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 第一百六十五章 报私仇

作品:《朱明承夜

    “郇侯,许久未见了。”


    郇寰掸了掸衣上的雪,扫了一眼周遭,宝鼎香暖,朱榻屏丽,富贵无边,但再贵也贵不见端坐中央的这个女子,再艳也艳不过正朝自己微笑的长英公主。


    长英脸上的笑容,已然不是一个孩子能露得出来的。郇寰又算了算她的年纪,她也称不上是一个孩子了。


    郇寰朝她行了全套的礼,“赵王何在。”


    见郇寰不与自己客气,长英也不生气,毕竟她写了那样的信逼得郇寰从兰陵连夜赶回化隆,他心里没有气是不可能的。她又灿灿笑道:“哥哥入宫侍疾了,郇侯要明天才能见到他。”


    郇寰冷眼瞧过长英脸上的势在必得,再问:“王妃呢?”


    长英与之对视,笑意不减:“自然是陪着哥哥一同入宫了。”


    郇寰当即行了退拜礼:“那臣明日再来。”


    “郇侯等得起明日,七郎可等不了啊,您要想清楚了。”


    郇寰已然转过了半个身子,闻言止住了要拂袖就走的脚步,侧对着微微支起身的长英,语气冷淡:“臣想得很清楚。”


    长英设想过与郇寰争锋相对的许多细节,却从未料想郇寰根本不给自己这个机会,竟然是觉得她只是一介女流、一个未出降的公主、还只是一个孩子,不配和他这个大人谈正事。他是料定了自己不敢对郇七郎做什么,料定了整个赵王府都不会听自己的指挥,所以才敢这样放肆。


    “郇海山!”长英叫住了已经推开门的郇寰,门外的风雪顺着门缝鬼哭狼嚎地钻了进来,吹得她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但郇寰的步子已经迈了出去。


    眼见人就要走了,长英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不仪态了,直接从软榻上站了起来,朝他的背影吼出了沈明枳的名字,“你不在乎郇翾,也不在乎沈明枳了吗!”


    一瞬。


    两瞬。


    三瞬。


    郇寰总算是退回了步子,将门一把拉上,转过身后,长英就见他脸上亦非全然的严肃,反倒是多了几分戏谑。


    这么快就图穷匕见。


    长英顾不得后悔。她才活了十几年,郇寰活了多久,他尚未入仕就已非常人,自己妄想拿捏他是不知天高地厚了。但转瞬长英就平复了下来,不由得勾了涂了大红口脂的嘴唇冷笑道:“软肋啊,郇翾当不了你的软肋,沈明枳竟有这个殊荣。”


    郇寰扬眉抬眼:“王妃就是这么教公主礼节的?”


    “郇侯就是这么和本宫说话的?”


    郇寰一欠身,“下官不觉得与公主说话的态度有何不妥,倒是公主,直呼皇女名讳犯的是《大楚律》,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是——公主你。”


    长英不觉攥紧了手,修长的、染了凤仙花的指甲扎入手心也感觉不出痛,只有眼前郇寰这张被风雪折磨仍然不失俊逸却极尽嘲讽的脸,让她恨不得上去撕得干净。


    她再冷笑一声:“你可真在乎她,想来,你也不会愿意看她受苦。”


    郇寰抱臂,回以一声冷笑:“公主,你们姐妹之间的事情我没有兴趣。”


    长英从软榻上走了下来,便是不穿鞋子走在了地板上也不会觉得冷,因为这间屋子的地龙烧得太暖和了,郇寰就是站了这片刻的功夫就已经冒汗,闷热得直让他回忆起了寇敏中在零州府摆的鸿门宴。


    但很快,他如堕冰窟。


    “好,郇侯是断案的能手,那就断了下这桩案吧。”长英大红指甲点了点桌上的一张状纸,随即将纸掀了起来,任凭纸张落在了地上,然后挑挑画得修长的眉,朝郇寰微笑。


    出乎她的意料,郇寰并没有蹲下去将纸张捡起来,而是抬脚踩了上去,就着没被踩到的地方垂睫扫了一眼,薄唇如刀,“四分利?够贪的。”


