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 第一百七十二章 林振江
作品:《朱明承夜》 圣上的身子越发不好了,尤其是那岁末宫宴那夜,长华被宣国打了一巴掌之后。
因为赵王垂问东宫,将来权势滔天,故而本就巽懦的长华不敢发作,就连一向维护她的长荣也不敢支声。倒是本就如涸辙之鲋般朝不保夕的秦王,年也不过了,直接跑到圣上床前衣不解带地侍奉汤药,顺便将兄弟姐妹的私事挑挑拣拣地说出来找乐子,就在不经意间,用宣国的这一巴掌将圣上气得半死。
沈明枳就是为着此事,特意入宫侍疾的。等她出了宫,站在萧条的启明门口,夜色渐垂,一整日灰蒙蒙的天幕仿佛在这一角,被街边房舍檐下风中晃荡的角灯点燃,幕布上头快兜不住的稠夜,毫无节制地涌下来。
这里是富贵堂皇地,也是偏远寂寞林。
她在冷风中站了一会儿,方才由月珰扶了上了马车。
鱼游沸鼎,燕巢飞幕。
秦王现下就是这样的处境。可他居然敢刻意去气圣上,他是真的心里有底,圣上不会因此直接活活气死?圣上一旦死了,他们就完了:赵王既是长、又是贤,还有了代宴群臣的尊贵,于情于理,他都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沈明枳方才在宫里遇见了秦王,瞧着是没心没肝的乐呵模样,但早就着急得嘴上冒泡了,还用袖子掩着,朝自己比了个“三”的手势。乍一看还以为他的戏弄自己,然则他眼里绝无半分玩笑。
沈明枳想到了开春三月,即将举办的春闱。
赵王必须比圣上先死,不然戮尸悬首的人就是他们兄妹。那么,秦王是打算在春闱上做局?照圣上现在的状况,殿试必然不能亲自主持,会有很大可能交由已经形同太子的赵王操办。就算赵王一派不动手脚,也有的是法子让他们出事,漏题、买卷、贿赂、改定,都是屡试不爽的法子。
但真的有用吗?赵王已经走到这个位子了,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等着圣上龙驭宾天,一切都能水到渠成。圣上会信赵王连短短的几个月都等不了吗?会信赵王还需要徇私舞弊以拉拢朝臣吗?
退一步,就算圣上会信,这条路也未必走得通。秦王手中只有骁骑卫和陆微,他只有兵,介含清一回老家,他手上连个文臣都没有,和礼部那些老头子一点交道也没打过,同样的,沈明枳也没有。更恐怖的是,赵王如若把持了科举,兴许会反将一军,做局来害已近日暮穷途的秦王,而秦王只能束手待毙。
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引颈就戮的窒息再度袭来。
沈明枳烦闷地开窗透气。
介家一事,暂无证据向旁人表明,那半个纹路是齐骞命人嫁祸郇寰的,沈明枳不会容许秦王将郇寰扯进去,故而此事只能暂时作罢。而巽山道人的手记在柳曦既那里,毒药所勾连的案子数不胜数、牵扯的势力过于庞杂,不适合奇袭赵王。靖安边将之事又已经被处理得七七八八,旧事重提也没有必要。那年毒杀魏王更是提也不能再提……
沈明枳觉得烦躁,就见马车已经驶入了公主府前的长街。
年前就定好了今天要给冬至和冬儿摆酒,也不知道赶不赶得上。
车一停稳,沈明枳连忙下车往内院去。
席面上的热闹挡也挡不住,院墙之外就感染到了沈明枳,只是,她眼花缭乱地见完了所有人,冬至和冬儿敬她的酒也饮尽了,独独不见郇寰和郇七郎兄妹。
她记得昨天准备席面,嚷嚷得最欢腾的就是郇八娘了,现在却连个人影也没有,倒是奇怪。
沈明枳揪来了夏至,“八娘他们呢?”
夏至脸上也染着欢喜的酡红,她想了想,摇摇头:“回去有好一会儿了,驸马方才听郇杭小哥说了几句,也立刻走了。”
沈明枳挑眉,让月珰留下来也与他们说笑一会儿,自己往郇八娘的屋子走去,不妨路上就撞见了郇寰,看他的表情,应该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郇寰见她回来了,高兴地上前揽了人,闻见了她身上带着的一缕酒香,知道她已经吃过敬酒,连忙问道:“冷酒还是热酒?”
