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和凝回到自己的院子后，辗转反侧，彻夜无眠。


    哪怕闭上眼，脑海中依旧挥之不去昨夜的情景。


    男人的话语、沈容端的哭声，都拉着他的心往下沉。


    直到天色微亮，他依旧睁着酸涩的双眼，翻来覆去，毫无困意。


    早上，本不打算起身，整个人仿佛被无形的重压困在被褥中。


    但许琼花让人传话，说今日是从猎场回来后的第一天，家人难得团聚，要一起吃个早饭。


    叶和凝不愿让母亲失落，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艰难地撑着疲惫的身体爬了起来。


    洗漱完，昏沉的脑袋稍稍清醒了一些。


    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浓烈的焦虑与不安。


    他本想把那些杂念抛开，但现在越发无法控制地胡思乱想起来。


    此时此刻，越是走近偏厅，他就越感到心慌。


    尤其是想到餐桌上可能只有父母在，沈容端的座位却空空荡荡。


    那个男人昨夜以“此生不复相见”相逼，要沈容端和他走。


    沈容端……会不会真的走了？


    如果她走了，那他呢？


    他们又算什么？


    好像从头到尾，她从来都不曾属于他——


    这个认知如同一团巨大的阴影，几乎将他整个吞噬。


    带着这些纷乱的思绪，叶和凝一步步挪向偏厅。


    刚踏入门槛，视线落向餐桌的瞬间，他的脚步猛地一滞，心脏也随之狠狠一抽。


    ——沈容端不在。


    叶和凝胸口的空落仿佛被刀子划开一般，痛得让人几乎站立不稳。


    他脚下一个踉跄，身形失去平衡，差点被门槛绊倒。


    就在这一刹那，一只手迅速伸出，将他稳稳扶住。


    叶和凝愣住了，僵硬地转头看去。


    ——是沈容端。


    她面色淡然如常，眼眸中没有半分情绪波动。


    只是看了他一眼，视线在他熬红的眼尾和眼下隐约的青黑处停留了一两秒。


    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当做打了招呼。


    随即便松开手，朝着叶世忠和许琼花走去，泰然自若地请安。


    她没有走。


    她还在这里。


    叶和凝怔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


    胸口的酸涩还未完全消散，但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涌起一丝欢喜和庆幸。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没有选择那个男人？


    想到这里，叶和凝眉头稍展。


    人，都是有过往的。


    容端这样一个行走江湖的侠客，肯定有比寻常人更波澜壮阔的过往。


    话本里很爱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来着？


    ……嗯，他们都是客栈。


    他才是家。


    她的心中或许有过别人，有过伤痛和回忆。


    可那些都只是过客。


    她最终停留的地方，依旧是叶家，是他身边。


    这样一想，他眉头微微舒展，嘴角甚至带上了些许轻快的笑意，快步坐到了沈容端旁边。


    许琼花看见叶和凝，目光不由落在他眼下的乌青处，眉头轻轻一皱。


    她伸手替儿子诊了诊脉，见没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她随即将注意力转向沈容端，语气立刻柔和了几分，眼中闪着关切的光芒：


    “容端，你最近气色好了不少，不过还是要注意休息哦。我等会进宫去陪皇后娘娘，她说今年各地进贡了不少好药材，都给我留着呢。”


    她笑意盈盈地说着，仿佛已经看到满架珍贵的草药被整齐地摆在自己家的架子上：


    “你在家等着，我拿回来给你做药膳，保证让你调养得更好，身子恢复得更快。”


    沈容端连忙放下筷子，起身朝许琼花微微欠了欠身，恭敬地道了谢。


    许琼花满眼慈爱地看着她，连连摆手，“你这孩子，说这些做什么，都是一家人，哪儿用得着客气。”


    然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笑盈盈地问：


    “对了，你们这次去猎场，有没有遇到珍珍？”


    一听到“珍珍”两个字，叶和凝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忍不住皱着眉，语气里满满的不耐烦：


    “见了啊，那个狗皮膏药——”


    许琼花脸色微变，赶紧轻轻拍了他一下，嗔道：


    “怎么说话呢？不许这么叫！珍珍可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今年各地进贡的贡品，捡了那么多好的送到坤宁宫，里面可少不了她的功劳。”


    她顿了顿，瞥了叶和凝一眼，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


    “要是你也能像你沈大哥和珍珍那样省心，我就不用成天为你操心了。”


    叶和凝瘪了瘪嘴，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显然对母亲的夸赞充耳不闻。


    而沈容端却微微怔了一下，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随即意识到他们口中的“珍珍”就是兰因公主，钟掌珍。


