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美人泪

作品:《榻上美人泪(重生)

    外面争执不下,晞婵却端坐幕后,显得很是平静,没法猜到她在想什么,也估摸不住她的喜怒哀乐。雪映听着那高喊,反而气恼不已。


    “他们这些人,竟合起伙来欺负一弱女子!亏得还是名满天下的贤才。”


    晞婵指腹轻轻划动茶碗,忽而垂下眸,不见过激:“他们忠于李覃,各人立场不同罢了,李覃为我中箭,这更无可反驳,我与这几位大人,亦不曾有过往来,在他们眼中,大事面前,我不过是李覃可有可无的内人,为今却因我辜负大计,自是气不过。这一日,我早有预料。”


    雪映欲说什么,又虑及牵扯,那般说未免忘恩,思来想去,最后只皱眉道:“可气这李覃,竟丢下你们母子远去,他这样有见识的人,怎会想不到他走后你们母子该如何自处?又有多少险厄?”


    “只说近前的,这孟获对荆州可见势在必得,”她握上晞婵的手,撕开表面,剥碎了往里说,“别看有姚将军撑着,实则李覃一走,三军已是群龙无首,散沙一盘。将士们只追一主,眼里必然只认随侯,原先风光虎啸的辉煌,谈何再造?军中不比宅中,今儿个吃桃,明儿个吃梨,主帅失,军魂破,这就是古往今来的忠心耿耿。”


    “何况那李覃,谁不打心底敬佩服从他调令?越是这样的领军,对将士们来说,就越如信仰。李覃,就是他们活命的信仰。”


    晞婵眼睛一酸,睫毛低下颤了会儿,鼻音囔囔:“雪映姐姐……”她想说什么,奈何一句话也说不出,难以启齿。


    雪映倏地愣住,耳边叫嚣喧天,越发不可控,忙解释道:“惊惊,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无奈家国两难全,就这一事而言,我若论军,必然伤你,我若论情,必然苦军。可这利害关系,我无论如何也想说与你知,你这么聪明,不会不明白的。”


    晞婵点头,眼眶还是红着。


    她怎会不懂呢?


    只是她心里的难受苦楚,又会有谁明白?即使她一颗心痛到撕裂,也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责怪半句李覃。他们怨李覃为她毁灭,正因清楚这是许多人一生的寄托抱负,她亦自愧。为今李覃也抛弃了她,若她自私些,从此天涯不相关,倒也能活得自在。


    然爱与恨,只在一念之间,有了不能忘却的真情,遭此宁生恨,也做不到自私。


    她也不能逃避。


    晞婵低下头,不觉摸上肚子,腹中胎儿尚未见世,她不能伤害宝宝,也不愿对不住李覃,自己更割舍不下。周围又有多少人,对这个孩子寄予厚望。


    被一群德高望重的人百般叫骂,李覃也不要她们母子了,家不成家,国不成国,她独自带着孩子,站在孤立无援没有希望的境地,万念俱灰,也不过如此。


    雪映似是看出,两眼也是一红,疼惜替晞婵擦去眼泪:“乖,惊惊,不要哭。我知你难过和身不由己,便是李覃从此不归,还有穆伯父在,他一定会护你们母子一世周全。”


    “雪映姐姐,我并非为此……”晞婵忽然抬起眸,眼周泛红,水光清澈可见,“只是我想要的,都实现了,却又觉得,好像突然失去了同样重要的另一种东西。”


    “是什么呢?”


    晞婵没有回答,只是茫然将手放在腹上,目光怔怔地望着兵器架上的那把宝剑,她貌似突然陷入了某种空洞,不知今夕是何年,倘若不管重来几世,都只是在失去,没有不会离开的人,更没有不会散的筵席,那么到底什么才是重要的?


    闹哄哄一场情种,又有何意义?


    她到底,是在为别人而活,还是在为自己而活?


    什么才是真,什么才是假。


    接连两世的打击,带给晞婵发自深心的困惑。即便世事不同,悲局终究有定,若她不记得前世,只有今生,或许不会这么看淡,可两世下来,她开始觉得,或许重生,并非是让她改变不可逆转的结局。


    只是换作一种契机,让她明白,不必遗憾,无论如何,尘世千面虚妄,面面皆立碑。


    重生最大的慈悲,不是让她拯救一切,而是让她释然憾恨。


    其实,一切都不可拯救,只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又起一巨碑。


    晞婵忽然想起,那幅《洛神赋图》。


    ……


    雪映等了半晌,不见晞婵说话,仿佛在出神,眼里空洞茫然,她有些担忧,便出声唤道:“惊惊?在想什么呢?想得那么认真。”


    晞婵回神,视线重新聚焦。


    她笑了笑,不再流泪,只是站起身来,温柔依旧:“雪映姐姐,我先去找阿父商议办法,尽快把这事儿解决了,他应该等得也很着急。”


    雪映心下大喜,忙笑道:“你能想开便好,去吧,伯父方才还传人来喊呢。”


    晞婵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厢穆廷年等的久了,正欲再派人去请,忽见晞婵掀帘入帐,这时段灼也从姚崇那边赶了来安抚,穆尧等人都在。


    见她来,穆尧第一个冲出道:“我这就去凉州,把人找回来!”


