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骏华放下酒杯。


    磕碰在玻璃桌面发出一声脆响。


    可能是酒喝得太急，夏骏华握拳捂嘴，咳嗽两声，清嗓。


    “听说是个工程师。”


    他的表情不太自在。


    夏瑾安坐在对面，将爸爸的所有表情动作收入眼底，似乎比她还要紧张些。


    只是，爸爸是误会什么了吗？


    他想要见傅煜，是把他当成，下一个可能成为自己女婿的人选？


    夏瑾安微讶：“您，见他干什么？”


    “想请女儿的朋友吃顿饭，有什么问题吗？”夏骏华的语气仍是不太好。


    今儿中午的确是喝高了，没醉，也不算太清醒，和老朋友聚一起，聊着曾经、现在，未来便憋不住话，把女儿迟来的叛逆抱怨了一通。


    友人听他一口一个吾将失女，还以为夏瑾安的叛逆是不打算结婚，准备去外地发展。


    可仔细听下来，才弄懂了，原来仅仅是夏瑾安不再是从前那个乖巧听话的女儿，会用话来呛他。


    不过这确实值得夏骏华以酒解忧，这些叔叔伯伯也一直在法院工作，可以说是看着夏瑾安长大。


    印象里，夏瑾安是个长相乖巧，不爱说话，声不大，总是礼貌，成绩不错的孩子。


    他们常常拿夏瑾安来教育自己的孩子。


    可如今，小女孩居然会呛爸爸了。


    他们还逗夏骏华，怎么呛你了？气得夏骏华直摇头。


    也是十多年的朋友了，有人支招，和女儿沟通，看看她喜欢什么，从爱好下手。


    可夏骏华真不知道女儿喜欢什么，哪怕是要去买个礼物，他竟都不知道挑什么，看杨丽琴，她也茫然摇头。


    那就从朋友方面攻破，有人提议。


    朋友肯定知道她喜欢什么，找爱来家里玩儿的朋友，找夏瑾安经常联系的朋友，都可以问问。


    夏骏华一拍大腿，是个不错的想法。


    然而...想了半天，竟也是一个人都没有想出来，女儿从来没有带朋友来过家里，也没有去任何朋友家里吃过饭，过过夜。


    经常联系的朋友，想来想去，只有夏梓桐。


    女儿好像从来没说过要和谁去旅游，去逛街。


    每次都是夏梓桐来约她。


    所以这次，夏瑾安说周末去罗山市招大学同学韩雅楠玩，他们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可结果，这只是个幌子。


    她要去找的，另有其人。


    傅煜。


    别的先不提，值得女儿千里迢迢，撒谎也要去见得人，怎么也是个重要的存在吧。


    夏骏华怎么也得见见他。


    而且这人，说不定，还真是自己的下一个女婿。


    夏骏华是这样想的。


    并想着傅煜是个源头，他定要亲自考察。


    夏瑾安想了很久，觉得似乎没什么。


    只是人家傅煜愿意吗？


    又以什么说辞来告诉傅煜，自己的爸爸想见他？


    说什么都奇怪。


    她拒绝：“算了吧，他现在身体不好，还要在医院养病。”


    “嘁。”夏骏华轻嗤：“没关系，你爸可以去见他。”


    这么执着干什么。


    夏瑾安说：“我和他的关系没那么好，你见他，干什么？”


    视线往杨丽琴脸上一落，希望妈妈给她解围。


    然而杨丽琴只顾着自己吃饭，不掺和。


    “不干什么，关心关心女儿朋友的身体。”夏骏华一边倒酒，一边将夏瑾安的话堵死：“总之你给他说说，至于他愿不愿意来吃叔叔请客的饭，就看他自己的意思了。”


    ......


