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新横幅鲜艳如旧，夏瑾安盯着上面的字，又和妈妈走到了那棵香樟树下。


    这次，杨丽琴没骂她，也没再继续唠叨二中如何不好，将录取通知书递给她，交代说：“弄完了就快点儿回来，你爸给你买了螃蟹。”


    ......


    话和之前大差不差。


    夏瑾安一边乖巧点头应好，一边视线乱飞寻找傅煜。


    划过老周的炒饭店时，两人目光相撞。


    彼此皆有落地的踏实感。


    顺着母亲的话乖乖附和了几句，夏瑾安支走杨丽琴，朝学校走。


    妈妈并没有想象中的直接离开，而是站在公交站等车，然后一直看着她。


    搞得她不能直接去找傅煜。


    好在，她一步几回头，看杨丽琴和她挥手道别的间隙，偷摸给傅煜给了个眼神，又用手指指了一个方向。


    隔得很远，也不知道他看不看得见。


    夏瑾安踏入校门直接去了广知楼外。


    没几分钟，傅煜到了。


    夏瑾安站起身：“我还以为你没看见。”


    “没看太清。”傅煜如实道，隔那么远他确实没看太清，但当年开学，他走上台阶时，就看见夏瑾安坐在这里，叹气看天。


    如果重复，她肯定还会来这里。


    “感觉你会在这里。”傅煜说。


    夏瑾安抿唇淡笑，看傅煜两手空空，显而易见，他的寒假作业也消失了。


    她往旁边移动，给傅煜留出一个位置。


    傅煜坐下，她从包里掏出一张纸：“除了我买的快递还有这个清单，其他东西都复原了。你呢？”


    “嗯。”傅煜颔首：“你放在我那里的鞋还在。”


    今天起床，看见手机里的日期时，傅煜第一件事就是去确定鞋还在不在。


    风轻轻扬着鬓边的发丝，夏瑾安捋了一把，手指触碰到一点凸起。


    手指微动，她又将发丝悄悄捋下来，遮一遮：“嗯...我想问你个事。”


    傅煜侧身：“你问。”


    “来的路上，我在想为什么会又回到开学。”夏瑾安咬着唇，耳根隐隐开始发热：“因为，这没什么特别的。”


    “但，”热度继续蔓延到脖颈处，发丝滑动，心尖一颤，夏瑾安脸颊微红，小如蚊蚋的声音，轻道：“你说你给我写...写过情书。你是不是，当年开学的第一天就见过我，我的意思是，你留意过我。我的意思是，你说自己的意识能影响时空，是不是这个原因。”


    虽然磕磕巴巴的，好在是把这段话说完了。


    那份她不愿提起的情书，还是从自己的口里说出来。


    这是他们默契避开的话题。可说不定，这就是找到问题的关键呢。


    说完后夏瑾安语气足了些：“你是不是想过，回到遇见我的第一天？”


    这自恋的话就这么从她嘴里说出来了。


    但还是不太足，尾音都快消失。


    “是的，我想过无数次。”傅煜盯着她不安捏在一起的手，女生指尖在音落瞬间，弯曲握紧。


    “我一直挺想认识你的。”傅煜看她像个鹌鹑一样埋着脑袋，把视线移开，望着鱼贯而入的学生：“卓磊有个朋友是你妈妈的学生，开学在校门口我就看见你了，后来进校就看见你自己坐在这里。”


    “去了教师，就看见你坐在最后一排，好像一直在摸你额头上的痘痘。”


    傅煜忽地轻笑一声：“后来就是在法院，我爱去打球，见过你很多次。你应该很少看见我，因为你每次都把头低着，只知道看地面。”


    “噢，对了，有一次，你还撞到了你爸的同事，差点儿摔了。”


    有这事吗？夏瑾安的脸红透了。


    “还有你躲在厕所外面捏减压神器，你喜欢买芒果味的东西，喜欢整理课本，下课没事会用指甲一点点把卷起来的书角捋平，你的字很漂亮，有一篇上墙的作文，我看过很多遍。”


