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心墙涟漪

作品:《西州不见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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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路幽静,日头从山脚落下。夜色连绵,远处人家纷纷点起明灭如星的灯火,闪烁在路的尽头。


    众人行了一天,早已是饥肠辘辘,季融便不再拘着他们,下山后遣散了队伍。


    她带着元宝,和崔致从山道中向县衙而去。


    “......你说的,我记住了,之后会留意。”


    两人断断续续说着话,季融却在下一刻停住了脚步。


    夜风微凉,四周寂静,她却冷声向一处隐蔽的草丛:


    “谁在哪里,出来。”


    崔致也侧过头,可唯见树枝摇曳,风声瑟瑟,没什么活物。


    “铮——”


    断雪被一把抽出刀鞘,伴随着季融沉稳的嗓音,她将崔致挡在了身后。


    “莫要躲藏,立时现身.....饶你不死。”


    那呼吸声一滞,而后是一阵踏过草丛的簌簌声响。


    一个身着黑色短打的男子绕过那块山石,出现在他们面前。


    “你是何人?”


    那男子身高八尺余,头发被扎在脑后,面容粗犷,留着一脸的络腮胡。


    两拳之上缠绕着些白色的绷带,此时一手提着要系不系的裤子,另一只则紧握着放在身侧,神情谨慎地看着他们。


    “......你们又是何人?”


    他眼神略有躲闪,声音飘忽,显然不可能不知他们是谁。


    可他又提着裤子,像是在山后如厕,突然被人发觉打扰了一般。


    他手中没什么兵器,季融却迟迟未有收回断雪。


    呼吸粗重,下盘极稳,虽非正统武学出身,但也是常年习武之人。


    那人似乎想装作一种松弛的感觉,一边系着裤子一边打量他们,但那双略有僵硬的手还是出卖了他。


    崔致则皱起了眉。


    非是因这男子不雅的举动,而是因面前挡着的那人。


    那把削铁如泥的弯刀稳稳地横在他身前,她扎起的马尾随着动作摇晃,发尾卷翘而起,看上去淡定又活力。


    那姿态实在是下意识地护短,他有些怔然。


    这种被保护的感觉并不差,甚至足以让人耽于享受。


    可正因如此,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


    前世欠她一命,已是他遇到过最棘手之事,如今又被安然保护在后。


    他不知多久未允许自己设这样安全的牢笼,可以让他无所顾忌,不畏众险,只是安心地站在一个人身后。


    崔致垂下目光,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刀刃。


    明澈的刀身映照出崔致有些困惑的脸。


    他明明想不通,却又不解自己为何执着于想不通之事。


    仍在对峙的两人,哪里知道身后之人脑中已经百转千回,只是警惕地盯着彼此。


    “我是陛下派遣来剿匪的翊麾副尉,季融。”


    季融仔细盯着他脸上的分毫表情,将他一颤的细微动作收入眼中。


    “......见过大人,小的是......折冲府队正,焦蒙。”


    季融挑了挑眉。


    “你便是被招安的山匪,焦蒙?”


    还不等他回答,便又问道:“为何深夜在此?跟踪我们?”


    他提完裤子,不自然地举起了拳头,抵在嘴边:


    “没有,只是恰好吃完饭消食,走到这儿了,顺便...蹲个茅厕。”


    他用词粗鄙,显然是常混迹于乡野的样子,被女子发现解手也不脸红,大咧咧地叉着腰。


    他借着月光打量了一下季融。


    不知被什么壮了胆,焦蒙指了指季融手中的刀,表情有些隐隐的调笑:


    “姑娘家家的,舞刀弄枪干甚么?”


    他话音刚落,便听一声冷笑,而后眼前一道白光,还未反应过来,脖颈边被一片冰凉的铁刃对准了。


    “哎呦!哎呦!”


    他吓得双膝一弯,“女侠!大人!将军!”


    断雪在他颈边划出一道不浅的血痕,焦蒙偏着头痛呼饶命,连连说自己再也不敢了。


    可正当她正欲放手之际,那人突然猛喝一声,原地暴起,腰间寒光一闪,竟是窝藏着一把短刃!


    他同时身形一矮,反握住那利刃,向季融狠狠划来!


    崔致瞳孔一缩:“季融!”


