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没有和我说，也不接我电话。”司云起找出消毒棉签，垂眸去抓季杭的手时，动作忽然缓了几秒。


    他保持着静止的动作，问：“给你消毒，行么。”


    季杭明明记得他的手一直缩在衣袖里来着，什么时候被司云起看到的？


    “你扔手表和名单的时候，我看到了，”司云起抬眸，问：“怎么碰的？”


    季杭含混道：“没注意，可能不小心蹭哪了吧，一点也不疼，没事。”


    司云起“嗯”了一声，垂眸继续看着这人的手。


    沉默着对峙良久，季杭把手伸了过去，面不改色：“就是看着严重，实际上一点也不疼。”


    司云起没回话，用了好几根棉签给他消毒，但是这里没有纱布。


    他虚托着季杭的手背，看着碘伏晾干。没多会儿，他忽然说：“为了帮我才伤到的，对么。”


    这不是疑问的意思，更像是肯定句。


    季杭觉得这些和“为了”没关系，因为这些都是他自愿的，司云起不需要心生愧疚或是别的什么。


    所以他摇头，说：“没有，你别瞎想。我真不知道这是在哪蹭的，也真的不疼。”


    “那……”司云起有点执着地问，“你为什么来这里找我？”


    季杭的语气一如往常般随意轻松，“这段时间的压力太大了，想逃离学校，又不知道去哪。”


    良久，司云起点了下头，像是回答季杭的话，也像是对他自己说的，“这样。”


    季杭拿出手机，试图解释他为什么没接电话的事情。


    手机亮屏后他却看到了很多来自曹书望的未接。


    因为开了勿扰，他一点都没感觉到。


    “书望给我打这么多电话做什么，难道我翘了几节课被皇后发现了？今晚上她不在啊……”


    他解锁了屏幕，看到曹书望还发了几条语音。


    点开转文字的一刹，他整个人一僵。


    司云起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攥紧了他的手背，轻声喊：“季杭？”


    季杭猛地站起身，幅度之大，直接甩开了司云起的手。


    他喉间像被什么堵住，哑着嗓音说：“回家。”


    ……


    学校里下晚自习后，曹书望把季杭的书包给他送回家，敲开门后还没和季满谦说句话，季满谦就直直地晕倒在地。


    吓得曹书望立刻打120，又给季杭打电话。可当时的季杭压根没看手机。


    送到医院的途中，他给季杭发了语音。


    ……


    季杭和司云起辗转回去时，天色稍显亮。


    季满谦已经醒了，在输液。


    想着曹书望第二天还要上学，他拜托护士帮他撒了个谎，让曹书望回去睡觉了。


    然后他想着过年时头疼去医院拍的片，心底一片凄凉。


    他还没做好准备，不知道能撑多久，又该怎么让季杭面对这些。


    他左思右想，想着得瞒住。


    先借口说是低血糖吧，不然晕倒用别的理由还真不好让人相信。


    季杭到医院后，看到清醒、面色无异常的他才稍稍放心。


    “爸，我说晚上不回家吃你也不吃饭了啊，那我以后还怎么敢出去上学，我不在家了你就一天三顿都不吃了啊，”季杭坐在他身边，给他喂了半碗小米粥，蹙着眉心说，“以后可不能这样了，真的吓死我了。”


    季满谦笑道：“都是小问题，你不也中暑晕倒过吗，我也没被吓死。”


    乍然提起这个，季杭下意识看了司云起一眼，顿了顿，说：“那不一样，我中暑的时候身边有司云起，你晕倒的时候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这还不吓人啊，要不是书望去咱们家，我都不敢想。”


    “没事，”季满谦宽慰他，“身边没人也没事，在地上躺会自己就又起来了。”


    季杭不满道：“爸！”


    “好好好，以后好好吃饭，不管你们在不在，”季满谦笑着看向司云起，状若随意，“小司也见证，我肯定照顾好自己身体，小司……你、也一定要一直在季杭身边啊。”


