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一样好

作品:《朱明承夜

    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会是赵王派那些老头子的手笔,因为他们有脑子且拎得清。他们就算再疑心他郇海山,也总不至于要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最末流的法子。因为如果他郇寰真的叛变了,这样无异于打草惊蛇与之为敌;如若他郇寰还是忠诚的,那就会寒了他的心。


    他们都是活了不知多少年的人精,真要收拾自己有千百种方法,绝对不会玩这种低劣的小把戏。且,此事起因是彭雪萼与何施臣,破落的西南氏族。在失了齐家助力过后,再破落的西南氏族他们也在乎,若手中真的拿住了彭、何两家这样的把柄,他们绝对不会冒着玩脱了的风险任其发展成这桩闹剧,而是聪明地直接跟彭家、何家的话事人谈判。


    郇寰的思绪一顿。


    方才他光顾着抓长英公主的破绽,竟然忘记了这个疑点:高穿楼居然也认为此案有疑。


    这就很值得推敲了。


    郇寰得认,彭雪萼与何施臣这两个混账的谋划很完美,若非是长英通过不知什么渠道得知了他们的把戏,恐怕真的要将郇翾和自己一并算计进去。他自己尚且是由果推因这种“倒推”法和揣摩长英的心思才窥得一二,高穿楼有什么本事“正推”、预先猜想此案有疑?


    高穿楼的身世背景,想来化隆上下但凡记忆力不那么差的、热衷于听八卦的人都知道,他是西南氏族的一份子,不过这些年驱驰于柳曦既门下,倒和西南那边疏远了不少。


    柳曦既?


    是了,高穿楼可能没有这样的本事,或许柳曦既有,毕竟是开国以来头一个连中三元的天才。但郇寰对柳曦既没有什么迷信,他讲究证据,而从案子本身来看天衣无缝,若非柳曦既是天神下凡可测人心,那么他就有可能是一个幕后推手,早于这件案子发生前就可能已经掌握了一些消息的幕后人。


    那就很可怕了。


    柳曦既的心思难猜,直如深潭卧龙,危机四伏。


    郇寰慢慢捋着思路,翻书似地检索着记忆,突然发现自己对柳曦既的了解如此贫瘠,他们常年共事,但郇寰不敢说一句了解。


    他是江南道杭州府人氏,少年得志,入了化隆就拜到了当世大儒卜栾枝门下,在菁明书院修习过一段时间,随后跟着老师入了都察院做御史,然后外放巡查,一步步稳扎稳打,最后在老师的推荐下、圣上对东宫旧臣的照拂下,当了国朝最年轻的左都御史。


    这些都是查档查得出来的寻常东西,而一些流于茶余饭后闲话的事情,诸如他们柳家家事、他和沈明枳的风传、他和东宫的旧谊,郇寰便是想深挖也挖不出什么东西。他只能拼拼凑凑,或者从共事的经历中粗略勾勒出柳曦既的模样。


    但这样的模样太过模糊,让郇寰甚至说不出他究竟是记仇一点还是不记仇。


    他走的是中正路线,能让他动手对付自己、对付赵王的原因,屈指可数。最要命的应该就是癸卯年贪污,这场疫变让他失了明朗前路,可他的表现和梅如故相比不尽人意。其次就是长英公主,那杯下毒的赐酒,可他至今迟迟未有动作。


    郇寰揉了揉太阳穴,抬眼见郇七郎小心地觑着自己,刚要开口,就听他小声嗫嚅道:“大哥,对不起。”


    郇寰不知道自己沉默的这段时间里究竟想了些什么。他只是看着郇七郎,再借着车窗外映进来的光仔仔细细打量过他的形容,再度确定他只是被吓得、担心得、后悔得、痛苦得精神不济,京兆府和长英公主没有动他一根寒毛,方才吐出一口气:“下次注意。”


    郇七郎失落地垂下脸,埋入了郇寰的阴影里,忽然他问:“大哥,他们威胁你了吗?”


