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第一百五十二章 赌前路

作品:《朱明承夜

    这四天沈明枳都住在宫里,照看郇寰的同时,也方便了各路消息第一时间送到她眼皮子底下。她很清闲,每日除了坐在殿门口晒着越来越热的太阳,就是将已经被自己翻软了的旧书从坤宁宫重新抽出来看,或者和圣上一起吃个饭,躺在椅子上打个盹。


    她出来时就让人看好了襄阳侯府,让夏至亲自送了郇八娘回公主府,还让人接了郇七郎回来,郇家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下,除了还昏迷不醒的郇寰。


    沈明枳始终没有离开这间有郇寰的屋子,不知道是否是那颗还吊着的心在作祟,她一踏出这间被药熏得里外透彻的屋子就不安生。这是种久违的熟悉感,每有此感,她就会想起故太子。


    当年她和戒子都被送出了宫,后来她自己跑回来了一趟,故太子又将她赶了出去。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始终在想,如果当年她能一直陪在故太子身边,事情会否会不一样,她是不是可以不用在此经受被抛弃的孤独。


    她很孤独,这么多年,即便戒子还陪在身边,圣上对她的疼爱一如旧日,她还是会时常感到那种无依无靠、孑然一身的窒息。她其实见不得梅花,赏不了白雪,拜不了佛堂,睡不了囫囵觉。她会做梦,醒着会做美梦,睡了会有噩梦,没有一刻能够真正安生。


    也许有过安生,那也只是噩梦惊觉过后的短暂浅眠。


    沈明枳坐在矮凳上,静静回首望着那个睡梦中的人。


    这真是个荒唐的想法。


    她居然觉得,这些与自己有养恩、育恩的亲人故去过后,唯一让自己找到些许温暖的人,居然是郇海山,只因为装作顾家的他曾为自己驱散过夜半梦魇时的慌乱。


    沈明枳收回视线。梧桐遮住了盛大的天光,流云掩藏了瞬时的晴朗,几片青灰色的影子翻过高高的门槛,在她的裙角上促狭地捉着迷藏,一会儿又化作翩跹的蝴蝶,追逐着彼此的翅膀,一会儿又装成水底游鱼,穿梭在碧莹的荇塘。


    这些都是她记忆里的欢快模样,又是处处可见的寻常模样,更是她怒急时一脚踩碎的模样,所谓区别,不过是她的心境二字。


    郇海山竟然可以影响她的心境。


    沈明枳觉得震惊,又莫名惊喜,更觉恐惧。她震惊于自己心防已溃,惊喜于情感依托能催人向前,恐惧于前路不明而同道殊途。有一瞬,她甚至疯狂地觉得,郇海山就此死了也好,这样留存于记忆深处的故人模样永远是最美、最好、最念念不忘的,千年万载过后他在史册上的名声也是芳香的、被歌咏的,她也不必将那把将所有人一起拖到毁灭的尽头的刀对准心中人,她还能幻想一下自己不知爱而爱上一个人的奇妙感觉。


    虽然,她会很痛苦,但是她习惯了。


    郇寰醒了,那会是一场怎样的灾难?


    她知道这件事情是谁的手笔,她也在想办法将这些人从幕后拖出来曝露于阳光之下,可真相大白的那一刻,会否是心死情亡的那一刻?她真的不知道,郇寰这样一个来去自由的人,为何自愿深陷“赵王”这个泥潭?他早该止损的,他早该权衡的,他早该克制的,而不是一边承着自己多年来对赵王的追寻之意,一边逐渐沉沦于自己肖想出来的夫妻之情。


    他不该是这样的拖泥带水。


    所以沈明枳害怕,她不知道郇寰对赵王还有什么未知的依恋与羁绊,她算不出,衡量不了,在这个天平之上,她和赵王谁更重要,或者说,他们背后所代表的东西谁更重要。


    她害怕将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力转交到别人手上。


    可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力,难道就在她自己手上吗?