    大楚不禁民间放私债,但有律例,皇家放的官债就月息二分半,谁敢越过圣上多索银钱?每年秋过,户部就会按律携御史稽查本年私债,刑部每年都能接到几起还不起债投河的、或者是借了高利最后被逼自缢的。


    长英笑得更明艳。


    郇寰迅速扫过了纸上剩余的字眼,目光在触及第一个“柳”字的时候,事情就已经在他心里变得明了。


    郇七郎是他教出来的,他什么性子郇寰一清二楚,他也不缺钱,这种胆大妄为的追比高利的事情他犯不来;柳十郎也算是个正经的,不然他也不会纵容郇七与他往从过密;但柳家的不正经大有人在,比如说,柳十郎的那个哥哥柳八郎。


    柳家缺钱,这么多年卖女儿卖来的富贵早已经被败得七七八八,但柳家好歹也是前朝横亘官场近百年的大家族,放私债的有,这种抄家灭门的高利贷也有,但他们是绝对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放的,什么上门追逼殴打债人,什么混账东西才能干出来的蠢事,你当柳氏当家的耆老都死绝了么?


    所以,柳八郎有这个胆去放月息四分的债,但他没这个胆子去公然收债,打死人的事情更是一点也不敢沾。所以,柳八郎被查出来纵然是他咎由自取,但也未必不是有人在推波助澜。


    所以,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郇寰有理由怀疑是有人刻意想搞自己,想让自己在郇七郎身上摔一个跟头,永远也爬不起来不至于,但至少吃了教训、留了把柄、就此听话。


    “公主想让臣怎么断?”


    长英也看了一眼那张被郇寰踩在脚下的纸,笑声比发间琉璃步摇还要清脆:“这不是‘想’的问题,是‘能’,郇侯您能怎么断,这是关键。”


    她回身坐到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靠上雕花香几,带笑的目光从那张已经落了脚印的状纸上划过,落到郇寰的脸上,“纵然天才,您也猜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她微抿唇,嘴角的弧度未减一分,“彭雪萼还记得吧?”


    郇寰目光顿沉。


    “何施臣你记得吧?”


    长英掩唇笑了起来,“晋王断了这彭公子的手,结了仇,彭公子便拉着何世子一同去算计晋王。但晋王躲得太好,他们下不了手,便只能把矛头转向晋王最在乎的姐姐,所以,郇侯您这是代人受过了。”


    “他们都是富贵堆里养出来的人,不缺钱,但他们身边总有些前倨后恭、缺钱的主——”


    于是,彭雪萼与何施臣便联合下套,将没脑子的柳八郎骗了进来,但柳八郎本身就没钱,就算有钱也早就挥霍掉了,于是他们又撺掇他去向亲弟弟柳十郎借钱。柳十郎与这个哥哥感情不错自然会借,同时想着哥哥是否在外遇到了难事,便也询问、规劝过几次,但他也知道自己的亲哥是什么德行,被糊弄过了也就不借了,逼问之下得知居然是在放私债。


    不过柳十郎再怎么明事理,终究拗不过血脉亲情,在哥哥发誓再也不碰这个东西过后就真的放了心。结果没过几日,柳八郎哭着求他再借点钱,一问之下居然是他用来放私债的钱有不少是向别人借的债!债借债,息增息,他借的二分半分息到了自己这里就翻成了四分,可他的债人还不上债自杀了,他手头也没钱去还自己债,已然是只有抵命这一条路。


    柳十郎本打算将事情告知族中长辈,最终被哥哥拦住,不得已找了好友郇七,向郇七借了钱拿去给哥哥还债。郇七对他,无有不应,因为自以为相交多年了解柳十郎的本性,自然也不去过问他拿这钱有什么用,且他有钱,又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借了钱也没什么妨碍,也就没有将借钱的事情告诉已经回了兰陵的郇寰。


    至此,郇寰已经被气得发颤。


    他是将郇七养得太天真了,日子过得太富足了,以至于他都到了这个年纪,结果对钱还没有概念!对钱没有概念也就罢了,对人居然也没有概念!旁人借钱居然一句不问!


