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进来的球是否会砸到姜雪。


    这是一个多么恶毒的试验啊。


    夏瑾安探头，视线缓缓落在正谈笑风生的姜雪身上。


    算时间，约莫还有十分钟，打球的那群学生就要从走廊路过了。


    夏瑾安又看向傅煜，口吻很轻：“你确定要让球砸她？”


    傅煜：“球不一定会飞进来。”


    停顿一秒：“停下来说不定也会被人接住。”


    夏瑾安：“被谁接住？”


    傅煜看了眼前排和钟睿聊天的男生。


    夏瑾安顺着看过去，蹙眉：“王宇轩。”


    他追过姜雪，班里的同学都知道，而且就在高一下学期。


    “你觉得他会瞬移来接住这颗球？”夏瑾安实在想象不到那个场景。


    “不确定，只是按发展，还有这本该是下学期来看，他会接住这颗球。”傅煜思索着说：“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我也瞬移过去接了那颗球。”


    “说得像科幻片一样。”夏瑾安失笑：“那有没有一种可能，那球根本就不会飞进来，因为你已经预判它了。”


    傅煜下巴枕在交叠的手背上，歪头：“嗯——你说得很有道理。”


    两人聚精会神地看着姜雪。


    偶尔挪开视线，也是去看聊得手舞足蹈的王宇轩。


    算着时间，球应该要来了吧。


    时间滴答滴答，老崔进教室了。


    果真是被夏瑾安猜中，他预判了球，所以它不来了。


    傅煜侧头，嘴微张。


    一句“被你猜中了”还没脱口，傅煜僵住，脑袋轰地一声。


    夏瑾安不见了。


    旁边座位，竟是蒋宇航。


    *


    夏瑾安身处混沌中。


    像是做着无尽的梦，身子、脑袋都很沉，无法清醒。


    浑浑噩噩不知多久，她醒来。


    坐在公园长椅上。


    秋日，旁边一棵枫树，红叶满枝头。


    她望着它，双手握住的手机页面，是她和大学同学韩雅南的聊天界面。


    韩雅南是隔壁罗山市人，大三那年和她成了室友。


    她们正商量着如何瞒过杨丽琴。


    让杨丽琴相信夏瑾安在罗山市，而非北京。


    而此刻，夏瑾安已在北京。


    视线穿过公园，在马路另一边，一栋不算太高的白楼，中间挂着几个金色大字，写着北京广海医院门诊部。


    她捏着手机，眉头深锁。


    棕色瞳孔落进一片晚霞，她轻轻抬头，看北迁的大雁在天空划过。


    不知为什么，她望着望着突然就下定了决心，起身，脚步决绝走向广海医院。


    *


    傅煜冲出教室，广知楼、操场、图书馆，门外的每家商店，最后去了法院，都没有找到夏瑾安。


    就在身边的人，为什么会突然消失。


    因为那颗被改变的球吗？还是因为他将心事都说开？


    她离开这个时空了吗？


    绝望、恐惧的情绪席卷而来。


    傅煜顿感天旋地转。


    头又开始疼痛了。站在法院的那条长路上，傅煜心跳如雷，迷失在了原地，模糊的视线里，他分辨不出离开的路。


    再也无力支撑，傅煜蹲下身。


    瞧着不停扭曲的水泥地面。


    冷汗似将衣服都浸湿了，浑身冷冰冰的。


    焦虑和恐惧涌入脑海。


    撕扯着每一根跳痛的神经，几欲断裂。


    身体的不适不断折磨着心智，傅煜很懊悔，懊悔自己没有紧紧看着夏瑾安，在明知道这个世界的走向开始奇怪的时候，他关心那颗球干什么，他应该要关心的是，“匿名情书”的事情出现后，夏瑾安是不是也会如同曾经。


    无声无息的离开。


    就在即将落入崩溃的深渊时，他听到了一声轻柔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


    傅煜抬眸，在他前方，留着一头黑色长发，身穿浅杏色风衣的夏瑾安定定看向他。


    用那双，温柔带笑的漂亮眼睛。


    几乎是瞬间，傅煜起身飞奔向前。


    夏瑾安没反应过来，眼里的少年以换成大人模样，只看到了男人颤抖的眼睫。


    正要开口，男人的模样消失在眼前，眼前是一条长长的路。


    通往她的家。


    有点儿不深的压迫感袭来，余光一团毛茸茸的黑。


    饶是已经记起了所有的事，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


    在这一刻，夏瑾安还是感到无比的惊恐。


    傅煜。


    抱着她！


    第一次被男人紧紧拥抱。


    她不知所措，忘记动作，忘记所有要说的话。


    木讷的表情里，只有眼底还有波动的情绪。


    是欣喜还有一份莫名的感动。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抱着她。


    似乎在颤抖，可她的感受并没有那么明显。


    她不知要如何安慰。


    只任由他抱着，站稳脚步，握紧双拳，支撑着男人摇摇欲坠的身子与情绪。


    她不再怕这一幕会被谁看见。


    只耐心等男人在她的肩膀稳定下来情绪，才缓缓开口道：“假的，这些都是假的，傅煜。”


