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案发一天前全员疯
作品:《泉眼无声》 太阳渐渐升起,晨光斜进窗口。
姜源始终坐在客厅的军绿色小马扎里抽烟,一根接着一根。发生这样猝不及防的事,他心里十分忧虑,很多陈年旧事又重现心头。
“一直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李雪梅恍然。
那种宿命感让她窒息,咳嗽似乎也越来越严重了,她兀自坐着,拄着胸膛咳嗽,像是要把腔子里的空气都咳出来,把肺里的黏液、血液也都咳出来。
姜源闻言脸色更加阴沉了,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成长得很好,文文静静,乖巧懂事,没任何出格的事,怎么就突然这样了呢。”
李雪梅说,“这几年大夜班,加班,太忙了,我们平时对她关注太少了,我们以为她像普通孩子一样单纯可爱,所以放松了警惕,她做什么我们都不管也不问。”
姜源委屈道,“可是我们还要怎么做呢?这么多年,我们都小心翼翼。”
李雪梅也很无奈,道,“是我们大意了,其实,你看她,早已经发育得跟十七八岁的姑娘似的。我们总以为没事,没事……”
姜源不服,“我们家里人都是正经人,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
李雪梅叹口气说,“都是命。我们以为是大人在哄小孩,其实是孩子在哄我们,我猜她早就什么都懂,只是假装不懂而已。”
姜源道,“前段时间我还要给她买裙子,我真是后悔,这样一来,以后再也别穿裙子了,买些男孩子的衣服给她穿,头发也剪短。”
李雪梅道,“已经够短了。”
姜源道,“那就再剪短些,别让她觉得自己漂亮。”
李雪梅道,“教育可以,但也不能做得太极端。她只不过长得漂亮些,发育的早些,她有什么错。”
这时,防盗门突然被撞了一下,好像打架声,随即传来趔趄声。
李雪梅站起身,道:“一定是李厂长回来了。”
“你给我滚出去道歉。”姜源立在姜暮房间门口呵斥。
姜暮拒绝:“我不。”
李雪梅道,“听妈妈话,去跟隔壁李叔叔道歉,你是个好孩子,要懂礼貌,你答应了人家的事没有办到,是不是应该道歉?”
姜暮摇头,吼道,“我不要道歉。”
是你们答应的,不是我——
李雪梅说:“不要再惹爸爸生气了,只要你道歉,或许爸爸就不追究了,这是爸爸唯一能做的妥协。”
可是姜暮听着,却不觉得这是妥协,更像是一种威胁,恐怖至极。
李雪梅和姜暮的谈话僵持了几分钟,可在李雪梅看来,这几分钟很久,久到可以完全磋磨掉一个成年人的耐心。
姜源粗暴地拎起姜暮,道:“你给我乖乖去李厂长家道歉,你放学之后人家还在校门口巴巴地等你去给补课,你倒好,跟着一帮浑小子去……去……你干的这叫什么事,现在整栋楼都知道了,我的脸往哪放?现在你就去道歉。”
“我不去——”姜暮反抗。
姜源无法置信,开始生拉硬拽。
“我不去,我说我不去——”姜暮扳住座椅背,吼道。
姜源把烟头暗灭在桌子上,一把攥住姜暮手腕,拖着姜暮上半身,姜暮疯狂挣扎,可是无济于事。
她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将被遗弃的小燕子重新放回燕子窝,可隔天,那只小燕子又被燕子妈妈叼出,从高空丢下。
姜暮有时候想,父母真会保护孩子吗?
