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正面相遇


    十三皇子并非安乐侯的探子, 但他确实在太子跟前打了包票,保证会看好舒朗,不让他在这件事里头有丝毫机会搞破坏。


    虽然他也很好奇太子哥哥与安乐侯之间的关系何时这般亲厚, 叫他都有些吃味。


    索性他不辱使命,近些时日与舒朗寸步不离,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终于在舒朗被他烦得不行, 忍不住第三次与他大打出手之际,传来了辰皇叔与柳府四小姐的好消息。


    可喜可贺!


    否则每次舒朗对他动手, 他都要假装失手,被对方揍一下,以平息对方怒火的滋味儿简直一言难尽。夹在太子哥哥和好友中间他付出了太多, 哎, 他十三皇子,可真贴心啊!


    舒朗一点儿都不感谢十三皇子的体贴, 对这个奉命来看守他之人毫不怜惜, 每日都要找无数借口寻衅滋事, 给对方添堵。他就是自个儿心里不好过,也不想叫别人好过。


    但这点不好过只能在十三皇子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跟前表现一二, 回头在柳家家宴上, 当着柳家人的面, 他又是一副洒脱样儿, 还和大哥一起表达了对母亲选择的尊重与祝福,喜的外祖父摸着胡子对他道了三个“好”,直言他长大了,有担当。


    柳家人对安乐侯的满意, 舒朗全都看在眼里。安乐侯的种种举动, 皆证明了他对柳氏发自内心的看重, 他是冲着柳氏这个人来的,无关其他。


    不似早前怀着各种心思上门,其中不乏年轻未婚男子,口口声声真心聘娶柳家女为妇,结两姓之好。言语间总透露出他们头婚男配二婚女的屈尊降贵,借此提前从外祖父和几位舅舅手里讨要好处。安乐侯单凭这点,就叫柳家人对他另眼相看几分。


    这日晚宴上,一向刚强的外祖母拉着舒朗的手,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往昔之事,眼里全是释然与喜悦:


    “你娘与你姑姑少时跟假小子似的,成日惦记着往前线上跑,亏得咱们柳家是书香世家,家里姑娘还不如合水侯一家子莽夫养出来的女儿娴静。陈家姑娘十四五的年纪,美名远扬,上门求娶的人家从城南排到城北。


    你娘跟你姑姑倒好,不相熟的人只以为我柳家生了四个调皮小子!愁的我整宿整宿睡不着,偏你外祖父说姑娘家性子就该爽利大方,就该亲眼见识周遭善恶冷暖,将来才能从容生活,愣是把你娘给宠的愈发没边儿!”


    舒朗听她老人家形容宫里那位贤妃娘娘“娴静”觉得怪有趣,连连点头,请她继续。


    外祖母转过身悄悄抹一把眼泪,舒朗逗她喝一盏温水,才听她接着道:


    “你三个舅舅那会儿也忙的成日不着家,好不容易见了面,只管把好东西往你娘院里塞。没人管着,一群孩子就爱围着你父亲荣轩打转,他去前线打战,你娘她们便闹着要支援前线。


    好不容易来个安乐侯,叫他帮忙盯着些,谁知好好一大小伙子到了你娘跟前,就似没心眼儿一般,你娘说东他不往西,你娘把他卖了,他还能乐呵呵帮你娘数钱,那才叫真愁人呢!谁知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舒朗心说,难怪安乐侯能一出手就俘获柳家上下的心,原是两边早年便交情匪浅,从外祖母这头,听不到一句安乐侯的坏,话里话外全是念叨他的好。


    大舅舅闻言凑过来嘀咕了一句:


    “怪道那小子后来再不跟我争论是非,还一口一个柳大哥喊的亲近,我原以为是我用人格魅力征服了他,把他当小弟一样罩着,没少帮他跟人打嘴架。谁知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才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傻蛋!”


    安乐侯对柳寄雨的感情说开后,众人便有了种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恍惚感。


    你需要我,转身便能看到我在你身后,你不需要我,我便远远离去,我们各自安好。少年人的感情经过时间的沉淀,内敛又含蓄,却也深沉的叫人动容。


    今日柳家家宴,主要目的便是试探荣家兄弟两对柳氏再嫁的态度。若兄弟两对此心里不痛快,柳家父子开宴前便有了计较,他们四张能把活人气死的嘴定会叫兄弟二人心服口服。眼下情况比他们预想的好太多,心里高兴多喝了几杯,众人皆有些微醺。


    散席后,舒朗察觉大哥喝的有些多,虽面上不显,可脚下发飘,晓得他不想叫人看出来后担忧,便亲自动手将人扶上马车,自个儿也顺势坐在一旁,直接吩咐车夫赶车。


    此时外头暮色四起,马车内有些昏暗,舒朗借着车帘透进来的一点光,倒了杯温水送到他唇边。


    荣舒堂沉默的喝了,有些昏沉的脑袋靠在弟弟肩头,呼吸间带出些酒气,突然低低道:


    “真好,这样真好,守光,你说是不是?”


