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团圆夜

作品:《大雪

    沈羡亭不知自己被绑了多久,直到药物将他折腾得一点力气都不剩、昏沉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那个姓李的太医才终于同意给他松绑。


    他侧身躺在床上,福绵喂水给他,他却直想吐,半点都咽不下去。


    “那安神药药效太猛了,跟蒙汗药也差不多。”紫菱不爽骂道。


    沈羡亭搭在床边的手腕上有些红痕,紫菱今日为不伤着他,李太医让那麻绳来时她特意找了最轻软的白绢。但还是留了印子。


    沈羡亭夜里睡得不踏实,却在安神药的作用下醒不过来,到头来惹得他噩梦连连。福绵与紫菱在秋水阁守了一整夜,他半点没醒,夜里却哭了。


    福绵吓得不敢动他,紫菱便拿了绢子跪在床边,一点一点地擦去他眼下泪水,可却无论如何都擦不完。


    辛姑娘不在,谁也不能止住他的眼泪。


    沈羡亭不到天亮就醒了,醒来声音嘶哑,一开口嗓子便疼得要磨出血一般。福星端来的热水他到了此时才喝得下去,紫菱问他昨夜梦到了什么,他却已不记得自己做过梦了。


    他觉得头痛,那也是安神药留给他的。


    他将涨痛的额角倚在床柱上,心绪平静得像是此刻天塌下来他都不屑跑。他已经想不起来昨日自己为什么那么失控、那么怨恨,为什么那么想杀了闻淙。


    想不起来了,他不明白。


    那天在鹿王本生图里烧出高吟吟留下的信件时,辛晚楼就同他说:


    “只要你想,我现在就潜入东宫杀了他。”


    沈羡亭那时失魂落魄地仰面看着她,朝她扯出一个苦涩的薄笑。


    “不能……不能杀他……”


    “有何不能?”辛晚楼捧着他的脸,极其真诚地说,“左右我家中人已死光,若说连累,也只连累一个安长思——那家伙的命没了也是造福百姓——我有何不能杀了他?”


    “杀了他……”沈羡亭呆滞地喃喃说,“他将他的兄弟……叔父……全都杀光了……”


    “杀了他……谁作太子?”


    辛晚楼匪夷所思:“你如今还想着要他作太子?”


    “这个天下同你有什么相干?你当了几天的王爷便开始忧国忧民了么?”


    忧国忧民么?


    沈羡亭暗自一哂。


    杀了闻淙,定令闻氏动荡、江山易主,许又招致天下大乱、王朝更迭。到那时,一切便又是他的罪。


    翦水花的罪孽已要扼死他了,他再承受不住更多的因果。


    “不报仇了……”沈羡亭蜷缩起来,觉得自己连活下去的力气都消失殆尽。


    “我的仇不报了……再不报了……”


    *


    临走时沈羡亭曾嘱托,要她务必带着闻凇尽快回宫。


    必得赶在吕宥传信给闻淙之前。


    炸去落隼隘当夜,辛晚楼便连夜带着闻凇,趁夜骑马回京。


    小白马跑得口中吐出白沫,辛晚楼便将它留在驿馆。她又接连换了两匹马,终于赶在吕宥的消息传入东宫前赶回长安。还未来得及回襄王府见沈羡亭一眼,二人便得知一个天大的消息——


    靖帝临终,命在旦夕。


    闻凇不及换一身衣裳,便带着满身尘土匆匆入宫。宫内诸人见她俱是大惊失色,闻凇恍若未见,纵马而入,径直去了太和殿。


    “爹爹——”


    太和殿内满是妃嫔,闻淙与皇后守在靖帝床边,已相对拭泪,哭了许久。闻淙闻声大惊,带着满面泪痕转头,不由惊诧道:


    “阿沁……”


    闻凇奔至靖帝床边,沾满烟尘的双手紧紧拉住靖帝。靖帝听她声音亦如回光返照,竟睁开眼。


    “昭华……你……”


    “爹爹,儿臣刚从庆州回来。”闻凇已双眼含泪,淌下的泪水与脸上的尘土混在一处,留下一道浅淡的痕迹。


    “儿臣已炸了落隼隘,色然主力如今已无法南下,”闻凇缓声道,“爹爹能放心了。”


    “阿沁如今……也能替朕……咳咳——”


    “爹爹——”


    “闻……闻……”闻淙凑近,靖帝深吸一口气,“闻泠……他呢?”


