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若是真要论起来的话

作品:《我与仙君相识于微时

    衡羿生无可恋地看着这两个聒噪的男人。


    淡然之余还有些许的鄙夷。


    不是,人怎么能丢脸成这个样子?


    他完全没办法想象,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了入宫的资格,不顾脸面地跟人争吵……


    每天吟诵八百遍——要远离自己癫癫的小信徒,还有她身边那群癫癫的男人。


    衡羿是那样吝啬于为自己的小信徒做事。


    从四十五年前就吝啬。


    他不会为她下凡,不会在贺平安打她时出手,不会回应她漫漫长夜中,所有带着血泪的祈祷。


    哪怕他知道,每次她在最需要他的时候,都正忍受着极度的绝望和恐惧。


    可他就是一次都没有理会过。


    他吝啬得像仙界葛朗台,冷漠得像雪玉冰山。


    让他这样至高无上的神,做出如此有失身份的事,恐怕再过几万年也不可能。


    他不会为了她跟任何一个男人嘶吼怒骂、打得你死我活……


    那些庸俗的情感,在他身上找不到一点儿。


    她别想再来扰他。


    衡羿老实巴交地等待着风和畅行刑。


    这怎么不算是一种致命救赎呢?


    一锤子下来,他就回天上去了,再也不用在她手底下做事,他可真是谢谢她了。


    风和畅本来就被花祝年气得不轻,现在看这两个老不死的,居然在争抢着进后宫,更觉得生气了!


    做男人做到这份上,真是丢人现眼。


    平时脸上总是挂着浅浅笑意的风和畅,终于装不起来了,他不耐烦地说道:“你们吵完了没有!这儿准备行刑呢!是听你们吵,还是我来锤?要不你们来也行!”


    贺平安一听有机会直接弄死这孙子,直接自告奋勇道:“我来我来!”


    他早想弄死他了!十五年前让他溜了,真是不痛快。


    敢觊觎他的婆娘,该杀!


    贺平安举起那柄重锤,正欲落下之际,衡羿突然轻喃道:“一般来讲,我是不计较名分的。”


    贺平安上去踹了他一脚:“你有你妈的名分!一个仗着自己年轻,就勾人婆娘的奸夫而已。”


    衡羿倒也没怎么发怒,他不是凡间那种凡夫俗子,才不会为了名分争竞什么。


    但该说的,他还是要说。


    他一副平静淡然的模样,说出来的却是庸俗至极的话。


    “若是真要论起来的话,你跟宋礼遇都得给我执妾礼。”


    这个话,只有贺平安听得到。


    别人都知道这块儿要行刑,生怕溅自己一身血,所以离得远远的。


    贺平安人没什么文化,但执妾礼他是听得懂的,当时火就蹿上了后背。


    他揪起衡羿的脑袋,哐哐地往台子上猛磕了几下。


    “执妾礼?我让你执妾礼,执你妈的妾礼!你一个奸夫,连门都进不了,在这儿贬损谁呢?你给老子执妾礼,都没资格!”


    花祝年离得虽远,可也隐隐约约能听到些东西。


    不是,什么执妾礼?


    明明一锤子就能搞定的事儿,是怎么扯到执妾礼上去的?


    宋礼遇也纳闷儿,“执妾礼”这几个字,根本不像从贺平安嘴里出来的。


    他向来骂骂咧咧的,哪懂这些文词儿啊?


    到底谁给谁执妾礼啊?


    不会是他给贺平安执妾礼吧!那怎么成呢?都是明媒正娶的,怎么也得平起平坐啊!


    衡羿的脑袋一点儿也不疼,主要是心比较疼。


    唉,她让风和畅杀他也就罢了,怎么还允许贺平安杀他呢?


    她也是干上宠妾灭夫的活了。


    他要诅咒她,诅咒她长命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跟他一样永世孤独,孑然一身。


    都要死了,也没能看上她一眼。


    早知道,刚才就不闹脾气了,他应该看她一眼,再走到断头台的。


    衡羿闹起脾气来非常细微,故意从她身旁走过,但就是不看自己的小信徒!


    他觉得她应该会发现。


    哈哈哈哈哈,实际上花祝年根本不会发现!


