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好自为之
作品:《缨枝暮鼓》 外头天色已渐渐昏暗,浅月爬上枝头,寂静的燃着烛火的室内,却没有一丝声响。
就连这座小院,都如同与世隔绝般,无人来打扰。
室内,汤池的边缘上,侧身躺着浑身湿漉漉的人还在昏迷,衣衫不整,便连领口处都是被轻微扯开,露出了白色束胸的一角,隐蔽而不可探查,零星的发丝散落在胸前,遮蔽着她肩上的一抹伤处。
而在她身侧隔着不远的地方,男子端坐在地上,看着她静静的脸旁。
二人的衣衫轻微的交叠,衣袍在地上铺散开来。
随着薄枝闭着的眼睫轻轻颤动,意识渐渐回归,她慢慢地睁开眼来。
烛光暖意的室内,丝毫不冷,甚至让人生了热意。
薄枝睁眼时,便见坐在她身侧的男人平静地望着她,她背脊深感一凉。
她手指撑在地上,坐了起来,拢住了自己肩头的伤处,戒备地向男人身坐的方向。
她湿漉漉的头发已经不再滴水,散落在脸颊四周,琥珀色的瞳仁直接摄向了他。
二人对视,薄枝肩头的咬伤隐隐作痛,看向裴怀瑾的眼神便愈加锋利,眼睛似寸寸刀片,刀刀剐向他。
男人亦与她对视,任她所瞪,不为所动分毫。
顾不及身上的伤,薄枝开口便道:“裴怀瑾,小六和十一是不是在你手里?”
他看着她,“是又怎样?”
“你想要什么,才能把他们放了?”薄枝眼睛别向他处,试图与他讨价还价。
可裴怀瑾并不上勾,抛开了这个问题,反问其他。
“薄枝,你处心积虑地做官,是想做什么?薄家如今只有你一条血脉,就算当初薄家冤案有屈,就凭你,也能为一家八十口人翻案吗?”
薄枝听着,眼睛微愣,转眸看他。
没想到裴怀瑾查到的,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薄家养父是身怀有罪案,她也正因此才能给自己套上一层掩护入朝为官,如今裴怀瑾的质问,倒是可以帮她排除掉身为昭云人的嫌疑。
“你怎么知道的!”她瞪眼看他,眼眸微微瞪圆。
男人眉眼深邃,心中却不知在盘算什么,“若想查自然能查到。”
“可你薄家大案,与我何干,你为何杀我?”
裴怀瑾再次问出口这个问题,薄枝坐着的身形一怔。
是没什么干系,可昭云灭国,与他有干。
薄枝沉默了,她不在意地在裴怀瑾眼皮子底下调整了坐姿,双腿盘起,与他对坐,一直以来的男子“盲流”特质尚未来得及改变,而肩头的衣服也因为她的动作,又向下滑落下来两分。
裴怀瑾看得额筋跳了又跳。
薄枝垂头看了会屋内光滑着沾了水渍的深木色地板,左右她看出来了,她虽一刀刺了他,可他现下没打算立刻杀了她。
不然他不会只是冷着眼,将她丢进池子里,而是直接让人削了她的项上人头。
如今她是女子的身份被他发现,还不是最糟糕的境地,她也还有保下小六和十一性命的机会。
事到如今,她怎么可能坦白身份,为了一时意气而坏了她的全盘大局。
她就是被裴怀瑾缝住了嘴,也不能说!
“我不会说的。”薄枝抬起头,眼睛似刺猬一样扎向了他,不耐,甚至含着几丝厌恶。
针锋相对。
裴怀瑾冷眼看着薄枝宁折不弯的浑身向他竖起了刺,手臂朝她一伸,捏住了她的下颚,将她拉到了身前。
薄枝身子来不及平衡,上身倾向了他,二人气息交叠,她眼睛丝毫不避让,与他对视。
若说是谁先拜下阵来?答案是没有。
最终还是裴怀瑾手中的力道太大,把她的下巴捏痛了,薄枝轻“嘶~”了一声,看着裴怀瑾的眼睛更凉了。
下巴延伸到脖颈处的皮肤上,因为在汤池中被他掐的,已经有了道道的泛红指痕,摆在薄枝的身上,奇异的绮丽,偏偏给她几分被凌虐的美感,又宁死不服输的气势。
“不愿意说?”裴怀瑾冷淡着开口,“若是用你那两个属下是命来换呢?你在我府上安插了这么颗棋子,图谋不轨,给你传送消息,你若是不说,不如我让人杀了他们俩。”
“裴怀瑾,你敢!”
听此,薄枝当即变了颜色,甚至来不及伪装的,咬牙切齿地冲他喊道。
这威胁对男人没有丝毫用处,他只用看着她的眼神便能叫她明白,他敢!