    他就这样在一如一日的枯燥的高中生活里，观察着一个默默无闻的女生的所有小细节。


    看着看着，那道身影就印在了心里。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烙印深深，无法抹去。


    于是有了那份情书。


    他以为，可以闯入她的生活。


    夏瑾安抓住他话里的其他重点，脸上的热度只增不减：“你，你岂不是经常，看见我妈骂我？”


    傅煜眼底划过一抹不自然，低声道：“嗯。”


    真丢人。


    比起主动提情书，被家长教训的场景让同学看见更令人羞耻。


    “那有什么，小时候我不爱穿裤子，我爸还拎着裤子拿着棍子在街上追我呢，廉租房那边的商家很多把，好多人都看过我光屁股。”


    夏瑾安抬头，看着傅煜坦然的一张脸，尴尬一笑。


    “然后毕业你就给我写了情书？”


    “对。”傅煜唇角勾起一丝青涩的笑，旋即恢复自然，可那脸上的笑意却是压不住：“我看你和温姝的关系不错，所以让她转交给你，还有那条项链。”


    傅煜笑意更浓，颇有种戏谑的意味了：“但我很好奇，我当时是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给她的，你怎么会知道。”


    那天在网吧，夏瑾安说出给温姝礼物的时候，他就有此疑虑了，只是他知道夏瑾安脸皮薄，不敢追着她问。


    如今她主动提了，他自然要知道真相。


    “我、我，”夏瑾安语塞，她要说什么，说好巧，我打算给你送情书，刚好撞到吗？


    还是说上厕所无意看见了。


    说假话很轻松，但，万一她没说真话，这个时空的时间又回溯了呢。


    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无数次重生，只为了解开当初的谜团。


    夏瑾安一咬牙：“如果我说，我也刚好给你写了份情书，在准备拿去给你的时候碰到的，你...会觉得巧吗？”


    傅煜神色一愣。


    她这一世要追自己，上一世竟给自己写过情书。


    很难不联想到“喜欢”这个词。


    傅煜咬着指关节，尽力憋着笑，用沉稳的语气道：“是很巧，那你给我写情书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就和写要追你一样。”夏瑾安挠挠热得发痒的脸颊：“也想叛逆嘛，虽然迟了点，但你还是个不错的人选。”


    就知道她要这么说。


    傅煜接着道：“就没一点儿喜欢？”


    嗯？夏瑾安看向傅煜的瞳孔扩张，他怎么能说得这么直白。


    “我在网上抄的内容。”她说。


    至于喜欢。


    有没有一点儿。


    夏瑾安心口莫名发慌。


    在网上找那些油腻、矫情的情话的时候，她一边嫌弃，一边想傅煜的表情反应。


    在每一次落笔，反复修改情书内容的时候，她在猜傅煜的回答。


    这应该不是喜欢，是好奇，是青春本能的悸动吧。


    夏瑾安淡笑，八年了。


    当初的感觉一丝一缕都无法再抓牢。


    时间模糊了所有的情感。


    但如今傅煜就坐在她旁边，用着同样好奇，期待的目光看向她。


    那些散落在时间里的情绪，同样逆流，拼命地涌入她的胸口。


    落在心尖上的那一刻，她的心脏微微发颤。


    “喜不喜欢，我、我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天的橘子林满是橘叶的清苦味。


    在后来，她每次掰开橘子，水汽喷洒在脸颊的时候，那个味道都在鼻尖萦绕。


    一点清香、一点酸涩。


    好像，还有一点儿遗憾。


    每当味道背后的场景即将跃于眼前时。


    更多的却是长舒一口气后的释然。


    夏瑾安看着身旁少年的黑色衣角。


    无端想起在办公室，看到其他老师没收的言情小说。


    她也在无聊时，翻看过几页。


    那些隐晦的、汹涌的暗恋于热恋，她都无法感同身受。只在合上书的时候，也同样会想到某个少年扬起的衣摆。


    他褪去操场里初中生的青涩，也未染上各个相亲场所里的男士的油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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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没有少年的幼稚，没有成年人的沉稳。


