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第一百二十四章 慈悲心

作品:《朱明承夜

    宾客迎得差不多,长荣和张家长媳便相携回来,正好听见梅依径这刻意的一番话,长荣脸上是和张家长媳一样妥帖的微笑,但心里早就乐得开花,牵了长华往廊下走,还命人将桌案再往外面挪上一些,好将场上的一切看得再真些。


    今天长英是跟着沈明枳来的,长荣再不待见赵王一家也不好下沈明枳的脸面,但笑中带讥与欢,比冷言冷语更加灼人肺腑,长英跟着窦晴柔修炼得炉火纯青,寻常这样的膈应是伤不到她的,但意中人再度失约这样可以让一个青春少艾的姑娘凄然落泪的打击,这一刻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她的心坎上。


    “老九你怎么才来啊!”邕国从帘下探出头,朝着缓辔而来的秦王笑喊道。随后就见已经跨坐于高头大马准备上场的晋王沈明戒打马而来,勒马横到了秦王面前,整个人在春日阳光之中闪出夺人眼球的光芒,“九哥来打一场?”


    秦王扫了一眼场上,又远远朝廊下的邕国等人颔首示意,这才拒绝了沈明戒:“不了,今天没兴致。”


    卿澄大笑,也骑着马而来,“今天的日头是从西边升起来的!咱们的秦王殿下居然对打球没兴趣了!”


    沈明戒调转马头,放过秦王老九,随他慢慢走近缓缓下马,扬眉笑问:“九哥许久不去打球,开春也不去打猎,稀奇啊。”


    老九甩了马缰,边走边摇头,潦草轰走了这一帮狗也嫌的少年郎,没几步走到栏杆之下,就见沈明枳倚栏品茗,眉宇舒展,精神头几乎要胜过这三月明媚,心中怨念又起,“十妹妹气色不错啊。”


    沈明枳微笑:“九哥气色倒不怎么好。”


    拜你所赐拜你所赐!如果你没有通过临川和申二的那个媳妇这两张大嘴巴到处宣扬我和介家妹妹的绯闻,我也不至于这么心力交瘁、里里外外不是人!


    老九忍住摔她一个白眼的冲动,拿出自己在宫里装孙子的耐力,朝着猫儿似的探出头来的长英报以一个温和的微笑,“长英妹妹也出来玩了?”


    “是啊,不能浪费春光。”


    长荣提裙走来朝老九见礼,“我还以为九哥不来了呢。”


    “梁国妹妹亲自下的帖,我怎么可能不来。”老九又见自长荣身后走出的长华,落落大方,早不见先前在宫里那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畏缩样,整个人打扮得有如一朵盛开的芙蓉花,他不由得真心赞上一句:“长华妹妹精神也不错啊,可与三春光景交相辉映。”


    长华很不好意思,“九哥过誉了。”


    长荣无比欣慰,即便老九缓过神来忙要一碗水端平又使劲夸长英更加漂亮,这也碎不了她今天的好心情,和张家长媳一起主持马球开赛时声音都无比婉转。


    沈明枳拍拍身边的空座示意老九,老九也不避嫌撑着栏杆用力翻了过来,潇潇洒洒地落座。离得更近之后,老九发觉沈明枳精神大好的花瓣之后,仍然是衰败枯萎的花芯,就完完全全和长荣、长华反其道而行之的,她们离了宫活得越发灿烂,沈明枳却更加萎靡不振。


    想当年,她也是打马球一把好手,现在只能艳羡地坐在这里看别人肆意马场。


    南巡一路受的苦摧残着她的心神,但还没有恐怖到能够摧毁曾经也无比璀璨的沈明枳,再一想这些年来赵王一派的所作所为,最不爱掺和俗务的秦王沈明伐也有了一个答案。


    他心知沈明枳绝对不愿画地为牢,可是,她想要逐鹿争鼎,牵扯上他这个胸无大志的闲人做什么!为了偏居偷安,他不惜摔断自己的腿、赔上他这辈子全部的脸面。他只想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日子,不在乎皇权最后花落谁家,只要将来新帝登基能容他享自己的乐子,那他就臣服。


    在他们这些兄弟姐妹中,沈明枳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已经算是日子过得极其顺当体面的人了,她又是个自视甚高的性子,南巡一趟过后更加瞧不起自己,现在做什么要拉这个早就成为彻头彻尾的废人下水?就不怕拉自己给沈明戒挡剑之前反倒自损八百?


