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怨不得

作品:《大雪

    “襄王殿下,这禁足令今日便解了,”内监朝帘后那人谄媚地弯腰一笑,“那咱们便……上宫里去?”


    眼前的人比原先更像个没有灵魂的脆弱瓷偶,白纱遮挡住他昳丽清隽的五官,但却挡不住他惨白病态的面色。


    内监不由在心里俺想,这位殿下实是不该今日便进宫去的,许死在路上……


    他忽而有些后悔。


    沈羡亭在帘后扶膝而坐,腰背有些挺不直了。他半垂着眼睛,无力地盯着地面上一处裂痕,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回话。


    紫菱在一旁看得分明,只上前来,在他身畔耳语道:


    “殿下,若实在去不了……奴婢便找个大夫来看看,这几日先不去了……”


    沈羡亭轻轻摇头,扶膝的双手微微有些发抖,许久,他忽然轻声一笑。


    “闻淙……”


    “什么?”


    “我说闻淙!”


    沈羡亭忽然死死抱住脑袋,从方才的悄无声息中霎时惊醒。


    内监被他吓了一跳,后退半步。帘后那人忽然发疯一般崩溃大喊,撕心裂肺,口中翻来覆去念着同一个名字:


    “闻淙……闻淙!闻淙!闻淙——”


    紫菱慌张上前拉住他的手,可那人似乎已全然失了控,连眼前朝夕相处的人都不认得了。他在挣扎中侧倒在榻上,几个侍人上前按住。


    “快去叫大夫——”紫菱艰难地回头喊道。


    内监这才回过身,呆愣而慌张地往阁外跑去。直到他跑远,他耳边依旧能听到那人撕心裂肺地哭喊,说的尽是“闻淙”。


    可他却没说出后半——“闻淙”,他究竟要将太子殿下怎么样?


    内监慌慌张张地跑远了去。


    *


    闻淙忙了半日,只听乔柯一句耳语便变了神情,他猛地站起,披一件外裳大步向外。


    乔柯在其后紧追,关切道:


    “殿下,也莫心急……”


    “莫急?孤如何不急!”闻淙脚步不停,一路上了马车,“如今可有一件令孤省心的事?”


    马车不久驶至襄王府外,府内侍人皆候在门边迎他。闻淙却是一个也没理,下了车,又大步往秋水阁去。


    秋水阁大门紧闭,乔柯冲上前去替闻淙将门推开。闻淙大步而入,便走进去。


    眼前那人的模样他心里有数,可真见到还是吓了一跳。沈羡亭的手脚俱被人用丝绢绑在椅上,又被灌了安神药,如今正低垂着头,看着有些恍惚。


    闻淙脚步一顿,再抬脚时步伐已变得轻缓。


    直到他走近,沈羡亭才终于意识到他的到来。他抬起头,唇角是被自己咬破的伤痕,凝结的血迹便如同点下了一抹胭脂。


    他怨恨地盯着闻淙,看上去便似一只受困的鹿。


    “听闻你喊了半日孤的名字,”闻淙抬起右手捧住他的脸,拇指在他脸上轻轻摩挲,“为什么,孤总觉得你心里对孤有怨恨……”


    他这般的动作令沈羡亭感到万分熟悉,他还小的时候、在饮醴宫的时候,那华袍的小贵人也总是如此。那时他觉得那是他的庇佑、爱惜,一切全是小贵人的善心与怜悯。


    如今想来,却也与养一只猫儿狗儿时的爱抚,没甚么两样。


    沈羡亭怨恨地注视着他,目眦尽裂,却只说道:


    “我娘说……你小的时候,是放在她宫里……由她养大的……”


    闻淙却是讶然一怔,不知他此时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你没出生的时候,孤确是曾被养在沈夫人的饮醴宫里,由她教导过几年。”


    “那时因沈皇后无子,陛下觉得若将我养在饮醴宫里,许能由我身上的孩童之气令皇后早些有孕。”


    “然后……就有了你。”


    闻淙说到此处话锋一转,他的眉眼压下来,按在沈羡亭脸上的右手下些力:


    “所以……孤感念沈夫人的养育之情,在她下朱砂欲毒死孤的时候,还在病榻上替你们母子求情——”


    “孤不明白,你还有什么可怨恨孤的?”