    闻淙心生不悦,暗暗将怨气按下,只惋惜道:


    “阿泠他尚在禁——”


    “襄王殿下来了,”洪公公自殿外焦急走入,身后引着一人,“如今人可终于齐……”


    他看见闻淙眼色,忽而觉得这位温润至温吞的太子殿下,似在他走入之时透出几分陌生的狠戾。


    洪公公顿觉毛骨悚然,只说服自己是看错,垂头退至墙边。


    沈羡亭是被福绵搀进来的。


    他方才从襄王府里出来颇费了功夫,太子的人守在门外,竟是打算让他在靖帝临终之时也不去太和殿演父慈子孝了。沈羡亭多少有些习武的根骨,拿了一把折扇将门外守卫尽数打了,这才带着福绵闯出来。


    到此时,便只剩一口气,撑着不晕过去了。


    福绵欲扶他跪下,谁料却被他一下拂开。沈羡亭“咚”一下便跪倒下去,朝靖帝深深叩一个头,道:


    “陛下……”


    靖帝朝他伸出手,在虚空中无力地抓握几下:“来了……好……好……”


    沈羡亭一直俯身于地,并未接住靖帝的手。他此刻并非有意,而是他实在没力气动弹。


    他的身形摇晃一下,闻凇慌忙扶住,焦急道:“六哥——”


    “六哥。”闻凇语意关切,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闻淙异样地冷眼打量二人一眼,又飞快地转过头,冲靖帝轻声说道:


    “父皇,阿沁与阿泠都来了,如今咱们倒也……团圆了。”


    “团圆……好……”


    “太子啊……”靖帝转向闻淙,紧紧攥住他的手,“今夜一过……你便是我大靖的天子……”


    “朕盼你……勿负朕望……勿负天下……”


    闻淙叩首:“儿臣必以命当之——”


    “闻泠,”靖帝又说,“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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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亏欠你。以至于你……到现在……都怨恨朕……”


    沈羡亭并未反驳,只缓慢地推开闻凇,朝靖帝膝行上前,在他手边俯身叩首。


    “父皇,儿臣想求父皇一个恩典……”


    闻淙警惕地看过去,此人自打生下来便不准唤靖帝“父皇”,而从他又回到宫中后,他也只称“陛下”。如今靖帝将死,他倒是改了口,玩儿的一手悲情苦肉计……


    “说。”靖帝只道。


    “儿臣恳请父皇……封赏昭华公主。”


    此话一出,四下皆惊。闻凇讶异地在他身后拽拽他,轻问:“六、六哥?”


    沈羡亭只说:“昭华公主此番以命相搏、为庆州将士挣得生机……”


    “公主已有封号,”靖帝缓道,“便将她那五百食邑……再赏回去……”


    “不够,父皇,”沈羡亭出声打断,疲惫而恳切地看过去,“公主若为男子,此番……定是升官封爵的功绩……”


    他缓慢地俯身,额首触地。


    “公主之上……还有王公……”


    “六哥……”


    闻淙平静而淡漠地跪在靖帝手边,泪珠子挂在脸上,心里却冷笑不止。靖帝不言,呼吸之声逐渐粗重,想必已命不久矣,恐就在今时今地。


    “好……”


    他喘息说道,声音却已细若蚊吟。


    “那便……封……”


    “封……昭……”


    他如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扼住喉咙,半口气扼在口中。靖帝睁大眼睛望着天花,许久极重地吐出一口气。


    闻淙连忙扑上前去,紧紧攥住靖帝的手。他轻声叫一声“父皇”,未得回音,又伸手探探他的鼻息。


    床上的人大睁双眼,面色飞速灰败下去,瞬息间变得可怖。


    闻淙高声哭道:“父皇——”


    殿内妃嫔与侍人皆随着太子殿下一声痛哭而嚎哭起来,连闻凇都落下眼泪。殿中诸人,唯有还俯首于地的沈羡亭,毫无声气、不动不语。


    靖帝死讯传至殿外,几个守候多时的权臣也哭嚎起来。闻淙出面安抚,几人改称“万岁”,而其中一人却道:


    “陛下崩逝,而庆州边境战事仍尤其焦灼。臣请太子殿下隐瞒陛下驾崩消息,仍以太子之名监国。待色然兵退,再行登基之礼。”


    “恳请殿下以大局为重——”


    另几人道。


    此间大臣俱是几朝老臣,闻淙再心急也只能应下。沈羡亭此时由紫菱扶着也从太和殿内走出,他先跪下,说道:


    “陛下。父皇临终前,已答应给公主封王。”


    “孤都不急着作皇帝,你就如此急着要闻凇作王爷?”闻淙冷笑说道,并未看他一眼。


    “七殿下还无封号……”


    “‘昭’——父皇驾崩前不已说了么?”闻淙冷声说道,“这不也正是你想替闻凇同孤求的吗?”


    诸大臣在场,闻淙高声道:“封她昭王,孤今日遂了你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