    就是发现了也不哄。


    贺平安天天发脾气,动静要多大有多大,也没见她哄过一次。


    更何况像他这种,暗戳戳地发脾气,就跟没发一个样。


    贺平安已经决心要弄死他,便不再听他废话,一柄重锤狠敲了下去。


    在敲下去的瞬间,本来晴得好好的天气,忽然间阴云密布,电闪雷鸣,一道惊雷直接打下来,将他手上的重锤劈得四分五裂。


    衡羿叹了口气,还是没死成。


    他一般不骂天道老登,但老登是真不干人事儿。


    又不让俩人在一起,偏偏又创造在一起的机会。


    真在一起了,又要让他永失所爱。


    有时候,真的很想带小信徒去天上,让她把天道老登揪下来,狠抽两巴掌。


    他不敢惹的东西,她还不敢惹么?


    衡羿一想到小信徒发脾气的样子,就总是会笑。


    他喜欢看,曾经在天上,看了好多年。


    贺平安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


    此刻,竟也愣在了原地。


    天雷干扰刑罚的场景,多年前,是有过的。


    严格上来讲,上一个情景再现的,是薛尘。


    是他跟宋礼遇的前夫哥,也是永远不会再翻案的千古罪臣。


    风和畅有着二十世的记忆,甚至,上一世谋划杀薛尘的人里,就有他。


    当时,所有人都知道,薛尘有什么所谓的天命,是上天要留的人。


    可他并不敬畏上天,就是杀了薛尘,内心也没有如何慌乱。


    他从来就看不起一个,从乡下打上来的土小子。


    被一些老谋深算的人鼓励几句,就甘心去沙场上赴死。


    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不过是他们这些人博弈的棋子而已。


    可现如今,居然又出现了跟薛尘有同样经历的人。


    风和畅又正欲推花祝年下台,苦恼没有一个好的理由,现在这不是现成的么?


    不过,他叫什么来着?


    风和畅疯狂在脑海中搜索着……


    薛尘?不,不是叫这个。哦,薛凡,对他叫薛凡。


    你看看这不是赶巧了么?他刚好可以说这是薛尘转世,薛尘又是曾经被花祝年供奉了许多年的神。


    一个神仙下凡救世也是有可能的。


    真假不重要,让他夺了花祝年的位子才重要。


    而且,风和畅觉得,薛凡这个人,大概脑子缺根筋,上人家里去勾引女人,好歹也出来找个客栈啊。


    这样脑子简单的人,最容易被控制了。


    风和畅又要开始造神了。


    他枯藤一下跪了下来,双手举过头顶,大声叫嚷着:“上天慈悯,降下英神,再塑河山。旧神已去,新神归位!”


    当初跟他一波的将领,犹豫着要不要跪。


    如果说之前的发展,皆在花祝年的掌控之下。


    她并未慌过分毫。


    可现在,确乎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期。


    她不再端坐高台,缓缓地站了起来。


    “谁敢跪,我打断他的腿。”


    小老太别的本事没有,可说出去的话,向来都能做到。


    搞得一众将领,跪也不是,站也不是。


    她走下高台,目光又沉又狠,仿佛能锤进每个人的心里。


    无人敢与她对视。


    “我早在十五年前,就说过,天上没有神,薛尘也没有被封神。我们有今天,能取得天下,靠的是百姓的信任,靠的是士兵作战英勇,靠的是战略失误少。不是求神拜佛!”


    “一路走来,灭佛灭道灭吏,灭天灭地灭神,倘若真的有神的话,天下大乱的时候,他们早干嘛去了?我灭他们的时候,他们又干嘛去了?我都要灭他们了,却不敢出现在我面前,算什么神?有这么窝囊的神吗?”


    有,还不少!


    只不过,神界的规矩是,妻子做错事,丈夫全担着。


    陨落的满天神佛,早把衡羿喊过去,满腔委屈地骂过一通了。


    如果花祝年觉得自己,没有被神佛惩罚的话——


    那一定是有一个至高无上的神,在替她负重前行。


    其实满天神佛也挺难的,日后回归神位,算账都找不着人。


    毕竟那时候,她早已经不在了,搞不好衡羿还会发大疯。


    谁还敢提她对自己干的事儿?


