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第一百四十七章 九万两

作品:《朱明承夜

    世人大抵觉得窦家才是赵王兵权军心的倚仗,毕竟窦家声名太盛,又出了窦宙、窦宇这对了不得的兄弟,西北、中央都在手中,哪怕窦氏兄弟和本家的关系并不融洽,他们只要一日不另立门户脱离宗族,他们就会是窦氏全族的荣耀和攫取荣耀的工具。更何况,除了窦氏兄弟以外,窦家在军中的人脉、威望仍在,窦家在圣上心中的地位未改。是以,大家都没怎么关注过靖安侯齐家,尚主过后被迫和赵王同气连枝的齐家,其实他们对西北的掌控并未随嫡系子孙的没落而减弱。


    郇寰仔仔细细地纸上写在“靖安”这一侧的名字全都看遍,无一例外都是齐家捧出来的边防守将,不是和齐家有姻亲关系就是受了齐家人的提拔赏识;而写在“方台”那一边的则是一些胡人,郇寰对西北的局面并非一无所知,知道其中几个人在方台国颇为得势,或者说是,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


    一个不详的念头划过脑海。


    郇寰想起了郑藩虢和他的“以狄养兵”。


    这就是齐家人世代不倒、世代经营着的生死买卖?


    是了,齐家人比盲目自大的郑藩虢要聪明得多,郑藩虢用战争滋养荥阳郑氏百年世家,齐家则用和平来支撑得之不易的爵位。战争会被厌恶,但和平不会。圣上自登基以来最劳心劳神的就是西北战事,这是君王的底线,也是大楚的禁区,任何胆敢在家国存亡关头敛财牟利的人都将自取灭亡。而齐家不一样,他们用钱来买和平的同时也不忘用钱来强实力,如今郇寰看见的不过几个名字,不过是九牛一毫,三轮五换,过去多少年间不知道有多少齐家帐下的守将被调往大楚四境戍守,这就是齐氏一族低调的底气,能和朝廷抗衡的实力。


    郇寰觉得自己呼出来的气都是发颤的。


    竟会是如此。


    魏王有郑藩虢如何?燕王有肖执真如何?吴王有西南氏族又如何?就连秦王手中的骁骑卫也不过是场儿戏。谁能撼动这样的大厦,谁也必将被其压倒。


    圣上也不知道盛世之下竟然藏有这样一个王朝。


    但郇寰觉得不够,用钱来控制那些将领远远不够,他总感觉齐家必然还有别的不为人知的手段在操控着、把握着、禁锢着。可他没工夫去想了,因为赵王得到悬水河那边传来的急信,梅如故的副手、右都御史楼宥谦星夜兼程,明日就要到承天殿揭露这埋藏了十年的罪状!他们不能杀了楼宥谦,楼宥谦死了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楼宥谦”将消息递回京城,而楼氏一族又是另一只打盹的野兽。


    如何让楼宥谦闭嘴、让这桩旧案彻底埋入悬水河的淤泥里,这是头等大事。


    郇寰一愣,抬起头问道:“他们查到哪一步了?”


    赵王摇摇头。


    郇寰起身,将这张书满了血腥残暴与贪婪野心的“罪状”尽数烧毁在灯罩下的烛火里,看着火舌舔舐着纸张,同时也感觉自己身上的某些东西也被一并吞没了,那种连月累日的煎熬与疲惫随之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清醒。


    他太过熟悉这样的清醒,是陪伴了过去十几年的一种感觉,直让他感觉过去那备受折磨的日子是多么荒唐。


    可他还是不可遏制地想到了沈明枳,想到现在最紧要的事情是赈灾筑堤稳定民心,而不是文过饰非争权夺利。这是彻彻底底整治赵王派的好机会,可他郇海山竟然犹豫了:他还是舍不下那滔天的权力和大局在握的感觉,他怕过火了又失去了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他舍不得。


    他贪心。


    他恋。


    郇寰将灯罩重新摆好,那柔和下来的光亮将他棱角分明的一张脸也磨得平和,但薄唇横刃,他一开口就叫赵王感觉到了阔别而又让人畏惧的冷淡:“他们只能查到贪污。”