    季融面无表情,利落侧身躲过,同时双手鹰爪般地探出,狠狠抓握在那副魁梧的肩膀,身形一跃。


    崔致只见她纤瘦却力劲十足的腰身在月下划出一道弧,然后轻轻落在焦蒙身后,一脚向他膝窝狠狠踹出!


    “呃啊!!”


    堪称惨烈的一声痛叫,焦蒙轰然跪倒在地。


    季融迅速用右腿钳住他臂膀,用力一绞,那把短刃就当啷一声砸到了地上。


    他左手则被死力擒拿在背后,季融又一脚踩上他肩,让他差点直接伏趴在了地上:


    “堂堂男儿,使阴招不说,连你口中的姑娘都打不过,这是干甚?”


    不过短短一瞬,方才还眯着眼笑的焦蒙便狼狈地跪倒在土中。


    鲜血从颈侧滴落在地上,那没系好的裤子又差点掉了。


    “谁让你杀我的?”


    “......没人指使!”


    “是郁良翰......还是袁乐山?”


    季融居高临下,像是早已看穿他心中所想,焦蒙打了个寒战,偏头却见有队伍走来,连忙大叫道: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队伍听见动静,行了过来。


    “崔特使。”


    来人是杨稷,他穿着官袍,似是不解当下场景:


    “副尉这是......?”


    “这焦蒙鬼鬼祟祟,还欲偷袭我,居心究竟何在。”


    杨稷闻言瞪了焦蒙一眼,“你这狗命不想要了?连季副尉都敢出手!一身的草匪流氓气何时才能收收?!”


    焦蒙被训得低头称是,一点也没有方才嚣张的模样。


    众人又是一番道歉,才一同往县里走。


    “崔特使,下官来找您,实是为了那十户监察一事。”


    杨稷一边行,一边摇头,“今日按您说的,向各户知会了此事,可他们户中情况实在不好统计。”


    “午后,他们稀稀落落来衙里登记了一些,可有称家中残疾的、病弱的,有说去外行商不归的,还有支支吾吾就是不说清的。我无法,只怕还会有人瞒报......”


    “县中可有什么大的地方?”


    崔致安静听他絮絮叨叨地说完,突然问道。


    杨稷一愣,“有、有。县衙西头走二百步便是一块地,从前本说要建庙堂,给搁置了......”


    “明日辰时,便在那里召会,广川镇所有在籍的都必须参加。不便出行的,衙门安排马车接送。”


    崔致淡淡道,“今晚便挨家挨户通知,明日若有缺席,一律视作山匪同党,按罪论处。”


    杨稷抹了把汗,“是......”


    到了县衙,杨稷向二人道:


    “大人早些休憩,明日辰时我会安排妥当。”话罢便行了一礼,同时带走了那焦蒙。


    大门合上,季融一下瘫在了院中的石凳上。


    “呼......”


    崔致解下了深青色的披风,又去厢房取了一壶茶出来。


    季融趴在桌子上看他动作,声音拉长,有着浓浓的疲惫。


    “那焦蒙,绝非偶然出现。只是......”


    她揉了揉太阳穴,“遇见的人都不太对劲,一时都不知道是谁要害我。”


    行了一天,崔致却未展丝毫疲态,在月华如水中静静提着茶盏,为她斟了一杯。


    “人心叵测,但任何人都有可乘之隙。”


    他的面庞熏绕在袅袅雾气之中,如同天外来音,温和而清透。


    “杨稷,乌嵘平......”他端起茶盏,轻呵了一口,“郁良翰,焦蒙。”


    “还有袁乐山。凉州局势,远要比你我想得复杂。”


    他言至此处,又不往下说了,只看着她道:


    “处处谨慎,莫要至自己于险地。下次若再有那余大哥和焦蒙这样的事,哪怕错过什么,也不要只身涉险。”


    季融一听,支出右手撑住自己的下巴,偏头看着崔致:


    “崔特使,你在关心我吗?”


    崔致看着她好整以暇的笑容,垂下了眼睫。


    “......你可以这样理解。”


    “好罢,那待我明晚探查归来,以后便照你说的做。”


    她笑容狡黠,也不知说的是真是假,却教他一皱眉:“明晚?”


    季融靠近了他一些,用气声道:


    “明日一早我与你去那集会瞧瞧,晚上......我另有安排。”


    一番话叫她说得神神秘秘,他知她自有主意,于是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