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 第一百六十七章 普通人

作品:《朱明承夜

    “听老十说你要见我,我以为是听错了。”嗓子坏了的秦王老九并不起身,坐在席上朝郇寰边颔首示意边道,该是充满笑的一句话里没有半分松快。


    郇寰听得心里如同碾了沙砾,也不与他多礼,撩袍与之对坐,一扫桌上,壶干杯冷,看来秦王在此恭候良久,便开门见山道:“我听鹇儿说,秦王殿下追查新乡之事有些时日,但一无所获?”


    秦王扬眉嗤笑以掩饰自己的惊异:“你们倒挺亲热的?这些事她也会和你说?”


    郇寰不管他的打岔,但还是被秦王话中“亲热”二字暖中了心房,虽然他的心本就被捂得经冬雪化,他直白道:“礼尚往来。”


    礼尚往来。


    秦王调笑的目光渐渐冰冷,知道郇寰此来在向自己打探消息的同时,也可能给自己带来“意外之喜”。他本就怀疑谋害介家是赵王手笔,只是苦于没有实证指控,如果郇寰能帮他——


    郇寰会帮他?


    秦王觉得难以置信。就凭沈明枳与他的这一段苦痛掺杂的夫妻恩义,他居然会想着背叛认定了的君主、老早立下了的志向。这不该是郇寰,他的官场十年呢,他的苦心经营呢,他曾为赵王犯下的过错呢,这些都不会允许改弦易辙的,就算他真的一时脑热,等他清醒了呢,他又会干出什么耸人听闻的事情呢?


    郇寰看得出秦王的慎重,但他只是沉默片刻,伸手,隔着衣服指着自己心旁伤口,说出一句并不明了的暗示:“我心侧曾被插过一刀。”


    其实他也没想明白,这一刀究竟是个什么由头。威吓?警告?太过笼统,他需要一个确切的理由,一个确切的操刀仇人,以便让他及时衡量自己在赵王派中的分量和赵王在自己心里的分量。故而他将因果倒置,只为了秦王能够甘心开口。


    果然,由这一刀联想无数的秦王老九,终于开口冷笑:“我以为你早就知道呢,还曾经猜测,案子被交到了都察院手中,是你指使的。”


    郇寰一怔,不吝让自己心中的震惊流于表象,随后,飞快打量过他神色的秦王又笑了一声,这一笑多了了然、更多了讽刺:“你果然不知道啊。”


    郇寰是多么工于算计的一个人,现在却沦落至向他一个草包打听消息。秦王敲敲桌沿,眼里闪出了满意之喜:“那女使一家被人谋杀,事后伪装成大火,老天都看不过去,天降大雨,案子就这样被新乡县接了过去,而最先经手此案的人,就是你刑部新来的探花郎——冉琢明。”


    亲王活动活动脖子:“谁不知道这冉探花是你极其器重的,专门让俞仕哲来带他,只是他自己不争气,翻古籍翻出了废方,被俞仕哲推出去顶罪,又碍于你的关照,只能将人外放下了洛阳东都境内的新乡县,打算假以时日调回京城。谁料这小年轻并不领你的情,不懂规矩,拿了案子不是层层上报,也不处置,一扭头一转身交到了巡按洛阳的梁树远手里……”


    闻言,郇寰如遭雷击。


    他好像明白,全都明白了,但他需要证据,他还是需要证据,他不能就此武断。因为,如果他猜错了呢,万一呢——可当这个“万一”出现在郇寰脑海中时,他又愣住了。


    他终于甘心承认自己的智有极限、力能穷尽,他郇寰也是个普通人。


    秦王看不出郇寰下意识掩藏起来的震动,只觉得向来满溢其左右的那股子无处不在的、令人厌恶至极的骄傲劲,如土委地。他觉不出小人得志般的高兴,只觉得这样如同被扒光了衣裳、打掉了冠冕、褫夺了功名爵位的郇寰十分亲切,像极了记忆里某一瞬的沈明枳,像极了这虚无皇权、飘渺至上,像极了那座紫微宫,尊贵异常,却也不过是死人陵墓前的废纸堆。


