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米拉·艾斯莉在等人。她微卷的红发柔顺披在肩上，漫不经心地呷饮着手中青绿色的西芹汁。


    她无疑是富有魅力的。即使她明显有人约，餐厅里也频繁有人为她侧目。


    一位侍者放下一碟精致的蔬菜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巾下别出心裁地藏着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明晃晃地写着一串电话号码，下列一行小字：


    “赠予美丽的女士。”


    艾斯莉抬眼，离她不远处的一位仪表堂堂的男士朝她眨眨眼，不经意露出他腕上名贵的手表。


    艾斯莉单手托腮，轻声把侍者唤过来。那盘蔬菜一点也没动。


    侍者安静又礼貌地走过来，低声询问他能做些什么。


    艾斯莉以不大不小的声量开口，确保他能听见：


    “为那位先生上一盘蔬菜碟，我买单。”


    男士顿时自得起来，不由自主地整理起领带。更令他兴奋的是，身姿曼妙的艾斯莉施然走过来，如一朵娇艳的玫瑰。


    等艾斯莉坐定，男士迫不及待地开口。


    “你也喜欢素食主义？”


    似乎发现自己显得有点急迫，他马上找补一句：


    “我是说，像你这么美的女士，过度减肥可对身体不好。”


    艾斯莉：“还行。不喜欢你这种。”


    男士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观察半天，终于注意到艾斯莉手上不起眼的彩虹戒指，顿时找到了自己被无情拒绝的原因。


    “你不喜欢男人？”


    “我不喜欢人类。”


    无视男士脸上挂不住的体面假笑，艾斯莉又施然走了回去。


    这会儿她等得正主终于到了，乖巧地坐在座位上，仰头看她。


    黑发黑瞳、灰色大衣，浑身上下只有黑白灰配色，远处看像一只漂亮的大浣熊。


    眼下这只大浣熊开口道：“好久不见，艾薇。”


    艾斯莉徐徐落座：“你怎么确定我在这里？”


    浣熊侦探解释道：“这里人最少，风景最好。最佳位置。”


    她熟练地给艾斯莉倒了点胡萝卜汁，指节轻轻推过去，自己拿出一个低塑饮料杯，杯子上印着一行优美的手写英文——


    人类是地球的杂草。


    艾斯莉抬眸：“你还留着我送你的杯子？”


    艾伊洛思答道：“准确来说，是‘交换’。”


    当时才大一的浣熊侦探在艾斯莉举办的某次环保活动上，与她交换了礼物——一个竹纤维手提包，手提包上英文龙飞凤舞。


    人类的救途在于有限的意愿。


    艾斯莉那时还在阿卡姆大学读大二，已经是阿卡姆关键意见领袖，校内最大的环保组织‘万物之绿’创始人。


    她瞬间察觉浣熊侦探的部分潜在意图，亲自邀请她加入‘万物之绿’。


    她野心勃勃地向艾伊洛思伸手，“我的组织只欢迎同道者加入”。


    浣熊侦探找了个长椅，陪她足足聊了两小时，时不时抛出几个问题。


    “你的意思是万物有灵？”


    “不，植物也应该有她们的权利。”


    “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母亲正在被人类毁灭，可我连书写悼词的时间都没有，却不断迎来新的坏消息。”


    她们的谈话气氛很热烈，艾斯莉激情澎湃地勾勒自己的理想蓝图，而浣熊侦探倾耳聆听、时时回应，表现得像她忠诚的信徒。她顺势邀请艾伊洛思去参加组织骨干分子聚餐。


    浣熊侦探却轻描淡写地提到自己已经翘了不少课，下节课再不去会被教授发觉。


    “我需要时间考虑。”


    一天后，艾斯莉收到了一封言辞恳切、用语讲究的拒绝邮件，核心内容可以概括为“有点累不去”。


    年轻的艾斯莉不像现在这样冷淡，比现在更傲气、更激进。被愚弄的怒火燃烧着她，促使她立刻采取行动。


    她直接在魔术社逮住艾伊洛思，彼时浣熊侦探正在耍扑克牌。


    她耍得相当好，许多观众围住她目不转睛地看，视线随着牌的舞动上下翻飞。她的袖口像四次元口袋，时不时变出新牌。


    艾斯莉倚靠在栏杆上，等她表演完，马上问起那封邮件。


    “如果你有机会改变世界，为什么不去做呢？”


    浣熊侦探答道：“前提是我有能力。”


    在落日的余晖下，她侧脸踱上一层薄薄的橘红色。浣熊侦探把牌叠好，建议艾斯莉时候不早了，先去吃饭。


    艾斯莉脸上泛着冷意，问她去哪。


    浣熊侦探微叹了一口气，把牌收进袖口。脸上肌肉微动，唇角抹平，眉峰上扬，做出一个惟妙惟俏、捎着怒气的冷脸。


    几乎与艾斯莉神情一致，甚至连她极富吸引力的冷淡气质也呈现出来。


    她说：“还生气吗？”


    艾斯莉一时无言。她第一次发现自己时常神出鬼没的学妹容貌姣好。


    但很快这份美感破裂了，艾伊洛思又摆出她熟悉的浣熊气质平静脸，坦然说道，她现在要去圣斯威辛教堂，介不介意与她同游。


    艾斯莉：“……？”


    事实证明浣熊侦探所言非虚。她大大方方展现，保持着一周去一次的频率。部分跟她不熟的同专业同学甚至以为她是虔诚的教徒。


    一开始浣熊侦探还想过澄清，但很快她发现如果任由误会传播，她有理由在某些特殊节日光明正大地不去上课，而她乐见其成。


    四舍五入等于多放假！


    问：从哪里可以体现出浣熊侦探是虔诚教徒？


    A.服饰


    B.用语


    C.生活习惯


    D.名字


    艾伊洛思在只有5个选项的前提下，硬生生开辟了一条新赛道——E.吃圣餐。


    她偶然有一次跟艾斯莉提过自己在教堂的功能是“快递员”与“散财童子”。


    艾斯莉：“……？”