    舒朗没出声,伸手胡乱在他毛茸茸的大脑袋上揉了一顿。


    荣舒堂大约是真醉了,难得没有斥责弟弟没大没小的举动,脑袋在弟弟肩头蹭了蹭,像个无家可归的大狗狗一样,声音带着些哽咽道:


    “我们没有家了,守光,我们没有家了。直到今日,我才真切感受到,我们终究还是没有家了。往后,我们的父亲会是别人的父亲,我们的母亲,也会成为别人的母亲,我们真的没有家了啊……”


    舒朗感觉到肩头一阵湿意,于黑暗中搂住大哥肩膀。


    两人互相拥抱,像两个无家可归的小动物,给彼此舔毛毛,挤在旁人家屋檐下,睁着两双湿漉漉的迷茫眼睛,互相鼓励,一起度过这个短暂而又漫长的冬季。


    马车直接停在荣府大门口,荣舒堂不知何时睡了过去,舒朗艰难的把人扛回院子,扔床上后自个儿出了一身汗也懒得去洗,一头栽下去。兄弟两人四仰八叉的躺一起,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谁都没提昨晚之事。


    荣舒堂喝了一碗弟弟极力推荐的南瓜粥,便急着去上差,“替我给祖母告声罪,回头我再给她老人家请安”。


    即便脚下步子匆匆,可行事从容,神态镇定,打远一瞧,又是那个光风霁月的荣世子。


    见人走了,舒朗放下碗筷问梨满:“打听到了吗?”


    梨满脆生道:“安乐侯今日一早便出了城,目的地是城外的千佛寺。”


    舒朗起身整理衣摆:“走,小爷亲自会一会他!”


    梨满叫人去赶马车,跟在主子身后,几番欲言又止,在上了马车后,还是小声劝道:


    “今早柳府送来帖子时奴婢就在跟前,柳家老夫人携柳四小姐午后登门拜访咱家老夫人,应是要亲自与老夫人说柳四小姐与安乐侯婚配一事,这种时候,您,您可千万忍住啊!”


    舒朗没好气的嗑瓜子解闷儿:“连你都晓得的事,你主子还能不明白?安乐侯都要给小爷我当后爹了,我总得亲眼瞧瞧他是圆是扁吧?”


    梨满被他快速转移注意力,双眼亮晶晶的:“奴婢听老夫人说,安乐侯年轻时是有名的玉面将军,想来如今也是儒雅先生吧!”


    舒朗熟练的嗑出一个形状饱满的瓜子,这才提醒她:“可他出家了,是和尚,大光头的那种!”


    他不无得意的想,等安乐侯头发长的能扎发髻,少说也得两年,那他和柳氏的婚事至少也得等到两年后才办吧?否则他能顶着亮闪闪的大脑门儿和柳氏成亲吗?不怕被人笑话吗?安乐侯愿意被人笑话,他还不乐意柳氏叫人笑话呢!


    舒朗想的挺美。


    谁知等他在寺里终于见着传闻中的安乐侯时,谁能告诉他,眼前这个即便坐着也能看出几分身形颀长,温和儒雅,关键还有一头浓密秀发的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出家当和尚十几年了吗?定山和尚的大名在北边儿可是家喻户晓,难道他打听来的消息都是假的吗?还是说太子给的资料是在驴他?


    彼时安乐侯正在后院与持灯国师下棋,一个浑身贵气一瞧就是天潢贵胄,一个肤色黝黑瞧着像是乡野农夫,二人对弈间,住持在旁搬个药杵一下又一下的捣药,气氛和谐又诡异。


    几人见是他来,瞧了一眼便自顾手头事情。


    舒朗径直进屋搬了凳子坐在安乐侯对面,翘脚把人从上到下打量个遍。


    还很大声的问梨满:“你是不是打听错啦?你家主子要找的是安乐侯!出家当和尚,大光头的安乐侯!”