    老九的脸上挂满了笑容,但眼中、唇角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是出自真心。


    这些跑马场、销魂窟早已变成了一场场争对自己的鸿门宴,琼浆玉液如毒药、佳丽窈淑似毒蛇,纵然他从里而外都烂透了,也不愿身陨这样的腌臜之地。


    长英自梅依径来过后,一直心中发堵,有话噎在喉咙口,等到老九一来,更加什么话也不能说,只能故作风雅地摇着团扇,看着场上风云变幻的赛况,以求他们兄妹叙完了话老九赶紧走人。但老九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也丝毫没有看出长英送客的征兆,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沈明枳聊了几句不关痛痒的闲话,终于在他的耐心耗尽时,场上铜锣三响,一方筹胜一局。


    得意洋洋被簇拥在中央的正是沈明戒,老九眼神一暗,点了点沈明枳的搭在栏杆上的手背,“你想去骑马,我帮你牵绳。”


    沈明枳眉峰一跳,心知他是有话要说,懒懒随他起身时扫了一眼正随众欢呼的长英,便跟上他的脚步往后蓬马房而去。


    沈明枳上马不算吃力,只是坐上马背的一刻,她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幻觉,骑马似是上辈子的记忆。老九顺手就要跨上沈明枳身边的那一匹黑马,就听居高临下的沈明枳冷嘲他:“你不是要给我牵马吗?”


    老九不悦地皱了眉,但还是乖乖地接过沈明枳骑着的枣红马的缰绳,确定沈明枳坐稳后才步出了马棚。


    这一片跑马场他们都熟悉得很,直如他们熟悉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马场后有一片草坪,因着场上新开的赛事焦灼,达官显贵全集中在前头,除了少数偷闲多懒的或是别有计划的,这一片都是空荡荡的嫩绿色,也方便老九将那些不能说的、不好说的一并砸向沈明枳。


    这匹枣红马不算高,但沈明枳坐得很直,垂眼睨人居于此就如居于庙堂之上,不怒自威已经是老九对她的伪装最深切的体会。且每每见她有此神态,老九就有会产生自惭形秽的感觉,那已经长好了、曾经被自己刻意摔断的腿又会隐隐作痛。


    故而这次,他背对着沈明枳,声音随着迎面的风吹入马背上人的耳朵:“老十,你就和我直说吧,你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沈明枳略略思忖,逐渐将老九这番话中暗含的意蕴抽丝剥茧地找出来,随后又将这个意蕴混到此前诸多推测和事实之中,竟然得出了一个让她有些目瞪口呆的结论。


    许久没有得到回答,老九也不着急,而是慢慢牵着马走着,直到他以为沈明枳不会有回复时,沈明枳才将这个大胆的推测说了出来:“你不喜欢介姑娘。”


    老九实在没想到她竟然会猜到这个上面,但他不是个傻子,稍微一琢磨,也品出了自己言辞中的暗示,瞬时叫苦不迭。他不能承认,也不能辩解,他也没什么可说的,可如果他不说话,这段谈话的主动权又要落到沈明枳手中,这是他不想看到的。


    沈明枳容不下他的纠结,也不容许自己在这样的震惊中沉浸太久,抓住机会向他发难:“你知道为什么过了这么久,父皇还没有再立太子?”


    老九被迫断了思维,连忙组织语言、投入精力应付沈明枳的发问:“不知道。”


    沈明枳轻笑:“你的确不知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老九牵着绳的手一紧。


    “咱们的这些哥哥,各自有各自的风光,但风光如五哥赵王,父皇还是纵容吴王与之相争。他只是谁也不满意而已,不满意魏王,不满意赵王,不满意吴王燕王……”


    老九略感不安。


    果然,沈明枳下一句就是:“因为,他最满意你。”


    “他们有的你也有,他们没有的你还有——”


    老九冷笑:“你确定吗?”


