滴、又一滴,声音清晰,残余的咖啡液上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好吧。”


    释千移开目光,镜头再次对准那杯咖啡。应观辞的身影消失在屏幕上,但他的影子却落在台面与咖啡上,轮廓清晰而不可忽视。


    她按下拍照键,但却是猝不及防地抬起镜头。


    被捕获的不是咖啡,而是应观辞。


    释千点开相册,恶趣味得逞似地笑了下,又抬手将那张相片在应观辞面前晃了晃。


    “你被困在这里了。”


    她说。


    应观辞的视线先是跟着相片移动,最终又同她的目光交叠、对视。


    “谢谢您为我拍照。”


    他说。


    话题似乎就此告一段落,释千放下手机,拉过吧台椅坐下后尝了一口咖啡。


    口感馥郁、苦中带甜。


    释千对带苦味的饮料一直鉴赏不来,但这杯咖啡的味道确实还算不错,淡淡的苦意被后调盖过时,那朵只作装饰的拉花玫瑰却似在唇齿间绽放。


    她想和他聊聊关于论坛舆论危机的事,却发现应观辞仍然笑着,阳光落在台面上,又漫反射于他的眼瞳中,仿若熠熠生辉。


    雀跃。


    释千从正在整理器具的应观辞身上清晰感受到这个词。


    “这么高兴啊?”释千支着头,摸向手机,“那再给你拍几张?”


    …"


    应观辞姿态神色顿时恢复如常,垂落的睫毛遮住眼睛流露出的情绪,是下意识的克制。


    “还好。”


    他再次使用了这个词做回复。


    释千兴致顿起,向前俯身,吧台很窄,二人间的距离迅速被拉近,近到她感觉自己能感知到他的心跳,速率渐快、带着阳光与空气一齐跳动。


    欢快几乎要满溢而出,简直罕见。


    “只是还好吗?”


    她笑盈盈地看向他,故意追问,压缩他思绪的活动空间。


    应观辞全然没有先前剖白时的自如,似乎裸/露的高兴比坦荡的爱意更加令他羞耻,他想回避,但避无可避。想给自己找点事干、收起那滴答作响的滤杯,可又被释千强势地伸手按下。


    “你很高兴。”


    释千压着滤杯借力起身,几乎整个上半身都压在吧台上,侵占了应观辞本来的活动区域,她问:“为什么不说出口呢?就像…”


    她微微一顿,看向他垂落的眼时笑意更甚。


    “你说你爱我一样。”


    明明身后是阳台,明明右侧是过道,他却好像退无可退地被逼到角落里似的;明明她压住了滤杯,可他搭在滤杯上的手却微不可察地收紧,而非撤离,看起来真是


    有趣又可爱。


    “我……”


    在她带着笑意的凝视中,应观辞只说了一个开头便噤声。


    “你怎么了?”


    释千显然没打算轻易放过他:“我能感受到,但我更想听你说出口。”


    幸福是一种状态,高兴是一种情绪。


    他能在迷雾中坦然表明“我爱你”,也能平静地陈述“我已经很幸福”,却不能在真正高兴时说出一句“我很高兴”或者“我很快乐”。明明是越来越简单的,在他这却好像越来越难,什么毛病?


    之前倒是说过一次“高兴”,但那是在冷静克制的情况下做出的、对以往状态的精准陈述,而非对当下情绪的真切表达。


    “…….”


    “我的确……”应观辞顿了下,“有点开心。”


    释千用肘部支撑身体,抬起右手,食指中指合并蜷起,用指节抵住他心脏的位置。


    “说谎。”


    轻飘飘说出这两个字来。


    指节微微用力下压,那颗心脏隔着胸腔一下又一下地啄吻她的手指。


    “我、很、高、兴。”


    释千盯着他看,一字一顿。


    哪怕他现在看起来一副被逼到死角的可怜模样,他的心绪仍然与那种高兴的状态密切交缠着,她感受得到那种近乎溺死意味的快乐。


    “我想要听你这样说,可以吗?”


