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第 91 章

作品:《只想将他捉拿归案

    纸鸢在风中轻盈地飘荡,沈容端在院子里追着它跑前跑后,兴奋不已。


    然而,好景不长。


    飞着飞着,忽然一个回旋,仿佛被风推着一般,径直朝林府的杏树飞去,最后缠绕在了树枝上。


    “哎呀!”


    沈容端惊叫一声,眼中写满了急切。


    她跑到树下,踮起脚尖,伸长手臂,奋力想够到那悬在半空的纸鸢。


    她跳了一次,又跳了一次,却依旧够不着,急得满脸通红。


    见够不着,她又开始尝试扯手上的丝绳。


    然而,她用力过猛,“啪”地一声,纸鸢的线竟然在她用力拉扯下断了。


    她愣住了,眼睁睁看着那断线的纸鸢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悠悠地飘落进了隔壁林府的院子里。


    此时,林绩正好路过,听见了沈容端隔着墙传来的惊呼。


    他抬头,看到那只飘飘忽忽的纸鸢从天而降,眉头微微一挑,手下意识地一伸,稳稳地接住了纸鸢。


    他还在想上次那篇未完的文章。


    下下个月,他就要去参加府试了。


    虽然县试成绩还不错,但远未达到他的期望。


    如今考试临近,他却愈发觉得找不到做文章的状态,心中焦躁不安。


    当他低头看到手中的纸鸢时,原本沉稳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神情。


    纸鸢折得歪歪扭扭,用的纸还墨迹斑驳。


    ——一看就知道,又是她妹妹在调皮捣蛋了。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纸鸢上的其中一张纸时,神情猛地一变。


    那纸上,清晰可见几个熟悉的字眼——


    分明是他那天未完成的文章!


    他顿时屏住呼吸,心跳加速,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从纸鸢上拆下来。


    展开纸,字迹清秀而有力,让他的脑中蓦地浮现一个倩影。


    喉结微微一动,他的目光忍不住朝墙头隐晦地一点,随即转开。


    心里却抑制不住地掀起了波澜。


    ——这是她写的吗?


    他强行按捺住心中的激动,细细品读已经皱皱巴巴的纸上的字句。


    林绩一向是个性格比较沉稳内敛的人,很少将喜怒形于色。


    然而,这篇文章,却让他读得酣畅淋漓,不知不觉中勾起了唇角。


    尤其是到结尾,他竟怔住了。


    ……竟然还可以这样写?


    他低声喃喃,眼中满是惊讶与钦佩。


    那大胆的转折、出人意料的收尾,简直是点石成金、神来之笔,化腐朽为传奇。


    就在这时,隔壁墙里的沈容端还在不断蹦哒,哇哇大叫:


    “我的纸鸢,我的纸鸢!大哥哥,你在不在,帮我捡一下好不好!”


    按理说,林绩本该把纸鸢还给那头不停高呼的小姑娘。


    可是他的目光流转,眼底浮现出了一丝不常出现的狡黠笑意。


    平日里沉稳自持的林绩,此刻竟鬼使神差地没有回应沈容端,反倒向一旁的侍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然后,在沈容端的脑袋快要从墙上冒出来之前,他悄然转身,带着那张纸,和那个纸鸢溜回了书房。


    侍从们面面相觑,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震撼。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大少爷。


    平日里端方自持,背地里怎么连个小娃娃的纸鸢都要抢啊!


    是夜,林绩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他的思绪不停回荡,只觉豁然开朗、心潮澎湃。


    如同练武陷入瓶颈时,突然间得到高人指点,一拳打通了多年未解的关隘。


    他好像知道,文章该怎么写了。


    闭上眼,心念一动,便是无数飞掠而过、自动排列成行的墨字。


    ……只是,字迹却不是他平时的铁画银钩。


    而是清正娟秀,自成一派风流。


    两个月后,林绩府试大捷。


    原本因为弟弟多病而笼罩在家里的愁云,也被这件喜事吹散开来。


    林绩回到自己许久未来的院落,手里轻轻摩挲着一张空白的宣纸,心中无法平静。


    奇怪的是,听到捷报的那一刻,他脑中的第一个念头并不是告诉家人。


    而是,立刻想和她分享。


    ……她会高兴吗?


