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引路之人

作品:《西州不见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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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辛苦余大哥了。”


    季融让了一步,示意他走在前头。


    他手中抱着孩子,上这山头却似乎并不费劲,在林中三拐五拐,便沿着不甚明显的小道爬了上去。


    又行了快半日,元宝都蔫了,他才停下了步子。


    “怎么了?”


    他面上似乎有些为难:


    “大人,再往上便是......那群山匪从前的窝点。”


    季融了然,“你在此等我们便好,我们一探便归。”


    话罢她回头看向崔致,本以为他会累得不行,谁想除了额角薄汗,他竟连喘也不喘上两口。


    此时提着袍角,从下面仰头看她。


    “我一道过去。”


    崔致知晓她的含义,轻轻地摇了摇头。


    于是她便不再迟疑,让将士列队,先将几个不会武的人护了起来。


    绿叶成荫,浓翠蔽日,遮掩着一堆残垣断壁。


    山头开阔的一片空地,被篱笆潦草地圈起,围成了一个庄子。


    草棚木屋大敞着门扉,被燃烧焦黑的树枝七零八落散在地上,蝇虫环绕着吃啃剩下的骨头渣子。


    锅碗瓢盆东倒西歪,粗布衣物胡乱堆叠在土中,上面的腰环配饰仿佛被暴力扯下,碎裂成一片片的布条。


    众人察看了一番,人去楼空,并未有山匪的身影,唯剩下这满眼狼藉。


    山道旁的树木被砍得歪了身子,杂草丛生,四周像被吸去了生机,萎靡而萧索。


    他们像飓风过境,疯一般地席卷这块山头,在狼奔豕突后留下一片破败。


    桌子被谁踢了翻,露出下面垫桌脚的东西。


    季融把它抖开一看,发现居然是凉州都督府的旗帜,被砍成了碎片,团在一起。


    “副尉!”


    那头有将士面孔焦急,边跑边大喊着,同时有人冲跑到一旁干呕。


    “柴房中有几具女尸!”


    季融闻言行到那破败的房屋前,未走近便闻到一股恶臭。


    推开摇摇欲坠的门,那幽暗昏黑的一角,静静躺着三个人。


    她们头发凌乱地铺散在草席之上,浑身赤/裸。腿间胸前青紫遍布,胳膊手腕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扭曲着。


    茅草覆盖着她们身躯,隐约能窥见那尚且稚嫩青涩的面庞,和曼妙的身姿。


    因不知在此停了多少时日,肥大惨白的蛆虫在那几张发青的脸上蠕动,又自眼眶中爬行出来。


    面部几乎被啃噬得看不清五官,尸体末端更是已经开始溃烂,引来无数苍蝇蚊虫。


    柴房的角落则堆积着人的排泄物,经过多日混合着尸臭,熏得人双眼发红,多看一眼便要呕吐。


    她们不知是谁家女儿、妻子,掳来匪寨,再被凌辱至死,尸横荒山。


    季融闭了闭眼。


    她将门口搭棚的蓬布抱了进来,长靴踩过那一堆污脏,把布轻轻地盖在了她们身上。


    “将她们好生安葬了。那堆衣服收起来,下山后按张贴的寻人纸找找她们的家人。”


    而后直起身踏出了柴房,似是不忍再见如此惨象。


    崔致止步在了门外,有些沉默。


    “我本以为,他们烧杀抢掠,但都有妻有子,不至于欺凌妇孺,却不想......”


    “他们投身山野,本就是为着鱼死网破。人性恶寒,极端之时才淋漓尽致。”


    季融摸着断雪,面色有着说不清的凛冽。


    “有妻有子......”她嗤笑一声。


    “他们只能看见自己的苦难罢了。”


    又是探查一番,众人才从这庄子中出来。


    “哈哈......哈哈哈......”


    季融膝前撞来一个身影,她低头揽住,发现是扎着小辫子的小姑娘。


    她爹,也就是方才指路的余大哥,正站在不远处,拿着一个铃铛对她招手。


    小姑娘便又咯咯笑着跑了过去,银铃般剔透的嗓子在林中响彻,引得众人纷纷看来。


    但没人能笑得出来,甚至觉得胆寒。


    一门之隔,三缕惨死的孤魂,冤屈未平,门外却嬉笑打闹,暖意融融。


    众人骤然生出一种诡异的割裂感。


    因此一时也没人开口,都齐齐望着那对父女。


    “......我们勘查完了,就此下山吧。”


    季融先开口道,“还劳烦余大哥继续为我们带带路。”


    她说着命人递去了一块银锭,余大哥见后眼睛都亮了:


    “遵命,大人,交给我吧!”


    若说来时,众人还能看看风景,嗅闻林中的雪后气息,如今都失了些兴致。


    那少年陶辛则低着头不说话,一点没了方才的雀跃。


    季融注意到他低落,拍了拍他肩膀:


    “怎么了?”


    他抬起头,双眼竟然通红,红血丝遍布在眼球之上,又随着动作滚下热泪。


    季融一愣,“你......”


    “......我姐姐便是这样死的。”


    他带着鼻音开口,还有些哭腔,说着仿佛是忆起往事,抬腕擦了擦眼角的泪。


    其他人都没有被这边惊动,仍往山下走,陶辛便垂着脑袋,跟在季融身边。


    “娘为她说了一门很好的亲事,她本要在年前出嫁。那件嫁衣很好看。”


    少年没头没尾地说,季融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讲。


    “......接她的轿子,要在漳山下绕半圈,才能到隔壁的河定县。她走的时候,我还给她编了一个很好看的花环。”


    “可是......”


    他突然侧过头,那张清瘦的脸上带了些茫然,眼泪便如断线的珠,“她的轿子被山匪截住,轿夫跑光了,只剩下她。”


    他说到此处,便闭了口,过了好一会才低声道:


    “我再见到她时,那个花环还在她的腕上。可她身上,也只剩下花环。”


    季融一震,牙关紧咬,只觉心头酸涩,舌尖发苦。


    她看了看少年,终究还是抬起一只手,撸了撸他炸起的毛。


    她感到手下的人一僵,继而抽泣。


    身姿挺拔的少年,此时却呜咽如小兽一般,抖若筛糠,喉间阵阵嘶吼,恨悔交织,一时间要将他淹没。


    “我若是,能多陪她走几步。”他哽咽开口,言语断续,“若是,我能跟着她......若是......若是那天她不是一个人……”


    他情绪崩坏,季融揽住他的肩,将他虚虚抱在了怀里。


    他便痛哭起来,眼泪洒在她肩上,烫得她心酸。


    “我们会为她报仇的。”


    季融轻拍了拍他的背,嗓音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仿佛蕴含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太阳西斜,才行至山腰。


    季融本想今日顺带探查川珉一道,却见天光渐暗,只能改日再来。


    行至又一处深林,前方的余大哥回头招呼了一下大家,拨开树枝,看了看路道:


    “诸位,走这边。”


    季融眉头却微不可查一皱。


    崔致似有所感,侧头看她,用口型问道:


    “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却停下了脚步。


    “余大哥,我们上来时,是这条路吗?”


    余大哥一愣,摸着头笑道:


    “大人好眼力,我们上来时是东边的道。但天黑了,不太好走,从西侧绕一下更保险。”


    季融一顿,“好,那便从西侧走。”


    两人放慢了步调,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