    赵王明白他的意思。


    梅如故绝对不能查到这笔钱的去向,就算查到了,他们也得做出一个局来蒙混、推出一些人来认栽。他们都讨厌这种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感觉,但他们不得不为作恶的人掩护。


    “好……”


    郇寰抬眼,只是看了一眼赵王又垂下了眼,久久不言。


    这并不是什么奇崛的法子,赵王自己也想得到,那些老头子们也想得到,但他们都不愿、不能、不敢说,全都指望自己一时脑热当这个恶人。


    可为什么是自己呢?对于赵王,或许真的是他郇海山的话让他感到安心靠谱,他也需要自己来催促、来激励、来威胁,让他做出那些平日里根本不敢擅自决断的、几近于断尾求生的重大决定。而对于那些人呢?在他们眼里,或许他郇海山已经被儿女情长消磨了斗志,他郇海山已经生出了二心,他郇海山可能打算背叛。毕竟,他已经很久没有帮他们善后了。


    他们在提醒自己。


    他们也在威胁自己。


    郇寰感到一种无奈。


    赵王还是过于,软弱。


    可他当时看中的不就是赵王身上的这丁点不同于其他皇子的仁慈么?谁知道一日日地,他的权势越大,他的仁慈也变得近乎于软弱了。他是一把逐渐钝去的刀,需要自己来磨。但他郇海山只是外臣,除了一腔孤勇驱使自己选择了赵王阵营,没有其他多余的、至关重要的利益纠葛逼迫他不得不拜服于赵王脚下,他甚至没有娶赵王的一个亲妹妹以表忠心。这样的人,难道会比他母族、妻族的那些元老长辈更加忠诚么?他的话会比那些血缘亲情羁绊更管用么?


    可他驾驭不了那些人,他也已经沦为他们攫取私利的工具。


    而今的一切都不是郇寰曾经构想的,只有沈明枳,超出预期。


    但他现在很混乱,想不了、不敢想他和沈明枳之间的那些复杂,只有眼前最切身的利益能让他暂时清醒。


    赵王密切关注着郇寰的神色,试探地问:“留下来用饭吧?”


    郇寰将自己从思绪中抽离回现实,“不了,多谢殿下好意。”


    赵王沉默了片刻,又道:“令妹的事情……节哀顺便。”


    一瞬。


    两瞬。


    三瞬。


    郇寰微微睁大了眼睛,一股意料之中又在情理之外的咸腥味涌上喉咙。他读明白了赵王脸上不自然的愧疚。那毒的的确确是赵王,不,是赵王派的人下的,可就如所有罪责最后都要由赵王负担一样,他得替那些人胆大妄为的误伤向自己这个臣子致歉!


    那毒从何而来?怎么下的?真的就是要毒死秦王吗?那他们之后还会疑心病起转而要杀晋王、沈明枳、抑或是他郇海山吗?赵王又是何意?是在施与他这个被架空了的君主对臣子的歉意和信任吗?


    这样重大的事情,竟然没有人与他商量!


    郇寰为自己感到可笑可悲。他咽下了这股咸腥,平静开口,闻到了一丝血腥:“是谁的提议?”


    赵王摇头,只苦涩地抿着嘴角。


    他不能说。


    他在维护那个人。


    郇寰感觉这股直冲天灵的心气也随之消散。


    也好,不知道也好,免得他再生起什么荒唐的念头误了大事。


    只是,沈明枳那边……


    郇寰的心又揪了起来。他感觉书房里太闷了,闷得他喘不过气,一直等他回到了襄阳侯府,这种感觉也没有丝毫减弱。


    侯府曾是威压了他整个少年时代的猛兽,但这头猛兽的爪牙已经被自己一根根拔去,还要伏在自己脚边摇尾乞怜,可这种烙印似的伤痛却无法痊愈。他不再畏惧这里面的任何一个人,没有人能让他卑躬,他是这座独属于自己的华贵牢笼的唯一主人,可他依旧像个孩子一样不愿回到这里。更兼,他的公主现在也在这里。他分明时时刻刻都想让沈明枳出现在自己眼中,现在却不敢见她。