    夏瑾安如坐针毡吃完这顿饭。


    没有想象中的数落，也没有完全缓和父女关系，不咸不淡地吃完饭，一家人缄默着散步回家。


    进屋，如往常，夏骏华去上厕所而后折返回客厅坐在靠近阳台的沙发上，熟练找到没看完的电视剧。


    杨丽琴收拾着并不乱的房间，洗水果。


    夏瑾安换鞋，径直进卧室，关门。


    把百分之三十电量的手机放床头充电。


    没一会儿，杨丽琴进来送水果，没说什么，将桌上那本《资治通鉴》拿走，嘟囔着：拿这书干嘛。


    夏瑾安随口说了句打发时间，杨丽琴退出房间，关上房门。


    夏瑾安换上一套宽松的灰色家居服，躺床上。


    这一天，终于算是过去了。


    没有订婚，没有争吵，像是过了一个稀松平常的节日，朋友聚一聚，便过去了。


    预计中的大事未发生，夏瑾安紧紧抓了两天的心，终于在淡淡的薰衣草香里落下。


    刚降落，瞬间又重新提了上来。


    出现在门口的傅煜，把她拉到楼梯间要带她跑的傅煜，还有，爸爸要请吃饭的傅煜。


    这件事她到底要不要和傅煜说。


    很为难。


    理智分析，没必要。


    或许爸爸过一两日便将这件事忘了。


    正想着，手机震动。


    傅煜发来一条信息。


    像是编辑了很久，话语里带着斟酌。


    【今天在饭店，我是不是应该去给叔叔阿姨打声招呼。总觉得来了又突然离开，不是很礼貌，而且还把你带走了半小时。】


    下午，收拾行李的时候，傅煜一直在想这事，认为这事办得十分不妥。


    冲动、小家子气，显得他这个人上不了台面，不敞亮。


    万一夏瑾安的父母知道他来过了，这种别扭，偷偷摸摸的行为，怎么也得扣三十分的印象分。


    夏瑾安盯着微信界面思考。


    让他进门吃饭，不自在、突兀，带着他跑，她倒是可以找借口，却把傅煜架哪儿了。


    她当时为什么不三两句解释清楚，让傅煜离开。


    非要戏耍他，有病似得。


    夏瑾安急得挠挠头。


    仍是回复过去镇定的话。


    【没事，我爸他们早喝高了，而且真有什么，他们也只会说我，不会说外人。】


    对，父母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处事风格。


    他们只会认为她不会待人接物。


    收到她的消息。傅煜陷入沉默。


    外人！


    她说他是外人。


    好吧，在中午的饭局上，他确实是个外人。


    傅煜很快安慰好自己。


    回复【叔叔阿姨知道我来过吗？】


    夏瑾安指尖悬在手机屏幕上空，心脏慢慢紧绷，沉默了好一阵。


    【嗯，知道。】


    【而且...】


    舒口气，她才继续发【我爸想请你吃饭。】


    至多五秒，手机来电一串陌生号码。


    接起来是傅煜的声音。


    夏瑾安睫毛颤了颤，稍有些不自在。


    “叔叔要约我吃饭么？什么时候？嗯...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医院那边可以沟通。”


    傅煜的话有些密。


    夏瑾安反应了一会儿：“不知道，但，我认为还是等你身体好些了再说。”


    她缓解气氛道：“你脑袋昏昏的，会招架不住他的。”


    傅煜失笑，细微气音顺着听筒窜进耳朵。


    夏瑾安也跟着，不由笑了笑：“真的，没开玩笑。”


    “这么说来，”傅煜稍作停顿，音色低沉：“叔叔想要了解我？”


    夏瑾安无声尬笑：“可能不止想要了解，还想要把你的‘卷宗’放在办公桌上，仔细研究。”


    “听起来有点儿可怕。”傅煜笑问：“我会坐上被告席吗？”


    “也许。”夏瑾安轻挑眉：“还会更糟糕。”


    “会给我判刑？”傅煜将电脑合上，语气稍正经了些：“是以什么罪名？”


    轻柔沉缓的嗓音刮磨着耳蜗，夏瑾安听着，眸光轻轻落到衣柜柜门上，清丽眉眼微蹙，透过那条细长的黑线，似看到了什么。


    夏瑾安语调不变，轻松回：“那你得问问我爸了。”


    话间人已走到衣柜前，打开门，蹲下身。


    衣柜是当初买房后找的全屋定制公司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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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作的，除了常规储物空间，夏瑾安特意与设计师沟通，要求留了一个高一米，的柜子，用来存放行李箱、鞋盒之类的杂物。