    她的身子明显松了，隐约感受到男人意识里的惊讶与疑惑。


    他们的感觉互通了。


    “你在昏睡。”


    “我来北京是因为你，你的同事替你找到广海的医疗团队，他们在研究一项提取记忆、唤醒植物人的项目。”


    “你，参与了他们的项目。”


    “因为那场车祸。”


    “一定要醒过来。”夏瑾安重重地说。


    傅煜在这一句句里，臂弯渐渐感到了无力。


    好像什么在从身体里流失。


    流失的速度渐快，他的手瞬间落空。


    夏瑾安消失了。


    只在他耳边留下一句：你一定要醒过来。


    我等你，醒过来。


    *


    夏瑾安在一张一米的手术床上醒来。


    围着她的好几个人，明显松了脸上的神色。


    一个女生开口：“还好你醒过来了。”说完，她转身离开。


    白炽灯等刺眼，女生移开，光落在夏瑾安的眼里，刺得她瞬间侧头闭眼，想要比一比。


    动作间，她的后颈传来一丝疼痛。


    一人惊呼：“别动别动，机器还有撤。”


    所有的记忆涌入脑海，夏瑾安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却根本不想回应他们的任何一句话，也不在意那点儿疼。


    几秒，她睁开眼，看着打着点滴的手臂。


    缓缓网上，看见相隔一米，睡在同样手术床上的男人。


    粗细不一的线连接着她与他。


    穿着白衣的工作人员在床前忙碌。


    她的身子被翻动，耳边有模糊不清的询问声，有人给她递来了一杯盐水。


    但她尝不出味道，也不在意他们的任何动作与话。


    她只在看着傅煜的侧脸，小麦色肌肤，高挺的鼻梁勾着一条流畅的线到下颌角，这张脸与少年重合，又略显成熟。


    变了点儿什么，又好像从未改变。


    夏瑾安静静看着他，眉心一点点的收紧。


    在十多分钟后，她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为什么还不醒。”


    适才说话的女生看了床上的男人一眼，微微笑：“技术还不成熟，能把你叫醒已经很好了。”


    听她的语气，显然并不在意男人是否能醒。


    “不过，也因为这次实验，我们也找到了程序上的漏洞。”


    她挺开心的，脸上有一种向往。


    刘如卿，傅煜的主治医师，也是项目研发团队的算法工程师。


    经过一夜不眠不休，她总算是把夏瑾安唤醒了。


    最初神经调控科学利用电疗治疗陷入沉睡的植物人，之后随着脑机接口技术发展，医疗团队提出提取记忆、重回梦境、意念控制的概念。


    2020年，刘如卿就读博士时就在导师的推荐下正式加入团队。如今七年，技术突破，急需实验者。


    在同事的介绍下，傅正承将车祸昏迷的傅煜从祁市人民医院转来北京。


    成为这项实验的第四个实验者。


    只可惜，如今看来四例实验皆以失败告终。


    他们依然无妨完全掌握昏迷者的意识。


    似乎哪里藏着一个bug。


    刘如卿提到失败二字，情绪隐有失落。


    她依然笑着说：“毕竟机器无法高于人类的自我意识。”说完不忘安慰夏瑾安：“不过，自从你进入他的意识，在某些时刻，他的神经比之前沉睡的时候更加活跃，这就意味着，他苏醒的概率非常大。”


    她看了下生理盐水：“两天不吃不喝，你得先好好睡一觉。身体要紧。”


    刘如卿说完，便推着她的移动手术床往外走。


    “别太担心。睡醒了多喝水，吃点儿流食，明天再吃主食。”


    “你可能会想吐，是正常的反应，后颈的伤口暂时不要碰水，天气不热，但如果出汗了就用生理盐水查一查，伤口不大，三天后就可以洗澡了。”


    刘如卿交代着注意事项。


    看得出来，她还有一肚子疑惑想要问夏瑾安。


    夏瑾安喉咙里传出虚弱的“嗯”字，回应她。


    回答着，脑袋却在往后扭，她想再看傅煜一眼。


    希望在自己转头的瞬间，男人能睁开眼。


    然而病房的门直到关闭，她在最后的那条缝隙里，也只是看见男人熟睡的面庞。


    病房里有一对夫妻等着她。


    比梦境里的人更加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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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到她，杨金凤瞬间起身。