薄枝脸白了又白,看着他死不张嘴。
男人冷桎着她的下巴,却突然用力撇向了一侧,放开,站起身来。
“薄枝,我给过你机会了,既然今日你没有开口,那么往后,都别再提了。”
他睥睨地看着地上的薄枝,而她仰头去看,一如当初战场上,他冷漠骇人的神色。
“带上你的人,滚吧。”
随后,脚步声在屋内响起,男人拖着同样湿了的衣袍尾摆,大步离开了这间屋。
薄枝听着他的话,有片刻的愣神。
待她再抬头去看时,屋门已经大开,漆黑夜里,没有了半分人影。
薄枝踉跄地站起身来,衣衫已经皱的不太能看,她抬手托起胸前一抹发丝,凝视良久。
被裴怀瑾脱下的发冠,腰带,软剑,已经被整齐地摆放在了不远处的桌上,一并放着的,还有一套男子成衣。
薄枝缓步走过去,冷眼看着桌上的物品。
她已经不太明白裴怀瑾究竟是怎么想的,他对她越来越危险,甚至致命。
裴怀瑾今日的行为,多少给她几分诡异,若是他对她做了什么,她倒是可以堂而皇之的将之总结为他觊觎她这身体,她的脸。
偏偏他对她只是报复。
报复的还相当的......小气......且略有些诡谲。
可这却也确确实实地让她有一瞬感觉他会想掐死她。
薄枝觉得肩上被咬的地方又开始疼了,“嘶~”
狗一样。薄枝暗骂道。
她拿起了桌上的发冠,随手潦草的将头发束上,虽有些狼狈,但也比披头散发的离开好。
衣领被她重新裹好,束上了腰封和软剑。
至于桌上那套成衣,她看也未看一眼。
薄枝背对着屋门,抬手拿起了桌上的匕首,重新塞进了袖中。
裴怀瑾说的已经很清楚了,他既然没有再追问,便是这次放了她。
往后,她便是与他为敌,生死相对。
薄枝垂眼,一时想到了裴怀瑾之前对她的那些“照拂”,眸子未明,不知在思索什么。
身后传来鞋靴走近的声音,她耳朵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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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裴怀瑾,她想。
薄枝扭头,果然,是他身边的江容。
江容奉将军的命在院外等候,待里头人差不多了再带人离开,他走近室内,看到转过身的薄枝,熟稔于暗探各种能力的江容下意识一惊,刹那时猛地垂下了头。
薄枝竟是女子。
怪不得将军特意让他稍等片刻才进入室内。
薄枝抬眼看向江容,“他们在哪?”
江容利落道:“随我来。”
薄枝被带到了将军府的侧门,而门外,赫然有一辆玄色马车等候已久。
她看到后顿住脚步,脸上没什么表情,扭头问:“什么意思?”
江容抬手指了指,道:“将军安排人送你回府,他们就在车里。”
“将军还让我转告你一句话,说之后,你们之间,便是什么关系都没有了。官场之上,各为其主,薄大人好自为之。”
江容说完这些话,抱手一拜,便转头就走了。
只余薄枝神情略古怪的愣怔在原地。
想来是裴怀瑾误以为了什么,觉得她是在为谁效力,才会有这番话。
不过如今这些对她来说不重要了。
薄枝扭过头看向马车,车旁已经早有将军府的亲卫牵着缰绳等候。
夜色下树影阴翳,遮住她大半身影,凉风吹过,湿透的衣衫透着冷意。
她看着马车,抬脚走了过去。
黑夜宵禁,只有孤零零的马车辘辘走在街上,巡城的人看到车马上悬挂的标志,也纷纷绕开。
车内暖烘烘的,一盏烛灯亮着,照着宽敞的空间。
薄枝上车后给小六和十一解开手上的绑绳,将他们扶在一旁休息,而她自己则坐在那个宽敞的足够容人躺下休憩的榻上,眼睛虚无地飘着,身影瘦削,略有单薄。
她只是望着那盏微黄的烛台,看了许久不曾挪开眼睛,无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在这寂静空荡的黑夜里,烛光闪动。
被重伤的小六倚在马车的一侧,在马车摇晃的间隙中曾似梦非梦疲惫地撩开一层眼皮。
他看到的,便是薄枝脸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微弱茫然。
马车行进,终于缓缓停在了薄府门前。
薄枝抬脚下来,而后扶着还在硬撑着身体的小六和十一。
三人下来后,驾车的将军府亲卫便扭转了马儿的头,调转方向远去。
薄枝手边的两个人,也最终体力不支的晕了过去。
薄府的大门也应声而开,松夏忙不迭地跑了出来,看到府门前的浑身湿透的主子,以及晕过去的二人,一时惊吓地双手捂住了嘴巴。
天呐,这是怎么了?
松夏来不及闻询,便听薄枝道:“来帮我,把他们俩弄进去。”
松夏愣了下,猛地点头,呆呆地去帮忙。
她们费力地将小六和十一拖回了府中屋内,松夏累的浑身是汗,大男人怎么这么重?!
“呼~”她用袖子忙给自己扇扇风。
而就在她准备给薄枝也扇上一扇时,松夏扭头,眼前一花,肩膀一沉,主子便倒在了她身上,晕了过去。
松夏赶紧双手托住,顺着倒下的力道坐在了地上。
她看了看床上并排躺着的两个男人,再看看晕在她肩头的主子,一时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