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不一样

作品:《朱明承夜

    话落,郇寰兀自轻笑了一声:“求来生不为血亲而为夫妻。”


    沈明枳眉头一跳,预感自己即将听到一个惊世骇俗的故事。


    郇寰目光深远。


    “我有个姑姑,庶出的……”郇寰顿了顿,嘴角微微用力,似对自己说出的“庶出”二字十分厌恶,但他还是将自己拉入了一段陈腐得发臭的往事里:“遇人不淑,夫家遭难,年轻守寡,我父亲便做主将她接回了侯府,祖母虽然不悦但看重郇氏一族的利益,便没有反对。”


    “后来,她竟然怀孕了。祖母本来打算再将她嫁出去的,十分生气,彻查后发现这孩子竟然是我父亲的骨血……”


    郇寰嘴角的那一个荒谬的嘲笑暴露了他内心的想法,他又嗤笑了一声,停了片刻才悠悠续道:“我父亲是祖母头生的儿子,最是宠爱,挑遍了门阀士族最后看中了兰陵萧氏,萧家往下走而郇家往上爬,恰好‘般配’。”


    他越说越讥讽:“若是别的女子怀孕也就罢了,我父亲从小不风流,祖母很心疼她这个儿子,就算是为了她第一个孙儿她也会让那个女人进门,况且我母亲那么‘贤惠’;但这个不行,这是乱//伦。”


    乱//伦。


    沈明枳从这两个字里听出了森森寒意。


    寻常人家尚且无法容忍,何况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虽然大族中也从来不会少这些烂事。同父异母兄妹生出来的孩子会是怎样的怪物?这样不为世俗所容的把柄落到有心人手中又会翻起怎样懂得风浪?沈明枳几乎不用听,就知道接下来的故事会有多么血腥。


    但郇寰是刑部的官,多么血腥残忍他都能云淡风轻:“祖母就将她们处置了,连带着那些知情的统统不留,然后,风风光光地迎我母亲进门。”


    郇寰的目光随着话语重新落回到这尊佛像上来,“这玉佛大抵是这么个来源,将错就错,明知故犯。”


    将错就错,明知故犯。


    这八个字有如一道沾了凉水的荆条,狠狠地鞭打到了郇寰自己身上。


    借物起兴,原来是这个意思。


    郇寰收回目光,垂下眼睫,余光瞥见沈明枳垂在身侧的那一只手,在他们两个身体制造出来的阴晦之中显得那么遥不可及。他分明一下子就可以握住,然后捧在手心里、贴到心房前,或是就这么握上一辈子,至死不放。


    可他不敢。


    意识到“不敢”这两个字竟然会出现在他郇海山的字典里时,他整个人有如晴天霹雳。


    是了,他不敢,他怕自己也不能免俗,然后无药可救地自愿溺死在这情海无边。而他的公主,又像是那么冷静自持的一个人,冷静到几乎冷酷冷血,在引诱他沉醉情爱的同时在岸上一边观望他的窘迫癫狂、一边用脚尖挑动水波。她或许动过情,被自己、被欲望拨弄得动情,但好像从未动过心,她的一些状似无意的举止会让自己为之着迷,可她却还是“状似无心”。


    郇寰害怕自己也成为欲望的奴隶。


    将自己的心挖出来奉到别人手上,任之摆布,甘之如饴。


    他深深吐了一口气,“明知故犯。”


    他又自嘲:“活在这座侯府里的人大多不太正常。”


    他的父亲姑姑,他的叔叔婶婶,他的妹妹,还有他自己。


    一些人汲汲于人世的富贵,不惜虐待杀人、毁尸灭迹;一些人营营于俗世的欲望,不惜违背人伦、践踏礼法。还有一些人,生来就是这世上一顶一的恶人,他们像是出生时就将自己的心——真心、良心、善心,乃至于黑心,全都扔在了娘胎里。他们是群没有心的人,凭着天生的吸引犯下这桩桩件件不可饶恕的罪行,伤了、剥了、吃了那么多的无辜,风高放火,月黑杀人,而他们恍若未觉的模样让人恨之入骨又无可奈何。


    更有一些人啊,或许他们本性纯善,比猫儿狗儿天上掠过的燕儿还要纯良无害,他们也不想沾血,只想干干净净地来再干干净净地走。可事与愿违啊,要么为了情感,要么为了欲望,他们还是被各种各样地堕落染得面目全非。到最后,他们却成了最脏的那些个,他们却成了最痛苦的那些个,俗世的享受是一丝一毫也没有宽慰那些个永难解脱的心,世俗的成功也永远无法洗刷他们自言有心无意犯下的任何罪孽。


    他郇寰究竟是那种人?