    穆廷年和段灼都未拦,显然也有这个打算,只是在等着告知晞婵一声,他们都不以为晞婵会阻拦。可她却摇了摇头,嗓音温吞:“阿兄不用去了,为今境况,他回来也于事无补,既是他想走,那便随他意就好。也不用为我感到不平,毕竟谁又没付出呢?”


    三人皆是一愣,尤其是段灼,大惑不解,这与他所预想的,极有不同。


    然目今情况紧急,众军急需安抚,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穆廷年沉吟道:“不找也罢,想是即便李覃回来,为绝后患,这些人也不会善罢甘休。只是不知该如何平息众怒,哎……”


    段灼道:“这个不难,只要告诉他们女君腹中已有君侯的孩子,自然迎刃而解。”


    穆廷年缓慢点头,只是尚未松懈:“可是可,只并非长久之计……”


    难不成,要让惊惊独自一人带大孩子?有他们照应些,也无妨,不叫她受累,然他年纪大了,穆尧以后也会成家,自顾不暇,何论李覃陨落,裴度无兵权,孟获胜局已定。


    彼时荆豫两州,一个也逃不掉。孟获必然恼他撕毁盟约,去助李覃。


    孟获又如何肯心大到不斩草除根?到那时候,李覃的孩子,不可能会保住。晞婵貌美天下皆知,这孟获好夺人妻也是口口相传,豫州自保都难,又何能护住她们母子二人?


    少不了……惨遭孟获荼毒。


    正是安静,姚崇忽然冲进帐来,外面的震天呐喊也不知何时消了。他环视一圈,道:“我和贾公已将众军安抚,弟妹勿惊。”


    晞婵弯了弯唇,谢过。


    穆廷年意欲与姚崇商议,然他那义弟已将这姻亲擅自断得干干净净,他也不好觍着脸再去寻他们怎般意思,便是就此不管他闺女晞婵,也算他们薄情寡义,不能自己反失了骨气,去低声下气地问。


    倒是姚崇猜出,照着长辈之礼行了,请穆廷年上座,自在下首坐了,道:“穆刺史有话直说便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吾弟不在,但姻亲之情怎会擅断?您就当,我是弟妹腹中孩儿的大伯即可。”


    穆廷年招手让晞婵站在身边,扶膝一叹,脊背稍显佝偻,鬓角白发忽生:“我也没甚说的,只发愁我这一双儿女,尧儿尚未成家,惊惊朝不保夕,我也是实在不知该怎么妥善他们才好。”


    穆尧皱眉欲说什么,被穆廷年抬手拦下。


    姚崇思忖一晌,道:“不是这等说,穆将军骁勇善战,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候,我们齐心协力,孟获何足惧?再说晞婵妹妹,我既称她一声弟妹,她唤我一声大哥,只要我姚崇在一日,就无人敢伤她。”


    “说是这么说,只是苦了我这孩儿,有夫若无夫,孤儿寡母,于这乱世之中,深处险境,偏有美貌。不是我自负,姚将军可想而知。”穆廷年想了又想,确也无可奈何,只得承诺,“也罢,事已至此,多悲无用,我自愿竭力助荆州避此一祸,也是为自己掩护,明日我便启程回豫,亲率大军前来相助,还望姚将军承应。”


    姚崇当即谢过,自此更觉亲厚,也便不再顾虑,拧眉沉道:“有穆刺史援助,再好不过。然这却不是胜败定数,穆刺史即便不知,想也能猜到几分,李覃一走,荆州军士气大凶,野性难驯,他们都是一等一的勇士,轻易不肯向除了李覃以外的人低头,恼火不服过后,少不了萎靡不振,四散出逃,主帅都无了,他们还有什么指望?毕竟荆州军是出了名的忠主。”


    “这……”穆廷年面露难色,看了眼晞婵,对姚崇试探说了句,“就不能,去凉州找找看?好歹让李覃回来把局势稳固了。”


    姚崇摇了摇头,一言难尽。


    这下几人都没法了。


    穆廷年忽道:“哎,若实在不行,裴……”


    “阿父。”


    穆廷年一愣,止住话,看向轻声喊住他的晞婵。


    有关军事,论规矩,这种时候晞婵本不合适开口,但她心已死,只求快些了局,便深思一番,提出自己的见解:“荆州如今显然已经是一盘散沙,除了李覃,没人可以说服荆州军易主。若论时机,既不能守,可选持衡,当今唯一能与孟获较量周旋的,只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裴大人,裴大人又与家父交好,一旦商定,必会倾囊相助。”


    “然,”她话音一顿,对上姚崇若有所思的视线,坚定道,“无论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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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我们都不能放弃荆州军。”