    梨满打从进了这院,见着住持便格外乖巧。她小动物般灵敏的第六感叫她看见跟安乐侯下棋的那个乡野农夫时,恨不得整个人缩起来。感觉告诉她,那才是这院里最不好惹之人。


    闻言忙偷拽主子衣袖,小声道:“许是奴婢记错了,若不然咱们先回去,等打听清楚了再来?”


    舒朗心说这丫头今儿怎的和自己一点默契都没了?往日在街上欺男霸女之际,两人只需一个眼神便能心领神会,互相配合,眼下怎的还扯他后腿呢?


    就在他正欲开口进行下一波进攻时,对面那个拥有一头秀发的安乐侯抢先开口道:


    “荣桥的儿子?呵!”


    “呵”的同时,完成了上下打量舒朗的动作。


    那一个“呵”字,立马让舒朗意识到这绝对不是个修身养性寄情山水十来年,即将步入老年,心态平和的家伙,骨子里的恶劣明晃晃快要溢出来了。


    “啧,倒是有几分血性,吃斋念佛没把你塑成活菩萨!”舒朗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翘脚道。


    他是真挺担心这家伙十数年的修行,把自个人搞成个博爱的性子,看似对所有人都好的圣人,谁跟他过日子谁知道苦,眼下瞧着倒是他白担心了。


    被小辈如此顶撞,安乐侯还能不动如山,云淡风轻的下了一枚黑子,这才缓缓抬头,挑眉问舒朗:


    “怎么,没见着本侯大光头,很失望?”


    舒朗脚尖一晃一晃的,嘴上闲闲道:“哪里,我这是替我母亲开心,最起码不用日日对着秃瓢喊夫君。”


    梨满惊的脸都白了,连连拽主子袖子。您在这满是和尚院中说人秃瓢,内涵谁呢?不想竖着走下山了?


    住持见她惊惶,摇头叫她不必如此,笑着招手喊她过去帮忙捡药。


    留舒朗和安乐侯大眼瞪小眼。


    安乐侯慢悠悠道:“这是自然,本侯打从二十年前便晓得寄雨与荣桥那小人的婚事不得长久,他二人之间迟早有这一日,于是早早做好随时将人抢回来的准备,怎会叫她见到一个不够完美的安乐侯?”


    舒朗心说老家伙内心戏还挺美,说的多给自个儿脸上贴金呀?是谁远走千里,不敢打听分毫柳氏的消息,还得靠太子在中间递话,才能心急火燎的赶回京?


    得,就这死鸭子嘴硬的性子,难怪迟到二十年呢!


    “你跟小爷想的倒是不一样!”勉强称得上一句人老心不老,跟这样的人过日子想必不会太无趣。


    “你跟你那每种的爹也不太一样!”倒是有几分血性,像寄雨的孩子。


    听他侮辱荣桥,舒朗没生气,反倒幽幽提醒他:“我爹现在是忠勇亲王荣轩了。”


    安乐侯一哽。


    是他疏忽了。


    眨眼间又换了个话题:“只要你一日是寄雨的儿子,本侯将来都得是你爹,乖儿子,先叫声爹来听听!”


    舒朗强调道:“婚事一日不成,便有无数可能,你别得意的太早。”


    安乐侯用眼神示意舒朗看对面的持灯国师,爽朗道:


    “本侯今日来此,特请国师为本侯与寄雨卜上一卦,有没有可能,不若你亲耳来听听?”


    旁边捣药的住持闻言插话道:


    “师弟早几日便受人之托,为侯爷与夫人卜过一卦,侯爷对卦象内容早已明了,今日特意引施主来此,可谓用心良苦!”


    舒朗意味不明的眼神看过去。


    安乐侯轻哼一声,收起棋子,缓缓起身。此刻他身影高大,背着手看向舒朗时,有种从容又铁血的笃定:


    “长辈间的恩怨不牵连到小辈,本就是一句蠢话。可为了能叫寄雨安心,本侯多费些心思也无妨。”


    舒朗心说,十来年的修身养性,难道修的是怒目金刚不成?这暴脾气,哪个菩萨受得了?


    轻哼一声,起身向低眉收拾棋子的持灯行了个佛礼,道:“国师,敢问是何结果?”