    抑或者这些人都是他。


    在这座等级森严的侯府里,他无疑是既得利益者。因为出身,他便可以毫无负担地奴役所有人,贱卖他们的思想,碾压他们的灵魂。可是他却像个小孩子一样,告诉与之同行的这些人,说,他想当个好人。


    然后他们笑着说,好啊,你去当个好人。


    他们似是觉得,这只是个笑话。


    事实证明,这确实也是笑话。


    潜移默化,他已然改不了这些恶毒,越努力地要当一个好人,他越觉得寄生于自己血肉的虫子正越发努力的啃食着他的躯体,这躯体之痛,痛到极致,便成了灵魂之痛。


    这时候就看见他们笑看着自己,笑着迎接自己的回归。


    他们甚至不去责备自己折腾了这么多是非。


    而自己呢,这时候已经被“当一个好人”与“是一个恶人”双方撕扯得生不如死。


    因为到头来,一切都在证明,他们是一样的一群人。


    沈明枳抿唇,心中已经将郇寰真正想说的事情都琢磨清楚了,又不知道自己动了什么心思,伸手试探着轻轻碰了下郇寰蜷着的手,然后一把握住,“你和他们不一样。”


    一瞬。


    两瞬。


    三瞬。


    郇寰已经捋不清自己的呼吸,也捋不清自己的想法,方才所有的自持、冷静、警告都化为乌有,只有一个声音逐渐喧嚣,驱使他想去拥抱她、亲吻她。


    郇寰咬牙,将这种冲动暴力镇压,在煎熬之中静静地等待沈明枳的后文。


    他不善于等待,也不喜欢等待。


    可现在,他成了“等待”最得意的门徒。


    但沈明枳戛然而止,似是有意,又状似无心,或者她也觉得只这一句就可抵千言万语。她善于摆弄人心,善于玩弄人于股掌,善于攻破他的一切心防,然后让自己缴械投降。


    她在劝自己。


    她这么聪明,怎么可能猜不到自己用旧事为引,说了这么多不过是为了一桩案子,一桩和多年前皇后案颇为相似的案子,即便当年死的是她的养母,现在死的又是他的妹妹。


    她在劝自己,劝自己“从良”,劝自己守正,劝自己重新选择。


    这个“劝”虽然让他感到煎熬,因为这暗示着他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了;但这个“劝”又让他受宠若惊。他了解沈明枳,如若他郇海山于她而言有若无物、毫不重要、毫不在意,那她根本不会冒着风险来劝,她会伪装,会骗,会把自己哄得团团转然后,一刀两断。


    郇寰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悲多一点还是喜多一点。


    放在从前这种局面全然是天方夜谭,但现在完完全全发生了。


    “你在劝我。”郇寰将他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沈明枳面色不改,似是在考虑些什么,但仅仅是这考虑的瞬息就让郇寰心鼓擂裂。


    他还是不可遏制地陷进去了。


    他简直不会等待。


    好在,沈明枳终于想通了,随即,她扬起脸,踮起脚,不避讳书架中央的这道裂痕中的玉佛正慈沐众生,像郇寰曾做过的那样,亲上了他的唇角。


    他的唇角的耷拉的,还沾着经年累月的苦涩。


    是,她在劝郇寰,不仅仅用最现实的利益出路,还有她这个人。这未免有些胡搅蛮缠和异想天开,本不该是她沈明枳的作风,但郇寰过去的每个眼神都落在她的眼里,随着日久情生,她也读出了其中深意。她惊诧、惊喜、惊慌,惊诧于郇寰这不为人知的一面,惊喜于也有人真心爱重自己,惊慌于不知所措。


    向来有条不紊、成竹在胸的沈明枳猝不及防。


    她并未真的体会过这种味如毒药的情爱,但她见过。大姐姐和齐珏和窦宙的往事让她看不起这种感情,沦落其中只会让她惶恐、羞愧、愤怒、无所适从。即便是宁晨铎,不过也只是童年的玩伴、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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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过客,沈明枳觉得他对自己的那种感情更多只是一种依恋和不舍,毕竟他们亲如兄妹,但从未袒露心扉。


