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侯府家的小公子，崔明端也没打过孩子，对着连绵群山深吸一口气，不禁遥想自己幼时，是否也这样招人嫌。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崔家六郎，自幼便是老成持重。父亲为此还总是从市集买了很多小玩意儿来逗他。


    想到此处，崔明端难得起了丝怜爱的心。


    这奶娃娃手指油乎乎的，又抱住了崔明端的大腿，“崔兄，这照殿红开了吗？抱本公子看一看。”


    崔明端：“……”


    萧鸣笙在后头轻笑一声，奈何北风不作美，一咳便被崔兄抓了包。


    崔明端一脸担忧，才要开口，稳坐他手臂上的奶娃娃又道：“嫂嫂……不是……郡主，快来看，这儿开了一朵照殿红，真是好看，像极了娇艳的我……”


    “噗……”


    这下，别说是萧鸣笙忍不住，就连是匆匆赶来的绪安也捂脸。


    他不用去学堂，也没有官做，冬日不用晨昏定省，每日都是睡到自然醒。今天却被老爹一棍子将被子掀了，还以为要招一顿打，谁知只是吩咐人将他上下收拾了一番，再备了份礼来追小弟。


    比起口无遮拦的小弟，他都算人中龙凤。


    绪宁依着礼法给萧鸣笙和崔明端见礼，“见过郡主，见过大人。小弟年幼不懂事，我这做兄长的给他赔罪，见笑了。”


    “兄长，你看我是会让人笑话的么？”奶娃娃很不赞同这样的寒暄。


    谁知他脸上还挂着糟肉的红痕，仿佛是偷腥的猫猫。


    绪宁自然是瞧见了，碍于崔明端过分威严，郡主又站那儿，实在不好靠近，他眼睛都快挤歪了，这小子就是领会不了。


    萧鸣笙也不忍看绪宁这样折腾眼珠子，便上前去，“小郎君脸上沾了些东西。”


    话音轻柔，才用帕子轻轻一擦，神采飞扬的奶娃娃忽然含了热泪。


    崔明端也没想到她会近前来，另一手才要去摸帕子，便被熟悉药香萦绕。


    她眼眸微垂，认真给绪安擦拭，青葱玉指便在眼下。


    原也不是躁动的人，可这会儿，心砰砰跳得极快。


    而站在三丈远的绪宁，是极多余的。他旁的本事没有，却是十分会察言观色。崔大人神色变化，自然也没躲过他眼——郡主和大人站一处，真真像幅画。


    要不是多了个碍事的小子。


    这小子也不知怎么的，忽而又眼泪汪汪的，伸手就要郡主抱。


    萧鸣笙惊讶举着帕子，瞧他泪眼婆娑，才要抱他，却听崔大人轻声提醒道：“小公子重得很，怕是要累着郡主。”


    “……你才重。”萧鸣笙很为小郎君考虑，下意识数落他一声。


    绪安便含着包泪，好不委屈道：“就是，崔兄你才重，你以后不要喊我嫂嫂抱你。”


    萧鸣笙：“……”


    算了，这个口无遮拦的熊孩子，还是让崔大人好好管教一番罢。


    而崔明端自然也看出她郁郁之色，用袖子胡乱给擦眼泪，又低声同绪安说了一句。


    萧鸣笙耳朵动了动，也没听出二人嘀咕什么。但熊孩子不哭不闹，反而是红着脸致歉，“郡主，是我失言了。请郡主大人不记小人过……”


    “嘶……”这转变，是不是太快了些？


    萧鸣笙不懂，看了始作俑者——崔大人，你是不是下了什么猛药？


    于是乎，她也端起长辈的身份来，“小公子在我这儿失言倒也不打紧，你年纪小，惹人疼。我和你崔兄自然不会笑话你，只是，到了别处……”


    “那自然也没人笑话我。我爹很厉害的，一拳能打三十个。”


    “……”


    京城果然是拼爹最严重的地方。


    然而，想着那位名患头疾，实是腿疾的侯爷，再去看站一旁点头哈腰，嘿嘿傻笑的绪宁，萧鸣笙不免推己及人。


    不过，再如何，侯府也会比萧家强上许多。只是，登高跌重，更叫人丧气。


    她以帕点点奶娃娃的虎头帽，“你既先喊了我一声嫂嫂，我便也厚颜听着——即便我不是你嫂嫂，今日你也吃了我家不外传的猪耳朵，便是我小友了。我与你爹素不相识，他能打三十个，也照拂不到我。只能盼你出人头地，我来沾小郎君的光，别人也不敢笑话我。”


    绪安年纪小，好长一番话并非听不懂，眨巴着葡萄般的眼珠子，思考了好久，只问了一声：“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不许问。”严明兄长崔明端如是道。


    “问吧。”贴心姐姐萧鸣笙如是道。


    身旁的崔兄凶巴巴的，奶娃娃惯是会装可怜，“那崔兄这样说，我还能问么？”


    “自然了，这是梅花坞，我做主的。你崔兄也不敢说什么的，是不是？”萧鸣笙哄着小的，跟着奶娃娃去看崔兄，就盼他给个面子。


    崔明端倒无谓什么面子，只是绪安口无遮拦，难免说错话，损了她闺誉，也惹人伤心。“说吧，我用君子德行约束你，郡主慈心，一味哄着你，你也该晓得什么话该说。”


