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引燃繁星

作品:《泉眼无声

    案发后,第七天,上午。


    不足十平方的审讯室里,墙上贴着《犯罪嫌疑人权利义务告知书》,上面写道:“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的规定,在公安机关对案件进行侦查期间,犯罪嫌疑人有如下诉讼权利和义务……”


    张朝平时连书都不看,此刻倒歪着脖子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对于侦查人员的提问,应当如实回答。但是对与本案无关的问题,有拒绝回答的权利……对于公安机关及其侦查人员侵犯其诉讼权利和人身侮辱的行为,有权提出控告。”


    审讯室很小,摄像头正对着他的脸,能清晰地看到他眉眼中掩饰下去的悲伤,以及令人看不透的沉着,与他那流里流气的坐姿和神态相融合,一看就是难缠的小刺头。


    谢东摆正摄像头,陈立荣拿出纸笔,两人神态的庄严令他们看上去十分具有威慑力,张朝不自觉动了动,让身体回正。


    案情他们已经梳理过,死者身份已证实,名叫张文斌,男,三十五岁,是矿泉水厂检修部主任,死亡原因是被凶手割断右侧颈动脉,导致大出血而身亡,死亡时间是在六月三十日晚上。


    根据家属和邻居的证词,案发当天张文斌下班回到家中,和妻子因为一些小事发生争吵,期间还动过手,导致妻子武芝华小腿胫骨骨折,随后死者去往新城饭店用餐。


    当晚出席饭局的共有十六人,过程并不是很愉快,死者曾称要报警,并且想在饭局上公开关于图书馆闭馆真相,但被李舰李雪梅姜源姜暮等人打断。


    对于这件事,姜源一家三口以及李舰的证词一致,便是张文斌想要阻挠姜源被推举为副厂长,所以口不择言,吓唬大家,因为很多年来,张文斌一直是厂里的二把手,更是副厂长的不二人选,他喝多了沉不住气想闹事而已。


    随后姜暮掀翻了桌子,导致饭局中断,几位领导先行离开饭店。


    时间大约在10点左右,姜暮也离开,紧随其后,张朝也离开。


    10点过5分,张文斌和李舰一起离开,姜源和李雪梅夫妻二人留在饭店买单。


    李舰的口供说,他虽然和死者一同出门,但出门后不久后,他就跟死者分开了,不知死者去向。


    在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死者,而死者的手表最后显示的时间是十一点零三分,所以死亡时间可以进一步精确到当晚十点零五分以后到十一点零三分之间。


    另外,水泵房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由于死者身高一八六,体重八十五公斤,抛尸难度非常大,凶手如果在山下杀人,应该不会耗费体力把尸体抗到山上进行抛尸,况且当天又下大雨,山路不好走。


    所以他们判断,第一凶杀现场一定在山上,并且就在附近。


    他们在通往蓄水池的小路上发现有石子重铺的痕迹,所以,凶手可能在那条小路上作案,继而从水泵房抛尸到蓄水池内。


    另外,在水泵房附近,采集不到指纹等痕迹,但却找到四分之一脚印,检测结果还没有出来。


    杀人凶器并没有找到,这让谢东有些头疼。


    关于杀人动机,张文斌人缘很好,厂里同事与他相处融洽,只是听说他以前经常打老婆,有人说死者在外有女人,但谁也没真正见过这个情人。


    但是张文斌的妻子在事发之前小腿已经骨折,从医院拿回来的x光片上显示的时间是10点30分,不具备杀人条件,所以,目前来看,情杀和因为家暴的可能很小。


    从邻居的口供看,只有姜源和张文斌有过节,但姜源和李雪梅在结账后,十点十分离开饭店,李雪梅十点三十五在山下公路上碰到厂里领导,从那个地点上山要半小时,不存在行凶时间。


    而姜源,在十点三十分的时候,出现在铁西区重工街,和李舰老婆徐红见过面,如果从重工街返回上山,最近的路至少也要四十分钟,是不可能在十一点前完成杀人抛尸操作的,所以也不具备行凶条件。


    参与饭局的其他人也皆有不在场证明,除了李舰、张朝和姜暮。


    李舰虽然可能是张文斌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人,但同事邻居都说两人关系最要好,没有纠纷,也没有过节,姜暮与张文斌暂时没有找到任何经济情感利益关联,两人均找不到杀人动机。