    他在一个最好的时间里，于她心里留了个淡淡的影。


    很淡，淡到以至于时间都将它忽视。


    八年的时光都未冲散。


    她才会寻找他的名字。


    在分班名单上排名第47的位置。


    写着：傅煜。


    她的回答，是预料之中。


    无论夏瑾安心里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他都从未奢望从她的嘴里说出“喜欢过”这样的字眼。


    说不失落自然也是不可能的。


    傅煜挂着浅淡的笑，打趣：“噢，那看来是一份糟糕的情书。”


    糟糕？


    才不糟糕！占用复习时间，深思熟虑好几个版本，倾注了心血，动用了所有文笔的情书，怎么可能糟糕！


    “不糟糕，我觉得写挺好的。”夏瑾安嘀咕一句。


    “噢，是么？”傅煜饶有兴趣看她：“写了什么，说来我听听。”


    “记不得了。”夏瑾安含糊道。


    “给你的，我还记得。”


    少年突然投来温柔的目光，眸光灼灼。


    夏瑾安只看了一眼，便将头轻轻偏开，看向别处，脸上写满不自然。


    “不想知道那种甜腻腻的话。”夏瑾安嘟囔着：“你不要给我讲。”


    “不讲不讲。等我下次给你写封酸唧唧的？”傅煜笑问。


    “什么都不想看。”夏瑾安觑他一眼：“傅煜，现在可不是说什么情书的时候，你严肃一点，你不觉得现在的情况很严峻吗？”


    “是很严峻。”傅煜扭头托腮，一副忧愁模样：“夏老师有没有什么应对办法。”


    夏老师能有什么办法，夏老师又不是科学家。


    夏瑾安叹气：“傅同学你能不能也自己思考一下。”


    “我一思考就头疼。”


    夏瑾安：......


    傅煜表情严肃些：“我是说真的。我这几天不是没想过这件事，也在想办法，但每次动脑头就疼。”


    这是典型的差生综合征？


    夏瑾安伸手打住他的话：“行了，我来备课。”


    “噢，好。”傅煜傻愣愣地点头：“那，现在我们去干什么？”


    “当然去教室报道呀。”


    “都这情况了，还上课？”


    “不是上课，是去看看所有的事，是不是还在重复。”夏瑾安说。


    两人走到三班教室门口。


    夏瑾安往教室里看，比之前的人多了些。好在她和傅煜原本的位置还空着。


    夏瑾安分别指了下两个位置，自己先进教室，坐在窗边。


    傅煜慢悠悠地朝教室后走。


    刚走都位置上，沈叶馨斜跨这一个帆布包从他面前走过，直接到了夏瑾安的位置旁。


    “同学，这里有人吗？”


    夏瑾安抬眸，先看了眼傅煜，面露凝重，再看向沈叶馨，温柔笑道：“没有。”


    沈叶馨刚要坐，面前插过来一个人：“不好意思同学，这里有人了。”


    “你去哪儿坐。”傅煜指了下自己的位置。


    沈叶馨乖乖去了，坐下没多久，把桌子擦干净就和前排的姜雪聊了起来，开始给几个女生分零食。


    傅煜坐在夏瑾安旁边，两个头都在朝那边看。


    夏瑾安对着傅煜的后脑勺问：“你干嘛要和她换位置？”


    傅煜猛然回头。


    两股视线撞在一起，相隔咫尺，气息喷洒在一起。


    温温热热的，夏瑾安朝后推：“别、别靠那么近。”


    傅煜笑着揉了揉自己的鼻尖，挪动身子，倒也和她保持了些距离。


    只是下一秒，他又将身子靠过去些，唇边扬起一抹笑：“你有没有看过一个动漫，里面有一招叫百分百空手接白刃。”


    夏瑾安拧眉歪头：“嗯？”


    傅煜笑道，估摸着她也不知道是什么。


    于是两分严肃道：“现在我们可以猜一猜。等一会儿那个篮球，会不会砸到姜雪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