    一切可以处理成亲情和友情的感情都让她如鱼得水,她也以为她自己也将这么从容下去,直至死亡。


    但这个时候,有个人出现了,也不问自己愿意与否就将可以左右人死生意志的刀剑递至自己的手上。她不是个好人,但这个时候却因为刀剑在手而莫名其妙生出了一种要将刀剑持稳、不去伤人的责任感,或许也还是大姐姐的影响,让她不忍心像齐珏一样用这把剑去滥杀一个生灵。


    可是,与此同时,她还在算计、估量,想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傻子将自己的命毫无怨言地交到自己手上,什么时候这种驱使他莽撞的冲动会随着理智的复苏而消亡,毕竟郇寰是个,强大的人,善于伪装的人,刀锋对准敌人的同时也不惧割伤自己的人。


    落入这样一个人的股掌,简直无异于自杀。


    见过大姐姐、太子长兄、皇后娘娘他们的此生,沈明枳就根本不会想象像郇寰这样的人能、会永远地、无条件地、毫无保留地,去爱一个人。


    她也不相信自己能会永远爱一个人。她会每天都陷于惊忙和惶恐,猜疑和算计,这样的日子会折磨死她。


    甚至说,她应当都没有去爱的能力。


    即便曾经有人给了她毫无保留的绝对偏爱。


    但她学不会。


    她是个残疾的人。


    爱从来都不是治愈的良药。


    因为死而复生只是美好的幻想,所以她无药可救。


    可是郇寰啊。


    在他都没有了解到最真实的她沈明枳是个什么样的人前,就这么匆忙地卸下心防、奉上刀剑、戴上枷锁,这样会害死他的。


    沈明枳感受到了郇寰的僵硬,和紧随其后的震动与热烈。他反客为主,护着她的腰将人抵在了桌沿,然后将她整个人都圈入怀中,在弹指之间就让两颗心都近得可以相照相印。


    他轻吻她的嘴唇、脸颊、耳垂、脖颈,甚至连被他拨开的领子后的锁骨之上也留下了他的痕迹,他已经被自己胡思乱想里的旖旎撩拨得情难自禁,他再度害怕于情爱的威力,又头一回替那些屈服于欲望的人们默默叹息。


    出了赵王府他特意去了一趟慈悲寺,他在那里一直呆到了天黑。


    他以为自己重获宁静。


    现在看来,他没有,反而更加疯狂。


    他好似理解了那些,内忧外患之时、国破家亡之际,仍然沉迷酒色的亡国主。除去那些天生不慧的、年岁不永的,剩下的大抵都和他一样,只能在歌舞欢乐之中、在他们脱缰的欲望之下,找到片刻虚无缥缈的解脱。


    这真是解脱吗?


    他越亲越凶、越吻越深,直到他听见沈明枳的呼吸也乱了,他却停了下来,双手捧起她微热的脸颊,轻轻蹭过她发凉的鼻尖,直直闯入她在烛光映照下深邃沉寂的眼睛。


    他忽觉自己似在亵渎高坐于明堂之上的玉塑,骤然觉出了自己的卑劣下乘。


    短暂的清明中,他想起了沈明枳大病初愈,抑或者她的病从未好过。


    心病难医。


    郇寰收起了自己的心思,最后亲了亲沈明枳的额头,“让我想一想。”


    沈明枳倏然抬眼,郇寰看见了睫影退散后那一丁点有如旷野磷火般的光亮,又如同一颗小石子投入了那片静谧,随后漾起了无数的水波。


    他知道改弦易辙的后果,秦王身边容不下除了介含清以外的人,他会失去滔天的权势和践行自己志向的机会,甚至于在未来的某天死于帝王的猜疑,他可能还需要沈明枳的保护来免于一死;同时,一旦赵王重新得势,抑或者有其他变故,他都会成为下场最为惨烈的叛徒而被钉死在耻辱柱上,他会失去一切。


    总而言之,他进退维谷,他在劫难逃。


    可他也得为自己曾经的选择负责,哪怕是生命的代价,哪怕是赔上自己做主的机会。


    但他得循序渐进,他得好好想想,抑或者,和相伴相随多年的那个自己做个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