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夜杀

作品:《紫簪记

    软香阁二楼南侧的窗子,正好对着程绾青所在的屋子。


    待她又一段唱罢,顾静娴稍大声道:“姑娘,你的嗓子已负伤,再如此不管不顾地唱,会伤得更深。”


    透过窗影,顾静娴明显瞧见程绾青的动作一顿,她那上翘的兰花指拢了拢,慢步走到窗前。


    “我的事,何需你来管。”程绾青语调冷冷,一股生人勿近的味道。


    顾静娴倒也不啰嗦,“我能让程姑娘的嗓音恢复如初。”


    一句话,直击程绾青的内心。


    她程绾青什么名医没曾请过,到后来不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入耳的声音略显稚嫩,约莫着不过十六七岁,左不过又是一位来拿自己事迹取笑她的人罢了。


    程绾青微开了一丝窗,向下看去,空无一人。看来今夜惊鸿堂的人未曾在此看守,便又关了窗,嗔笑道:“就凭你这小丫头?未曾照过镜子,摸不清自己的德行吗?”


    顾静娴倒也不恼,她如今这身份,若旁人听她一言便信了,那才是奇事。


    “就凭我。姑娘难道不愿医好嗓子,杀回你的惊鸿堂吗?若信我,三日后进这软香阁便是。”


    言罢,顾静娴将窗子关了起来。


    对面也良久未曾再出声,顾静娴站在窗前看着,直至程绾青的屋子灭了灯,这才领着刘妈妈坐上了马车。


    刘妈妈忍不住问:“姑娘似乎对那程娘子的事情很上心。”


    顾静娴闭着眸子道:“或许,她能成为我复仇一事上的机缘。”


    刘妈妈不解,“机缘?”


    “正是。”顾静娴解释道,“方才芳菲提到,登州城的知府夫人喜欢这位程娘子的戏,或许我能靠着程娘子,与那位知府夫人攀上关系。”


    顾静娴抬眸,正巧撞见刘妈妈疑惑的眼神,所幸就将话给说个明白,“听闻如今登州府的知府夫人,与知府成婚五载却未曾怀孕。或许,她的肚子,乃至她这个人都能为我所用。”


    ·


    回到庄子时,天又渐亮了。


    秋霜坐在院子中打盹,晨露寒凉,打了个喷嚏,正巧见自家姑娘回来。


    “姑娘,你怎么去这么久。”秋霜巴巴地走近顾静娴,却觉头晕,晃了晃脑袋。


    顾静娴瞧出不对劲,“你莫不是一夜都坐在院中?”


    秋霜道:“姑娘不在身侧,奴婢坐立难安。就想着坐在院子中,姑娘回来时奴婢立马就能知道……下次,姑娘还是把秋霜一道带上把。”


    顾静娴点了点秋霜的脑袋,却发觉秋霜额间发热,忙搀扶住她,又吩咐身侧的刘妈妈,“刘妈妈,劳烦替我煮一壶姜茶来。另外,若见了忠叔,让他来我屋内一趟。”


    被扶着的秋霜虽脑袋昏昏,却不忘了接话,“忠叔见厨房柴木不够,上山砍柴了。”


    说完,秋霜一丝力气也不曾有了,她只觉脑袋霎时间变得似有千金重,靠在顾静娴的肩上就晕了过去。


    等秋霜再次醒来的时候,忠叔正好端了姜茶进来。


    忠叔道:“姑娘,给秋霜姑娘准备的姜茶好了。”


    他将姜茶递给顾静娴,弓着身子问:“听刘妈妈说姑娘在寻我,姑娘有何事吩咐?”


    顾静娴先将姜茶放在身侧的案几上,随后从腰间拿下一钱袋,交给忠叔。


    “这里面是一千两银票,”顾静娴道:“我需要你帮我在淮州和登州两城中,多买一些铺子,除了东家,其余一应不变。”


    忠叔这人有一好处,便是从不追问主子交代事情的目的。他只浑厚的应了声“是”,便离了屋子。


    秋霜平躺在床上,周身却好似漂泊在江水之上,晕晕乎乎的。


    顾静娴复又拿起姜茶,舀起一勺吹了吹,散了热气后喂给秋霜喝下。


    秋霜不好意思道:“都怪奴婢没用,姑娘本就操劳,奴婢还给姑娘徒增烦恼。”


    顾静娴用手帕擦了擦秋霜的嘴角,边擦边道:“谁说你无用了,你现下只需好好养好身子,三日后,我还需你去软香阁帮我呢。”


    “姑娘可是遇到什么事了?”秋霜心中惴惴不安,忙问道,“是软香阁出事了吗?”