    这话，不说绪安费解，连萧鸣笙也跟着眨眨眼睛——在京城，时刻做君子可真辛苦啊。


    绪安便压低了声音，只用三个人能听的音量问道：“那，郡主怎么就即便不是我嫂嫂了……你不能是因为我崔兄常常板着脸就不喜吧……”


    这下，饶是萧鸣笙也闹了个红脸，只能隔帕点了点他面颊，“小公子童言稚语，我便不知如何答了，只问你一声：想吃什么东西，我给你做。”


    “嘻嘻……郡主嫂……郡主姐姐，我吃。”


    说到吃东西，小公子泪意全收，又如数家珍，“前几日，我不是吃了你做的蒲包肉么？那个好吃，我吃蒲包肉便好。”


    “我说呢，我这儿冷僻，小公子怎么巴巴来了，原是吃了蒲包肉。”


    萧家的蒲包肉，也就送了来诊脉的郑御医和崔大人。结果，皇帝说吃了崔大人的蒲包肉，想来侯府的蒲包肉便是郑御医给的了。


    “眼下，没有蒲包肉，现做也来不及了。你若是不嫌弃，我做一道烤肠给你，香香的，甜甜的。京城有烤肠么？”


    “没有，家里的肠辣得很，我爹吃酒要配一碟，我吃过，不好吃。”绪安不知集市也有，不过不是甜口的，多是香辣味。北人多，香辣口能御寒。


    “那你是来得巧了，劳你和崔兄在此处赏花。”


    ……


    一听说要做吃的，卢妈妈也赶忙来帮忙。


    黑胡椒香肠，是昨日连夜做的。


    内侍省送来的猪肉，是一块上好的猪腿肉，足有四五斤。


    家里肉多，一时也吃不完，本是想着做成腊肉，但想了想秋日去河滩采蒲棒时，和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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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画的大饼。


    大饼不及时兑换，那便失去了意义。


    后腿肉去皮，加盐浸泡在温水里，反复搓洗干净，沥干水分。


    将肥瘦分开，去掉筋膜，瘦肉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切成半寸大小的肉糜，一部分则是一寸大的小肉块，再剁成小颗粒样。肥肉也是一寸大小，再由快刀手阿草剁成肉泥。最后，将这三者混合在一起。


    阿草不大明白，但晓得郡主做菜每多出的每个步骤，就是好吃的关键，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多嘴，郡主吩咐怎么做就怎么做。


    萧鸣笙将适量盐、糖、蜂蜜、酱油、白胡椒粉、黑黑胡椒粉、玉米淀粉、姜粉加入。


    这样只算是调味，还要将肉泥放在石臼里反复捶打，口感才会劲道弹牙。


    袁志也不干看着，让阿草在一旁休息，他拿着木锤一下一下敲打，萧鸣笙适时加入冰水，直至肉泥将水完全吸收。


    如此循环四次，才算是完成。


    卢妈妈则是把盐渍肠衣反复冲洗，再用清水和酒浸泡去腥，也等肉泥腌渍入味。


    好一通忙活，一家子坐在灶房里，将肉泥灌进肠衣。古代没有灌制工具，萧鸣笙便让袁志去取细竹，将竹节打通，再找根大小适宜的木棍，方便推挤肉泥。


    一家四人都能做，不用小半时辰，香肠全部灌好，用麻绳均匀扎出每根长短，再戳几个洞，挂在后院风干过夜。


    今日天光大亮，红通通一串，看着就有食欲。


    卢妈妈取了下来，听郡主的话，将香肠放在锅里煮熟，撇去浮沫，捞出沥干水分。


    这期间，绪安闻到香味已经等不及了，哒哒跑来，一个劲道：“好香啊……好香啊……”


    仿佛是小号阿草。


    萧鸣笙往锅里倒油，将香肠再煎一煎，更显风味。


    奶娃娃也晓得不要去灶前添乱，自己要爬上凳子，奈何他身上衣物厚实，爬了几下都没成功。


    崔明端跟着过来，又是一把就将人提溜着放好。


    “崔兄，行事不可如此粗鲁。”


    “……”


    崔明端总算是遇着了对手。


    萧鸣笙在锅前暗自发笑，给烤肠翻了面出锅。


    煎过后，香味更浓，表皮油亮，绪安吞了好一会儿的口水。


    绪宁怕小弟闯祸，也跟了过来，正好是看郡主俯身给这傻小子擦口水，捂脸退了回去。罢了罢了，不急不急，郡主心善，总会留些给他的。绪家有一个添乱的就够了。


    念在绪安年纪小，萧鸣笙便先给了他水煮的。“我加了胡椒粉，小公子尝尝可吃得惯？”


    而给崔明端的，则是两根，一根水煮的，一根煎过的。


    这下，烦郁了半日的心，霎时烟消云散。


    “郡主辛苦，也别忙活了。他年纪小，吃一根过过嘴瘾也罢。”


    “崔兄，我能吃好几根。”


    绪安着急去吃，可是人小，与桌面的高度也不匹配。


    萧鸣笙给他插了根略小些的竹签，本来也是袁志削给阿草用的。


    可巧了，这奶娃娃就是会选日子。


    绪安像揪着猪耳朵一样，握着这烤肠，不用人提醒，自己呼呼吹着热气。一咬，肠衣在口中蹦开。嘶就是有些烫，他张口散着热气，再赶紧嚼两下，果真是香香的，甜甜的，肉也不挂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