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昭日月

作品:《大雪

    “赫舒,”诃息拿起手中刚刻好的骨哨,吹去其上磨出的粉末,问道,“你要去哪儿?”


    赫舒转过头来,一身汉女打扮。诃息时常看不惯,可从她作了皇后那天,赫舒便只能如此打扮了。


    赫舒自己也穿不惯脚上的绣花鞋,她向来是穿小羊皮靴的。她不安地点点脚尖,说道:


    “陛下说,他新得了一匹汗血马。但是那匹马太凶,要我帮他驯马。”


    诃息将骨笛放入口中,轻轻地吹一下,骨笛发出一声尖锐而空灵的细响。


    “那去吧,驯马要好几天呢。”


    赫舒看着那枚骨笛,望眼欲穿,便说:


    “居次,我也想要一个骨笛。”


    “那这个送你?”诃息笑着说。


    她已在骨笛上穿了一根红绳,便将其轻轻抛向赫舒。赫舒接住,快活地挂在颈上,又漂亮灵巧起来。


    “真好看啊,居次。”


    “快走吧!”诃息笑道。


    *


    近来朝中出了一件大事,陛下声称母族的吕宥功绩颇丰,为尽外甥敬爱之情,将吕宥封了镇国公,全家迁回长安宣阳坊赐宅养老了。


    吕宥一夜之间多了个国公名号,却丢了庆州虎符,乃是明升暗贬了。


    国舅爷乃是陛下母家至亲,陛下作太子时是靠山,作了陛下却怕他拥兵自重、威胁皇权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大事——乃是色然归顺大靖,正式称臣,以为属国。


    胡拜提勒带回了色然的降表,也一并带回百匹良马、金银器具无数,以作大靖公主和亲之聘礼。


    而闻凇已多日没有上朝。


    闻淙从未明说,可朝中无人不知,陛下此番却是要将亲妹妹嫁去了。先帝临终前给她一个王公之名,如今却是不废而废。


    主宰命运的机会只是短暂地到过她的手上,但也不过一场泡影。到头来,她还是一枚身不由己的小小棋子。


    王公可恶,公主却好用。


    闻凇心中想。


    千音阁的舞曲排至最后一拍,闻凇鲜见地在乐曲终了后依旧若有所思,一幅心神不宁的样子。直到为首那吹竽的乐师朝她作了个长揖,她才恍然大悟,抬起头。


    “好……都挺好的。”


    她连曲子中的错音都未听出来。


    乐师脸上的神情愣了一下,此时香兰走入,同闻凇说道:


    “殿下,皇后娘娘来了。”


    闻凇匆匆赶去,诃息正坐在亭台之中等她。她如今也是汉女打扮了,稍深的肤色被层层的珠粉盖住、满头的珠翠如同绑住鹰隼的锁链。


    诃息身后堆叠几个箱子,见她过来,她莞尔一笑。


    “我听闻你要到色然去,便为你准备了一些东西。”


    闻凇这才看到,那些木箱之中俱是貂裘皮靴等物。


    “色然的冬天很长,只有穿这些才能保暖,你们中原的棉衣锦袍挡不住色然的风雪。”


    诃息说着,又从某处摸出一个瓷罐。她将罐子打开,放在鼻尖下一嗅,又递给闻凇看。


    “色然的茶叶也不怎么好。很少能买到中原最好的茶叶,这些你也带去……还有蜂蜜,色然人不养蜂,去了只有奶糖,你吃不惯……”


    她那些箱子就如同百宝箱一般,接连不断地被她摸出各样无人想到过的东西。那皆是诃息远嫁中原之后才发觉的缺漏,如今她便一个一个替闻凇补上。


    闻凇怀中抱着那一件狐裘,就如同抱着诃息沉甸甸的心。举国上下似乎都为她的和亲忙碌着,忙着准备典籍、农书、钱粮铜铁,唯有诃息,想着色然的冬天很苦寒。


    “多稚其还小,你们不会有孩子,呼乐不会害你,”诃息忽而说道,“但她聪明、又狠心,如果她欺负你,你不要理睬她。”


    她似乎想说“狡猾”,奈何她会说的中原话里没有这个词。诃息想了许久,搜刮着还未说出的叮嘱。许久她又想到一事,便说:“多稚其被惯坏了,但毕竟是小孩子。你对他好,不会亏的。”


    闻凇点点头,朝她轻轻一笑。


    “诃息,谢谢你。”


    诃息仍在想旁的事,并未听见她的道谢。她想又想起一事,便拉住闻凇的手:“你有没有骆驼?色然的西边要骑骆驼。我在色然还有十五只,全都送给你。”


    “我最喜欢的一匹是白色的,叫达布苏,意思是‘盐粒’。你要骑就骑达布苏,它的脾气最好……’”


    诃息微哑的声音在阴蒙的天色里沙砾一般地簌簌作响,千音阁在不远处,正传来辽远的箫声。


    *


    闻凇坐上马车,稍整整自己的衣襟。马车摇晃起步,她放下朱砂色的裙摆,忽而便又一双手自椅下探出,一把攥住她的脚腕。


    白日撞鬼,闻凇正要惊叫,忽而便看见一人自其下出来,容貌很是熟悉。


    那人身手矫健,一把捂住她的嘴巴,说道:


    “殿下,是我。”


    辛晚楼。


    闻凇满身冷汗一并落下来,心怦怦跳。辛晚楼松开她,她便道:“你如何在此?岂不知这世上还有君臣相见还需在马车潜藏的道理?”


