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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掩娇啼

    伴随着他的声线, 烛火熄弱,微光渐灭,罗帐缓缓陷入黏稠的暗色之中。


    越明珠的脑袋也被那只冷玉搅得混乱昏沉, 迷迷糊糊之间听见裴晏迟让她二选一, 她紧紧咬住嘴唇,将脸蛋埋进男人的臂弯里。


    青丝随着动作凌乱又温顺地垂下, 少女全然默不作声。


    若是把时间拨回九月初七之前,越明珠恐怕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到, 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稀奇古怪的要求与奖惩。


    倘若知道……她竟然也不能拿裴晏迟怎么样。


    除开刚刚跟他置气的那一出插曲,越明珠实在不知道从哪儿去挑裴晏迟的错处。


    现在她提问都断断续续, 裴晏迟还能冷静从容地对答如流, 仿佛根本不受影响, 又或者早已经对她的习惯滚瓜烂熟。


    她爱吃的点心, 常去的地方,偏好的衣裳式样, 喜欢的首饰,无论是最近的还是之前的, 裴晏迟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亲她额边沾湿的乱发,说她去年常戴一只粉玉团花钗,那只钗子跟她现在的颜色一模一样。


    越明珠羞得冒泡,忍不住咬了他一口。至于裴晏迟说的那只发钗, 连她自己还要想一会儿才回想得起来, 好像是她过年时的贺礼, 收到后爱不释手, 一整个春夏都时常戴着。


    有一瞬,越明珠都觉得裴晏迟是不是比她都还要更了解她自己。


    越是如此,越显得她刚刚答不上来的样子太没良心了一点。


    短暂的安静之后, 男人的指节摩挲着她眼角氤氲的红,低声道:“不想选,那就多考虑一会儿吧,不急。”


    话是这么说,然而裴晏迟已经引。诱她做好了决定。


    越明珠不想一个人待太久,肯定会跟着他一同去书房的。


    为了逃避惩罚,越明珠说了不知道多少遍更喜欢他。


    哪怕知道是在跟一个无情而毫无意义的死物相比,同这种东西争出高下实在是太过幼稚。


    然而裴晏迟仍然分外享受这样一遍又一遍被越明珠主动选择的过程。


    预想中再多还没来得及一一付诸实践的手段,都不如越明珠抱着他的脖颈小声说最喜欢他更叫人食髓知味。


    抛下来的暴雨越来越重,越明珠一点都不知道这个闷。骚的男人现在正在想什么。她再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了,裴晏迟无论是做夫子还是做刑官定然都是极为严苛无情的那一种。哪怕刚刚受了她温声细语上上下下的讨好,也只不过短暂地网开了一面。


    一转眼,这不念旧情的男人就翻脸比翻书还要快。


    烛消红,窗送白,烛蜡滴落进灯磐,又从浅口磐中溅出,今日对峙得太久,谁都忘记了去熄灭灯烛,以至于回过神来时烛蜡已经燃尽,流满一方小案,印下一道又一道模糊的蜡痕。


    太傅府中处处雕栏玉砌,裴大公子身份如此矜贵,厢房里的装潢自然更是讲究。以往不常用的长条案选材都甚是老道,是少见的紫檀,树大根深,漆浓如墨,又纤尘不染,一看就知道寸木寸金,叫人望而生畏。


    裴晏迟做事一丝不苟,向来不爱在案上堆太多东西,回回都收拾得很是整洁,今日却是破例。


    他要拷问越明珠,腾不出多余的空闲,至于越明珠,连不断往下掉的眼泪都擦不干净,不是手忙脚乱就是一动不动。对她这样柔弱爱哭的小女郎来讲,别提帮他收拾,不继续哭出流出新的麻烦都很困难。


    蜡痕隐入檀中,被风吹得乱七八糟一桌狼藉,亟待房间的主人明天一一清算。


    越明珠连自己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都忘得一干二净。总之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天边亮了,她又被他抱起来。


    直到整个人陷进陌生而温暖的披风里,越明珠才想起来,昨晚上她选的跟裴晏迟一起。


    ……这男人简直就是个色。情狂,分明有正事在身,竟然还想着要带她去书房里。不过由于另一个选项实在太过荒唐,越明珠又忍不住觉得,同他一起好像也不是很难接受。


    不过越明珠后知后觉发现一点问题。


    昨日一开始,裴晏迟分明哪哪都没有碰过她。可自从她主动攀进他怀里,抽抽噎噎地撒过娇之后,事态好像一下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裴晏迟忽然就极为热衷于同她亲亲贴贴形影不离,比婚假那段时间还要过分。


    裴晏迟完全不介意处理公文时被越明珠一直黏着,之前婚假的时候,越明珠午睡,他同样也搂着她翻看邸报。


    少女被披风紧紧裹着,只露出一张巴掌大小的脸蛋,宛若一颗熟透的番茄,叫人很想要逗一逗,然而一逗就打翻了茶杯,杯中的番茄汁水尽数浪费,在男人华贵的锦服上浸出一大块明显的痕迹。


