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薰坐在地上，把胸骨往里锁，半天呼不出一口气，又用手抓住膀子，用力地留下凹陷，好像这就样能获得安全。


    雨水落下来，颠倒境的雨味道是苦的，落在脸上是疼的，阿薰一步拖一步，往殿里走。


    没有一处不在战栗，没有一刻不在瑟缩。


    被褥冷似铁，宫室静如墓。


    这是个多么阴森的地方啊，她是个活人，又不是死人，可自从进入颠倒境，她就没见过太阳。


    “我好想晒晒太阳…”


    “吃点暖和的东西…”


    “泡个热水澡…”


    “到处走一走，跳一跳……”


    阿薰睁着眼睛，空洞洞、满当当盛着一汪泪，一眨就能坠下来。


    雾蓝色的月光照在门口，黑色袍服摆动，锦靴提起迈入门槛，姜相弦目光所及处，床褥里包裹着一只受惊的兔，红着眼睛自顾自在那儿絮叨。


    “好重的血腥味，你脚受伤了。”姜相弦伸手探入阿薰的被子，摸出她的脚踝。


    这伤口是阿薰自己整出来的，当时那只断手骨碌碌地爬上她的脚，她搁那儿刺挠似的乱转乱砸，恐惧下不知痛为何物。


    姜相弦的手跟冰块一样，阿薰不想待，用力抽回两三下，姜相弦没放手，不仅抓得更紧，袖口滑出细长的触须，沿着阿薰腿肚子上去，无论他要做什么，但这种行为的确透露着不顾人感受的强势。


    阿薰满脑子都是被那种白色断手爬的阴影，抬起脚就对着姜相弦的胸口一踹，把他踹下床去。


    又用枕头丢他，踢得罗帷翻飞。


    “这关我什么事呢，关我什么事呢，我为什么要经历这些，活着本来就已经很辛苦了，为什么要吓我。”


    “我为什么会遇到你啊！”


    “我犯了什么错遇上你。”


    阿薰钻进褥子里，匍匐在床上，像乌龟躲进壳子里，闷在里面哭。


    她根本不关心姜相弦还在不在这。


    很久以后听到外面传来他的声音。


    “晚上疼得睡不着的时候，可别来求我。”


    “虚伪，你要想救我早就救了，我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在流血！”阿薰猛戳自己的胸口，“你最好当我死了，把我丢出你的魔窟，真这样我就烧高香了！”


    阿薰眼睛肿成桃子，她本来也睁不开多少，模糊地看见那道身影离去。


    什么叫晚上疼得睡不着的时候，别去求他，说得好像他愿意为她疗伤一般。即便是又怎样，迟来的善心比草贱，谁稀罕。


    门关了，里面还传出阿薰的崩溃控诉。


    “颠倒境这个鬼地方，连点太阳光都没有，跟阴曹地府有什么区别。”


    “别叫颠倒境了，只管叫颠境，里头没一个正常人，整天发颠。”


    ……


    这一晚上阿薰没睡了，她发愤图强，掏出自己袖子里藏着的修炼秘籍，照着书上开始练。


    之前般月带阿薰修炼时，阿薰了解了不少理论知识。


    这个世界的修仙者们的修为被分成了八层，而为了柏盏不断内耗的姜薰，已经退到了最基础的探灵期。


    但好消息是，这幅身体好歹也洗过髓、化过魂，用心补救会比新人快很多。


    阿薰如今仍然坚持，她在这儿绝对待不了留多久，回去后说不定能继续修仙，要是出息点，把御剑学会了，上班还不用挤公交地铁。


    周末散心全世界跑，周六早上意大利喝杯咖啡，周日法国吃马卡龙，晚上再去极地骑着麋鹿看极光。


    早上在单位蹭暖气，晚上回海南睡觉，晚饭去泰国花泰铢。


    省个几年，能买上大别墅了。


    结果便是，她一脑子杂念，连最基本的一个吐纳都没做成。


    阿薰：“我要匡扶正道。”


    好了，成功运行一个小周天。


    虽然颠倒境是个极其诡异的地方，但般月说，此处却是个修炼的好地方，充沛的月之精华更适合来自昼京的修士。


    这话阿薰听懂一半，她倒是不知道昼京的人们如何修炼，听般月的准没错，对颠倒境一顿狂吸就对了。


    这天般月提来一个小木箱子，里面各种灵丹妙药。


    “也不知道你做什么去了，老是受伤。这里面治疗内外伤的丹药都有，你常备着。”


    “你真好。”


    “你脚怎么受伤了？”


    “般月，说实话这伤我自己都受得莫名其妙，你师父又不愿告诉我。”阿薰给自己上药，心想姜相弦好像也不希望第三个人知道那个地方。


    “我知道了，师父偷偷带你去打猎了。”


    般月捧住脸，笑容天真可爱，垂落的银流苏，在耳朵后面灵灵地晃。


    “我这个水平，被猎差不多。”


    “我带你去个地方，能提高你的修为。”


    “好啊好啊。”


    颠倒境比想象的大很多，起初阿薰以为姜相弦左不过占山为王，后来觉得可能是一座城，再后来又觉得称之为国也不为过。但其实这是一个宇宙，几千年，几万代人类，也探索不完的广度空间。


    所以当阿薰被般月带着，穿越一个又一个诡吊境界时，除了习惯性地后背发凉外，并未察觉到另外的危机。


    “姜薰，你往前走走。”