    与此同时,东宫太子书房内,一束光照亮了太子的半边脸,另半边藏在阴影里,叫人捉摸不清他的神色。只见他手捏持灯国师几日前亲手所书,叫人送来的纸条,不知在想什么。


    纸条上满赫然写着“百年修行,天赐良缘。”


    作者有话说:


    安乐侯:没想到吧?男人也要时刻注意保护形象。


    第42章 三个父亲


    安乐侯对荣家兄弟两的态度可谓复杂至极, 但凡这兄弟二人的父亲不是荣桥,换了任何一个像样的男人,他都能坦然接受他们的存在。


    可偏偏就是荣桥, 是那个只会躲在所有人身后坐享其成,占尽了便宜后摆出一副被人欺压的小可怜样儿。人前翩翩公子蛊惑不知情之人,人后神色狰狞机关算尽, 最会装模作样的伪君子。


    非是他心怀不忿恶意中伤荣桥,实乃年少时不止一次撞见过荣桥在人后的恶心嘴脸。他也曾试图站在荣桥的立场上体谅他的不易, 盼着荣桥在拥有了一切后,心境有所改变,婚后会真心待寄雨。


    可事实证明, 荣桥打从骨子里就是个凉薄又自私的小人罢了, 他待寄雨不曾有真心,待寄雨的孩子也全是算计。那是两可怜孩子, 可也是身体里留着荣桥那种卑劣小人血液的孩子。


    放早年, 得知寄雨被欺负到和离, 他势必第一时间打上荣家,先劈了荣桥, 再打断这两没法儿护着母亲的小子的腿, 寄雨生养他们, 不如养个白眼狼, 把人收拾服帖了再讲道理。十多年的修行到底在他身上还是起了点作用的,他如今可以试着心平气和的主动展现他的友好。


    安乐侯想,他有多厌恶荣桥,便十倍百倍的心疼寄雨, 待寄雨所出的两孩子心思便有多复杂。


    不过眼下看来, 跟前这小子一身的机灵劲儿, 眼睛又清又亮,眼珠子滴溜溜转想要算计人的时候丝毫叫人讨厌不起来,颇有几分当年荣轩大哥的影子,他心里感慨血缘关系的神奇。


    透过这孩子,好像又瞧见了昔日与故人策马飞扬的时光。


    舒朗完全不晓得眼前这怒目金刚一般的人物,已经是安乐侯极尽全力展现和蔼友好的结果了。


    他们之间本就无甚关系,眼下因着柳氏才有了交集,在这一点上他们二人的目的是共通的,有些话不用讲的太过清楚也能极有默契。


    双方在柳氏面前,皆极力展现了对彼此最大的包容。不叫柳氏夹在其中为难,这便足够。


    不过柳氏又不傻,怎会看不出二人并不亲近?事后寻机会问小儿子:


    “安乐侯早年与荣桥积怨颇深,他有没有为难你?你这傻孩子主动找他作甚?你们之间能处的来便处,处不来也无妨,远远隔着即可。对娘来说,还是你和舒堂最重要,知道吗?”


    舒朗好笑的告诉柳氏:


    “娘,他周书辰是侯爷没错,可我祖父也是侯爷,父亲还是亲王呢,他又能如何为难我?即便仗着比我早生几十年想摆长辈的谱儿,我也不吃他那套,我如何您还不知道吗,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他说的是实话,他可以为了柳氏,尝试和对方和谐相处,但不可能委曲求全把自个儿低到尘埃里。


    相信对方也一样。


    索性目前瞧着效果还挺好,至少舒朗是满意的。对安乐侯待柳氏的心很满意,对两家商量走六礼的流程很满意,对安乐侯愿意拿出来聘娶柳氏的聘礼数量也很满意。


    大约是乐极必衰,近日舒朗心思全放在给柳氏整理嫁妆上,国子学的功课自然有所懈怠,日复一日累积起来着实叫司业恼火。司业忍无可忍下,使出了百试不爽的招数——请家长!


    搁以往,舒朗是万万不想叫家里老太太一把年纪还出来陪他丢这个人的,可今时不同往日,他眼珠子一转,便叫人通知了安乐侯。


    不是想提前给我当爹吗?


    给你这个机会!


    舒朗这点小心思安乐侯门儿清。他若不来,便是否了想给舒朗当爹的想法,他若来了,便要面对司业和祭酒的双重折磨,还要在众多监生面前丢人。


    激将法虽老套,但确实管用。


    安乐侯无论如何,都得来丢一回这个人。


    在国子学众人跟前,安乐侯还得举止得体,笑容含蓄,温文尔雅,态度谦卑,将舒朗的颜面给撑起来。处理起来既不能伤了舒朗的脸面,又要给足国子学尊重,还要保证舒朗长记性了,担保他下次不会再犯。


    拿捏得可谓相当不容易。


    简称将孙子装到底。


    等安乐侯笑的脸都僵了,从祭酒院中出来时,瞧见靠着门框懒散晒太阳打瞌睡的舒朗,没好气道:


    “这下满意了吧?”