    虽是询问的句式,却是显而易见的不容拒绝。


    这是两个人都知道的答案。掌握权力的人明明说一句“我想要”就足够,却偏要伪装成有得选。恶劣又必要的提问。


    蜷缩于滤杯上的手指愈收愈紧,那垂落的、颤抖的睫毛抬起,露出一双湿漉而欢欣的眼睛,虹膜之下流淌着隐秘的渴求。他开口,声带震动、咬字清晰:“是的,我很高兴。”


    释千听到了令自己满意的回答。


    她准备坐回去,减轻这种侵略姿势造成的压迫感,用正常的姿态收束话题。可她压在滤杯上的手刚刚抬起时,应观辞的手便近乎冒犯地落在她的手上,阻留住她的抽身而去。


    指尖带着高于人类体温的烫意,那来源于尚未褪去温度的咖啡滤杯。


    他为此轻声道歉,可却并没抬起他越界的那只手。


    释千看向他,感受到手指传来隐匿的颤意,于歉意过后的沉默中开口:“还有别的话吗?”


    肯定是还有别的话。


    他 向如此,情绪封闭、内心作茧,但如果斯开一个口、再给予一点点的推力,那茧中长年累月的积压便会倾写而出,甚至可能就此彻底明朗。所以释千并没有阻止他的意思


    可以吗?——当然可以。“对不起。”“嗯?”他顿住了。“主人。”……在意吗?


    “不是因为、不是只因为拍照。”应观辞说。


    “还因为?”释千追问。


    “从您提出那个‘机会时,我就……无法自控地开始高兴。高兴到……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甚至不知道应不应该表达。”他说着,用那双情绪繁复的眼睛看着她。


    释千看着那幻如波光粼粼的眼睛,想到了一个词——“引人入胜”。


    千变万化,真是好看。


    她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不断靠近,但她却没有打断应观辞、终止这个话题,反而有些期待他的下一句话。


    应观辞或许也感受到了,可他并没有像以前一样理智地收敛起自己展露的一切,而是继续说下去,甚至连声音都没有刻意压低。“但我高兴的并不是因为获得了逃避痛苦的机会…….”


    是故意的,还是没感受到?


    释千带着点笑看他。


    “我高兴的是…….”"


    看样子不是故意的。她抽出手,打算直起身回头看向楼梯口,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


    释千移开的目光重新落回应观辞那双眼睛上。


    这一声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他说:“您在意我的痛苦。”


    几乎满溢的欢欣再次凝为一个笑容,隐藏压抑的情绪赤/裸/裸地袒露在外。


    “——您在意我。”


    或许的确如此。


    尽管她已认可他所践行的爱,但也同时认为他可以拥有一段未和她相遇的、相对健全的人生,并愿意为他创造世界线,这是“补偿”还是“在意”并不重要。如今重要的是,他决绝而理智地舍弃一切,舍弃尊严、生命与幸福的可能性,留在她身边。


    她对所有人都说:你可以拥有自己的人生,请如飞鸟、如云雨、如飞虹长风,如一切自由的意向,寻找到真实的自我、拥有正常的人生。她对眼前的世界一视同仁,因此也注定将同所有人擦肩而过。


    只有应观辞好像是个难解的特例。


    不做飞鸟,愿入囚笼。


    又将她放出笼的“自我”雕刻成面目全非的爱,错误的起因造就错误的结尾,无法修正。


    特例。


    也是不会再给出任何逃逸机会的特例。


    她的爱是离开即消逝于全部世界线、无人再会记得的独占。


    抽出的手又被轻轻触碰,她的手被他引着抚向他的脸,他似乎稍有犹豫,但最终还是像在衰败之城那次一样,在一声极轻的道歉后垂下头,用唇去寻她的手。


    只是这一次他并没能吻到。


    因为释千手腕轻翻便挣脱了他根本没用力的手,是极为冷静的抽离。仅这一个动作,应观辞顿时陷入茫然,雀跃的欢尔如泡沫般瞬间破灭,无措与“赌错了”的不安编织入他动荡的思绪。


    她的爱是一念生、一念死。


    但释千的手并不如他所料想的那样彻底抽离,而是落在了他的脖颈上,堪堪遮住那枚张扬的附骨之花,只余虎口处生出蔓延向上的滕蔓。


    她的爱是请心甘情愿引颈受戮。


    应观辞微微仰头,眼瞳中映照着她清浅又恶劣的笑意,她的指腹一寸寸抚过附骨之花的纹路,宛然为他重新绘制那已刻入灵魂的烙印。


    她止住他的呼吸,他没有反抗。


    “是啊。”在这窒息的束缚中,释千笑着说,“我会‘在意 你的。”


    "  十   +


    你的表现足够精彩。


    她的爱是永远无法逃离的歧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