    郇寰再看向他,记起自己还是他这个岁数时的那种张扬劲儿、那种不可一世的劲儿,从未在郇翾身上出现。他想起了郇三娘,郇翾和她不是一类人,但他们给自己的感觉却无比相像。


    都是那么小心翼翼。


    终于,郇寰还是没忍住,伸手一把将他拉入了自己怀里,“不关你的事。”


    郇七郎大哭起来。


    他应该从小也没哭过几回,就算有,也是因为课业失误、父母之丧。他一直都活在各种各样的保护之下,他活得太顺太单纯。可他是自己的继人,总有一日他要去给他的孩子撑起这片天,他要应对各种明枪暗箭,应对各种算计变故,他得自己活下去。


    郇寰忽然轻轻笑了一声,倒不是笑郇翾哭得这样难看,而是笑他自己。


    他每次忧心郇翾忧心成这样,仿佛自己已经是命不久矣。其实他们还有很多日子可活,还有这么时间可以去教、去陪,且他也舍不得早死,不为了郇翾他们兄妹,也要为了将来与沈明枳的日子。


    不过眼前有一件事容不得他慢慢来。


    在他自己这里,他和赵王已经陌路了,可在别人眼里,他还是赵王派的一份子,这是麻烦事。就如这件事,即便彭、何两人冲的不是赵王,早朝之上言辞激烈弹劾自己的人无不想把自己同赵王一并送下地狱,甚至于杀了赵王的心比杀了自己的意更加迫切,为了搬倒赵王他们也会不遗余力地对付自己。


    这才是代人受过。


    至此,郇寰才能开始猜测长英所作所为的原因。她本来的计划应该是让自己欠赵王人情、留赵王把柄……不,这只是她对自己的警告。


    她从小被窦晴柔按照沈明枳的模子养大,为的是讨圣上欢心,结果这种分宠就成了姐妹之间的你死我活,逐渐脱离窦晴柔的掌控。即便七夕那夜在街上看见了自己和沈明枳,长英也总不会认为自己在沈明枳那里有多么珍贵,若她要对付沈明枳,柳曦既、晋王,他们都是比自己更好的选择、更划算的选择。所以敲打自己并非全然出于沈明枳的缘故,她必然还有别的目的。


    可郇寰想不出来自己哪里得罪过她。


    夜风很大,郇七郎下车时不由得被风激得猛烈咳嗽起来。


    郇寰想拍拍他的肩膀,手突然停住了。


    他想起了介家。


    赵王一直在维护的那个人。


    “郇杭!”郇杭刚扶了一把翻身下马、面无人色的冬至,立即走到了郇寰跟前。


    “去查一查介含清的现状、骁骑卫的动向……”


    说着,郇寰注意到了冬至的脸色,知道他随自己昼夜奔波,在赵王府还要精神紧绷地候着自己。郇寰不由得把对冬至的忧心扩到了所有替他办事的人身上,便对郇杭嘱咐道:“明天再说吧,骁骑卫的动向也没那么容易打听出来,对了——”


    郇寰止步,“记得去敲打下侯府里的人。”


    襄阳侯府的钱、田、值钱的字画古玩都管在他手里,月例循例定额拨给每房。他不是个小气的人,但从私心上讲,侯府里的东西最后都是要留给郇翾他们兄妹的,而别房的那些混蛋们太能败家,故而给每房的例银不多,够他们舒舒服服地过富足日子,但若是想去花街柳巷挥金如土,那是做梦。


    郇寰知道他这些叔叔和堂弟的德行,放债是必然有的,放高利也是有的,他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不行了,御史们都盯着自己,御史不盯也有长英公主在盯,若是郇家放债出了问题,那大抵是白纸黑字、板上钉钉了,他郇海山知法犯法、徇私枉法,不论是作为襄阳侯还是作为刑部尚书,都算是完蛋了。


    郇寰这一觉没有睡好,不仅是因为他处理完事情闭上眼时,已经四更将尽五更鼓响,还是因为辰时正刻左右,长英公主居然给自己送了一封信,言明襄阳侯府中人放债细据。


    这就是赤裸裸的要挟了。


    要挟自己不要随便到赵王面前说话,更威胁自己不要想着赵王势疲便一脚踹开另觅新主。


    郇寰是不在乎侯府中人的死活,他们死干净了、徒干净了他反倒清闲,长英想用继人郇翾来威胁自己也不可能,用爵位威胁更是异想天开。但现在重要的不是他郇海山怎么想,而是别人,是朝廷,是圣上。