    可惜好景不长。在她跟伍德（Wood）讲师因理念不和闹掰后，艾斯莉为了表明自己坚持环保事业的态度，从阿卡姆大学辍学，媒体称她为“未来的环保主义魔鬼”，名声褒贬夹杂。从那时开始，她们俩的联系渐渐淡了下来，偶尔互发邮件问候，直到今日重逢。


    艾伊洛思小口啜饮着杯子里的柠檬水，不着急发言。


    她工作日有空主要因为BA公司要升级服务器，正好落得一日闲。


    艾斯莉拿起银叉，插起一块西兰花，慢条斯理地咀嚼。这种两人偶尔开口，大多时候享受美食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午餐末尾。


    艾斯莉放下叉子，用手帕优雅地擦拭嘴唇，扔下一个重磅炸弹。


    “你不问问我达格特（Daggett）工业资助的事儿？”


    “那家做化妆品的公司？”


    “化妆品？那不是他们的主要投资范围。”


    艾伊洛思顿时意识到自己失言。游戏中哥谭市也有“达格特工业”，主营范围是化妆品。而多谭市的达格特工业投资广泛，尤其在医药、机器人领域有着赫赫威名。


    这奇妙的巧合，她不禁怀疑达格特工业向BA公司买了软广。


    艾伊洛思咬了一口饱含水分的生菜：“你打算接受吗？”


    艾斯莉：“为什么不呢？”


    她绿眸波光粼粼，“一个公开支持，你曾经提过，傀儡人的邪恶企业？能赚他们的钱，为什么不呢？”


    她嘴角含笑。


    艾伊洛思庄严声明：“我是科技保守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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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傀儡人(golem)是敬称。”


    她暗自在心里补充一句，比罗伯特(robot)要文明的多。


    傀儡人又称哥连，在传说中哥连是由粘土所造的假人，由于嘴里刻着神之名，从而获得生命。从词源而论，哥连这个名字更富有宗教色彩，更富神的灵性。而罗伯特词源“奴隶”，意味着人类的仆人。


    在机器人是否能获取公民权变为一大政.治热点的多谭市，艾伊洛思用语相当谨慎，甚至曾经被部分人误以为是“机器人人权”的激进派人士。


    艾斯莉：“你今天剩下时间的打算呢？”


    艾伊洛思：“去一趟老地方。”


    老地方自然是圣斯威辛教堂。


    -


    赖利神父慢慢清扫着内室的灰尘。


    阳光透过彩窗倾泻入室，教堂的地砖上印上瑰丽绚烂的五彩色光。


    布道台上方是救世主的雕像：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子，双臂展开，被钉在巨大的黑色十字架上。不同于常见的耶.稣像，该雕像栩栩如生地展现了救世主受难时的痛苦，显得有些狰狞。


    他听到了有人进来的脚步声，没有回头，只是默不作声地继续扫地。


    来者径直走到他附近。募捐箱里传来沙沙钞票摩擦声。


    赖利神父对这个女孩有深刻印象：一是因为她法定监护人，更准确来说是养母，玛丽女士相当慈善慷慨；二是她曾经多次受养母所托来捐款、捐物资，有时蹭一顿圣餐；三是她曾经将《圣经》称呼为‘文学’，而他严肃地向她纠正，“这不是文学，这是历史”；四是她有一次亲身与‘教会吉祥物’交谈过一次，并事后向他建议带‘死亡天使’去精神类医院看看。


    赖利神父：“……”


    死亡天使是一位金发男子。他真名不详，死亡天使是他坚持给自己取的教名。


    哪个正常人会给自己取一个如此古怪的名字呢？


    死亡天使是一种逝世神，在神话中职能为接引灵魂去天堂或地狱。


    赖利神父年轻时一直担任圣斯威辛孤儿院主要负责人，照顾一堆没人要的孩子，后来被调动来圣斯威辛教堂工作，减轻他的负担，安享晚年。死亡天使在赖利神父来之前，已经成为了教会吉祥物。没人知道死亡天使从哪来，他自己似乎头脑受了伤，记忆断层，也不清楚自己的来历。除了有时会说一些胡话以外，死亡天使干活勤勤恳恳，教会也就养着他。


    回忆完往昔，赖利神父拿出一一本厚厚的本子，薄薄的眼皮一掀，声音苍老浑浊。


    “老规矩。”


    老规矩是登记捐款人的数额、日期、名字，名字可以写代号，不一定要真名。


    赖利神父已经垂垂老矣，身体也大不如以前。即使教会希望他能停下来休息，他自己却坚持要侍奉上帝到最后一刻。


    艾伊洛思左手捻住帽子——在教堂不戴帽子是基本礼仪——右手龙飞凤舞地写下一个大写的字母E。


    她目光停滞于纸上。在她前面的募捐人，名字一栏写着“杰森”。


    她扬起眉头，认为是一个有趣的巧合。杰森是一个大众名字不是吗？


    这位不知道是何方神圣的杰森，向圣斯威辛教会捐了一大笔钱，根据名录，这位杰森同艾伊洛思一样，定期来这儿捐款。


    艾伊洛思下意识速算了一下——大约是一个月一次，金额不定，有时多有时少。


    似乎是她停留的目光过于久，赖利神父慢吞吞的声音响起。


    “有什么问题吗？”


    艾伊洛思摇头，把本子递给他。对于这位老牌神父，她向来尊敬。


    她准备早点回去休息，养足精神。


    她邮箱里正躺着一封邮件通知她明天的新测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