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烟花

作品:《郎君另有白月光

    谢琅和嘉平帝的回忆结束了。而知慈也陷入了虚无的黑暗之中。


    当她再度意识清醒后,她发现自己抱膝蹲在冰冷的石板地上,脸上有泪水风干的刺痛感。


    “姑娘,你怎么了?”


    知慈猛地抬头。


    只见谢琅一袭白衣,顺滑的乌发间系着红发带。他正担忧地望着她,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谢琅能看见自己了?


    想到此处,知慈环顾四周,注意到自己正坐在徐钰家门口。


    是了……这是她与谢琅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那时赵晏然瘫痪,她走投无路求到徐钰家门口,幸亏遇见谢琅及时帮助了自己。


    知慈缓缓移回了目光,明白了自己在谢琅的回忆中正式登场,她可以和谢琅说话、影响他了。


    知慈看向天空。天空中,代表无生老母法力的沙漏已经流逝了大半,也就是说,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时间紧迫,知慈直入主题。


    “谢琅,你听我说,现在你周围的一切都是幻象,你被自己的记忆困住,必须尽快醒来。”


    谢琅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她,“姑娘,你在同我说笑吗?”


    知慈急道,“我没开玩笑,你再不醒来,就只能在幻想中死去了。”


    谢琅神色未变,显然不信,“好,我相信你,那你能先让开么,在下有事找这家主人。”


    知慈见谢琅无动于衷,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知道,一个陌生人突然告诉你,你身处的世界是假的,很像疯子。”


    知慈道,“但你有没有发现这里的一切都很不对劲,很多事你还没做,便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知慈回忆着自己与幻境中的沈纤纤对话时的状态,想引起谢琅的共鸣。


    谢琅神色松动了,“……是,我的确有过这种感觉。”


    知慈看见了希望,乘胜追击道,“你知道的,只要你内心怀疑这一切是假的,幻境就会立刻破碎。”


    这一次,谢琅没有说话。


    就在知慈以为他想明白时,却听谢琅道,“我想不起自己忘了什么,但心底有个声音告诉我,我忘记的事,并不愉快。”


    谢琅继续道,“如果另一个世界并不愉快,我又何必清醒过来,自寻烦恼呢?”


    知慈哑口无言。


    若是一个人主动选择被困在回忆中,那旁人又该如何去唤醒他?


    知慈目送谢琅敲门进院。大门关闭,谢琅也消失在她眼前。


    随即,周边由记忆织成的景象因主人的离去寸寸崩塌,在白光中消融。


    -


    视野再度清晰时,知慈站在锦衣卫北镇抚司门前的街道上。


    在她对面,一个太监站在门口,对知慈道,“知慈姑娘,谢琅殿下在里面等您,随我来吧。”


    知慈反应过来,当时的自己看到失独的花婆婆可怜,想要将花婆婆引荐给谢琅。


    此刻,她正准备进入北镇抚司去同谢琅商量这件事。


    想到这里,知慈心里有了主意。


    她让太监等她一下,说自己要给谢琅的东西落在来时的地方了。


    知慈离去片刻,又回到了北镇抚司门前,示意太监可以进去了。


    知慈跟在太监身后,手抚过自己的衣袖。


    她方才去隔壁街的市场买了一把匕首,此刻,匕首就被她藏在身上。


    面对自暴自弃的拯救对象,既然晓之以理行不通,知慈决定直接来硬的。


    天空之中,沙漏所剩的细沙提示着知慈,她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知慈被太监引着来到大狱前。


    和知慈记忆中一样,此刻的谢琅正在被吴姑娘纠缠。


    看到知慈,谢琅眼睛一亮,像看到了救星。他打发掉了吴姑娘,又对知慈温和道,“好久不见,知慈。”