    叶世忠坐在旁边，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眼神里尽是对这对母子的纵容和包容。


    母子二人拌嘴时，他偶尔插上两句，一家人其乐融融，氛围温馨得让人几乎移不开目光。


    沈容端静静地坐在一旁，默默地夹起一筷子青菜，食不知味地嚼着。


    她偶尔也会轻轻附和几句，但心思早已飘远。


    她一会想到在猎场时叶和凝与钟掌珍的心照不宣、默契十足。


    一会又想到昨夜，自己站在原地，固执地不肯跟挽澜说一句话，也不肯跟他走的样子。


    没点灯，寒风打窗棂，她默默站在阴影里。


    而眼前的这三个人大概会永远站在光亮之中吧。


    他们始终在温暖的地方。


    他们是被上天偏爱的宠儿。


    而她呢？


    她，则是荒芜的墙头上，原本不该存在的杂草。


    许琼花匆匆用过早饭后就进宫去了，叶世忠则开始谈一些最近的政事。


    认沈容端为义子之前，他就找人查了沈容端的出身背景。


    因为她太平平无奇，所以没查出什么东西来。


    只知道她的人际往来的确很单纯，平日的消遣也无非是在茶馆里喝一壶茶。


    为了稳妥起见，叶世忠又在这几个月里默默观察，亲自确定了沈容端确实性格温和、行事稳重。


    更何况，她还孤身一人，数次舍命相救叶和凝，堪称恩重如山。


    这样一个品性端正的人，值得悉心栽培。


    所以，他有意扶持沈容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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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仕途。


    一方面，当然是为了她的前程考虑。


    另一方面，朝局动荡，人心难测；总有人来往其中、争夺利益。


    是他的人，总好过是别人的人。


    如今他已经暗中把纪钦明扶持为了锦衣卫掌卫事，而且皇帝钟焱也有意发展锦衣卫。


    所以，这是个往锦衣卫插人的好机会。


    若能将沈容端插入锦衣卫中，便能进一步巩固自己在朝中的势力布局。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把锦衣卫的计划挑明，就被叶和凝打断了思路：


    “爹！我听说王玠大将军最近又收复了一座城池，这次可真是大快人心！敌军连退三十里，利戎人都被打怕了呢！”


    叶和凝眉飞色舞，语气中充满了对大将军的钦佩。


    这一顿饭，见沈容端丝毫未提要离开的事情，叶和凝也就逐渐放下了心，变得神采飞扬了起来。


    什么野男人都没用，容端现在还不是和他在一起。


    听叶和凝提起王玠，沈容端也微微直了直背。


    盛朝谁人不知、谁人不敬这个战功赫赫、功垂竹帛的大将军呢？


    沈容端向来对有才干、有能力的人心怀敬佩，尤其是这种武艺高强的人。


    见沈容端感兴趣，叶和凝又暗自笑了笑，觉得自己提得很到位。


    却没看见，叶世忠一闪而过的皱眉。


    他和王玠有往来，两人关系还算紧密。


    毕竟他夫人和王玠的亲姐妹——当今的王皇后情谊深厚，他现在也是王玠的侄子——当朝太子的太子太傅。


    他与王玠，理论上是属于同一利益阵营的人。


    王玠对他态度也一向谦和有礼，每次他举荐去军中的人，王玠都会尽量安排在合适的位置上，让他们人尽其才，尽显才干。


    可是，这样的合作似乎太过顺遂，顺得反而让人起疑心。


    叶世忠总觉得，王玠似乎还隐藏了些什么。


    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前方的军情传回来的消息比以往少了很多。


    虽然表面上看一切顺利，利戎军被彻底压制，但……


    事实真的如此吗？


    叶世忠不动声色地掂量着，暗自思忖。


    更让他警觉的是，听闻王玠身边似乎新来了一个年轻的幕僚军师，十分受重用，掌握着极大的话语权。


    此人来历，暂未查明。


    “爹？”叶和凝见父亲突然沉默，忍不住唤了一声。


    听见叶和凝唤他，叶世忠缓缓收回飘远的目光，神情温和地看向叶和凝：


    “锦衣卫原本的主要职责在皇城之内，但今年下半年，皇上有意将部分锦衣卫分派到全国各地，任锦衣卫指挥使。我正打算向皇上举荐一些人选，容端，你可有兴趣？”


    叶和凝和沈容端闻言，俱是一愣。


    昨日，挽澜独自走了。


    沈容端很生气，却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气什么。


    可能其中有一层，是气挽澜说的刻薄话都是对的。


    她和叶和凝，根本不是一路人。


    他们云泥之别。


    挽澜还说，这些做官的没一个好东西，跟着他们只会利欲熏心，不择手段。


    听到这里，沈容端更加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