    舒朗拍拍屁股起身,双手拢在袖中,和他并肩而行,撇嘴道:“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安乐侯挑眉:“哦?”


    舒朗道:“虽然叫你装了一天的孙子,但这事归根结底是你欠我一次,记得还我这个人情!”


    安乐侯慢吞吞的等舒朗接下来的歪理邪说。


    果然,就听舒朗理直气壮道:


    “叫你以我家中长辈的身份来挨骂,便是给你机会公开在国子学承认你与柳家好事将近。想必过了今日,外头那些隐隐约约的流言皆要化为实质,所有人都晓得你安乐侯要给我荣二公子做后爹了。这不比你逢人便暗戳戳炫耀,别人还抓不住重点,徒留你一人在原地气的跳脚来的快捷有效?”


    安乐侯如今看舒朗,已经很少将他与荣桥那败类联系起来了,这一张嘴就明晃晃往人心窝子上捅刀的能力,荣桥那种只会背地里暗戳戳算计之人真做不来。


    他不就在十三皇子跟前炫耀了一回终于能娶心上人的喜悦,结果他那侄子不仅没抓住重点,还拽着他问什么时候再带他溜出去玩儿,还被舒朗给撞见了吗!?


    就这么点小事儿他得记到何时?


    安乐侯本想说,即便没有你荣二公子给的这个机会,将来他大婚时该知道的人也都会知道。二十年都等了,还怕再等这么几天吗?


    一转眼,瞧见前头像个小老头一样磨磨蹭蹭的小子,又觉好笑。


    将手搭在小孩儿肩膀上,在小孩儿一脸莫名看过来时,安乐侯摆出一副牙疼表情道:


    “行吧,本侯领你这个人情,说你想要什么?”


    舒朗无视了搭在肩上的手臂,幽幽道:“不够。”


    安乐侯下意识问:“什么不够?”


    舒朗道:“太子做媒不够,我要圣旨赐婚。”


    安乐侯脚步一顿,看向舒朗的神色多了几分凝重。


    舒朗坦然的回望过去。


    他知道这是强人所难,安乐侯身为皇室宗亲,皇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叫他娶一个和离女人。但让皇帝金口玉言为其赐婚,只“不合规矩”四个字便能将人压的喘不上气。


    可若没有这道赐婚圣旨的话,将来柳氏的身份,在众多宗室宗妇面前,是直不起腰的。这是即便安乐侯待柳氏多好,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二人无声的对峙中,安乐侯忽然哈哈大笑,笑的十分肆意,在舒朗无言的嫌弃中,再次将手搭上舒朗肩膀,稍用几分劲儿,舒朗便要与他并肩,亲密无间。


    他心情明显非常愉悦,揽着舒朗快步而行。


    “好小子,寄雨没白疼你,你这儿子我周书辰认了!走,爹今儿高兴,咱爷俩去太白楼畅饮一番!”


    舒朗嫌弃死他了,奈何他这脆皮身板儿对上谁都只有被碾压的份儿,使上吃奶的劲儿也掰不开对方铁钳子一样的大手,眼看要到国子学门口了,只好气喘吁吁的提醒他:


    “才领完罚便明知故犯,是想再被请家长吗?”


    得,请家长不仅是学生永远的痛,家长也不能免俗,再火热的心情也能因此降温几分。


    可安乐侯这次像是对待一个大人一样,慎重的跟舒朗承诺:


    “我会勉力一试,但不能为此与陛下拼个头破血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若以死相逼,陛下肯定会看在多年情分上下这道圣旨,但柳氏在陛下那里,在宗室那里又该落个什么印象?往后的日子还能好过吗?


    舒朗也正色道:“自然,我母亲嫁给你是过日子的,不是去渡劫的。”


    说罢又补了一句:“我相信侯爷待我母亲之真心。”


    安乐侯搭在他肩上的手用力捏捏,没说话,转身走了。


    于无声中,两人关系好似在此事后亲近了几分。


    平时不显,偶尔安乐侯在老友面前来一句“我家那小子”,这般那般又做了什么时,很是叫人惊诧他与舒朗的关系。


    舒朗不知安乐侯在外头如何吹嘘他的,只有时私下琢磨——


    我荣舒朗如今,也是有三个爹的传奇人物了。


    他以为“有三个爹”这种事也就自个儿私下嘀咕两句,没成想这日突然被陛下召进宫,完全没想明白人生第一次正儿八经的面圣究竟所为何事,乖乖站在武英殿偏殿等候陛下质询时,猛不丁便听陛下来了一句:


    “听你继父说,你亲爹最近闹的很是不成样子,没少丢你父亲的脸,你如何看?”