    知慈察觉到谢琅对自己态度友善,且直呼自己名字,相比上一段记忆要熟稔很多。


    也就是说,谢琅并没有上一段与自己争辩的记忆。无论自己现在对他做什么,只要来到下一个场景,他都会忘记,重新投射记忆中‘沈知慈’的形象。


    知慈脑中飞快思考,脚步未停。


    她来到谢琅身边,从袖中抽出匕首,刺入了谢琅的腹部。


    变故突生,一旁的太监大声惊叫起来。


    知慈清晰感受到刀柄扎进皮肉的钝感,还有谢琅疼痛的颤抖。下一瞬间知慈拔出刀,谢琅捂住腹部,疼痛让他跪倒在地。


    而知慈则立刻蹲下,按住谢琅因疼痛而颤抖的肩膀,将刀刃贴在谢琅脖颈旁。


    “为什么?”知慈听见谢琅压抑着疼痛开口,“你我无冤无仇。”


    知慈道,“因为我想活,还想让你也活。”


    谢琅疼得抽搐了一下,咬着牙勉强开口道,“你拿刀捅我,是为了让我活着?”


    知慈道,“是啊,你既然喜欢沉湎于回忆,不愿意醒过来,那我就一刀一刀折磨你。”


    知慈继续道,“你明知道这世界是假的,可还要自我欺骗。现在我告诉你,只要你一直不想醒,就会被我一刀刀凌迟。那么,你是选择继续在这挨刀子,还是回到现实,停止折磨?”


    谢琅痛苦地吸气,没有回应。


    “喂?”知慈见他不说话,心里有点没底,“说话啊。”


    “我不喜欢被人威胁。”谢琅艰难道,“不论你的目的是什么,想用死威胁我,就和我一块去死吧。”


    话音落下,利箭破空声响起。


    知慈后背被锋利的箭矢贯穿。剧痛中,她听见身后有人施令道,“刺客生死勿论,保证殿下安全。”


    随即,知慈失去意识,陷入无边黑暗之中。


    -


    知慈睁开眼,发现自己再次变成了灵体。


    周围灯火辉煌,喧嚣无比,知慈站在茶馆二楼华丽的半露天包厢中,向外俯视便看到大街上人群熙攘。


    沙漏中,神明的法力马上流光,触目惊心地提醒着知慈死亡随时将至。


    知慈叹息一声,她盲目高估了自己。


    她没想到将谢琅拉出回忆这么难。如今她非但没能救出谢琅,反而将自己也置身危险之中。


    眼下,她又变成了什么都做不了的鬼魂,只能眼睁睁看自己离死亡越来越近。


    包厢内,谢琅正在同池无暇、还有其他年龄相仿的青年才俊闲谈。


    “殿下,那女孩看着眼生,不知是京城哪家的闺秀?”其中一人问道。


    谢琅道,“她是个出身普通的女孩,我偶然相识,发现她人品很好,便同她交了个朋友。”


    对方道,“这样啊。我见您方才将花灯给了她,以为你们关系非凡。”


    听到这里,知慈心下了然:这是谢琅追月节当晚的回忆。


    那时他大庭广众下送了一盏走马灯给自己,随即返回包厢。而此刻的场景,就发生在谢琅回到二楼的包厢后。


    一旁,池无暇插嘴道,“那女孩我也认识,上次白巾教绑架的人质里就有她,挺倒霉一姑娘。不过,你把花灯给她,我猜……是为了挡掉其他闺秀吧。”


    谢琅嗯了一声,“她很聪明,也很善解人意。那盏花灯很值钱,她卖掉能换不少银子。”


    就在这时,包厢进来了一个太监,“殿下。”


    谢琅见到来人,便对同伴道,“我失陪下。”随即离开包厢。


    知慈的灵体也跟随着谢琅穿过了墙,来到门外走廊。


    只见谢琅和太监在一处僻静的角落站定。


    谢琅道,“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太监低着头道,“回殿下,陛下指定了二皇子去江南治理水患。”


    知慈在一边听着,心下猜测这个太监是谢琅在宫里的眼线。


    另一边,谢琅大失所望,“怎么会这样?我已经向陛下证明了我的能力,可他为什么还是不愿意用我?”


    太监犹豫半晌,开口道,“陛下说……您不守规矩。”


    谢琅愣住,“为什么?”


    太监道,“陛下原话:白日您未提前打过招呼,便在百官面前公然指控孟强,太自作主张。”


    谢琅沉默半晌,“明白了。”


    随即他换了话题,“对了,你出宫时,陛下还在御书房务公吗?”