    其他各房放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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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未必是户部查账查出来的,是谁查出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长英的试探。她安排了那么大一出戏,用郇翾来试探自己,若结果满意,那侯府之事就会被他们无声摆平,但现在的结果让大家都很失望,她也有胆拿这样可能误伤到赵王派的把柄来为自己的私利保驾护航。


    说明什么?说明窦晴柔这些年的苦心教导都打了水漂,这个长英已经十足十地长成了一个疯子。若真有个好歹,哪里出个差错,那她就是翻版的宣国、长宁,甚至于她的聪慧会让她变得比她的姐姐们更加危险。


    一个更恐怖的疯子。


    郇寰将这封信烧了。


    长英的字和沈明枳很像,骨架是同一幅,但皮肉不同,住着的灵魂也不同。


    他想起了崔嫣口中的“坏种”和沈明枳口中的“孩子”。


    窦晴柔终究是自负了,以为按图索骥就能养出一个完美的争宠工具。但她本身就错了,长英是个人,要从小削折一个人的个性让她完全合于另一个人的模子,这很残忍,也不可能。郇寰不认为寇妃生的孩子都有自娘胎里就种下的恶习,所错在于后天教养之人。这倒不是说长英可怜而无错,她错得太多,但窦晴柔从小就是这么教她的,以至于她也不认为这就是错。


    对错不分、善恶颠倒,规矩法度役于所欲,不正是零州三姓的缩影?


    郇寰觉得自己也自负了。


    乱拳打死老师傅,长英用侯府的烂事拿捏自己,算是走准了路子。


    他不在乎这个爵位,却在一定程度上靠着爵位得以尚主;他不在乎出身,却是顶着“郇”这个姓氏才有资格踏入官场;他不在乎赵王的将来,却是靠着他们的助力才行至巅峰。现在他想回头是岸,终究是覆水难收;他想要一刀两断,到底是血脉相连而筋骨相接。


    弃了这些,他郇海山还剩什么?


    这样落魄困顿的他,还有资格与沈明枳“一样好”吗?


    若当年择了一条与今日截然不同的路子,怕是连她的一片裙角也摸不着。


    他太自负了。


    **


    沈明枳回来的时候也是三更半夜,向郇寰学的,悄悄从背后抱住的他。


    谁料郇寰未睡,装着自己已经睡得迷迷糊糊,转过身将沈明枳按到了怀里,“这么快就回来了?”


    说起肉麻的情话,沈明枳也不局促,“想你了。”


    郇寰也不脸红,疲惫的心也熨帖了,抛了从前那些不正经的玩笑,只是抱着她,慢慢将整个人都浸入这种安宁之中。


    沈明枳知道他很累,便不再说话,谁知郇寰竟然说起了正事:“介家的病是怎么回事?”


    她在路上得知了放债之事的经过,已然是想掐死长英那个死丫头,还没来得及盘算这件事背后透露出来的细节。但现在她完全不必对郇寰藏掖,也不必揣测他的用意,只需要坦诚:“下毒,恰好又有一个介家的女使死在回乡的路上,家人也都死得离奇,骁骑卫发现的。”


    沈明枳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还是通过他浑身的肌肉觉出了异状,便没有将下毒细节说出来,只是听他过了片刻,闷声问:“那些人怎么死的?”


    沈明枳将他抱得更紧了点,仿佛贴得越近,便越能替他分担着深埋心中的苦痛,“明日我去问秦王。”


    “我去吧。”


    沈明枳过了很久才从“我去吧”这三个字里缓过来。言简而意丰,沈明枳来不及去猜他话中含义,就被随着郇寰粗哑嗓音一并而起的思虑笼罩:“鹇儿,我担心。”


    这三个字,几乎不可能从以前那个骄傲得有些自负的郇寰口中说出,说出来也显得虚伪。即便他真有担心的时候,也不愿以脆弱示人。


    他担心谁?他担心什么?他为何担心?


    沈明枳来不及深想放债一事会对他造成、已经造成了怎样的打击,只是轻轻摩挲着他的后背,像是从前郇寰安抚噩梦惊醒的她一样,轻轻宽慰:“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