沈明枳下意识地扒拉下他扣住自己胳膊的手,“温的,一小杯而已,没事——八娘怎么了?”
郇寰笑了一声,不搂胳膊改搂腰了,引得沈明枳警惕地四下环顾,确定没有一人跟来方才认栽似的收了手。郇寰看她脸上转瞬即逝的惊惶被从容淡定取而代之,渐渐起了捉弄人的心思,隔着衣服轻轻用指尖捻了捻腰带,但衣裳穿得厚,沈明枳并没有感到异样,只是认真地听他说:“小丫头无法无天惯了,教她的礼数规矩都忘得干净,居然敢私自翻她哥哥的东西,被抓个正着,两个人就吵起来了。”
沈明枳挑眉,就听郇寰详细地解释:“她和小伙伴通书信,正好郇翾也收到了冉琢明的书信,两封信拿错了,她就去找郇翾,正好下人们都去吃酒了,她就堂而皇之地进了小书房,从案上换了书信,又看见郇翾那小子写的日记摊在一边,手贱翻了翻,刚好被出去一趟又跑回来的郇翾抓住,然后就……嗯,你懂的,差点打起来。”
沈明枳笑了一声:“理亏啊,她怎么还敢和哥哥动手?”
郇寰扬眉,沈明枳本以为他会说一句“谁知道呢”,又或者顺势笑骂几句郇八娘的难缠,谁料他垂下脸,神秘兮兮地贴上自己耳廓,状似吹气地说了几句。
沈明枳讶然:“当真?”
郇寰这时却笑说:“谁知道呢,反正那小丫头咬定了郇翾日记上头写了不少张玫柔,我也没好意思去翻他的隐私,不过他也到年纪了,早是会动春心的时候了。”
郇七郎可能喜欢张玫柔?
郇寰见沈明枳想得出神,连忙将不知不觉中越走离自己越远的人拥回怀里,不禁叹息:“已经打算起来了?郇翾那个性子,绝对是要等有了功名才肯议亲的。”
沈明枳也跟着他一起叹气:“如果是真的,他等得起,可人家姑娘等不起啊。”
郇寰还在笑,似是对这件事一点也不认真,这样的态度惹到了沈明枳,她连忙驻足,伸手将郇寰还晃着的脑袋掰正,严肃道:“我听八娘说过,张家姑娘和她同岁,去年就及笄了,已经可以议亲了。而七郎争点气,还得三年,三年过后,张姑娘早有人家了——”
沈明枳说得认真,冷不防郇寰低下头咬上她的嘴唇,她还来不及骂人,郇寰就按着她的后脑勺亲得更深,直亲得她的气息彻底乱套,才意犹未尽松了口,脸上还挂着笑,只是笑意里的调侃更盛。
一边欣赏着她的窘态,郇寰一边收敛心思。再不知分寸下去,绝对要彻底惹怒沈明枳。故而郇寰笑盈盈伸手,用指腹蹭了蹭沈明枳尚且微张的嘴唇,温声笑道:“这些我早想过了,只是,张玫柔之父张长龄是兵部车驾清吏司郎中,姑娘间有些交情也就罢了,我们家的浑水,他们未必愿意趟。”
看着郇寰的眸光渐渐暗了下来,沈明枳的心情也落了下来。
是了,郇七郎和郇八娘的婚事急不了,得等朝中夺储事彻底尘埃落定后,才能考虑。现在愿意结亲的人家,大多是冲着郇寰背后的赵王去的,是冲着从龙之功去的,若是赵王胜了,他们如愿以偿,七郎、八娘合家美满;若是赵王败了——不对,若是赵王胜了,她和郇寰未必过得了舒心日子,长英那个小疯子虎视眈眈,七郎、八娘就算是依附于襄阳侯府生存怕也难得安宁,到时候还平白牵连了别人家姑娘。
更何况,赵王绝对不能赢。
郇寰又俯下脸琢了琢沈明枳的嘴唇,岔开话头笑着劝道:“年轻人么,做什么都像一阵风似的,指不定过了几天就变卦了呢,郇翾不像他那个不省心的妹妹,这种事上不必为他过分操心,若他真的喜欢张姑娘,自然会找我们说的。”
“也是。”沈明枳一把推开了郇寰,提了裙子兀自往卧房走去。郇寰连忙笑着追上,刚要抓到沈明枳的袖子,就被立在廊下神色尴尬的郇杭的咳嗽声打断。
郇寰的眉头拧了起来,不妨沈明枳兴味颇浓地瞥了他一眼后就推门入屋,留他一个人面色讪讪地接下郇杭每一次不好意思却十分好奇的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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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怎么了?”