    陛下金口玉言,一句话就给舒朗整出三个爹来。


    舒朗心说我还能如何看?我当然是用眼睛看咯!荣桥被大哥关在若水院,肯定没少闹,但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就是了。他休沐日单是听大哥修理荣桥便能得好大乐趣。


    但圣上面前肯定不能大喇喇说这些,舒朗一副懵懂样儿,拱手回话:


    “二叔自从做了错事与母亲和离后,便一直抑郁寡欢,缠绵病榻。久病之人难免性情暴躁,摔摔打打也是常事,我们做晚辈的都能体谅。”


    间接承认了荣桥没少搞事一说。


    皇帝也不知听进去没有,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后,又没了响动。


    偏殿内一时静的只余下廊下几只莺歌鸣叫声回响,伴随着不时翻动奏折的声音,听的人昏昏欲睡。


    舒朗站的脚都麻了,心里琢磨此时抬头直面天颜,是会被以为想造反的可能性大,还是被以为对陛下的行事有意见要反驳的可能性大?


    就听上头又传来一句非常惊讶的声音:


    “你怎的还站这儿呢?海盛,朕忙糊涂了,你这老家伙也愈发不中用了,不知道给小孩儿搬个凳子坐啊?”


    陛下身边一等一的红人,海盛公公立马亲自动手给舒朗搬了个凳子,摆在距离小榻三步远的位置,请舒朗坐下,热心的给捧了茶盏过来,嘴里连道:


    “陛下恕罪,荣公子恕罪,老奴上了年纪常犯糊涂,回头自请打板子去!”


    舒朗感叹陛下身边伺候之人素质绝佳,陛下需要他老糊涂的时候,不到四十也得糊涂。陛下需要他能干的时候,七十高龄也能健步如飞,真的非常有弹性。


    捉摸不清楚的事情舒朗从不为难自个儿,想不明白陛下给他这一通下马威是为了什么,舒朗便不想了。


    海盛给他端了茶他就喝,喝两口觉得不得劲儿,才想起他是临近午时被召进宫,这一通折腾,都快饿过劲儿了,顺手摸了旁边小桌上一碟酥饼过来,就着茶水吃了。


    味道有点淡,但聊胜于无,这种情况下不能要求太多,期间还用眼神请海盛公公帮忙添了两盏茶,才勉强算是将肚子填了个五分饱。要不怎么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呢,他还是正长身体的年纪,说话的功夫就饿。


    无视了海盛公公看过来的复杂眼神,待舒朗从袖中摸出帕子将手上的酥饼残渣擦拭干净时,忽听上头传来声音:


    “吃饱了?”


    舒朗实话实说:“没。”


    陛下不知为何,就笑的十分开怀,指着海盛道:“那叫人传膳,瞧这孩子进食,朕也饿了,正好留他一道儿用膳,免得回头书辰念叨朕虐待他这继子!”


    海盛公公闻言欢喜的亲自下去安置此事。


    舒朗诧异:“您还未用午膳?”


    距离午饭时间可过去至少一个时辰了。


    皇帝在小榻上偏头,朝舒朗招手。


    舒朗过去扶着他胳膊起身,两人在武英殿内转了几圈儿舒展筋骨。舒朗见他身形僵硬,知晓是久坐而致,联想他至今未用午膳,桌上厚厚一摞折子还等着批复,心说做皇帝也怪不容易的,顺手在他肩上摁了几下。


    皇帝约莫是被人伺候惯了,索性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闭上眼睛一副任由舒朗服侍的样子。


    舒朗只得任劳任怨的给他按摩放松。


    最终在海盛公公带人进来摆膳时才结束了舒朗作为临时小太监的差事,并得了皇帝一句“手艺不错”的夸赞。


    舒朗见他身形比之前放松了许多,便甩甩手,揉揉手腕,颇有些得意道:“这是自然,学生这一手乃特意为家中祖母学的,祖母也常夸学生技艺精湛,堪比太医!”


    祖母还会心疼他身娇体弱,摁一会儿见他额上出汗,就不让他帮着摁了呢!


    他这一手,教了祖母身边伺候的许多人,可谁的力度都没他拿捏的好,祖母只夸过他一人!


