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暗哑的嗓音里揉着病后的虚弱，缱绻又低缓，掌心温度透过薄开衫传递在肌肤上。


    一隅之地幽暗滚烫。


    夏瑾安一时觉得温暖。撩眼直视男人灼热的目光。


    她淡淡微笑，唇角勾出对方无法察觉的弧度，低声说：“我不和你走，也不需要你承担任何后果。”


    高大身型闻声俯低，那只抓着女生的手堪堪卸了力，傅煜眼睫轻颤，眼眸低垂。


    好像一切都成定局，他追回的时间，也不过是...


    亲眼看见她与别人在一起，步入婚姻。


    指关节逐渐放松，傅煜轻柔呼吸，慢慢松开她的手腕，眉眼往下，眼前一片漆黑。


    像是有个巨大的漩涡拼命吸附着自己。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祝福的话，他说不出口。


    或许，什么都不说，转身离开，才能维持最后的体面。


    脚步稍往后移。


    蓦地，手腕传来浅浅的力量。


    混沌不堪的意识瞬间回笼。


    夏瑾安握着他的手，垫脚，靠近他，询问：“我不和你走，因为不想你来承担后果，但是，如果我来承担后果，你敢不敢和我走？”


    傅煜错愕，心跳加剧。


    目光相触时，他尽量克制着内心翻涌：“什、什么意思。”


    “我数到三，我们一起跑。”夏瑾安声音轻快：“回头有人问起来，你就说，你来吃席，被我拐跑了。我带你逃婚，傅煜，你敢吗？”


    傅煜的大脑顷刻间停止转动，这一刻好像刘如卿同他交代的一样，有时候你的大脑还会发生混沌，错乱的情况，这个时候，你不要思考，放松呼吸，别在密闭空间待着，出去走一走，呼吸新鲜空气，会好很多。


    他就在这错乱的情况里，看见一束光。


    看见夏瑾安推开安全通道的门，眼前车水马龙，人潮汹涌。


    他险些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何时空。


    直到，夏瑾安拽着他，踏上一辆刚好停站，通往二中的六路公交。


    “刷卡。”夏瑾安松开他的手，耸肩：“我手机关机了，在饭店。”


    傅煜后知后觉，才发觉早已经逃离那个逼仄的楼梯间。


    打开手机，找到支付宝，付款两次。


    夏瑾安笑得眼睛如月牙。


    傅煜眨眨眼，显然还没回过神来：“我们，跑了？”


    “嗯。”夏瑾安挑眉：“你不是让我尝试逃一次课吗，逃婚可比逃课刺激多了。”


    “你，”傅煜呼吸微窒：“你，原本就打算跑？”


    夏瑾安咬着下唇，摇头，睫毛扑簌，温声说：“没有，之前从来没想过要逃，是，再见到你之后，才想要逃。”


    是在去北京，进入他的意识后。


    她的任务是唤醒傅煜，逃离昏迷后的混沌世界。


    而她在这项任务里，也替自己，找到了逃离被安排的世界的路。


    傅煜的大脑真的不能思考了，一思考就像是神经系统失调。


    他只剩笑。


    除了笑，已经做不出别的反应。


    好似病入膏肓。


    两人扶着安全扶手相视一笑。


    夏瑾安没憋住，笑出声来：“骗你的，爸爸已经替我回绝了订婚宴。”


    傅煜一愣。


    旋即意识到，她已经将事情妥善解决。


    握着扶手的指尖一紧：“那我们跑什么？刚刚吃饭是...”


    傅煜感觉自己闯祸了。


    “想喝一杯奶茶。”夏瑾安轻描淡写地：“就学校旁边那家。”


    她指着不远处：“喏，想吃点儿甜的，暖和的。”


    她反应过来，看傅煜：“刚刚吓到你了？拉着你跑，你身体还好吧？”


    傅煜视线重新落回她脸上，口吻清浅：“很好，比任何时候，都好。”


    她轻轻吸气，移开目光：“嗯那就好。不过，我还得麻烦你，替我付一下奶茶钱。”


    “这是带着我跑的原因？”傅煜侧头，弯下腰来看她。


    “如果是，可以吗？”夏瑾安眨眨眼睛，偷瞄他一眼。


    “当然。”傅煜低声在她耳畔说：“那我会希望你的手机永远关机。”


    靠得近，鼻尖是男人身上温暖、清甜的气息。


    夏瑾安脸颊被烫热，偏过头，扬唇笑。


    下车，排队买好奶茶。


    傅煜问她：“接下来去哪儿？”