    沈明枳无奈地扯了扯唇角。


    她又在那里坐了一盏茶的功夫,等孙先生来给郇寰换药。郇寰走运,又或者说那些个人其实也不想让他死,刀刃偏了将近一寸,未伤及心肺,就是血流得吓人了些。照理说,郇寰很快就会醒的,但孙先生说是他的“劳碌病”犯了,平时瞧着身体还算硬朗,一闲下来三灾八难地都找上门来。昨夜他醒过一次,什么也没说,过了一会儿又睡了过去,不过孙先生说现在的久眠还算是好兆头,至少他神智还是清醒的。


    月珰轻轻叩了叩门板,有话要出去说。


    沈明枳起身,将门带上。


    “殿下,今天梅大人上书了……”


    梅如故在悬水河边过得艰难,前天大晚上的不知怎么地摔河里去了,差点淹死,暗卫来报说他这两天都病恹恹的,高热难退。沈明枳只能笑梅如故“福薄”,自己拨的暗卫都护他左右了,结果还是差点让人弄死,她的暗卫自然不是吃白饭的,别人也不是天兵下凡神通广大的,只能是他梅老才子的身子骨太弱,春来转暖的河水也沾不得。


    沈明枳这忽然想起,这些年好像他的身子一直都不太好。


    “梅大人弹劾赵王一党强取豪夺……私吞了升平十七年朝廷拨发用于修筑河堤的公款白银一百零五万两,侵吞升平十年筑堤公款白银一百四十七万两……”


    月珰见沈明枳平淡无波的眼里骤起狂澜,强行镇定地将这些天文数字背清楚过后,方才住口静静等待公主发作。可是,沈明枳没有发怒或者哀痛,惊骇也没有,那眼中如同风暴遮天蔽日一般的情绪这样强烈,可是月珰看不明白这情绪究竟叫做什么。


    她姑且猜测,这叫杀意。


    是的,沈明枳这一刻只想让他们死。


    升平十年,大楚还在和义律打仗。其实最后一战大楚可以赢的,义律已经是日暮途穷,根本经受不住大楚的乘胜追击。只要这最后一仗赢了,义律就会彻底土崩瓦解,就算没到这个地步,至少今后几十年都无法恢复元气。但是圣上放弃了,接受了义律的“讲和”,答应送公主“联姻”。只是因为,大楚了没钱了,悬水河还发了桃花汛,饿殍千里。


    就凭沈明枳对这些蛀虫的了解,升平十年这场大水固然是天灾,也未必不是人祸,是不知又是多少年前一群贪官酿下的人祸!


    然后是升平十七年,癸卯年。


    七年前本该用一百四十七万两白银加固的悬水河堤岸又被大水冲垮了,结果这一年朝廷拨来的一百零五万两白银又全进了奸邪的口袋!不不不,应该不止这个数,还有魏王燕王手底下诸如费志皋那样的人物,他们也不知捞了多少……


    可是恨极醒来,沈明枳又感到了无边的恐惧。


    梅如故能查出来升平十七年的一百零五万两也就罢了,户部还会有虫子没蛀完的留档,且梅如故就是当年去悬水河边主持赈灾的官员之一,他了解当时的情况,京城户部的小年轻们也可以昼夜不分地查。可升平十年的一百四十万怎么办?在这短短不过一个月里,梅如故难道三头六臂还能翻出已经被悬水河冲了将近二十年的旧账来吗?


    沈明枳眉心一紧。


    梅如故参与了升平十七年的那场泛滥的治理,而那场泛滥的根源还在七年前,如若当年他就已经顺着路子查起了升平十年的猫腻,那么在今天,万事俱备的今天,他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二十年前的实证并着当下热乎的证据一起甩到赵王派脸上,摔到全天下众目睽睽之下。


    他当年并没有把事情捅出来,可能是当时事出紧急等诸多原因,他手头的证据还不齐全,又或者……那这过去的十余年,岂不是他年年岁岁都在调查,日日夜夜都在想着这件事情,时时刻刻都在被良心与恨意折磨。


    是一场长达十年的凌迟。


    他笑谈度过。


    沈明枳呼吸一窒。她鼻子一酸,可瞬息之间,一个更恐怖的念头划过脑海,让她顾不得垂泪,只觉人间四月而如坠冰窟。


    二十年会发生很多事。


    二十年前她还是个刚满七岁的孩子,二十年前梅如故或许才刚刚进士及第,二十年前朝中重臣都还是微末蝼蚁。而现在已经是二十年后了,曾经的的毫不起眼现在都大权在握,梅如故将十年前的旧案翻出来也就算了,职责所在,间或为死得平白无故的故太子报个仇,可他一翻就是二十年,他这样胆大包天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他想要他们都死啊!


    困兽犹斗,况国相乎?况群臣百官污浊朝野乎!