    他想起了四年前。


    皇后已经死了四年。


    皇后竟然才死了四年,可郇寰分明觉得这早就是上辈子的事情。


    时间抚不平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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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遗忘可以,他们之间的若即若离、时好时坏、时近时远的关系,直让他误以为沈明枳也会忘记至亲离去的痛苦。可他的母亲萧夫人已经走了十六年,他至今不忘,何况只是四年。


    郇寰走近他们的那间厢房,灯是灭的。这种感觉又让他想起了过去数不胜数的夜晚,他也是就这样在沈明枳的屋外静静立着,等月珰给自己禀告说,他的公主睡得很熟。然后他就会离开,去书房或是郇府的卧房,打发自己的残夜。


    但今天不一样。


    沈明枳并没有睡,款款从廊下走了出来,“你回来了。”


    在有情人眼中,她不是从廊下黑暗中走出,而是自画中走出,提灯走入心房。


    郇寰应了一声,走过去顺势牵起了她微微发凉的手,“累吗?”


    “怎么了?”


    “陪我说会儿话。”


    沈明枳点头,余光趁着夜色悄悄打量着郇寰的神情,不禁对赵王收到的那个消息更加起疑。郇寰并不是个感情外露的人,但或许是相处得久了,郇寰一些细微的表情变化所代表的意思总有迹可循,沈明枳还是看出了他遮掩不住的疲惫——比去时更盛的疲惫。


    她落后郇寰半步,亦步亦趋着,心思正飘忽不定时,一缕清幽辽远的香味钻进了鼻腔,随后又一路深入,直至平复她日趋躁乱的内心。


    郇寰没有熏香的习惯。


    沈明枳不知道自己又要开始胡乱揣测些什么,就见郇寰领她走到了侯府书房。婢女将书房里的灯烛都点燃,然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门轻轻被带上的瞬间,沈明枳也感到了一股说不出又无处不在的陈腐的气味开始作祟。


    郇寰深吸一口气,仰头望向正对着大门的匾额。


    郇氏一族所有的腌臜和荣耀都藏在这里了。


    沈明枳为了避嫌,几乎从来不主动去郇寰的书房,公主府的那座如此,侯府的这座亦是如此。郇寰也不允许除了冬至、郇杭以外的人进去,郇七郎也没有这个殊荣,一旦有正事要和长兄商量也都会选在自己的书斋或是边上用作会客书房的花厅。


    不过沈明枳曾被郇寰带着进去过他的书房。他是个纯正的文臣,书房也和那些文臣的书房一样,堆满了书卷,很风雅,但再仔细看看架子上摆着的书,天文地理、奇诡怪谈,应有尽有,独独少了经史子集。而这间属于武将世家的书房,竟是摆满了四书五经,几本兵书在角落显得十分寒颤。


    郇寰将目光也移到了这摆满了一面墙的书卷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很久都没有说话。等他开口,沈明枳觉得自己的手都在他的掌心里捂出了汗。


    “这里其实还有一只暗格。”


    郇寰轻轻松开她的手,走近那面墙,扳动书架上作为装饰的一株珊瑚树的枝桠,随即听见“咯吱”一声,这对称工整的书架自中缝处自动弹开来,被郇寰用力一拉,一间半人高的暗格出露墙体,一尊由整块黄玉雕琢而成的弥勒佛像端正地摆在中央。


    饶是沈明枳在宫中见惯了奇珍异宝,也还是因这尊玉佛而惊心。但她见郇寰看向这佛像的神色很是复杂,有嘲笑,有可怜,有无奈,有悲哀,独独没有所有人见此佛像时第一眼就该有的吃惊和肃穆,也没有主人家的骄傲和珍视。


    郇寰不信什么佛道,这尊佛不是他的。


    萧夫人信佛,但这尊佛也不是她的。


    那是属于这间书房原来的主人——郇寰的父亲吗?


    郇寰很少提起他的父亲,即便提起了,也全是手持棍棒的严父形象,比郇寰用言语所摩画出来的萧夫人的形象还要刻板得多。


    “你知道这是什么佛吗?”


    故太子妃梅问香信佛,故而沈明枳幼时也跟着她熏陶过一会儿佛法禅义,勉强还是能够根据这尊佛像的姿态辨别出他是三世佛中的未来佛——弥勒佛。但沈明枳觉得郇寰并不需要回答。


    果然,郇寰自问自答:“弥勒佛,未来佛,求来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