    “回去吃饭。”夏瑾安拎着给几个小孩、夏梓桐，还有许毅买的奶茶：“尝试过冲动逃跑的感觉了，也应该回去解决，因我而起的问题。”


    “这不是你的错。”傅煜想要宽慰她的心情。


    夏瑾安说：“或许不完全是，但，我没在一开始就明确拒绝，犹豫才让事情到了今天，我也应该为此负责。”


    那个只会生闷气，垂着头的女孩，原来并非他想象中那般脆弱。


    傅煜只好叫了辆出租车：“我送你回去。”


    上车，夏瑾安偏头看他：“你呢，一会儿准备去哪儿？”


    “不会...又要飞北京？”


    她是真担心傅煜来回折腾，没毛病也被折腾出了毛病。


    傅煜摇头：“转院了，在祁市中心医院。目前只需要做些常规治疗，在北京太麻烦。”


    他指得是对于父母而言，租房费用也高，与刘如卿商量之后，决定办理转院，只需要每周给刘如卿那边发一次身体检查报告。


    他的伤主要在头部，不多的淤血也不需手术取出，等自行消散即可。


    所以他也不用整天都在医院的床上躺着。


    “那你什么时候过去？”夏瑾安问。


    “明天一早。”


    “接下来这段时间你都在祁市？”


    傅煜嗯了声：“至少这半个月都在。”


    “十一月下旬得回北京，有个项目要验收，需要去一趟。”


    “不是让你休息三个月吗？”夏瑾安眉心紧锁。


    傅煜泛开一丝苦笑：“哪能真休息三个月，身体好得差不多了，还是得回去。私企比不得事业单位，尤其像我们这种刚入职一两年的，很容易就被人取代了。”


    傅煜玩笑道：“再说了，为了年底绩效，怎么也得回去。”


    大概是如今身边的人聊天话题始终都围绕着工作、家庭，夏瑾安下意识接了句：“你们绩效挺多吧？”


    惊觉唐突了，夏瑾安赶紧找补：“我们现在改绩效了，没以前好。”


    “今年估计有十三万。”傅煜粗略在脑中算了算。


    实习到转正，再到现在基本可以独立处理小工程，他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再做，


    偶尔太累了，他也挺羡慕一些可以早九晚五的工作。


    不用四处飞，每天都可以回家，周末和朋友约着去做些什么，逛逛商场，看看电影什么的。


    夏瑾安：“那很不错呀，我们顶多就五万，不过我也是拿不到那么多的。”


    快要年底了，大家都在讨论这个问题。


    他们的工资很透明，也没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夏瑾安还计划着用这笔钱，年假的时候出国玩一趟。


    二十多年的时间，她几乎每天都是两点一线，实在太乏味。


    不像傅煜，才两天，飞机都坐了两次。


    可能还有出差补贴，免费出国，到处旅游。


    “各有各的好吧，教师休假挺多的不是吗，也不算特别累，当然，只要你不当班主任。”


    傅煜说完，汽车停在饭店门口。


    “到了。”傅煜伸手准备打开车门，夏瑾安快他一步，从右侧下车。


    她站在门外：“你快回去休息。”顿了顿，又微笑道：“我周末来祁市逛街，如果你方便的话，一起吃饭吧。”


    傅煜弯下眉眼：“好，我随时都可以。”


    他要下车送她，被夏瑾安摁回去：“走吧，别那么客气。拜拜。”


    她将车门关上，挥挥手。


    原本，她也考虑要不要让傅煜上楼吃饭。


    想了一路还是没将话说出口。


    似乎不太合适，虽然她也叫了汪春和徐庆两位同事，年龄相仿，她们也算是朋友，可傅煜...


    总觉得他真来了，气氛会变得怪怪的。


    一种说不清的情绪，轻飘飘地缠绕着，令她无法开口。


    夏瑾安长舒一口气，整理心情，拎着奶茶上楼。


    耽搁了半小时。


    喝酒那桌就喝高了，烟雾缭绕，不胜酒力的已经脚步虚浮，好像一群老‘神仙’飘飘然。根本没人在意到夏瑾安到底去哪儿了。


    夏瑾安心虚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分发奶茶。


    杨丽琴坐在她对面，看她一眼，眼神古怪。


    等她分完奶茶，杨丽琴坐到她旁边。


    落座便是一句：“刚刚那个男生是傅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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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瑾安差点儿没把腰给闪了，脸倏地一热，心跳失控加快。


    “妈妈，你看见啦？”