    皇帝见他如此不见外,乐了。


    指着旁边位置叫他一道儿用膳。


    能陪陛下用膳是莫大的荣耀,舒朗本人也十分认可御膳房厨子的手艺,可就是陛下这用膳途中冷不丁的来一句,简直叫人胃口顿失。


    “朕与你父忠勇亲王乃生死之交,他的爵位是先帝钦定,没法儿传到你手里,倒是你爹庆城伯的爵位,你想要的话可以给你。”


    舒朗一口海参汤差点儿将自个儿呛住。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两道圣旨


    皇帝用“午膳给你多加个鸡腿儿”的语气说“把你爹的爵位传给你”, 好像庆城伯府的爵位有多不值钱似的。


    舒朗可不敢天真的应了他老人家这话。否则他前脚踏出武英殿大门,后脚京城无数勋贵家里立马炸锅。在嫡长子没出任何差错的前提下,嫡次子绕过前头大哥承袭了爵位的现实例子摆着, 会有人不动心吗?


    到时候他荣舒朗怕要成无数嫡长子的公敌。


    何况,大哥何辜?


    舒朗放下碗筷,擦拭嘴角, 转身认真看向正吃东西的陛下:


    “学生与大哥自小一道儿长大,大哥虽只虚长学生三岁, 却待学生如兄如父。学生幼时顽劣,不得父亲喜爱,大哥便强行带学生一道儿读书识字, 坐卧一处, 才没叫学生长歪了去。


    因此学生也最是晓得大哥为伯府世子的身份付出了多少努力,习文习武, 严于律己, 十九载来不曾有一日懈怠。他的优秀不仅学生看的见, 想来京城人都能瞧见。敢问陛下,我大哥究竟犯了何错, 您要如此待他?”


    今日这番话若是传出去, 荣舒堂便要被无数人质疑是否犯了什么十恶不赦大罪, 才触怒陛下, 被削了爵位继承权。


    皇帝好似没听出舒朗语气里的不满和质问,用了两个小包子又喝了一小碗汤,在海盛公公的服侍下漱口净手后,这才好笑的看着他:


    “怎么?朕随口一提, 你还气上了?这脾气可不似你父亲, 倒跟你继父有几分相似。”


    舒朗硬邦邦道:“不敢, 柳府与安乐候府并未行大婚之礼,学生不敢僭越,高攀不起侯爷这一声继父。”您随口一说旁人可不敢随口一听,否则没了小命都不知道咋死的。


    皇帝身子往后一靠,是个很放松的姿势,不经意间带出几分不羁的痞气,不似高高在上的帝王,倒有几分沙场悍将的神勇。只听他缓缓问:


    “这是连书辰一道儿迁怒上了!”


    舒朗不轻不重道:“学生不过在陈述一个事实。”不迁怒他,难道我还能指着你鼻子骂吗?没那么多命,也就暗暗嘲讽一波罢了。


    皇帝见他坐在那儿身板儿挺直,神色严肃,是非常认真的在跟他讲道理,也是非常认真的在跟他生气的模样,便觉这小子有趣。宫里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如此有生气的小孩儿了,指着桌上的海参汤道:


    “先喝,喝完了再给朕捏捏,阖宫上下,就你敢用那么大手劲儿捏朕,舒坦!其他人都怕多用两分力气就将朕这把老骨头给捏碎了,太不得劲儿!”


    这么会儿功夫,舒朗切实体会到了伺候皇帝老爷的艰难之处。端起汤碗一饮而尽,气势相当豪迈,喝完了直接用袖子抹抹嘴,行至皇帝身后,一言不发给人捏肩捶背。


    很有几分赌气意味。


    看的海盛公公眼皮子直跳,心说照这位小爷的面色,他若不知情怕是要喊“救驾”了,可着满皇宫的寻摸,都寻不出第二位敢这般自如给陛下脸色瞧的人了。


    没错,在海盛公公看来,舒朗就是在明晃晃的给陛下甩脸子,关键陛下还不生气,虽面上不显,但他伺候陛下多年,自能瞧出陛下心里头还挺乐呵。


    海盛心说,从这方面来看,说舒朗是忠勇亲王的嗣子,那是丁点儿错没有的。


    舒朗可不是真不要命的跟皇帝顶牛,他也是一步步试探皇帝的底线,在对方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作妖,用以表明他的态度,他得让皇帝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


    否则今日之事一旦传出去,会给大哥和他带来数不尽的麻烦。


    当然,他面上给人摆脸色,可手底下丝毫没含糊,保证把人伺候的舒舒服服。否则就不是作妖,而是作死。


    这个分寸拿捏的困难程度,堪比安乐侯去国子学装孙子,十分考验人的智慧。


    只不过安乐侯是去丢脸,考验的是他的脸皮薄厚程度。舒朗眼下考验的不是他的胆量,而是体力。小半个时辰过去,皇帝从椅子挪到小榻上,整个人在他的一双大力金刚掌下发出了轻微的呼吸声,眉宇舒展,睡颜安详,是一副进入美梦的样子。


