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章 忆往昔故人思故梦

作品:《不知殿下是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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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夜,一场大梦。


    萧镜又回到了太后赐酒那日。


    那是己巳年的夏天,距今已然十年了。


    彼时她才九岁,洛怀安十三岁。


    太后出自陇西李氏,乃是先王元配发妻。父王生母早逝,后宫之中向来以李太后为尊。


    后宫朝堂向来一脉相承,李太后在后宫权倾朝野,只因李氏一族在朝堂呼风唤雨。李太后在宫中所行之事,自然也方方面面为着李氏兴衰权衡。


    那时洛怀安还不是军功赫赫的中郎将,而是她的伴读。那时洛怀安的父亲也不是威震四方的大将军,而是领宫禁宿卫的郎中令。


    那毒酒同样盛在琉璃盏里,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高悬的灼日摔在那酒里,糊成了黑压压的一团。


    纵使李太后身体日渐孱弱,可一旦病中有些起色,心中就开始挂念着替李氏一党除去她这块拦路之石。


    几个宫娥撬开她的唇舌。


    眼看毒酒就要下肚,萧镜忽而有些恍惚。


    她是不是……


    快要见着娘亲了……


    “殿下——”


    那青衫少年似是神兵天降,将碗盏摔得四分五裂。


    可转眼之间,少年却又撕了衣袍,疾言厉色地呵斥道:


    “我与殿下割袍断义!”


    “洛怀安!”


    萧镜一声大喊,猛然睁开了双眼。


    窗外仍旧漆黑一片,风雪簌簌落落地敲着屋檐。


    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床头幽幽燃着的灯烛落入她的眸中。


    灯烛旁站着的不是洛家怀安,而是个俏生生的姑娘。


    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夹袄,双丫髻上簪了两个金铃铛。


    这姑娘是萧镜的贴身大丫头涂夏,今夜正该她当值。


    那婢子捧着一盏热茶递了过来:“殿下可是又魇着了?要不要婢子请唐大夫过来瞧瞧,开上一剂安神汤?”


    安神汤……


    那日太后赐下的那碗毒酒时,倒也说是“安神汤”。


    一阵酸涩之感在脾胃中翻江倒海。


    “不必了。”


    萧镜半支起身子靠在床头,伸手接过茶水抿了一口。


    温热的液体落入腹中,她这才有了几分真实之感。


    “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才刚寅时初刻。”


    “亥时让你去五味坊传的话可曾带到?”


    “殿下放心,已经办妥了。”


    “那便好。”萧镜轻轻点了点头,“替我更衣吧。”


    涂夏应了一声,依常例吩咐外间的婢女安排衣物、热汤去了。


    萧镜起身,在铜镜前站定。


    镜中的那人似是有些疲惫。


    她勉力扬了扬唇角,镜中那人也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来。


    她已经许久没有做过噩梦了,怎么今日又梦到十年前的事儿了?


    依着唐大夫的意思,这应当是思虑过重,得快些忘掉才是。


    可话虽如此,她到底控制不住地顺着梦中旧事,描摹起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


    那日洛怀安摔了毒酒之后,太后一怒攻心,次日便驾鹤西去了。


    朝堂之上陇西李氏一边披麻戴孝,一边联合诸位臣公纷纷上书,勒令父王治洛怀安大不敬之罪。


    父王和秦御史费尽心力,才使得朝臣松口,允了洛氏满门戴罪立功,戍守边关。


    十年。


    十年前的祸事是因为她而生,洛氏父子为了保她性命折了前程。


    十年后,洛氏父子在边境杀出一条血路,却又因她再度卷入是非。


    怀安是该怨她的吧。


    “殿下,您请净手。啊……殿下,您的手……”


    涂夏的声音将萧镜从神游中拽回了人间。


    她垂眸看去,掌心早被掐得一片血痕。


    “不碍事。”


    萧镜浑不在意地将双手泡进了铜盆中,几缕血色蔓延开来。


    难过吗?


    难过的事又何止这一桩。


    多了就习以为常了。


    须臾,天色渐明。


    今日虽说放晴了些许,但积雪却又深了一寸。


    宫中洒扫不敢躲懒,早早地替各位朝臣们清出一条道来。


    萧镜一入金殿,便瞧着诸位臣公若有若无地向她看来。待她转过头去,他们却又迅速避开了视线。


    呵,往常她往那殿中一站,立即就有心怀各异的臣公蜂拥而至与她攀谈,今日一个个倒是装聋作哑不敢言语。


    京中消息就是如此,越是荒腔走板,越能不胫而走。


    只是昨夜洛怀安才刚与她割袍断义,今早京中要员竟全都传了个遍,其中必然少不了王长兄的推波助澜。


    罢了,早料到是这个结果,倒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既然洛怀安进京是来入局的,那眼下这般乱象就仅仅是个开头。


    萧镜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却见一身绯色蟒袍的少年端着四平八稳的步子向她走来。


    他端端正正地抬手与萧镜见礼,眼底却像是落了星星。


    那少年欣喜道:“二哥!”


    这一声乖巧的“二哥”,恍若黄莺啼谷,一扫她心中郁郁。


    这是她的三弟,萧佐。


    父王膝下,如今只得三子一女。


    王长兄萧赐乃是中宫李王后所出,小妹獾奴乃是郭夫人所出。


    萧佐的生母因病早亡,父王怜他年幼失恃,也将他养在了郭夫人膝下。


    虽说郭夫人待人温和,她与三弟都受了不少照拂,但到底说不上亲密无间。


    如此算来,三弟可真算得上是与她同病相怜。


    萧镜冲他笑了笑:“你今日怎么上朝了?”


    阿佐垂眸,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来:“我十六了,还没领过朝堂的差事。昨夜郭娘娘与父王顺口提了一句,父王就把我指到了廷尉府挂职。”


    “不错。”萧镜拍了拍他的肩膀,“廷尉府领的乃是实职,程老廷尉又最是公允。你能得这么个差事,可见父王爱重。”


    “可我想和二哥一道去奉常署!”


    “别提了。那就是一群故弄玄虚的老家伙,整日什么飞龙在天潜龙勿用的,我都不乐意去应卯。”


    “可我就是想和二哥一道……”


    阿佐小声嘟囔了几句,向前一步凑了上来,低声问道:“二哥,我听说昨夜你和洛哥哥……”


    萧镜当即抬手捂住了阿佐的嘴。


    眼见此人双眼睁大,俊秀的眉眼中写满了惊异,她这才松开了手。


    “朝堂上得叫洛中郎。”萧镜慢吞吞地吐出几个字来,“酒后一时胡言,搀不得假,却也做不得真。你年纪尚小,别被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卷了进来。”


    阿佐认真点了点头,食指贴在唇瓣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二哥,方才我来的路上,听说洛中郎今日告假了。他要去廷尉府查小征关那桩案子。若是他查出了什么,可需要弟弟知会你一声?”


    萧镜上上下下将阿佐打量了一遭,忽而噗嗤一笑。


    “行啊萧主簿,今日才刚走马上任,这就想着滥用职权了?”


    阿佐面上一红,连连摇头:“若是旁人,弟弟定是半个字也不说的。但二哥又不是旁人!”


    “这话听着倒是十分舒坦,孤在此先行谢过萧主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