    “许毅看见了。”杨丽琴没好气地说：“说一个朋友来找你，你就出去了。”


    “他眼神还挺好。”门也没开多大呀，他怎么就看见了，夏瑾安嘀咕。


    “不是他眼神好，是你妈不笨。”杨丽琴脸冷下来：“真是什么朋友，你不光明正大叫他进来吃饭？”


    这话听着，怪怪的。


    “用屁股想都知道肯定是个男生。”杨丽琴侦探一般，道：“你不是和你爸说你的朋友掰着手指头都能数的出来吗，我第一个数的，就只能是这个傅煜。”


    “他醒了？就出院了？”杨丽琴询问。


    “嗯嗯嗯。”夏瑾安点头，又摇头，声音嘘嘘的：“转院回祁市了。”


    “他来就来了，你为什么不叫他进来吃饭，和他跑出去干什么？”杨丽琴审视的目光落她脸上。


    “嗯——”夏瑾安沉吟着，回答不上来。为什么呢，当时好像觉得逗着傅煜好玩儿，就想带着他跑。


    这...是个很奇怪的借口。


    杨丽琴意味深长看她一眼，口气无奈：“吃饭吧，少喝点奶茶，下午还要回去上课。”


    说罢，将手机递给她，上面挂着一个充电宝。


    手机已经开机。


    上面有几条未读微信信息，还有十三通未接电话。


    三通来自于同事，一通是韩雅楠，其余则是傅煜。


    夏瑾安处理完做信息，专心吃饭，一会儿下午得回学校上课。


    饭局到一点半，基本全散了。


    整个大厅只剩下两桌人，一桌是服务员在用午饭，一桌，是几个老酒鬼还在喝。


    杨丽琴去给夏骏华买了解酒药，和夏瑾安一起返回学校上课。


    临别时，告诉夏瑾安，下午还要在饭店吃饭，不过不是中午这些人，就他们一家人。


    夏瑾安应了下来。


    直到下午放学，她都在怀疑，中午喝了那么多酒，爸爸还能是清醒的？不应该回家呼呼大睡？


    当她到饭店时，却意外看见，爸爸正一脸精神地和饭店老板，赵叔叔喝茶聊天。


    下午吃饭是在一个小包厢里。


    夏骏华抬眸看夏瑾安，刚还笑盈盈的表情僵了一刹，也就两秒，又笑起来，继续与老赵聊些钓鱼的技巧。


    夏瑾安默默走进包间，找个靠着角落的位置坐下，拿出手机，戳来戳去，听他们聊天。


    没多久，杨丽琴赶到，服务员上菜。


    菜是新点的，赵叔说是新菜，让夏骏华试试味道，说罢，同杨丽琴打了声招呼，又问了两句夏瑾安工作如何之类的话，随后人精儿似得留下一包烟，说了句你们一家人慢慢吃，便离开了。


    只剩一家三口，夏瑾安脸上笑容消失，平静地看着眼前的菜。


    没人说话，平时一家人吃饭，饭桌上也几乎不说什么话，除非有大事件发生。


    夏瑾安夹眼前的菜，忽地，一根烟滚到她面前。


    “抽么？”


    她惊愕抬眸，左看右看，又看向夏骏华，表情不解。


    旋即又是一杯白酒，转到了她面前，夏骏华在她对面，手摁住桌面转盘，没好气的模样，看她：“酒，喝么？”


    夏瑾安眉心紧拧：“？”


    看来确实醉了，这不是发酒疯吗？


    夏骏华语气不算好，但也不算冷，鼻腔里轻哼一声：“看你那样，我还以为烟酒都学会了。”


    想再呛点儿什么，又想起爸爸替她解决了问题，夏瑾安的气也消了不少，语气平缓：“我不会喝酒，也不抽烟。”


    “噢。”夏骏华漫不经心应了声，音很小。


    夹了几块菜，没吃，就堆碗里。


    瞎忙活一阵，夏骏华垂着眼眸看菜，突然开口：“听说那个小伙子醒了，中午还来了？”


    夏骏华淡淡看了她一眼。


    夏瑾安不免一惊。


    空气都似凝固，她紧张地直起身子。


    就像每次被问询成绩分数，条件反射一般坐得端正，态度也端正了些：“对，他，他醒了，也来了。”


    夏骏华无声瞥了她一眼，表情不冷不淡。


    许久，他端起酒杯放唇边，欲喝未喝。


    沉默良久。


    夏骏华抿了口酒，似壮了胆，发出声音却很低，语速极快道：“约他出来，我要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