姜源推开门,把姜暮丢了出去,正撞到还在密切谈话的李舰和张文斌,他们似乎刚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打斗,只是此刻已经平静下来。
李舰正低着头把被张文斌打歪的眼镜腿掰回原位,他重新戴上眼镜,震惊地看到满脸血痕的姜暮。
即便知道姜主任这个人听风是雨,脾气暴躁,也猜到他会教训姜暮,但没想到他会动手,而且还对自己的孩子下死手,当即怔住了。
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姜源把姜暮猛推到李舰身前,喝道:“说话——”
姜暮梗着脖子,咬着牙,用更彻底的沉默全面反攻姜源的底线。
那种压抑着歇斯底里的抗拒,连李舰也感到被无情地控诉了,隐约的内疚滋生。
李舰下意识摸了摸姜暮的头,姜暮神经质般地挥开他的手,她浑身颤抖,恨意、厌恶、恐惧全都泄露出来,抬眸时有些东西似乎控制不住要脱口而出,刹那间,整个人又被张文斌一把拽到了身侧。
少女抵抗、排斥的情绪如同她脸上的那道从额角一直贯穿到下颌的血痕一样触目惊心。
李舰尴尬地收回手,质问姜源:“姜主任,你这是在做什么?”
姜源作势又要打姜暮,被张文斌拦住,张文斌道:“女孩子可打不得,不像我家男孩,皮实,怎么打都行,女孩子怎么能这么打?”
姜源回头就给了张文斌一拳,张文斌趔趄一下,差点跌下楼梯,姜源怒视张文斌,道:“你有这个闲心还是管好你自己的儿子,别只会生不会养,还要带坏我的孩子。”
张文斌忍痛吐出一嘴血,刚在李舰那受的气正无处宣泄,一股邪火又窜了上来,扭身用尽全力一拳打在姜源脸上,“你看看你这德行,你还配做一位父亲吗?”
姜源差点绊在门槛上,回身揪住张文斌衣领,也用尽了全力试图绊倒他,两个人一齐撞在楼梯扶手上,“我不配做父亲,你配做父亲?你培养出那种人渣败类,这么小就学会……”
“你把嘴巴放干净点——”张文斌踹了他一脚。
眼见两人都动了真格的,李舰立即挡到中间,呵斥道:“你们两个主任这是发什么疯,注意身份。”
张文斌瞪着姜源,那股邪火顶上来就压不下去了,一发不可收拾,他恨不得把这个蠢货打残废。
可是他以什么立场呢?
楼上楼下的邻居听见响动都睡眼惺忪地走出来,站在楼道里,透过楼梯扶手的缝隙,朝上或者朝下歪头目瞪口呆地打探着三楼的情况。
张文斌只得作罢,松开了姜源。但心里憋着这口气,无处伸张,脸色更不好了,回身一脚踢在自家防盗门上。
姜源揉了揉脸,脾气更不好了,按住姜暮的脑袋,继续强迫道:“姜暮,你道歉。”
姜暮道:“我不道歉,他不是好人。”
李舰神色变了。
姜源面子上更加过不去。
“出言不逊,我打折你的腿——”姜源这会儿红了眼,又要动手。
“行了,行了,还闹什么。”李厂长尴尬地摆手,语气也变了,有几分生气地说,“孩子既然不想补课,我也不勉强,为了这么点小事,何必大动肝火,反倒伤了父女的感情,这件事如果要怪,就只能怪我,是我非要姜暮给我家那个没用的东西补课,你们打她就是怪我。”
嘴巴上的冠冕堂皇掩盖着伪善和假仁假义,他一向在这方面天赋异禀。
李雪梅面子挂不住,道:“李厂长,这话是从何说起呢,我们知道李厂长脾气好,大人有大量,不与姜暮计较,但我们做父母的,不能放任孩子这样坏下去,答应的事怎么能不做,小孩子从小就培养出这种性格以后可怎么办好。这孩子这几天是中了邪了这样倔,不过在家里她却总说李叔叔好,她是愿意去给煊赫补课的,我们都说好了,不止这几天,放假之后也要天天去给煊赫补课的。”
姜暮瞪着李雪梅,吼道,“我不,我不,我就是不愿意去补课,暑假我姥姥就来看我了,我要陪着姥姥。”