    再看张朝的详细信息,在案发前一周,有邻居证实,张朝几乎每天都与死者发生激烈争吵,每天死者都要殴打张朝,老师邻居同学对他的评价多以叛逆、野性、固执、倔强、抵抗意识强这样的字眼来形容,再看嫌疑人从一号到七号这几天的行动轨迹,想要判断他与案件的直接因果关系,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谢东打算开门见山。


    “你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谢东把满满五页笔记和几张照片扣在桌上,但旁边张朝的学籍档案、录取通知信以及报修单底联却赫然摆在桌角,谢东十指交叉,郑重地看向张朝。


    莫名的压迫感袭来,张朝下意识再次回正身体,嘴硬说,“知道就知道了,我有什么事情是怕你们知道的?”


    陈立荣看一眼谢东,打开审讯记录,拔出钢笔。


    张朝的眼睛瞥向他的文件,动作明显。


    谢东身体后仰,舒服地靠在座椅上,抽出烟,转动打火机点燃,笑眯眯看着张朝,“十八盘胡同的山西板面好吃吗?”


    他气定神闲的神态里透露出确实什么都知道的假象。


    张朝道,“你去尝尝不就知道了。”


    谢东道,“老板娘说你通常会加一个鸡蛋,但偶尔也会加两个鸡蛋,极少情况会要两大碗面,” 谢东恍然大悟般地点头,“哦对,你是体育生,又在长身体,需要营养,但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晚上干了什么体力活?”


    张朝神色闪烁,道,“我还未成年,你们警察也这么不正经吗。”


    陈立荣拍了拍桌子,“想什么呢,严肃。”


    谢东面不改色说,“老板娘记忆力不错,常去她铺子吃面的人她都记得清楚。”


    张朝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谢东把一杯矿泉水递给张朝,“随便聊聊。”


    张朝愤怒打翻水杯,“你把我抓进来就是要跟我聊天吗?”


    他指着桌面,面目狰狞,语气却又十分脆弱地吼道,“我爸被人杀了,你们不去抓凶手,却在这里跟我聊天。”


    他的表情渐渐由脆弱变为悲伤,他捂住脸,低声哽咽道,“我爸被人杀了!”


    谢东玩转打火机,点头问,“不就是你杀的吗?”


    张朝愕然抬起头,“不是我杀的。”


    谢东点头,“我知道你会说不是。嫌疑人都说不是。”


    张朝道,“你不信?”


    谢东道,“老板娘说你知道她家里有瘫痪的病人,所以你常去照顾生意,她说你的品格特别好,还经常照顾附近的流浪狗。”


    张朝的情绪微微缓和,他的肩膀垂了下去,缓了两秒,又无可奈何地问,“那又怎样?”


    谢东说,“我相信她说的。”


    张朝从谢东严肃的面孔和坚定的瞳孔里看到了真诚。


    少年的态度稍稍变了,他不再剑拔弩张,眼里反而流露出对面前这位警官的敬意。


    谢东说,“我也知道你的一百米成绩特别优秀,就在几天前你还拿到了市里体校专训的机会。”


    张朝看着水流顺着桌缘流淌到自己的短裤上,神色黯然,“可惜我爸没看到,以后也看不到了。”


    “那么,我们现在要继续取你的头发。”


    张朝说,“别诈我了,咱们小双山县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DNA检测技术。”


    谢东道:“你认为你很了解警察的办案手段?”


    张朝道,“没办法,家里有很多这种书。”


    谢东点头,“你爱看这种书?”


    张朝道,“不是我,是我爸爱看。”


    谢东道,“也不是诈你,我们会把检测样品送到权威部门进行检测。”


    谢东身体前倾,警告说,“所以你要考虑好,送检前就是你坦白从宽的唯一机会。”


    “你们到底都知道什么了?”张朝突然身体前倾。


    谢东目光直视张朝,一言不发。


    张朝目光在谢东脸上逡巡,又落在那几张学籍档案和报修单上,他双手捂住了脑袋,猛力搓了搓,无奈道,“我爸真不是我杀的,一号那天凌晨我确实去吃过山西板面,可是我真没杀他。”


    谢东道,“可第二天你就买了4号晚上十点的车票去市里,为什么突然离开,畏罪潜逃吗?”