    沈羡亭愤恨而哀怨地看着他,双目泛红,仿佛一只怨鬼。闻淙看得心惊万分,眉尾一挑。


    “你母子的命是我保下的,你们在饮醴宫的日子更是受我照拂。在这个宫里,你可以怨恨任何人——唯独,你怨不得孤。”


    他浑身的柔和慈悲似已因心寒而荡然无存,他狠狠将沈羡亭的脸推至一边。闻淙将方才掐着他的右手在衣襟上蹭了蹭,只留他一人还被绑在椅上。


    “对了,阿沁失踪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你,”闻淙冷声说,“别以为孤不知道……”


    沈羡亭沉默不语,在椅上低垂着头,手足仍被紧紧绑缚。闻淙冷眼看他,半晌,转身出了秋水阁。乔柯跟上,他快步往王府外去。


    *


    沈羡亭定是知道些什么,可他知道了什么,闻淙着实又想不出来。


    他本以为自己对他算是宽宥仁慈,没想到竟也有如此一天。那一切苦心算是白费,最终却是连唯一一个弟弟都留不下了。


    他的仁心本就不该施舍给这般喂不熟的东西。


    软轿一晃,将他的思绪从此中拽了出来。他睁眼看向轿外天色已渐渐灰蒙,透出凄冷的灰蓝色。


    “殿下。”乔柯唤他。


    “就来。”


    闻淙自软轿中走出,缓步进了太和殿。太医董敬守在其中,见他进来不由露出谨小慎微的惧色。


    闻淙淡淡地扫他一眼,说道:


    “陛下今日如何?”


    董敬慌忙跪下,恭敬道:“回殿下,陛下今日……还是老样子。”


    “那就好,”闻淙浅笑道,“董太医费心了。”


    太子未说让起,董敬便一直跪在地上,不敢起身。他随着太子的脚步膝行上前,自矮桌上双手端起那热了再热的汤药。


    “今日孤来晚了,倒是让父皇久等,”闻淙说着,从怀里拿出一瓶玉兰息,只用桌上小小金勺在瓶内挖出一点,化在药里,“只盼不要误了药性……”


    董敬不敢抬头,死死闭上眼。


    太子照例将陛下的药尝了一口,说道:


    “孤既无碍,药便无异。董大人——务必记得。”


    董敬俯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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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亲尝汤药,乃是一片孝心……臣,感念万分。”


    斥息乃是慢性之毒,解药唯有翦水花。董敬心知那太子殿下手边定有那东西,想必是事先在口中含着,随混了玉兰息的汤药一并喝下。


    如此便不会中毒。


    董敬一咬舌头,决心将这般秘密一辈子深藏于心。毕竟他的一双儿女如今俱被太子抢去藏在某地,只有他管好舌头,殿下才愿管好他儿女的性命……


    “臣必不多言……”


    闻淙一哂,正欲将汤药端进殿里。正抬脚时他忽而一顿,想起沈羡亭方才那幽怨的眼神。


    他停下来,盯着汤药静思许久。


    不知他究竟知道了些什么,不知他会不会坏自己的大事……


    闻淙重新拿起玉兰息,他看着瓶子想了想,便将瓶塞解开,将余下全部俱搅入药汤里。


    董敬在地上瞄见他动作,霎时吓得冷汗直冒,脸上瞬时惨白如鬼。


    玉兰息尽数化入药中,无一点痕迹。


    闻淙看着汤药冷笑一声,抬脚走入殿里。


    “父皇。”闻淙关切上前,焦急得连药汤都险些洒出来。


    “儿臣今日来晚了,倒是误了父皇服药……”


    “无事,”靖帝咳一声,缓道,“你孝心有佳,朕每每服药必得经你亲尝……晚些就晚些,朕的身子……咳咳,也不在乎这一碗两碗的药……咳咳咳……”


    “可有阿沁的消息?”


    闻淙摇摇头,他盛一勺汤药,轻轻吹去其上热气,喂给靖帝。


    “父皇不必忧心,儿臣就是将长安城翻个底掉,也一定会找到阿沁……”


    “她莫不会在色然……”靖帝喝下一勺,“毕竟她先前与色然单于结怨……”


    “不会,”闻淙道,“如是那样,色然人应当已传来消息。”


    他服侍靖帝喝下整碗,正拿了瓷碗欲走,靖帝忽而叫住:


    “闻泠的禁足令今日已经解了吧?朕怎没见他来?”


    闻淙在心里无声冷笑,却作出惋惜样子:


    “儿臣今日就是因为阿泠来晚。”


    “阿泠今日不知怎么……忽然,便在王府之内……哭喊陛下的名字。”


    见靖帝神色惊诧,他连忙跪下,求情道:“父皇莫要怪罪于他,太医说他早年间经了翦水花那一遭,身子同神志都不牢靠。儿臣今日看时,他的确也……想必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靖帝却剧烈地咳起来,今日咳意格外强烈,又被此事一激,咳着咳着竟呕一口血。闻淙吓得半死,朝殿外的高叫:


    “董大人!董大人速来——”


    董敬自门外踉跄冲入,靖帝却一把抓住闻淙的手臂,说道:


    “纵使他神志不清……他说此话……定然也是他心里怨恨——闻泠怨恨朕啊!”


    闻淙脸上挂着几颗清亮的泪珠,心中却窃喜。他手中捧着靖帝呕出的一口血,脸上的泪水大颗滚落。他跪在地上以另一手紧紧攥着靖帝,口中深切恳求:


    “父皇,儿臣求您务必以身体为重,求您先让董大人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