李雪梅怔住,被当面拆台,更加挂不住,脸刷地红了,她心里一股气一直憋着,终于爆发,“你姥姥来,跟补课有什么关系,再说,你姥姥不会来了。”
姜暮震惊,赌气问:“凭什么不来。”
李雪梅道,“我说不来就是不来。”
李舰看着周围看热闹的邻居,劝道:“孩子既然不愿意,你们还是不要勉强。”
姜暮怒视李舰,吼道:“你……你住嘴——”
李雪梅狠推了姜暮一把,忿怒呵斥,“你怎么说话呢?妈妈是这样教你跟长辈说话吗?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不是长辈。”姜暮已经不管不顾了,吼道:“我不用你们管,姥姥肯定会来——”
“你姥姥已经没了——”李雪梅大吼。
姜暮怔住,身子一晃,浑身血液一起涌到大脑,懵了。
眼泪不争气地涌出来,她抹掉,眼泪再涌出来,她再抹掉,心脏剧烈地挤压,释放,挤压,释放,要爆开一样。
“骗子。”她低吼。
可李雪梅的神态不变,姜暮又看向姜源,看向李舰,看向张文斌,没有一人流露出惊讶的神色,他们的脸上有怒气,有同情,只是没有反驳。
姜暮用力推开李雪梅,“你们都是骗子——姥姥明明说她会回来。”
“我和你爸爸已经决定,下学期初三你就去住校。”李雪梅愤怒道:“我真是把你惯坏了。”
姜暮怔住,她突然害怕起来,她拉住妈妈的手,求道:“我不去住校,我要姥姥。”
李雪梅推开她,吼:“这事你别想了,不可能了,我说的话你听不明白吗,她已经去世了,不在了,你一辈子也见不到她了——”
声音在楼道里徘徊不止,连姜源都变了色,诧异地看向李雪梅,只觉过分恶毒。
姜暮再次怔住,好半晌,她绕开姜源,猛撞了下张文斌,跌撞着跑回房间。
张文斌高大的身躯却像被撞散了架。某种灵魂审判凌迟着他,矛盾与伤害在没有到达最极致的这一刻前,他也从未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卑劣。
张文斌攥紧拳头,又松开,又再次攥紧拳头,再次松开,他在发泄和压制中间徘徊,他一把拎起姜源的衣领,眼睛憋得通红,却说不出话。
李雪梅紧张冲上前,厉声呵斥,“张主任,你又干什么?”
李舰在身后也抓住了张文斌的衣领。
张文斌环视四周,大家都用愤怒的眼神看他,就连刚刚出来看热闹的邻居们的紧张的表情也如此真实,可是他又能说什么呢。
张文斌咬牙切齿道:“姜源,你可怜透了,你早晚会后悔的。”
张文斌说完,推开姜源,撞开李舰,回了房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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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的旧墙纸,旧书柜,旧地板,灰突突的,被烟熏成了淡黄色,旧得仿佛姜暮也被埋进这陈旧的气味中,一切都是那么令人绝望。
她缩在凳子里,苟且地蹲着,身体生起一阵恶寒,浑身发抖。
她不相信姥姥已经去世了,可是想到这段时间李雪梅不让她给姥姥打电话,想到李雪梅一直穿黑色裙子,想到李雪梅回来那晚疲累的神态和水肿的眼睛,还有她突如其来的病、姜源的情绪……还有那天,明明早上打电话时李雪梅还说姥姥要做手术,要很长很长时间才能回来,可是第三天晚上李雪梅却回了小双山,一切都是那么可疑。
姜暮抱紧了幸运星的瓶子。
就在三月份,她写信给姥姥,要姥姥回来看她,姥姥回绝。
四月份,她寄了两封信,提及不想念书了,要去找姥姥,被姥姥训斥。
五月初,她在信里提及要转学,求她说服父母,姥姥再次回绝。