    傅煜在□□上与市中心院的医生沟通检查、治疗时间，边询问她：“我明天去医院，后天应该可以回来一趟。你看叔叔方便吗？正好周六你先去祁市，我们可以一起返回。”


    “别折腾了。”夏瑾安没怎么听清他具体安排，只听见回来、返回，认为傅煜又要来回奔波，她劝他待医院：“我爸可以来祁市。”


    现在也就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夏瑾安伸手在柜子里摸找。


    “这不太好吧，叔叔请吃饭，还让他跑一趟，还是我回来吧。”


    这又得扣分，加上他现在头发缺了块，一直戴着个黑色鸭舌帽，嗯，形象上面，再扣下去没分了。


    傅煜打开淘宝，或许能买个假发片......


    “别，你别回来。”夏瑾安够到盒子了，往外拿，手用力，语气也跟着急迫了些。


    “我身体没多少问题，我一直在健身，身体还算不错。”傅煜急着辩解。


    夏瑾安的心思却全在盒子上：“身体好和手术后需要恢复是两回事，而且也不麻烦，他想见你，就让他跑呗，也不远，正好换季，来看看衣服。”


    县城里可选择的品牌样式不多，夏瑾安拿了两个月的工资，加上大学攒的钱，也想着给父母买点儿什么。


    傅煜有些为难：“要不下周，或者我回北京前，我总之是要回来一趟的，到时候再和叔叔吃饭。”


    夏瑾安不知道他到底在纠结什么，一顿饭哪儿有身体重要，搞得太客气了。


    她打开纸盒，盒子里存放着一些衣服标签，这算是她唯一的一个小癖好。


    别人收集手办，鞋，贴纸什么的，她就收集标签。


    因为这东西，父母不会在意，也不会联想到玩物丧志上。


    在一堆用线串好的标签里，她找到一张折叠成方块的纸。


    上面被她用穿孔器打了空，和标签挂一起，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脸颊与肩膀夹着手机，夏瑾安将它取下。


    纸拿在手中，话有些卡壳，迟疑几秒，思绪回到约饭上，她才道：“这样吧，我明天问问我爸想不想来祁市看衣服，如果他愿意来，我们就顺便吃饭，如果他不愿意，你就另找时间回来，总之你先顾好身体要紧，吃饭是小事。”


    显然，夏瑾安的父亲要见自己，对于傅煜来说不是小事。


    购物车里除了假发片，还多了两套衣服，一双鞋，并且百度查看祁市有没有几家他常去买衣服的门店。


    傅煜也没在推脱，欣然接受了她的提议：“好，我等你消息。”


    停顿少倾，傅煜声音放轻，询问道：“你取消订婚的事，叔叔阿姨有...说什么吗？”


    “有。”夏瑾安将盒子放回去，拿着纸回到桌旁。


    “我爸说...”她有些想笑：“我翅膀硬了。说我要丢他的脸。”


    夏瑾安的声音也很轻，最后一个音节几乎不可闻。


    她想，爸爸是害怕丢脸，不敢赌她当场拒绝订婚，才取消订婚宴的，还是...真如妈妈所说，爸爸爱她，是为了她的面子。


    为了让她不在叔叔阿姨，亲戚朋友面前，大跌形象。


    夏瑾安不知道。


    傅煜听着她的话，心里有些难过。


    曾经被他瞧见过夏瑾安被训的场景，跃然于眼前：“叔叔应该是说得气话，你别放心上...他或许只是...”


    “我没放心上，当时我就怼回去了。”夏瑾安摩挲着粗粝的纸张说：“我爸还和我闹脾气，不过也好，每次都是我自己生闷气，这次也该让他气一气了。”


    傅煜忍俊：“胆子变这么大了？”


    “还有，更胆大的事。”夏瑾安手指一顿。


    “什么？”


    “刚刚一不小心找到当时东拼西凑写的情书了。”


    夏瑾安屈指放在唇边，失笑，心跳随着笑容弧度堪堪加快


    “你有没有兴趣，我们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