    那不是找不痛快么?人都已经无处觅寻了,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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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没地儿说理去。


    风和畅眼看着众人不跟着自己跪,牙齿都要咬碎掉了。


    他诡辩道:“你去的时候,没有神,只能说之前没有,不能代表之后也没有。薛兄弟是上天要留的人,说不定就是新神降世呢?”


    花祝年冷笑一声:“不可能。只要我在一天,就别想有一个神存于世间。”


    “你凭什么?”


    “凭我不相信!我当初拜了三十年,除了拜出个国破家亡,什么也没拜出来。”


    衡羿蓦地轻笑出声,小信徒这是脱粉回踩了。


    风和畅跪在地上,气得浑身颤抖道:“这真是,世无英雄,遂使小老太成名!”


    花祝年上去就抽了他两巴掌,抽完还踹了他一脚。


    呃……像他们这种合作关系,一般来讲,不建议撕破脸,闹得这么难堪。


    但现在是非一般的情况。


    风和畅知道她脾气不好,但没想到她居然真的敢对自己撒野!


    只是他还来不及爬起来,花祝年就反坐在了他的身上,压得他动弹不得。


    “光天化日之下,你要干嘛?”


    “我说了,谁跪打断谁的腿!谁让你跪的?”


    风和畅心虚了一下。


    他妈的,这小老太做起事情来,不管不顾的。


    这时候要不给她服个软,搞不好她真敢打断他的腿。


    “我跪的时候,你又没说!这也能怪我?”


    花祝年稳稳地坐在他身上:“那我说了之后,你也没起来啊。”


    “不是,你压着我,我怎么起来?”


    “你要起来啊?不跪了?”


    风和畅瘪瘪囔囔道:“你都要打断我的腿了,我还跪个什么劲儿?”


    “那看来你也没有多相信这个神。倘若真的信得狂热的话,你应该说,你就是打断我的腿,我也要跪!”


    风和畅深呼吸了一口气:“不信不信,老子不信行了吧!从来就没有神,以后再也不跪了。”


    打败他的,不是小老太,是一旁袖手旁观的将领。


    但凡她反坐在他身上,要断他两条腿的时候,有一个人站出来帮他,他都不会如此地没底气。


    久经权力斗争的人,是看得出来的。


    他们争的并不是神的存在权和解释权,而是未来对此间山河的掌控权。


    其实,有没有神的,谁又在乎呢?有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


    花祝年在得到满意的答复后,才从风和畅的身上起来。


    贺平安刚想谄媚地过去扶,就被花祝年反手扇了一巴掌。


    平日里,她打他,好歹有个缘故,可今天是为什么呢?


    贺平安脑子笨,想不出来。


    花祝年对他训斥道:“你他娘的没脑子,连膀子力气也没有么?让你解决个人就这么难?锤子被雷劈了,不知道要找新的?你胆量就这点儿,这就被吓住了?”


    贺平安一时羞愧地低下头:“婆娘,我,我不是怕。我是在想,万一,这真跟前夫哥有关系,万一我杀了他,你跟我和离怎么办?”


    他虽然不给前夫哥执妾礼,但心里还是尊重前夫哥的位置的。


    那毕竟是在她心里放了好久好久的人。


    花祝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现在薛凡是不是薛尘,根本不重要!他不是,才重要!


    她这儿正破除痴愚迷妄呢,他给她添什么乱?


    花祝年因为贺平安这不合时宜的话,又狠甩了他一巴掌。


    直接将他的嘴角打得渗出了鲜血,她的手也疼得发麻。


    身边儿就没有一个让她省心的!


    贺平安莽撞地问她:“婆娘,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花祝年的声音,跟她的心一样,又冷又硬:“别说他不是薛尘,就算是,我照样斩!”


    活着的时候他没帮上她一次,死后也没帮过她什么。


    那就让她斩尽他所有的威名和声望,斩尽他的今生,斩尽他的来世,来成全,自己的宏图霸业!


    反正,他所享有的一切,也是她给的,不是么?


    衡羿的心彻底死了。


    好了,小信徒要杀夫证道了。


    他要再次重重地诅咒她,诅咒她坐拥万里江山,享受无边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