    “他们随李覃出生入死,为今若因求存,便弃众将士而择他人,让他们一腔热血如何安放?岂不凉冷?这便是本末倒置,使忠心英雄横遭辜负,一朝无用武之地。原是为主打抱不平,血性还在,只要调用得当,慰藉有明,散沙依然可汇。”


    晞婵微微一笑,道:“故姚将军和阿父不必太过担忧,事因我起,自该我去解铃,荆州将士傲骨铮铮,既能真心忠主,必有胸怀可敬,他们需要的,是一个交代,和将帅信任的重建。”


    “李覃虽然走了,但我相信,他带领出来的将士,信仰依然不可磨灭。”


    姚崇还有些迟疑:“若女君愿意出面,再好不过……”


    穆尧快步拦下晞婵,用高大身躯挡住她的去路,敛眉欲劝,却没那小心眼的本质,最后只是将利弊阐明:“你能去,成则好说,若不成,为兄且明着告诉了你。”


    “我们行军多年,都是深知荆州军气焰的,各个矜傲宁死不屈,皆是好汉,能让他们真心诚服的,唯有李覃一人。故这些年来,但凡有打荆州主意的,都容不下荆州军,即便他们勇猛可怖。李覃是当之无愧的枭雄,你见有谁能让他低头?换言之,他领出来的三军,就是比他次之的英雄,也会遭他们不屑认服。”


    他目光一凝,“今日你去了,一旦不成,军中不比过家家,他们恼起来,别说我和阿父护你,就是你腹中有李覃的孩儿,只要不是李覃,三军也不会认,杀了你谢罪只在一念之间。”


    听此,晞婵只是怔了一瞬,并无惧怕,笑道:“若能平息众怒,让众将重振雄风,护我荆州子民不遭铁骑践踏,死我一个,又何妨?只可惜我这孩儿,没能有个像其父亲那样顶天立地,不顾生死保护妻子骨肉的母亲,为今却要狠心连累,见世无望。”


    “也罢,这是我们母子亏欠荆州三军的,当时情况,李覃奋不顾身保护了我们母子,今日无论如何,即便一死,我也要保护荆州三军,不叫他们凉了一腔忠耿。”


    晞婵话罢,没再停留,径自越过穆尧,不顾身后默默垂泪的白发父亲,往外走去。正因深明大义,他们一个也不能拦她,穆廷年悲痛欲绝,倒在桌上。


    然晞婵掀开帐子,不期与数万万将士面面相觑,各有茫然。


    他们本是悄声计议了,来杀此妖女的。


    互望了半晌,中有一人高声报知:“我都说了,咱们怨不得女君!当日我们一行人随君侯去春杏林,女君有了身子,危难在即,咱们从军,不正是为保家卫国吗?故才掩护君侯,让他带女君上山避乱,这正是咱们行军途中,该骄傲的事儿!难道你们的妻子孩子在外有难,要眼睁睁地看着不顾?何况这是君侯之子,血脉相承,勇传后代,江山有望!”


    “对!君侯从未放弃过我们!”


    “那日君侯本可以待在山上,但他宁愿割舍妻与子,也要背负重伤,下山率领我们作战,为今君侯有困,我们当誓死守护君侯威严,绝不容他人践踏!”


    转眼间,风向大变。


    谁人又生而为将?本因豪情胸怀,才舍生忘死,弃自己于不顾,护天下之安康。


    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交代。


    晞婵本不欲再为谁流泪,然而此刻,所有心酸感激,一哄而上,让她措手不及。


    一滴泪无声从她眼眶掉落。


    李覃虽然放弃了她。


    可众将士却愿意付出理解信任。


    “吾与诸位,当同心协力,攻坚克难!如今的荆州,还要仰望诸位守护,我在此,先替荆州子民谢过大家!”


    前面几人见了,忙抱拳请起晞婵,相视一眼,嗓音浑厚,铿锵有力:“女君有心了,我们虽粗鲁,却知情理,您是豫州人,因嫁来荆州,才成了荆州妇,却待我荆州子民,犹如同乡之亲,即使两州多年敌对,仍能做到不怀芥蒂,这等亲厚体恤,正如君侯往年风采,我们当深感之。”


    正说着,姚崇等一齐走出,得知来龙去脉,姚崇抚须大笑,道:“李覃倒是个有气运的,能得你们忠心拥护,又有贤妻在侧。”


    为首的将领恭敬行了一礼,道:“孟获来势汹汹,还要靠姚将军统率,替主公守住好容易打来的天下,姚将军只管放心,我们相信,主公总有一日会回来的,相聚不在一时。”


    “对!我们哪个不能像君侯那样,顶天立地?女君且宽了心,有我们这些人在一日,绝不叫你和孩子受半点儿委屈,君侯不在,便由我们护!”


    晞婵一齐谢过,当下与姚崇商议了,发下酒肉,犒劳三军。


    如此一遭,事才渐渐平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