郇杭绷着脸,将手中信件递了过去。
接过信件,郇寰的神色彻底沉了下来,“林振江?”
郇杭点头。
郇寰当即拆开了信,就着廊下挂着的那一盏风灯粗略地扫了一眼,目光触及“升平十年”这四个字,不由得一愣,放慢了速度,一字字地细读起来,到最后,连他都未曾发觉自己捏着纸头的手在微微发颤。
升平十年二、三月的林振江,居然是作为都察院出公差的佥都御史,随主办官员一起去的悬水河,监察朝廷外派的官吏治理、镇抚泛滥的悬水河两岸。
林振江的履历他早翻过了,当时重点查的是他进入吏部后的作为,便未曾深入了解他在都察院的十年,但也留意过他这个四品佥都御史是在升平十年的三月初,因父丧丁忧去职还家,然后守制二十七个月,起复入的吏部。
当时他没细纠,因为一看是三月初,便没想过林振江会去悬水河,更没想过他居然是在悬水河边上公干的时候被诏回的家乡。
这很不符常理:悬水河泛滥这么大的事情,急于星火,林振江人都已经在悬水河边了,就算是丁忧,他一个代表都察院的四品官,照理说绝对会夺情,不然他手下带过去的御史们就会如无头苍蝇。可他还是被迫丁忧了,而且一守就守满了规制。
郇寰将信捏入手心。
升平十年,他才十四岁,对朝廷里的事情一无所知。就算是现在,他也对升平十年的朝廷知之甚少。为数不多的了解,估摸还来自于调查柳曦既时翻了一应案卷。
是了,升平十年的都察院还是左都御史卜栾枝做主的,而升平十一年秋,卜栾枝病死,都察院就交到了霍伊兰的手中。
一想到霍伊兰,郇寰差点就要飞奔出去,去书房翻自己早先调查到的案卷。
他控制住自己,飞速地开始算了起来:林振江在都察院干了九年多、将近十年,这个他绝对不会记错,此前在菁明书院呆了将近一年,如若他是升平十年结束的都察院御史职,反推时再加上一年,那他就是天元末年那一科的进士。
而郇寰他自己是升平十四年的进士,是霍伊兰的最后一届。当年他备考时,曾想办法寻过前几次的卷子,特意打听过历任主考的喜好,故而依稀还记得,升平十一年和升平八年连续两届都是由危游旭主持,卜栾枝只主持过升平五年那一次,接下来的升平二年由霍伊兰主持。
而霍伊兰主持过三届,听郭明修所述,圣上真正掌控天元一朝不过最后的一两年,故而圣上旗下的霍伊兰的头一届只能是天元末年。
那么,林振江就是霍伊兰的门生!
原来如此。
林振江愿意铤而走险地帮李增祥升官,原来是和霍家沾着师生关系。
至此,郇寰不觉云开见月,反而更加困惑。
首先,霍伊兰作古多年,霍家没落,都察院已尽数落入与霍家人没有过多交情的柳曦既手中,而林振江本人也投了吏部,霍伊兰这个老师能带给他的利益已经是微乎其微。给李增祥升官所冒的风险和早已经淡得不成样子的师生情相比,孰轻孰重?就算林振江念旧情,把李增祥调回化隆、或者调到江南道某处富庶之地当个知县,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当时郇寰是用李增祥家族里与赵王派的隐蔽勾连来揣测的,可他觉得说不通,但现在这套“师生”理论依旧难以令人信服。
其次,升平十年的霍伊兰就已经是右都御史,几乎和卜栾枝平起平坐,没道理在林振江这个四品官的去留上一声不吭,更何况,林振江还是他的门生,是他在都察院的势力。霍伊兰怎么想的郇寰不知,但就从他入刑部这么多年,他的所见所闻、所历所感,他若是霍伊兰,有这样绝对合情合理的理由,他绝对会留下林振江。
郇寰不愿恶意揣度霍伊兰与卜栾枝之间会否有过权力战争,抑或者都察院与吏部之间有什么龃龉,可林振江没有被夺情,这是不争的事实,事实就在逼着他去深挖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