五月二十五号,她想告诉姥姥自己的遭遇,可是她说不出口,于是她告诉姥姥,她有个好朋友叫程慧芳,被人侵犯,身心备受折磨,并且以程慧芳之名义,详细描述了自己被李舰侵犯的所有经过和细节,但是她说好朋友程慧芳既不想报警,又不想跟犯罪分子继续下去,请求姥姥回来给她的朋友想想办法。
时间过去了很久,姥姥都没有给她回信。
她敏感地认定姥姥已经猜到她撒谎,她猜到故事的主角根本不是程慧芳,而是她,所以姥姥才没有回音。她很绝望,她以为她被放弃了,然后……
六月五日,姥姥在邮电局突发脑梗塞,一头栽倒,被送到医院后又突发脑溢血,然后,她去世了。
而她刚刚发现,她收到的那封信,邮戳上的日期表明,是于六月五日寄出的。
姜暮肩膀发抖,她努力地抱紧了自己。
……
晚上李雪梅还是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叫姜暮来吃饭却叫不动,她就那样窝在椅子里,瑟瑟发抖,李雪梅见了,也不知该怎么靠近她。
姜源见状却只感受到了一种无声的反抗和顶撞,她是死不知错,死不悔改。
他在客厅咆哮一阵,被李雪梅按进沙发里。
李雪梅抑制不住地开始痛哭,姜源的气焰便也消了。
李雪梅哽咽道:“我们这是做了什么孽。”
姜源摩挲着李雪梅的肩膀,道:“如果她还不认错,下次就打死她。”
李雪梅知道姜源直脾气,头脑一热在说气话,她叹气,转而安抚姜源道:“她不是故意的,一定不是故意的,她现在是叛逆期。”
姜源道:“好在李厂长不生气,还说要给姜暮免学校住宿的费用,如果姜暮愿意去,连书本费也全免。”
李雪梅道:“可是,如果她一定要走读,我们是不是凑一凑钱,或许……”
李雪梅这会儿又心软了。
姜源道,“你要明白,职工本就对那边校区的住宿条件怨声载道,我这边副厂长的事刚有眉目,作为新任副厂长,子女是一定要去住宿的,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
李雪梅安抚,“我当然明白,虽然李舰有车,但是李烜赫也没有走读,我们实在不好出风头。”
话虽这么说,但至关重要的原因还是没办法接送。
姜源道:“我打姜暮,张文斌还不高兴了,你说他那句话什么意思?我哪里可怜?”
李雪梅道:“厂子里的事李舰大概跟他透露了,他心情不好,看你不顺眼也情有可原,倒是你,干嘛跟他一般见识,让邻居们看着影响多不好,你以后身份可不一样了。”
姜源郁闷,道:“他识时务自己提离职最好,他不离职我绝对不会让他好过。”
李雪梅道:“眼下还是尽快把升职的事尘埃落定,不然我这心总是悬着,我这就去问饭店包厢有没有空出来。”
李雪梅看了看屋子里的姜暮,叹了口气道,“你有时间去学校一趟,跟老师好好解释一下,我怕她以后会不喜欢姜暮。早晨在旅馆找到姜暮这事,是不是就三楼这几个人知道?也不知道李老师他们知道多少。”
……
夜里,姜暮顶着一张带血的脸,出门买冥币,遇到追过来的张朝,她也是心平气和。
“你听过一句话吗?”姜暮问,她眼睛里的光像男人手里即将弹掉的烟灰,星火刚刚熄灭。
她看着前方望不到头的胡同轻轻说:“你在你的有生之年就已经死了,卡夫卡说的。”
有的人活着未必真的活着,有的人死了未必真的死了。
有的人在风华正茂的年纪里风烛残年。
张朝眼睛里溢出湿润的东西来,迷了眼,他抬手用力抹了一把,道:“这个卡什么卡放的什么没味儿的屁,说话一点不中听。”
她们来到十字路口,姜暮目光闪烁地戳向冥币燃烧的火焰,将一封给姥姥的回信丢了进去,那曾是她对这个世界最真诚的谅解,也是她最后的求爱。
她就着那熥红的火光,看着眼前人们交叠在一起的影子,分不清那都是些揣着鬼的人,还是装作人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