    傅正承腿上有动作，要站起来却挺费劲，腰腿不好，要靠杨金凤搀扶。


    他们的目光先落在夏瑾安的身上。


    见她脸色苍白，询问的话卡在嘴边。杨金凤只温声问她的情况是否还好：“夏、夏老师，你想吃点儿什么吗？觉得身体怎么样？”


    夏瑾安很疲倦，喉咙也哑，说不出什么话，摇头：“不了，想睡，谢谢。”


    她闭了闭眼，又睁开：“抱歉，傅煜没醒。”


    杨金凤还没问刘如卿，夏瑾安先给了她答案。


    其实在刘如卿告诉他们夏瑾安进入傅煜意识，可机器无法操控、传达信息给夏瑾安时，他们就已经做好儿子可能醒不来的准备。


    技术人员忙活了一天，不但儿子醒不来，就连来帮忙的夏老师也无法被唤醒时，他们更加提心吊胆的，生怕害了这姑娘。


    因为刘如卿告诉他们，之前三例的失败原因，是实验者的意识无法连接。


    但，这一次，夏瑾安进入了对方的意识，可是又好像，被困在了对方的意识里。


    好在，如今夏老师醒了。


    杨金凤十分感激，想握她的手，又见夏瑾安的手上插着吊水的针。


    她只能轻轻拍打姑娘的手臂，语气里满是感激：“没事没事，夏老师，您能来帮忙，我们已经很感激了。”


    夏瑾安依然觉得抱歉。


    她不知道说什么，有些事依然无法消化。


    比如傅煜没醒来。


    比如那个离别的拥抱。


    她躺在床上，盖着一层薄薄的被子，却觉得身体很空。


    说不清为什么，混乱的思绪里，梦境里的场景不断回闪。


    在杂乱无序的片段里。


    她首先想到的人，是卓磊。


    那个上一秒还骂骂咧咧，满嘴脏话的人，突然之间，好像离自己很远。


    其实他原本就离自己很远。


    如果不是因为傅煜，因为进入他的意识，她不会、也没有机会去认识一个已经死掉的人。


    来的时候，刘如卿在给她讲手术风险时，也聊到了这个话题。


    谈论起关于记忆的保存。


    刘如卿提到了自己的爷爷，她说如果这项技术最终成熟，她就可以找到那段和爷爷相处的记忆，并且通过机器连同，自由出入这段记忆，并且记忆里的时间与现实的时间不同，和爷爷相处几天，在现实里也仅仅过去几分钟。


    而这样一项技术，还可以用于精神疾病的治疗，比如向患者输入某些美好的记忆。也是在篡改患者的记忆。


    她认为这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


    是否美好夏瑾安不做任何评价。


    只要自我愿意，进入记忆也好，篡改记忆也好，都不需要别人来辩论利于弊。


    她现在闭着眼睛，感受这旁边窗户缝隙里吹进来的凉风。


    满脑子都只有一件事。


    她没有重生。


    她的叛逆不作数了。


    她的所有快递、板鞋、单词机，小胖鸭，和傅煜送她的项链和帽子，统统没有了！


    而这才过了两天。


    她连订婚宴都没有逃过去！


    她明天就得坐飞机赶回去，赶上下午三点二十分，给初二三班的同学上物理课！


    夏瑾安万念俱灰，已经顾不得傅煜的死活了，反正刘如卿说过，傅煜不会死，他的脑损伤并不严重，清醒的几率很大。只是昏迷的时间越久，身体机能退化也会越严重，随着时间，肌肉萎缩，脑瘫等的概率也会逐渐加大。


    她认为傅煜不会脑瘫，也相信他不会。


    现在是，她觉得自己更像是脑部瘫痪，思考细胞集体死亡了。


    现在现实狠狠抽了她一个大耳刮子，让她清醒点，面对现实吧。


    夏瑾安拼命思考。


    手心都紧张出汗了，也只想出：要不让刘如卿把她再弄进去一次，说不定这次能把傅煜叫醒。


    这次事件长一点儿，把订婚宴逃了再说。


    夏瑾安睁开眼。


    床头放着一个保温杯，是傅妈妈给她新买的，说快要入冬北京气候不好，喝点儿温水。


    保温杯旁边是一些水果。


    水果下面放着一本书。


    是傅煜的。


    也是因为这本书，傅爸爸通过李倩宁联系上了她。


    她犹豫着伸手要去拿书。


    忽然，床头柜上一直冲着电的手机发出一震沉闷的响声。


    嗡嗡嗡的，好像隐藏在阴云里的闷雷在轰鸣。


    夏瑾安顺手拿起手机。


    连续清了好几次嗓，才敢接通电话，扬着嗓音：“喂妈妈，我正在逛街呢。”


    “夏瑾安，逛个街要去北京？”


    没等夏瑾安回过神来回话，杨丽琴直接吼道：“定机票，马上回来。听见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