    他忽而又想起了那一年沈明枳出降。


    作为这个世界上还活着的、与之较为亲近的哥哥,在沈明枳告祭完皇庙、于退思殿拜别帝后之后,他曹王沈明伐背她出的西直门。一出西直门,高头大马,迎面就是恭请亲迎的驸马都尉。这个时候的郇寰,应该是最风光恣意的,升了三品侍郎,袭了襄阳侯爵,便是年轻尚主,圣上也僭越赐了同比亲王的婚冕仪仗。


    只匆匆见了这一面,他沈明伐向来随性,除了齐珏曾让他羡慕过,他便再没有像羡慕这个时候的郇寰那样地,去羡慕一个人。


    多少年过去了,郇寰的模样一点也没变,甚至于多了些更让人着迷的成熟内敛,可这样骄傲张扬的、恣意洒脱的灵魂,早已千疮百孔。


    过了很久,郇寰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他半个字没说出口,又发现自己根本无话可说。好在秦王也不想让他说话,不想让局势再度于股掌翻覆之间重新落入他的手中,他从袖子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张纸,展开后,由指尖夹着递到了郇寰眼前,“……本王说了这么多,郇侯总得表示表示——县衙里留存的线索、验尸格目全被人烧干净了,这半个鞋印是我的人从火场附近拓下来的,比对过了,不是县衙中人,也不是都察院的,更不是平民百姓。”


    郇寰稳住心神,接过纸张细细看了,那鞋底的纹路特殊,确实不是寻常人家会用的,衙门里公差的官靴都有定规,纹路也不是这个样的。他以前给宣国公主两次善后,凭的都是宣国公主府护卫鞋底特殊的纹路,故而对此也略有研究,刑部里他也养了几个此中高手,加上他心里本存疑虑,要想办法查出这鞋底纹路的来历,不算太难。


    秦王瞧着郇寰认真的神色,听着隔间外的娇笑,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他们说最先认出横死女尸身份的人是那个冉琢明,通过女尸身上的一方帕子认的身份——他是你刑部的人,怎么还认识介含清家女眷的东西?”


    郇寰执纸的手一抖,心底的恐惧随着狐疑慢慢滋长,但时间差不多了,容不得他在此慢慢怀疑。


    今早他和沈明枳带着郇七郎兄妹去了一趟柳府,是要和柳家彻底划清界限的。柳八郎入狱,就算柳十郎再怎么无辜,他和郇七的感情再怎么深厚,郇七再怎么珍视他这个的朋友,坐牢的是他的亲哥哥,郇寰不敢去赌柳十郎日后会否做出什么伤害郇七的事情。就算柳十郎出淤泥而不染,柳家的污糟也不能再忍,但当断则断。


    出了柳府,他们便就近来了这家名为“风憩”的茶楼休息,听沈明枳说是临川郡主的产业,在此约见秦王老九比较妥当。故而上了预定好的雅间,沈明枳带着郇七郎兄妹说话吃茶,他一个人来了隔壁。


    此地不宜久留。这种掩人耳目的事他以前做过,可无论是在阴阳卫的眼皮子底下暗夜请苏霄验尸还是如何,他都没有而今这样的担忧。


    听着郇八娘的笑声,郇寰依在门边,抱臂看着屋内正也被郇八娘逗笑的沈明枳和郇七郎。有妻有亲,其乐融融,这应该就是他求了这么些年的寻常日子。他觉得有些迟,又觉得恰恰好,更觉得后悔万分。可没等他衡量出究竟是后悔多一点、还是高兴多一些,眼尖的郇八娘就看见了他,连忙跑过来拉住他的袖子,拖着自己往屋里走。


    “大哥哥怎么还不进来,外面多冷啊。”


    郇七郎连忙起身,被沈明枳按下,才被妹妹逗起的兴致又掉了下去。


    郇寰看过他的失落自责,笑对沈明枳道:“方才遇见同僚,便聊上几句。”


    这是他们早就设计好的借口,专门用来“糊弄”郇七郎兄妹。沈明枳微笑应声,将郇寰发凉、发冰的手捂在了掌心,不妨郇八娘笑嘻嘻朝郇七挤眉弄眼,那雀跃的劲儿,就差公然调侃了。


    郇寰没管她,转而问坐在一旁默默喝茶的郇七郎:“你与冉琢明还有来往吗?”