    他这是,与所有人为敌,就像当年的他,毅然决定追随东宫太子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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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世家为敌。


    思及此,沈明枳浑身僵硬。


    太子死了,他也会死的!


    他会死得比太子更加痛苦、更加凄惨、更加孤独!


    梅如故会死!


    沈明枳粗略地辨别了一下眼前的树与路,发疯似地冲了出去。楼台殿宇如重峦叠嶂,移步换景而路如迷宫,这是修养的清静之所,又是沈明枳恨不得立即摆脱的囚笼。她要出宫,她要见梅如故,她要问他,她要质问他,她要求他。


    可是梅如故现在还在悬水河边。


    沈明枳茫然地停下慌乱的脚步,大口喘息着,眼前天旋地转着,视野又逐渐被涌出来的泪水模糊去所有轮廓,大块大块混杂在一起的颜色冲击着神经,让她如堕幻境,让她如坠深渊。


    她感觉自己又吹到了癸卯年的晚风,淋到了长风关外的冬雪。


    十年,十年过去了!她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长得足够强大去保护戒子、去向那些人复仇、去引郇海山走出歧路,可现在,这分不清的前路和走不出的深宫,都在鞭打她,都在嘲笑她!她还是当年那个在惶惶不可终日间无能为力只能添乱的沈明枳!


    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这些分走自己少得可怜的真心的人,一个个去死!


    “殿下!公主!”月珰竟然也被沈明枳这番几近奔溃的模样吓得流泪。


    她向来从容,向来平静,可她也会为沈明枳的多思多虑而心神不定。她知道户部的梅侍郎是从小看着公主长大的,是亲人般的情分,更有师长间的友谊,但她不明白,梅大人不过是上书弹劾了奸恶,公主怎么就被自己的乱想吓成这副模样?纵然会有报复,会有磨难,但梅大人这是为民请命痛陈恶楚,事情都在向好发展,梅大人也安然无恙,当心怀希冀才是……


    “公主!”


    沈明枳借着月珰的力气重新站直了身子,迅速抹去脸上的残泪,深深吸气平复气息,听月珰替她问:“魏大人有什么急事?”


    圣上拨了朱雀卫看护这处宫殿,指挥使王暨白并非时时刻刻都在,更多时候随侍左右的还是镇抚使魏俊秋。魏俊秋低头不敢看前方的状况,恭敬道:“赵王来了。”


    赵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被弹劾的关口来了。


    沈明枳整理好心情,“知道了,你回去看着吧。”


    魏俊秋斗胆抬头望了一眼月珰,似是想让公主身边最得力、最得宠的姑姑给个建议,毕竟赵王来了,除了躺在床上的驸马爷,剩下只有公主这一位正主坐镇,公主不待见贵客,这让他们朱雀卫如何敢去给一个身陷是非的亲王赔笑脸。


    月珰担心地偷瞟了沈明枳一眼,“魏大人先回去吧,公主马上就来。”


    魏俊秋走了,沈明枳才道:“我不想见他。”


    月珰看着沈明枳灰白的脸色,轻轻叹气唤她:“殿下……”


    只这一声没有下文的“殿下”就够了,足以让沈明枳想起很多温暖的童年岁月。那时候月珰就是这样劝着任性的自己不要使性子,让她不要和梅如故对着干,不要欺负窦宙,不要和故太子置气,不要再偷偷跑出宫上街溜达……她很多年没有听过月珰这样劝她,她很多年没有任性了。


    她早就没有资格任性。


    她早就不是那个爱和亲人撒娇的促狭的小姑娘了。


    赵王很久没有见到沈明枳了,以他排行第十的兖国公主妹妹的身份,而不是郇寰的妻子。


    他本就是被自己的良心折磨得寝食不安,然后才在这样的风口浪尖偷偷跑出来看郇寰的,因为他再不来,就来不了了。梅如故的招数狠辣,证据确凿,他除了不断谢罪、断尾求生以外,能做的事情很少。他们已经推出了替罪羔羊,但梅如故还是一口咬到了靖安侯齐家身上,索性圣上对齐家心中的愧意还未散尽,他们还能搏一搏。


    搏一搏,实在不行就,逼宫。


    十二亲军卫里有他的人,他还有齐家手中散落各地的将,还有几世都花不完的钱,他的妹妹刚生了义律的继承人,更何况,现在只剩下一个秦王老九了,他的状况可比魏王、燕王当年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