    沈明枳微扬起脸,静待下文。


    “三哥的魏王是世家门阀捧出来的,五哥的赵王是无穷的钱财换来的,六哥有前锦麟卫指挥使肖执真的暗中支持,七哥有整个西南氏族相护,”老九不吝于将沈明枳也与男子同列,但他不能这样直白地激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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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只能将自己的“恶意”全都加诸沈明戒身上,“就连咱们最小的十七弟,你最心疼的戒子,也有你这个姐姐的庇佑。”


    有了沈明枳,就等于有了无边的圣宠,就等于成了半个太子。


    老九一仰身子,“你瞧,我什么也没有,自我七岁上就没了生母,我的生母出身卑微不得圣心,我文不成武不就,现在都已经这个岁数了连个正经差事也没有,为了不去南巡我绞尽脑汁吃了苦头,父皇更是一眼也不想再看我——你说,我有什么?”


    沈明枳望着远方连绵的山峦,从迢迢青山的那一边仿佛可以看见已经远去的故人,有血亲牵马,悠然无事,这是连居士隐者都羡慕的清闲。可她正在浪费这样的清闲、粉碎这样的雅致,让这一切的世外光景都沾染上世俗温蠖。


    “你有,他们都没有的仁心。”


    这应当是,他们兄弟姐妹所有人对故太子最高的评价,也是唯一留存的印象。老九觉得无比荒谬,但他嗤笑不出来。


    “这一座后宫里,每一个奴婢的名字你都叫得出来。”


    仁心被很多大儒阐释过,或深奥或浅显,但都不如梅如故曾说过的这一句话来得深刻。太子长兄常常会反思自己,为自己的过失而惶恐愧疚,梅如故是真的懂他,故而在安慰他时便也似沈明枳这样说出了这句话。他的仁心不是儒家所说的“爱有等差”,好在他有坚如磐石的原则,让他的仁善不至于沦落为善恶不分、正罔不辨的妇人之仁。


    但老九以为,他的仁都是装出来的。他只不过是见识过宫中兄弟厮杀的惨烈,打算万事不沾,只求平安。母妃生前对他唯一的期许就是,好好活着。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不负母亲所望,好好活下去而已。


    可圣上不这么认为。


    这是多么可笑的误会。


    毕竟真正怀着一颗仁心的人已经死绝了。


    但凡赵王表现出多一点的仁慈,多一点的天下大义,也不至于斗倒了魏王还被吴王羁绊至此。


    真是可笑。


    沈明枳的话没有说完:“他们的狠辣你也有,他们在朝中的援助你也有……”


    老九从自己的胡思乱想中抽离,一阵恶寒。沈明枳话中的援助必然指的就是介含清。他千防万防,防不胜防,还是让介含清也陷进了这样肮脏的泥潭。


    “更何况,你的援助,无人可比。”


    柳曦既是出了名的中立,谁也拉拢不了,除了入阁,他也已经当到了顶没什么好指望的;楼宥谦老得掉牙,剩下的‘高风梁介’四个人中,介含清最年轻,又是柳曦既一手提拔上来的,在朝中很有声誉,他的路不可谓不光明,前途无量。


    而赵王派的中流砥柱郇寰,虽也是年轻有为,但整个刑部在圣上眼里早就脏透了,六部之中,刑部也算不上领头羊,三法司中也不能一家独大,除了郇寰本人有些可圈可点的地方,在圣上眼中,赵王手中的刑部是完全不能和柳曦既手中的都察院相提并论。


    术业有专攻,总不能把一个郇寰分成好几半,去分管吏户礼兵。


    老九深深叹气。


    他早该想到的,与自己的交往会给介含清带来多大的麻烦。如果介含清真的打算投靠自己,就可能违背了他一以贯之的志向和本心,且说不定在他们大业建成之前,介含清就会被他的恩师、良友、贵人,刚正不阿又守经达权的左都御史柳曦既扫地出门。


    他如何担得起这样的责任,如何对得起这样的恩情。


    可现在一切都快要发生了,沈明枳以为他和介含清暗通款曲是为了密谋践阼,说不定赵王吴王都是这么想的,他们已经退无可退。但这叫他如何甘心,如何甘心看着自己梦中愿景远去而自己无能为力。如果沈明枳不曾刻意渲染,他们何至于这么快就逼近悬崖而无路可退?


    秦王老九真的愤怒了,“沈明枳,你是想让我和他们斗,你的戒子好渔翁得利是么!”


    沈明枳坦诚:“你说得对,一点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