    听见这个名字,沈明枳微挑眉看过去,就见郇七郎满脸错愕,支吾得说不清话,还是郇八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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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抢白道:“你不是常与他写信吗?那回你们出去放马,不是还遇见了他,相谈甚欢呢!”


    郇寰蹙眉。郇七的朋友不多,左右不过一个柳十郎一个冉琢明,若这冉琢明真的出了什么问题,那他可真要孤家寡人一个了。瞧着郇七的脸色,似是以为冉琢明也犯了事、自己要他和冉琢明也断绝往来,郇寰心中叹息,轻声抚慰:“他外放去了新乡,年末考评就越发重要,两京清吏司又要换人,我也得不到他的消息——”


    郇寰这番话说的,似有要提拔冉琢明的暗示,但沈明枳略算了算时日,像冉琢明这种级别的,三年一大评,他才外放了几天,根本轮不到他受提拔。这么一来,他故意卖了个错漏,再加上他话中刻意提的“新乡”二字,沈明枳立刻明白了他话中所指。


    不过,只要郇七听出了这个暗示就好,他还没有入仕,对官场里的门路规矩也不清楚,方才的抑郁一扫而空,小心斟酌起了能决定好友仕途的词句:“琢明他,在新乡过得还好……”


    郇寰看着他的转变,心里再叹,引导着问:“都察院的梁御史巡按洛阳东都境内,冉琢明与都察院可有什么交情吗?”


    郇七郎摇摇头:“不知道,应该也没有,我也不曾听他说过与都察院有什么往来。”


    郇寰想了想又问:“女子呢?梁树远有个堂妹正在议亲——”


    沈明枳笑着打断他:“该不会是梁家姑娘看上他了,拖你说项的?”


    郇七郎愕然,郇寰笑着,用自己的手将沈明枳的手包了起来,话中不乏亲昵:“我可没有这么说,只是听人随口说了一句,冉琢明在新乡办案,捡了条姑娘用的帕子就能说出是介家的——”


    沈明枳压抑着心里的骇然,面上继续笑着接话:“原来梁御史是担心这个,且介含清不在化隆,不好拿这样的伤心事询问——”


    被郇八娘用看热闹的眼神逼得难受的郇七郎斗胆插嘴:“琢明与介家姑娘应当没有什么事情的——”


    郇寰和沈明枳齐齐看了过来,郇七郎艰难道:“他能认出帕子,应该是因为那一天,我和……我和柳十一起去骑马,遇见他的时候也撞见了秦王殿下,那帕子就是秦王殿下弄丢的,我们捡了还过去的,后来想起了传闻……”


    郇寰和沈明枳对视一眼。


    居然是因为这个。


    **


    “你胡言乱语把梁树远的妹妹扯进来,他们当真了怎么办?”甫一坐定,还没等郇寰与她慢慢说新乡发生的那个要命的“巧合”,沈明枳就严肃逼问起来。


    他为了方便说话,打发郇七他们兄妹另坐一辆小马车,这时见沈明枳这幅样子,他笑着将人搂到怀里:“他早给他妹妹找好夫家了,只不过还没过明路,旁人不知道而已,说定的是卿楷的长孙卿澈,申不极告诉我的。”


    郇寰招得干净,沈明枳便也没去琢磨为什么在这种事情上他居然比自己还要消息灵通,只是也明白了郇寰为什么敢把梁树远的妹妹拖下水,竟然是觉得,就算冉琢明当真了,他家世单薄,着实不是大理寺卿的对手。


    有些促狭。


    沈明枳叹气,“老九怎么说?”


    郇寰埋在她颈间,颇为疲惫地休息了会儿,直起身从袖中掏出那张纸递给她:“满门被害,证据也被人烧了,只有这个。”


    沈明枳扫了一眼,眉头一跳。她即刻想起了宣国面首案,那个案子,自己就是让暗卫穿上与宣国护卫一样的靴子,方才没有露出破绽,虽然一样的纹路惊动了向来敏感的郇寰,可宣国并没有吃一堑长一智,还是被她得手。


    “冉琢明凭那方帕子,猜测死的是介家人,果然如此,结果他把案子交给了巡按洛阳的梁树远,其间发生了什么他没说,不过结果是,案子到了骁骑卫手中。”


    沈明枳背脊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