    太监摇头道,“没有,陛下傍晚便去了东宫看望皇长孙,还说今天是追月节,要陪孙儿放烟花,命人运了不少烟花过去。”


    谢琅不说话了。


    见该汇报的都已汇报,太监打算告辞。他最后问道,“殿下,您还有什么吩咐?”


    谢琅道,“没事了,你走吧。”


    太监刚了个礼,又听谢琅叫住他,“哎。”


    太监看向谢琅。


    谢琅道,“前几日工部刚刚颁布法令,追月节期间禁放烟花,陛下怎能知法犯法?”


    太监露出为难的表情,不知怎么回答。


    谢琅摆了摆手,没有再为难太监。太监走掉后,谢琅推门回到了包厢。


    包厢内,池无暇正在讲笑话,将其他人逗得哈哈大笑。


    谢琅郁郁不乐,来到露台,俯瞰外面拥挤的人群。


    知慈飘在谢琅身后,顺着他的目光向外望去。


    只见楼下空地搭了个大戏台,四周围满了人,纷纷伸长脖子朝中间平台瞧热闹。


    知慈突然福至心灵:自己当时也在这里!那她的身体此刻是否也在人群之中?


    知慈目光梭巡,很快锁定了一家名为‘叔记烟花’的店铺——她记得当时的自己就站在这家店门前。


    随即,知慈看见了一个长得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孩。


    就在知慈看见自己身体的同时,一股巨大的吸力让知慈头晕目眩。


    下一秒,知慈发现她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之中,左手还提着谢琅送她的花灯。


    她又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前后左右都是拥挤的人群,知慈抬起头,看见谢琅凭栏而立,清俊颀长的身影宛若谪仙,他目光没有焦点地看着下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知慈仔细回忆当天后来发生的事。


    她记得谢琅在二楼又站了一会,便郁郁寡欢下楼离开了茶馆。


    那之后,自己本想去追谢琅,却被赵晏然叫住,然后谢琅就被她忘到了脑后。


    周围喧闹无比,拥挤的人群不时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但知慈身后,却一直有个男人在呜呜咽咽地哭泣。


    知慈回头,看见烟花铺的掌柜正坐在门口痛哭。


    知慈想了起来,这位掌柜斥巨资购进了大批烟花,但朝廷却在追月节前夕颁布法令,禁售烟花。掌柜店里堆积的成箱烟花,全都成了废品。


    知慈望着掌柜,半晌,她开口道,“大叔,别哭了。”


    掌柜双眼红肿看向知慈。


    “我有个主意,能挽回你的部分损失,想不想听?”


    -


    如知慈记忆一样,谢琅凭栏吹了会风,便离开茶馆二楼包厢。


    知慈望着他离去的身影,跟了上去。


    她留了心眼,绕了点路,避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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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来打扰她的赵晏然。


    洒满月光的道路上,知慈远远缀在谢琅身后。


    越往远处走,周围愈发静谧。最终,谢琅登上了一处开阔无人的高台,一个人坐了下来。


    知慈跟上前,来到高台底下,抬起头,看见谢琅曲着一条腿坐在高高的露天平台上,遥遥看向远方紫禁城方向。


    知慈沿着楼梯也登上了高台。


    听见声响,谢琅没有回头。


    “介意我在这坐会儿吗?”


    谢琅听出了知慈的声音,他摇摇头,长睫轻颤,黑眸依旧望向远方。


    晚风吹拂过谢琅的发梢,见他鼻梁挺翘,下颌线清晰瘦削,平日贵气俊挺的侧颜此刻看起来忧郁而脆弱。


    二人就这样安静坐着。高台之上,视角广博,只见夜空深邃,万家灯火通明。


    知慈看他,“你不开心?”


    谢琅没有回应。


    知慈道,“我见你方才离开茶馆时,便情绪低落。”


    “知慈,我现在不想说话。”谢琅委婉地打断。


    但知慈不听他的。


    “你为什么不开心?让我猜猜……是累了?或者和同僚吵架了?”


    谢琅眉头皱起,对知慈不识趣的搭讪感到不快。


    他正欲拒绝得更加直白,然而下一刻,却听知慈道,“……还是说,殿下在为无法获得父皇的认可而烦心?”