    顾静娴摆了摆头,将空碗放置一旁,一字一句向秋霜解释清楚。


    “这事若是办得好,报仇一事,或许能够事半功倍。”


    ·


    自那夜繁星璀璨之后,明月渐亏,三日转瞬即逝。


    淮州城久未下雨,今日入夜前竟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顾静娴已在软香阁中静候了一个时辰,直到车水马龙的街道变成空无一人。


    落雨声中传来打更人的叫唤,又是一夜子时。


    秋霜候在顾静娴身侧,弱弱地问:“姑娘,你说得那位程娘子她真的会来吗?”


    顾静娴也没十足的把握,她端坐在椅子上,轻轻吸了口气。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还未见有人来,顾静娴也不愿再等。行医之事本就该你情我愿,若对方猜忌重重,即便再有仙术,也未必能够医治。


    方站起身子,却闻得楼梯处有响动。


    顾静娴怔了怔,须臾,便见柳双儿领着二人上了楼。


    走在前头的是名伶程绾青,后面那位听柳双儿的介绍,是升平坊王虎的媳妇沈氏。


    程绾青自顾寻了把椅子坐下,语气凌厉,“不知姑娘名姓?”


    顾静娴答:“小女子姓殷,小名紫簪。”


    程绾青打量了顾静娴几眼,见她头戴帷帽,冷冷道:“不以真容示人,小娘子,你叫我如何信你?”


    顾静娴思量片刻,摘下了帷帽。一旁的秋霜见自家姑娘以真容示人,心中发怵。


    秋霜想开口相劝,却被顾静娴拦下。


    见面前的小丫头如此听话,程绾青淡笑道:“我寻遍淮州有名的大夫也未曾医治好我的嗓子,你个小丫头竟敢夸此海口,实在可笑。”


    顾静娴不紧不慢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姑娘需知,淮州之外有登州,登州之外,还有京城。”


    程绾青故做诧异状,“从京城来的,莫不是太医院中的太医吧?”


    要论起来,顾静娴确确实实也算的上是半个太医。


    她母亲娘家是医官程家,祖上更是出过三代太医院院首,行医手艺个顶个的好。顾静娴幼时就喜欢跟着外祖学医,住在宫中的那段日子更是日日呆在太医院。


    也算是她天资聪颖,学到了一手外祖父的好绝活。京中贵妇若有个三灾六痛的无不是来请她医治,除此以外,大内之中的贵人娘娘也是如此。


    顾静娴道:“姑娘今夜愿意来此,可见心中是信我的,既是信我,又何必羞辱我呢。”


    程绾青面上浮现几丝暗淡的忧愁,“也罢,反正我被姜家困在这淮州城,死马当做活马医罢。”


    她说完,将手伸出,示意顾静娴给她把脉。


    这一脉用时不短,但至少让顾静娴清楚,程绾青这嗓子还有得救。


    “姑娘这脉凝滞欲散未散,气血运行不畅,致使喉间脉息沉重而不灵活,因而出现塌嗓的假象。”


    闻言,程绾青明显一愣,方才顾静娴所说的话,竟和其他大夫一般无二。


    看来,到底是她小瞧了这小丫头。


    程绾青问道:“你可有法子?”


    顾静娴胸有成长,面上自信道:“自然。”


    “需饮何药?”既然说辞一般无二,那药方怕也是大同小异。程绾青嗓子坏了一年多,药也就喝了一年多,若是相似,不喝也罢。


    顾静娴道:“正是因为那些人只让姑娘喝药,姑娘的嗓子才一直未曾痊愈。”


    程绾青眼睛忽的一亮,忙追问:“那该如何?”


    “姑娘的气血确实该以药物滋补,”顾静娴卖了个关子,“可这喉间的毛病却非药物能及。”


    程绾青倒急了,“只要你能治好我,我许你白银五十两。”


    顾静娴如今什么都缺,却唯独不缺银子,她摆摆手道:“姑娘日后若重开戏班,花银子的地方多了去了,这些银子你且自己留下罢。”


    不要银子?


    程绾青追问:“那你要什么?”


    顾静娴答:“我只需姑娘帮我做一件事。”


    程绾青又问:“何事?”


    顾静娴柔声道:“不急,待我能助程姑娘重新登台时,自会告诉姑娘。”


    言罢,顾静娴向秋霜示意。


    秋霜从桌下拿出一布卷,将其打开,只见里面藏着或长或短、或细或粗数十根银针。


    顾静娴取出其中一根,用烛火微微烤了一下,再将其缓缓扎进程绾青的喉间。


    重复几次后,顾静娴道:“姑娘可以试着喊喊嗓子。”


    程绾青脖子僵持着不敢动,迟疑片刻才缓缓开嗓。


    “咦——”


    她原以为,自己的嗓子还如先前一般,干涩沉闷。可这一嗓,却温润而透亮,似仙乐般,久久回荡在屋内。


    坐在一旁久不发一言的王虎媳妇忍不住出了声,“这……程娘子,你这嗓音与之前相比,竟已恢复了七八成!”