    说完后季满谦又补充了句：“你俩相互照顾，要不谁中个暑我都不放心。”


    只因季杭和司云起都在季满谦编织的谎言中得以虚惊一场，他们没能听出来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


    天亮后还有繁重的课业压力在身上，反复确定季满谦没事后，季杭和司云起回了学校。


    之后的时间里，季杭全心备战高考，司云起偶尔去学校几天，更多的时间准备体检和复试。


    ……


    四月上旬，校考成绩陆续公布。


    季杭不知道具体哪天出分，一直按捺着没主动问司云起。


    倒是曹书望先忍不住，在物理课后晕晕欲睡的一个课间，他看到季杭和司云起并肩从后门走了进来，问：“你那艺考，怎么着呢？”


    季杭眨了下眼，喉结滚了几圈，表现得比司云起还紧张。


    曹书望见着季杭的表情，“不是吧，都没考上啊？”


    他觉得季杭肯定知道，这个表情就代表着没考上的意思。


    “唉，”曹书望抬手去拍司云起的肩，“没事儿昂，你学习成绩好，不行还是老老实实走高考吧。”


    班级里已经有些半睡半醒的人竖起耳朵了。


    “你也耽误了挺久，前俩月光跑校考复试体检什么的了，这知识不会都忘光了吧。”曹书望打着轻松氛围的意思，“有啥不会的，哥教你。”


    他说了一通，季杭和司云起都没人回他的话。


    反倒季杭一脸凝重地看着司云起，几秒后，小声问：“校考成绩出了？”


    司云起淡声道：“出了。”


    曹书望：“？不是，季杭你不知道结果啊？”


    季杭攥紧拳心，“怎、怎么样啊。”


    司云起很平静：“还不错。”


    曹书望：“？啥意思，还不错是怎么个不错？”


    司云起瞥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在季杭脸上，说：“第一。”


    ！


    ！！


    伏在课桌上的脑袋都已经支起来了。


    曹书望惊讶道：“哪个学校啊？”


    司云起扬着声音“嗯”了一声，顿了几秒，说：“都是。”


    有史以来最提神醒脑的消息诞生了。


    原本趴倒了一片的教室霎时人人精神，纷纷起身。


    “哪个意思？‘都是’是哪个意思？”


    “考的学校都是第一？？？”


    “司云起你有点太牛逼了，今晚放学回家我要看热搜！”


    “……好、牛、”


    ……


    在连绵不绝的感叹声和别人的簇拥中，季杭一步步被挤出人群，看着越来越多的人走向司云起，或感慨或祝福的声音响在耳边，他恍了下神——


    当司云起身边尽是掌声和鲜花时，他还能够站在司云起身边么。


    可等他凝神继续看去时，却看到司云起朝自己一步步走了过来。


    直到停在自己身前三两步的距离，司云起说：“今天刚全查完，想等晚上告诉你的。”


    曹书望揽上季杭的肩，“这下不用晚上说了，晚上咱们去庆祝吧。”


    “庆祝什么？”


    熟悉的女声一出，围在一起的人群倏地散开。


    黄侯拿着成绩单站在讲台上，“曹书望，就你声音大，来先看你的成绩。”


    曹书望：“……”


    “行了，”黄侯把成绩单投屏，“都看看这次的成绩，离高考不到五十天了，把心思收收……”


    整个教室的人，第一个找自己的名字，第二个找司云起。


    也不是多关注他，主要是曹书望刚说了司云起前两个月都没在，文化课估计得落下一些。


    他们大多看向中间的排名，却没找到司云起。


    路柯眯着眼睛，嘀咕道：“拽哥考试了啊，咋看不到他的名儿？”


    楚云回头，说：“他排我后面。”


    路柯：“……？”


    紧随着别人也都找到了司云起的名字，碍于皇后在场，也不好狂飙牛逼二字。


    因为司云起，将近两个月没来上课，刚来后赶上模考，竟然还考出个班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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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