    这一个接一个的事情让越明珠连困都顾不上困了。待裴晏迟抱着她回到房中,她的脑袋已经越来越清明。


    她满脑子都是裴晏迟昨日手把手教她的种种问题,他的口味,习性,偏好……生怕答错一个又被他罚一遍。


    越明珠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记性这么好过,不过半日,在这样混沌凌乱的情况下,她都已经记住了七七八八。


    由于被教得记忆过于深刻,时常都是脱口而出。


    怀中的少女还在发颤,男人低头亲了亲她,这样的吻对两人来讲早已经是家常便饭。


    一边亲着,又一边夸奖,嗓音轻下来,完全是哄人的语气:“明珠好聪明,这么快都记牢了。”


    裴晏迟觉得以后有必要多来几回。


    尤其是在下江南前。


    听她讲述过往那些他从来没有参与过的事情,跟讲述他的事情,完全是天差地别的感受。


    后者甚至无异于某种奖励。


    就像野兽叼回来一只陌生却又心仪的伙伴后,都会先摁着舔来舔去。因为对方总是小小一个,乃至于偶尔会产生某种想要把它一直含在嘴里的念头。并非嗜血或是贪食,只是想让它多沾染上自己的气息。


    倘若是一条蟒蛇,恐怕会完完全全分寸不让地盘绕在它身上,哪怕对方不情愿,也不会允许它离开分毫。


    不过,倘若她是情愿的呢。


    倘若她没有发现他原来是如此偏执而残酷的本性,倘若她会主动翻出柔软的肚皮给他看,会主动过来贴近他。


    为了不吓跑越明珠,他不得不暂时把鳞片跟蛇尾都缩进衣袍当中,只叫少女的手碰到他齐楚而干净的衣冠。


    不过这并非一个万全之策与长久之计。


    他先顶替了她的青梅竹马,又非要装作一个世俗标准上应当毫无破绽的夫君,然而在某些时刻,他总妄想着把那只可怖的蛇尾交到越明珠手里。


    吓一吓她,或者叫做,试一试她。


    克己复礼道貌岸然了这么多年,但在越明珠面前,他从来都跟衣冠禽。兽没有任何区别。


    耳畔响起少女期期艾艾的声音:“我可不可以去沐浴了。”


    裴晏迟这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却没有直接动作,缓缓提醒:“不过,刚刚你还有几个问题没有答上来。”


    越明珠瞬间一僵,潮湿的杏眼抬起,可怜巴巴地紧盯着他,生怕他又严格地故技重施。


    迎上她忐忑的目光,裴晏迟故意顿了一顿,才慢条斯理地道:“念在明珠这么勤恳认真的份上,下回教你,只能多麻烦我一点了。”


    若放在之前,话音刚落,越明珠肯定就开始滔滔不绝地控诉他有多过分。


    然而被接二连三忽悠了大半日,如今乍一听,越明珠似乎真当这是什么天大的退让。


    良久之后,怀里传来细若蚊蝇的声量。


    是答应。


    裴晏迟便抱着她去了湢室。


    严师的确能出高徒,接下来几日,越明珠几乎将裴晏迟交代的那些事情全都烂熟于心。


    裴晏迟的确相当会因材施教。越明珠从前都觉得自己很笨,然而被他手把手地教过之后,她头一回切切实实地感觉到自己的脑袋竟然如此灵光。


    见她表现得好,裴晏迟也不再吝于夸奖跟赞美。


    从前她自卑身上的肉长得不老实,他都夸她又可爱又漂亮,如今更是什么离谱的话都能面不改色地说出来,说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勤勉聪慧、秀外慧中、冰雪聪明的姑娘……


    过去的日子里,越明珠还从来没有听人用这种词形容过自己。


    连她爹都最多说她大智若愚。


    但裴晏迟一看就不是那种会违心夸人的性子,他每回都说得很真诚。


    可见她的确一日比一日聪颖了。


    越明珠被夸得格外膨胀。她甚至想,如果裴晏迟用这种方式教她那些经史子集,不出两年,她绝对可以女扮男装高中探花。


    ……不过扶起自己酸痛的腰,越明珠觉得她还是应当打消这个不切实际的主意,别到时候还没来得及殿试,她就先累死在床榻上了,想想就好丢人。


    裴晏迟不止夜里手把手教她,便是到了白日,一旦能待在府中书房里,他就坚持不懈地用各种理由连哄带骗地把她抱过去。


    越明珠最初还怕他日日都像那回一样逗弄她。不过或许是一日比一日忙,裴晏迟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单纯地抱着她。


    越明珠有些大开眼界,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很粘人了,曾经还担心这样会不会太惹人厌烦,没想到有朝一日,裴晏迟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还想同他商量,既然都不做什么,不如放她回厢房里吧。


    闻言,裴晏迟放下狼毫笔,幽幽地曲解道:“明珠的意思是,我既然都抱你过来了,就应该做点什么?”


    “……”


    被做了点什么之后,越明珠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情。


    她成亲前还天真地想着能不能整日都跟裴晏迟腻歪在一起,没想到过了婚假,竟然又莫名其妙地实现了这个愿望。


    由于说开了下江南的案子,裴晏迟不再瞒着她,在府中处理事情又几乎都当着她的面,有关陈跃之一案的风声便源源不断传进越明珠耳里。


    一转眼,虽然任命的圣旨还没下来,但此事已经是铁板钉钉,下人们甚至都开始清点行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