    他想谢谢她。


    独自在墙边踱步了半日,他写下了平生最字斟句酌的一首诗。


    诗的内容,无关风月。


    仅仅写了那天放榜归来时,无意瞥见的一大片田野。


    以及田野上跳动着的,炙烫橘红色落日。


    像极了他每次想到她时,心头涌上的热意与悸动。


    写罢,自然是不敢交出。


    他有些羞怯地笑了笑,正欲回房,却看见墙头鬼鬼祟祟地升起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一看见他,又是甜甜地笑:


    “大哥哥。”


    看见沈容端与沈大娘十分相似的眉眼,林绩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又想吃杏子了吗?可惜今年的杏子早就没了,蜜渍的也都给你吃光了,要等到明年了。”


    沈容端连忙摇摇头:


    “不是不是。姐姐告诉端儿,大哥哥考试考得特别好!姐姐很高兴呢,今天给端儿做好吃的了。还准端儿喝了一点爹爹的米酒。加了桂花糖还有糯米小圆子哟,可好喝了。”


    闻言,林绩愣在了原地。


    心跳得好快,连呼吸都忘记了。


    原来,她知道。


    而且,她很高兴。


    因为他。


    他只觉得自己一向条分缕析、思路清晰的大脑嗡地一声,幸福得搅成了一团浆糊。


    等回过神来,他竟然已经把那首诗……


    托付给了沈容端。


    沈容端拍着胸脯保证:


    “放心吧,一定送到。不过嘛,哥哥,你欠端儿十串糖葫芦,哼哼。”


    林绩也被她的笑感染了一般,忍不住轻声道:


    “好。”


    从此之后,沈容端便光荣地成为了二人传递书信的使者。


    她对自己的这一新身份十分满意。


    她想,若要做个大侠客,肯定是要认识很多很多江湖上的朋友的。


    姐姐整日对着书本,太安静了。


    就算她不想当侠客,结交朋友也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林绩也并没有因此荒废学业,反而加倍用功读书。


    没过几年,就参加院试,做了秀才,成为远近闻名的少年才俊。


    墙里墙外,儿女情长,两方长辈又如何看不明白。


    于是,择了个吉日,二人顺理成章地定了亲。


    天赐良缘。


    林绩说,希望等自己参加完乡试、成了举人,再完婚。


    他一定要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让她风风光光地成为他的妻子。


    他知道,她不在乎这些。


    可他想给。


    客栈。


    林绩和沈容端在一片黑暗中对望,四周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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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得连秋风都屏息了。


    是林绩的一声喑哑的轻笑,打破了沉默。


    沈容端突然想,原来笑是有很多种的。


    原来笑也不一定意味着开心。


    林家之后的事,她不知道。


    她没力气知道。


    说真的,哪怕是此刻,她都不太想知道。


    所以,她不知道要开口说什么。


    没有多余的问候,没有虚伪的关心。


    都不需要,他们心知肚明。


    哪怕相隔十年,相隔万里,他们眼里还是淅沥着一样的雨。


    林绩就这样说起那一日之后,林家的事。


    两家距离那么近,仅需十五步就可以从林家大门走到沈家大门。


    可是,等林绩乡试揭榜、凯旋而归的那一日,他才发现。


    短短十五步,已经横亘了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


    她的父亲沈濂,是他最敬重的读书人之一。


    虽然他不苟言笑,可是他真诚地关怀着身边,以及更遥远地方的人们。


    林绩还记得,他出发去乡试前,沈濂也来给他送行。


    沈濂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注视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林绩也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他想,他一定不负所望。


    他一定不负所托。


    可是,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在考试院奋笔疾书,觉得自己在书写和她的未来。


    他知道,幼弟体弱多病,他要担起家中的责任,所以他从小就比同龄人沉稳。


    可是现在,一想到她,他就觉得胸口好像有一只跃跃欲飞的小鸟,在不断扑腾着翅膀。


    考试结束,要等一些时日才揭榜。


    仆从问他,需不需要回家一趟?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揭榜后再回家。


    他想等到一个确切的答案,然后再回去见她。


    他想,新的生活就要展开篇章。


    回到家乡。


    她的父亲,已被石头砸死。


    她的娘亲,焚身而亡。


    她的妹妹,失踪了。


    他见不到她了。


    尸骨无存的那种见不到。


    他想,原来他在奋笔疾书的时候,她在受着火炙之苦。


    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几日,他的父亲和母亲,正好带着年幼的弟弟去外地看病。


    等他们回到家时,便是这样了。


    父亲素来也是平和沉稳之人,那日立在沈家门前整整一日,终于跪倒在地,吐出了好几口鲜血。


    他一下就老了。


    母亲最是心慈,平日同沈家夫人也多有来往,常结伴礼佛。


    沈夫人走后,她再也没有踏入过佛堂。


    他们三个,好像都老了。


    可是弟弟,反而一天天地好了起来,也有力气出门,像她妹……像个小孩一样,跑跑跳跳了。


    直到一年灯节,弟弟被人贩子在家门口掠走,再无音讯。


    没过多久,父亲母亲也相继去了。


    他不再考取功名。


    人的名字,需要常常被提起,才能记得。


    大家逐渐忘记了林绩这个人。


    他好像也忘记了自己。


    终于有一天,他觉得自己彻底忘了,也有力气翻过那堵墙,立在了她的院外。


    推开门,吱呀作响,灰尘翻飞。


    书案上,放着她没绣完的嫁衣。


    他想,他再也没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