    这家伙以后不大红大紫都对不起这脑子。


    当晚季满谦做了一大桌子菜庆祝，曹书望因为成绩十分不理想，被扣在家里了，丧着脸给季杭打电话说改天再找个时间一起吃饭。


    这一改天，就到了五一假期。


    季杭和司云起去找曹书望，碰面后给季满谦打了个电话。


    他嘱咐季满谦晚上记得吃饭，冰箱里有他买的菜，说他和司云起不回家吃饭了。


    挂断电话后，他瞟了眼旁边站着不动的曹书望，推了他一下，问：“干嘛呢，怎么不走？”


    司云起开口道：“季杭。”


    “嗯？”季杭转头，看到司云起的目光落在前面。


    他顺着看去——


    站在前面不远处的，是成芜。


    仔细算来就只是去年年前匆匆见了两面，看到的一刻季杭还是很快认了出来。


    成芜看起来有点紧张，站的很直，一眨不眨地看着季杭这边。


    曹书望本以为季杭会和上次一样，不过多理会这个小姑娘。他琢磨着实在不行这顿饭继续延后，他带小姑娘去吃饭。


    结果季杭突然走上前。他要跟上时，被司云起拦住了。


    季杭走近了些，“你怎么来的？”


    “和妈妈一起，”成芜说，“妈妈在酒店。”


    “哦，”季杭问：“你来找我吗？”


    成芜犹豫几秒，点点头。


    许是因为上次他在房间里，听到司云起对别人说，面对成芜的出现，不论什么反应都是他的自由。


    又可能是因为，其实他只是难以接受，但并不讨厌这个妹妹。


    季杭微微弯腰，在见面第三次时，问出了第一次该问出的问题：“你为什么来找我？”


    这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问出来，代表他有点期待成馥和成芜的爱了。


    而第一次没有问，是因为过了十几年，他觉得成馥或者成芜的爱对他来说早就没意义。


    但从相见后到现在的时间里，他开始接纳内心深处的想法了。


    对于亲近之人的离开，人们总是习惯口是心非。要么是说些扎人的话，要么是做绝情的事。


    不论什么，都是伤人伤己。


    最初季杭确实在想，他这一生都不会再喊成馥一声妈妈，也不会和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妹妹亲近半分。


    可当时他站在楼上看着成馥带着成芜离开时，心里隐隐的疼骗不了自己。


    那时候他就觉得有点可笑。


    他觉得他被抛弃了，可是成馥没有错，成芜更没有。他在用一种很可笑的方式伤害成馥和成芜，而他亦是不能好受。


    ……


    成芜的话也没有让他失望。


    “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告诉我，她有两个孩子，你是她第一个爱的孩子，我是第二个。她一直在找你……但是季叔叔和她没有联系，带着你搬了家，她打听了好久才知道你在这里。刚开始见到你时，她没认出来你……季杭，你不要怪她，这些年她连你的照片都没有……”


    “我没有怪她，”季杭告诉成芜。


    他从没有怪过成馥，小时候的事情记不太清楚，但这些年里每每想到，都是成馥带给他的爱和温暖。


    成芜便问：“季杭，那你怪我吗？”


    “也没有，”季杭说。


    成芜抿着嘴笑了。


    “我们要去吃饭，”季杭问成芜，“带你一起去，还是把你送回酒店？”


    “回酒店！”成芜很开心，“我要先回去告诉妈妈，然后带着妈妈和你一起吃饭！”


    季杭回头，看向司云起。


    他并未说什么，跟着成芜往前走。


    司云起看懂了他的意思，对曹书望说：“先跟着成芜走。”


    ……


    那天阳光很好，气温回暖，风迎面吹。


    成芜一蹦一跳，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季杭。


    再往后，跟着另外两个大哥哥。


    那会儿他们觉得一切都很好。


    也是。


    被风掀起的惊澜骇浪，最初也是波面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