    谢琅猛地看向她,“你怎么会——”


    知慈接话道,“——我会怎么知道?”


    她翘起嘴角,“我当然知道。因为这里并非真实世界,而是你的回忆幻境。你的成长经历我都完整旁观了一遍,所以我很清楚你现在心里想什么。”


    谢琅皱起眉,等待着知慈下文。


    知慈顿了顿,道,“你羡慕你父皇忽视你,却陪他孙儿放烟花,是不是?”


    闻言,温润公子难得失态,他有些狼狈地别过脸,冷声道,“别自以为是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在乎这种无聊的事。”


    知慈道,“我明白,一场烟花当然没什么了不起。你心里真正想要的是陛下关心和认可。”


    谢琅一滞,随即盯着远处道,“你想错了。陛下于我来说是领袖、是榜样,我尊敬他,仅此而已。”


    知慈凝视着他,半晌开口道,“你真这么想吗?”


    谢琅没说话。


    “所有人都告诉你,你爹是皇帝,你是皇子,索取父爱是不明事理、软弱无能的表现。”


    知慈继续道,“可我不这么觉得。陛下疏忽你这个儿子,你理应觉得委屈。你不需要为他找借口,不需要故作坚强,更不需要为了获得他的认可,用克己奉公掩饰真实欲望。”


    谢琅惊愕地看向知慈。


    寂静夜晚,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响,二更天了。


    “陛下作为皇帝再称职,也抵消不了厚此薄彼、对你有亏的事实。你高中会元,又剿灭了白巾教,陛下不认可你,是他有眼无珠。”


    知慈道,“所以,不要再执着于他的认可了。你有那么多敬佩你的同僚、爱戴你的百姓,你有池无暇,有徐钰,还有我。你左右不了你父亲的态度,但你可以选择将目光放在其他认可你的人身上。”


    知慈又道,“你不是想看烟花吗?不一定非得是陛下放吧,我也可以给你放啊。今年追月节我来为你放烟花;以后岁岁年年,还会有越来越多敬仰你、认可你的人为你放烟花。”


    知慈唤谢琅。


    “殿下。”


    谢琅怔怔回望。


    “烟花赠玉郎,希望你喜欢。”


    知慈话音落下,只听一声炸响,集市方向的天空绽开了盛大而美丽的烟花。


    谢琅睁大了眼,流光溢彩的烟火将他的面孔映照得明明暗暗。眸中流动着知慈看不懂的汹涌情绪。


    知慈转过身,望着空中自己安排的烟花,悄悄擦了擦手心的冷汗。


    天空中的沙漏马上就要流光了。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一旦失败,她和谢琅就都要被困在幻境之中,直到死亡。


    这一次,她复盘了一开始她在自己回忆中的表现。当时她面对沈纤纤的请求,没有像从前一样答应,而是毅然拒绝,才得以破除回忆,见到神明。


    因此知慈得出结论,想唤醒谢琅,还得从他的执念入手,破除了执念才能回到现实。


    如今她已经做完了能做的一切,接下来,是否能成功,就要看谢琅了。


    知慈心里七上八下。


    为了缓和紧张,她一边看着天空中此起彼伏的焰火,一边与身后的谢琅没话找话。


    “对了,你别介意,这场烟花其实是我用你给的花灯换来的。”


    知慈道,“烟花店掌柜一开始怕违反禁令,不敢答应。但我说要用那盏价值连城的花灯作为报酬,一听这话,掌柜就拒绝不了了。”


    知慈继续道,“于是他问我什么时候燃放,我就和他约定,以二更天梆子声停时为准——哎?”


    知慈话未说完,忽然被谢琅从后方紧紧搂住。


    谢琅搂得很紧,就像是抱住自己千辛万苦找到的珍宝。


    知慈听见谢琅有些哽咽发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谢谢。”


    伴随谢琅话音落下,天空之中,代表着神明法力的沙漏也流尽了最后一粒细沙。


    二人所在的幻境开始消融,与之前的环境变幻不同,这一次,周围的气息变得鲜活而真实。


    失去意识之前,知慈的直觉告诉她,她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