    辛晚楼自知理亏,不曾解释。她只看了看闻凇丢在车厢里的那身官袍,又看向她满身的珠翠绫罗,问道:


    “殿下是已决心和亲色然去了吗?”


    闻凇神色微变,说道:“我上哪儿去,与你何干?”


    她是因辛晚楼藏在马车里而感到恼怒的,语气不由又变回原先的骄纵桀骜。掷地有声地丢下此句。


    辛晚楼却不曾因此感到半分奇异,只说:


    “我只是惊奇,殿下以女子之身封王,怎么又甘愿和亲去那苦难之地、同一个欺辱过殿下的八岁稚童作小阏氏了——”


    “公主受万民养,和亲一事孤生来有责,”闻凇出言打断,“辛姑娘竟不知么?”


    却见辛晚楼缓缓在她面前弯下腰,俯身掀开她面前车帘一角。


    “到襄王府了……”


    闻凇从那一角往外看去,正巧看到襄王府门外那一对昂首的石狮子。那对狮子是旧物。


    “我听闻……襄王府原先,也是一座公主宅吧?”


    “那位想当太子的……怀昌公主的宅邸。”


    闻凇神情巨变,难以置信地瞪着辛晚楼:“你今日来此是要说什么?你要做什么——辛晚楼,你不要命了!”


    辛晚楼却只满目留恋地遥望那襄王府最后一眼。轻笑一声,将车帘重新放下。


    “昭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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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忽而唤道,“晚楼没有父母、没有亲族,唯有烂命一条。”


    “你不要命我还要。辛晚楼,孤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从我车上滚下去。否则只要我一声令下,我便能替陛下将你就地正法!”


    辛晚楼举起空空的双手,说道:“我无刀无剑,赤手空拳,只要殿下想,现下就能杀了我。”


    闻凇不语,二人沉默对峙,马车已驶离襄王府外。她沉声说道:


    “陛下长我十余岁,对我自幼看顾,长兄如父、情同手足——六殿下呢?至于辛姑娘——孤与你的情谊就更为淡薄。”


    闻凇掷地有声地问道:“辛姑娘如何就觉得,孤会依你的意思,同孤的亲哥哥反目?”


    辛晚楼放下双手,无奈浅笑:“我自然不曾如此觉得。”


    “殿下可知,梁王是如何死的,高吟吟是如何死的?”辛晚楼缓声说道,“殿下就不觉得,兔死狐悲、唇亡齿寒吗?”


    闻凇只说:“君王之侧本就如此,终其一生战战兢兢。”


    “殿下去了色然便不必战战兢兢了——”


    “你是在找死!”


    闻凇眼中迸出的怒火灼伤了她,令她的理智稍作回笼。辛晚楼叹息一声,只道:


    “总而言之,此番即便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孤身趟了去——殿下和亲之期将近,也就在一年之内。”


    说着,她不禁失笑:


    “冬日往色然和亲……唉,这便是咱们的陛下。”


    闻凇却不作声了,面色沉如寒潭。辛晚楼怜爱万分地望着她,缓道:“殿下说自己与陛下情同手足,岂知这便是此事之中我最替殿下觉得悲哀的事。”


    “至少……沈羡亭同他不曾有什么情分在,”辛晚楼说着,便要打开车门,自行驶的马车中一跃而下,“如此看来,殿下倒是比他更可怜——”


    “你要如何趟那刀山火海——”


    辛晚楼停下。


    她拉着车门,朝闻凇回头。闻凇端坐于车厢之中,神情冷冽,连紧抿的嘴角都透着那人的影子。


    她不动声色地勾起嘴角。


    “殿下封号,原为‘昭华’……”辛晚楼缓言道,“‘昭昭若日月之明’……殿下生来便要与日月争辉。”


    “好一条贱命,好一个痴情人,”闻凇冷眼而笑,微扬的眼角锐利如刀,“为了一个六殿下,竟是要做到这种地步——”


    “并非为他,”辛晚楼喝道,“是为我父。”


    闻凇蹙眉:“辛世平——”


    “哥舒拏云。”


    辛晚楼沉声说道。


    闻凇听后不免一怔,片刻笑出声来。


    “哥舒拏云?”她笑道,“这若是让我六哥知晓你到如今还想着替他的仇人报仇,只怕要先杀了你、再一头在墙上撞死。”


    马车渐渐停下,已是到了昭王府外。辛晚楼扶着车门冲闻凇最后说道:


    “昭王殿下,你的半生,还不该被色然草原磋磨。”


    香兰方放下脚凳,正要将车门打开,扶闻凇下来,却见那门自内打开,走出的却是一个面熟的青衣姑娘。


    “欸?这……辛……”


    也不知这辛姑娘是何时上了车去。便见她恍若未闻,目不斜视地下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