    但郇寰藏得好,长英看不出他的破绽,只能继续将这个荒诞的故事讲到底。


    于是乎,事情进行到了最高潮的部分,那就是彭雪萼与何施臣领了打手,以柳八郎的名义去殴打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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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至死方休。


    这样一来惊动了官府,案子不仅被京兆府揭了过去,还被户部和都察院一并关注了,但在公堂上,彭雪萼与何施臣没有动手,放给柳八郎二分半利息的债是正经生意,打手又是以柳八郎的名义请的,钱是柳八郎放的,人命官司自然要由柳八郎来吃。


    柳八郎自然不认,拿出画押盖章的文书出来,说是襄阳侯府的七郎郇翾放的债,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还有他的私印大红一片盖在此处,钱也是郇翾的,他柳八郎都是要向彭雪萼等人借钱的,如何拿得出这样一笔巨款?


    于是三更半夜在菁明书院安睡的郇七就被请进了京兆府,消息即刻被郇寰安排在他身边的人手传去兰陵,与此同时,长英的信也已经在路上了。


    随后第二天早朝上就有人弹劾他郇寰,不过以前是弹劾刑部尚书,这次弹劾的是襄阳侯,接着连赵王也被拖了出来。但出乎意料,板上钉钉的事情居然让圣上按了下去,到了晚间,在京兆府关了将近一天的郇七居然给放了出来。


    然后才知,原来是案子因为事关重大,被京兆府转递了一份给都察院,都察院负责此事的左副都御史高穿楼留了个心眼,在郇七入狱前就回禀给圣上,说此案有疑需要详查。


    早朝过后,赵王派就积极运转调查,最后发现所谓郇翾私印,其实不过是柳八郎通过柳十郎得到了一封盖了私印的信笺,找了人仿了一方这样的印来栽赃。


    事到如今算是明了,柳八郎在狱里“什么都说了”,随后又扯出了不少彭、何两家放高利的事情。而他郇寰得了消息昼夜兼程,赶了一天半的路回到化隆,此时一切都尘埃落定,只是郇七郎还没有回家。


    所以他深夜找上了赵王府。


    长英说完,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炉上温着的热茶,静静等郇寰开口。她刚开始说的“郇七等不起”“连累沈明枳让她受苦”之类的话不过试探,试探郇寰对事情的了解,所幸一切如她所料,郇寰在乎郇七郎,是什么也不顾直接找上门来讨说法的那种在乎。他下意识的举动也说明了在他心里,赵王府已经不再是主子,而是时刻可能拿他的亲人来威胁自己的敌人。


    但现在,赵王府是救了他弟弟性命的恩人、是救了他仕途的恩人,他郇寰要怎么做?


    过了片刻,等长英快要不耐烦了,抬眼就见郇寰的眼里居然有笑,嘲笑,一种只有在势在必得、胸有成竹之人眼里才有的笑。长英不禁放下了茶盏,凝神寻思起郇寰这番变化的原因。


    “这件事是谁的主意?”


    长英一怔,听郇寰言辞讥讽:“总不会是公主您的手笔吧?”


    长英呼吸急促了起来,见郇寰负手绕着摆在屋中央的宝鼎踱步,一字字如脚步一样踩在她的心上:“彭、何二人的心思缜密,事情已经被他们办成了铁案,结果却在印章上露了陷——”


    郇寰笑着摇摇头:“复刻印章之事是如何查到的?是‘机缘巧合’找到了仿印之人还是严刑逼问撬开了柳八郎的嘴巴?铁证如山,除了郇翾打死不认之外,谁会想到去查一方印章的真假问题?就算郇翾说了这印章是假,那如何证明是真是假?至今也未曾有衙差上公主府取郇翾的东西做比对啊。早朝结束到晚间几个时辰,能将印章的门路摸得清清楚楚,公主是有点手段的。”


    长英张口要说,郇寰又再度摇头制止了她,眼神肃杀,“公主还是不要说了,臣怕您再多说一句,臣会一怒之下将事情告诉您的兄嫂,顺便让他们查查究竟是谁在帮您胡闹。”


    此声落地,室内死寂。


    过了片刻,长英凄凄地笑道:“郇侯,你的忠心——”


    “我的忠心?”郇寰一步逼近了已经站了起来的长英,他们分明离得很远,长英却觉得她已经快受不住这种压迫跌倒在地,随后郇寰的话更让她所有的气焰都如土委地:“公主还是问问自己的私心吧。”


    话到此处,郇寰觉得差不多了,毕竟,郇翾还在她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