    不止王五媳妇惊叹,街上两个正依靠着互相打盹的人也被程绾青这一嗓音给惊醒。


    其中一个稍年长的问道:“方才那嗓你唱的?”


    另一个半梦半醒,迷迷糊糊道:“说什么浑话,小爷我学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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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生行,怎来得了旦角色?”


    “那能是谁?”


    两人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四目相对。


    唱小生的那人疑惑道:“总不能是程绾青吧,她嗓子不都坏了吗?”


    稍年长的看了看软香阁的匾额,又抬眸看了看二楼的窗子,没好气地说:“暗夜出行,果然没好事!”


    “那如今怎么办?”


    “回去,禀报班主!”


    那一嗓后,程绾青自己也久久未曾回过神来,她的双眸逐渐湿润,满脸感激地看着顾静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顾静娴将银针拔除,吩咐道:“我一会拟个方子,一日三帖,姑娘自己去药房抓药便是。唯一记住一点,这几日不许再唱。”


    程绾青本还想试着唱一段,闻言,收了收心思,问:“我这便是好了吗?”


    “未曾,”顾静娴道,“三日后,我会再替姑娘行针。”


    ·


    照往常一样,一行人趁着夜色往庄子赶。


    车内,秋霜道:“我与姑娘生活了十五载,竟不知姑娘还会行医。”


    顾静娴不知如何接话,只淡淡笑了两声,敷衍过去。


    她总不好说,其实她是表姑娘,附身在你家姑娘身上。即便是说了,怪力乱神,又有谁信?


    秋霜还想再问,马车却陡然停住。


    车内两人身子踉跄向前,还未等她们重新坐定,便听见外头传来一男子的声音——


    “姑娘真是仙人下凡啊,连程绾青那破嗓子都能医好。好汉我近日身上也多有不适,劳烦姑娘随我走一趟,也替我诊诊脉啊。”


    忠叔紧紧拉着缰绳,死死盯着那人道:“做你的梦!”


    他原想掉头离开,却发现,马车四周具已被人包围。


    顾静娴掀帘而望,看着外面围了一圈人,心道不好。


    “各位壮士怕是认错了人,小女子怎会行医诊脉。”


    那壮汉大笑几声,“你会不会,跟汉子我走一遭,自然清楚。”


    忠叔虽身强力壮,可一人怎敌对方十数人。


    “不知二十两银子,能否向诸位买个过路钱。”


    壮汉道:“过路钱?笑话!我今夜放了你,便是断了我自己的财路。”


    他一声令下,“兄弟们,给我上!”


    霎时间,那一圈壮士提着大刀冲向顾静娴所乘的马车。忠叔也拔剑跳到车棚之上,与其周旋。


    秋霜抓住自家姑娘的手,满眼惊恐道:“若是这伙贼人得势,便由秋霜替您前去,夫人将秋霜养在姑娘身边多年,总是有所用处的。”


    顾静娴拍了拍秋霜抓着自己袖间的手,虽胸口起伏,可面上扔摆出一副宁静的神色,安慰道:“他们围成一圈,我又该往何处逃去?放心,有忠叔在,我们定会全身而退,谁也不落下。”


    秋霜看着顾静娴护着自己的样子,四行清泪夺眶而出,轻轻道:“姑娘……”


    不远处,一架马车悠然停下。


    掌缰绳的是位小侍卫,他向车内言道:“公子,那边好像在打劫。”


    车内,一身席淡蓝长衫的公子端坐着,仿若修竹。


    他放下茶盏,久不出声。


    小侍卫问道:“公子,可要前去帮忙?”


    车内的人没有过多的动作,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得到指示,那小侍卫拔了刀就往顾静娴所在之地飞奔而去。


    见他手腕一番,一把匕首化为一道夜晚的流光,射进其中一人的胸腔。那人惨叫一声,捂着伤口就朝身后倒去。


    那小侍卫按剑在手,冷笑道:“以多欺少,以壮欺弱,算何本事!”


    为首的壮士见他孤身一人前来,只当又多一个送死的,不以为意道:“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小心好汉我把你也给杀了。”


    “行好事才为好汉,你们作恶多端,实乃恶汉!”


    小侍卫不再多言,他看准时机,猛然冲出,像一只猛虎往那壮汉侧面扑去。他当胸一脚,将那壮汉踢得倒飞出去后,又猛然一个回旋,将左右近四人鞭扫在地。


    那壮汉捂着胸口,撑地而起。见这小侍卫功夫了得,也不敢多加招惹,急忙下令撤退,那一众人便一溜烟似的往四处窜去。


    小侍卫笑盈盈地走到马车边上,“姑娘,那群恶徒我已替你赶走,不知可否赏我一盏茶吃?”


    还未等顾静娴回话,便又传来一男子的声音。


    “剑来,休得放肆。”是方才那架马车里的公子。


    闻言,顾静娴蓦地一恸。


    她手心微湿,心中有一瞬间的慌乱。


    莫非……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