    “可是我什么都看不见呀。”阿薰扇了扇灰扑扑的迷雾，自然是不敢往前走的。


    般月没有回答她，阿薰便要回头找般月。


    后背忽地撞上什么东西，只见阿薰身子飞了出去。


    “啊呀！”阿薰运气好，跌落时胡乱抓住了个东西，趴在坑洞石壁上。


    她努力往上看。


    “般月，般月你在哪，我掉下去了。”


    少女出现在阿薰头顶上方，倨傲的脸庞，弥漫着冷漠。这种表情，阿薰在姜相弦的脸上看到过。


    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的残忍，比做出狰狞凶恶表情的怪兽还要叫人心寒。


    “姜薰，就凭你一个侯府续弦的野种，也敢跟我抢师父。”


    般月那张脸泥偶一般，什么表情都没有。裙角翻飞，她重重地对阿薰来了一脚，把她踢进了深渊。


    阿薰掉下去时，一声不吭，麻木地望着上方，般月的身影越来越远。


    她没有走，分明在欣赏阿薰下坠的惨状。


    这是一个和姜相弦同样残忍的女孩，不愧为他唯一的弟子，在恶毒上天赋异禀。


    阿薰没有在底下摔得四分五裂，而是落进茂盛的毛发里。


    她起初没感觉到这是动物毛发，躺在上面惊魂未定，仰望星空，发表感慨。


    “虐文女主，特喵主打一个死不了，活不好。”


    此时她正要将手枕在后脑，翘个二郎腿，就被抖了下去。


    在地上滚了两圈，看到那一身毛发炸开，头上四个犄角的猛兽站起身来，瞳仁发绿光，高约三十层，壮如疙瘩山。


    它吼一声，音波都能把阿薰震死。


    这是个霹雳兽，浑身滋滋地发出电流声。


    但阿薰哪里能从这种特征推断出它的法系，她只觉得，毛发多的东西果然静电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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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阿薰往前跑，霹雳兽在身后追时，整个坑洞都在炸闪电呲火花。


    阿薰被霹雳兽掀起的厉风撞到在地，扑面而来的烟雾迷得她睁不开眼，身下天摇地动，有什么裂开，她本能地往后缩脚。


    等烟雾散去，竟看见三路被电撕开的沟壑。阿薰瞅了瞅这裂痕路径，又瞅瞅自己焦黑冒烟的鞋尖尖，瞠目结舌。


    她刚才要是没有缩那么一下，脚丫子就已经烂掉了。


    那脾气暴躁的霹雳兽，开始蓄力。


    电光四射，气浪滔天，几千几万道紫电斗折蛇行，撅出个闪瞎眼睛的大树冠，阿薰明明头发丝那么细的一道小电光都受不住，大捧大捧骇人的能量此时竟要聚拢成一绺来对付她。


    只见犄角一抖，紫电冲涌而来。


    “姜-相-弦-！”拉走你的狗！


    银发锦服的男人，闪现在阿薰前面，排山倒海的阵仗，替她结结实实挨了那一击，身子被法电撞成一道弓，深深凿进山体里。


    肚腹鲜血染红了今日刚换的珍珠白衣裳，带钩上新找出来挂上的蜜血玉蛾皇小坠子，也在紫电里化成一堆不值钱的粉末。


    高贵冷艳的主君，上一秒还在金银台上描丹青，下一秒就在石壁洞里冒黑烟。


    霹雳兽也不是姜相弦的爱宠，是姜相弦曾经很讨厌的一个人，被他变成兽后养在里面当发电机。


    霹雳兽还认得姜相弦，一阵龇牙咧嘴，电光通天，对着姜相弦就是一个激光炮。


    一切仿佛按下暂停。


    又飞快重启。


    那霹雳兽的电还没走到一半，就见姜相弦的背后飞出一黑一白两条龙蛇，将猛兽身体卷裹，绞肉机似的涡轮啃转，漫天地血肉四溅，眨眼只剩一副骨架子。


    骨架子掉到地上，上面肉沫子都没有一丁点。


    姜相弦舔舔嘴巴，又抬起大袖子，曲指沿着唇角一抹，优雅散漫地踱步到阿薰面前来。


    撩袍，在她身前半蹲下，十分新奇地问她。


    “你刚才做了什么，让我无端被扯来此处。”


    阿薰视线并未在姜相弦的脸上聚焦。


    姜相弦倾身贴近，眉眼跟着阴沉，手指攥住阿薰下巴，“说。”


    阿薰突然抽抽两下，身体一歪，挂在他手臂上不省人事。


    阿薰发了一场高烧，烧得脸色通红。


    姜相弦就坐在她的旁边，等她醒。


    他已换了一身新袍，阴恻恻的黑色，像勾魂的无常。


    所以这叫阿薰见了，立刻从眼角滑出两行泪。


    “我这是死了？”


    “你可记得我方才为你挡了那一击。”


    姜相弦环起手。


    “我再问你一遍，你做了什么，把我传送到你的身边。”


    “什么？我不知道……”


    阿薰动了动干涩的唇，神色恍惚，慢吞吞地把字词往外吐。


    “你可别说你忘了。”


    “我的确什么都不记得了。”


    阿薰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烧得神志不清。


    “姜薰，我身体里没有你的莲花了。”姜相弦微扬着嘴角，“或许是你修为大伤，也或许是霹雳兽方才往我身上那一下，让你在我身上种下的那朵金莲，死掉了。”


    大梦生莲，是阿薰唯一能活命的机会，她刻苦修炼为的就是吊住小金莲的生命。


    但她的金莲死了，姜相弦的金莲还会远么。


    可姜相弦的注视之下，阿薰依然毫无反应。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