    张朝手足无措,“不是,那是因为我要去市里训练呀。”


    谢东拿出一封通知书,指了指上面的日期,道,“你最早4号中午才能接到录取通知信。”


    张朝无语,“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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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接到的是市里的教练员的口头通知,一号那天下午比赛结束,他就告诉我可以准备去市里上学的东西,通知书随后会到,这些你不信可以打电话给教练员确认。”


    谢东道,“离开之前你去了十八盘胡同,见过李舰。”


    张朝流露出惊愕,随后又回归平静,说,“上火车之前想去填饱肚子,这有什么稀奇,偶然碰到的。”


    “你们聊了什么?”


    “这与案件无关吧?”


    “为什么后来又没上火车?”


    张朝又看了一眼那份学籍档案,无奈道,“没上火车就是没上火车,字面意思。”


    “可这时凑巧水厂晚班职工下班,如果恰好他们聊起些什么,就不好说了。”谢东看着他,“还需要我再提醒你吗?”


    张朝神色露出明显的紧张,他用力摸着头顶板寸,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这都是谁跟你说的?是李舰?”


    谢东道,“你知道你父亲的尸体就在水泵房里,你听水厂工人说水泵要检修,所以你没有离开县城,因为你知道一旦水泵进行检修,必定第一时间发现尸体。”


    张朝愕然,“李舰说的?”


    “然后第二天你就去偷了报修单。” 谢东说,“你明显在掩盖抛尸地点。”


    “放屁。” 张朝起身,弓身向前,眼里气势汹汹,想要打人似的,因手腕和桌腿被手铐栓在一起,才没能扑过去。


    陈立荣摔了笔,提高声线,指着他,怒道,“坐下。”


    张朝瞪着陈立荣,陈立荣也瞪着张朝,“坐下——”


    威慑力在无形中蔓延,张朝又无奈只好坐下。


    他坐下时,背心刮到椅子,露出肩膀上的淤青,谢东道,“你爸对你下手还挺重,怎么样,捅了他十几刀,又抛尸在冰冷的蓄水池里,你是什么感受?”


    张朝拽了拽衣服,气道:“你想听见我说什么感受?想听到我说很刺激,很过瘾,有快感?”


    谢东道,“你完事之后把刀扔哪了?”


    张朝吼道,“事实是就算我爸打死我,我也是他亲生的,我怎么可能会杀他?”


    谢东道,“进到这里的人还真说不准。”


    张朝道,“你小时候没被你爸打过?难道你就会因此杀掉你爸吗?”


    谢东道,“我们只看证据。”


    张朝道,“无论这个人是个好人还是坏人,无论这个人有没有天良,不管他有没有文化,都不妨碍他是一位父亲,保护子女是父亲的天性,即便不爱戴他,但是遇事维护他也是子女的天性。”


    谢东道,“这套词不像是你会说的,提前准备好的?”


    张朝道,“人真不是我杀的。”


    谢东道,“不是你杀的,为什么害怕剪头发?”


    张朝道,“只是因为我当时想到,我是他的儿子,我们生活在一起,他身上一定会有我的毛发,我怕你们陷害我是凶手,可是现在我冷静下来想想,就算你们检测出来又怎么样呢,我是他儿子,我们生活在一起,他身上有我的毛发不正常吗?所以你就别炸我了。”


    聪明,也够合理,但却一定不是真相。


    因为他的脸上没有了在山上时的恐慌,他不像其他嫌疑人一样有着想尽一切办法的焦急感和恐慌感,他反而有种胜利感,像是在盘算什么,通常,这是真凶的特征。


    他把更多精力放在自己的语言上,却忘记了身体语言,谢东坚信他并不完全无辜。


    这个不到二十平的审讯室,就是一个照妖镜,是人是鬼,看来不费点功夫是不会见分晓的。


    谢东道,“五号那天,你出现在你爸办公室并且偷了报修单,有人看到了。”


    张朝不屑,“我没有去过我爸办公室。”


    谢东道,“你最好想清楚再说。”


    张朝目光落向桌角的报修单,便有些坐不住了,开始狡辩,“就算我去过,我爸很多天没回家,我难道不能去找他吗?”


    谢东不发一言,静静地看着他狡辩、前后矛盾。


    张朝却不说话了,在思考着什么,说,“我真的没有杀我爸,你怎么就不相信?”


    谢东审视他,问,“案发当晚,饭局后,十点到十一点之间,你去了哪里?”


    张朝说,“我去找姜暮,见姜暮没事后,我就去找我妈,我妈的裁缝店牌匾坏了,雨大,怕砸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