    舒朗则不同。


    海盛公公见陛下好不容易能睡个安稳觉,感动都快哭了。瞧舒朗累的额头出汗,体贴的帮舒朗在旁边打扇擦汗,连茶水都亲自喂到舒朗嘴边,还不时用眼神鼓励舒朗不要停。


    等陛下睡熟,舒朗出了一身汗,感觉比在国子学被五个司业追着跑一天还累,手腕微微发抖。他精神恍惚的想,相比于陛下,祖母可真是太体贴了,给祖母捏了小半年,都没今天这一遭刺激。


    海盛公公热切的扶舒朗去侧殿换衣裳,嘴里感激的话不要钱往出蹦:


    “近日朝政繁忙,陛下已经连着好几日没歇息好了,还是小公子您会讨陛下欢心。您一来啊,陛下吃的香睡的好,比看多少太医都管用!哎,您伸伸手,老奴给您穿上,这是太子早前的常服,陛下都叫人收着,现下您穿正合适!”


    就连舒朗伸胳膊他都能夸出朵花儿来,夸的舒朗恍惚以为他不是伸胳膊叫他帮忙穿了下衣服,而是比别人多长了两只胳膊一般。


    就很离谱。


    等他终于一身清爽歇过气儿来,海盛公公亲自点了两个机灵的小太监送他出宫。


    行出皇宫,舒朗还没琢磨明白他今日这一遭究竟所为何事。


    彼时,海盛公公目送舒朗离开,脚下几乎没发出声音,生怕吵醒陛下,小心翼翼回了偏殿。


    谁知刚走进,便听陛下声音里带着几分将睡未睡的暗哑道:“走了?”


    海盛凑近了为陛下整理好被角,轻声回:“刚走。”


    陛下眼睛都没睁,轻笑一声:“累坏了吧?”


    海盛也觉得有趣,点头道:“可不是,真真是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


    陛下翻个身,嘀咕道:“年纪轻轻,身体虚成这样,太子八岁时都比他有劲儿,老夫人也不说多管管,就惯着他。”


    海盛守在旁边,见陛下睡意正浓,摆手示意进来的太监退出去,小心守在塌边,轻声道:


    “就这一根独苗苗,老夫人着紧些也是应当。”


    等了半天没听陛下回应,海盛以为陛下睡了。


    谁知又听陛下吩咐道:“之前拟的旨叫人颁下去吧。”


    舒朗以为他进宫一趟,颇有些虎头蛇尾,莫名其妙,叫人摸不着头脑,回府还跟老太太嘀咕来着:


    “可算是晓得什么叫圣心难测了,在宫里我都不敢敞开肚子往饱吃,还是在家舒坦。反正将来我是不想往那地方挤的,太受罪,根本就不是人过的日子!我觉得在府里陪您老人家唠唠嗑儿就挺好!”


    老太太拍他手,轻斥:“尽胡说!”


    舒朗跟她撒娇:“我就在您跟前抱怨几句,放心吧,肯定不会去外头说的!”


    老太太晓得他有分寸,便出言宽慰:


    “依照陛下的性子,不管你是做轩儿的嗣子,还是做安乐侯的继子,他都要亲自见见你的,应是没别的意思,你且宽心。”


    舒朗觉得老太太说的在理,随口道:“估摸着就是想找人唠唠嗑儿!”


    老太太相当无奈的看了孙子一眼,心说就这没心没肺的德性,即便陛下一言一行皆有深意,怕也是抛媚眼儿给瞎子看,白搭。


    还得再瞧瞧。


    舒朗不晓得他被老太太给鄙夷了,他是真心那般认为。谁知到了傍晚就被啪啪打脸,嘶,只能说陛下下手真的够狠。


    一道圣旨进了隔壁庆城伯府,以庆城伯荣桥身体虚弱,缠绵病榻,无法处理各方事务为由,令庆城伯世子荣舒堂继承伯府爵位。


    荣舒堂正式成为新一任庆城伯。


    另一道圣旨进了户部侍郎柳恭敛的府邸,盛赞柳恭敛小女儿柳寄雨与安乐侯周书辰乃檀郎谢女,天造地设,为其赐婚,令择日完婚。


    这两道圣旨在不同人眼里自有无数解读,但不可避免的,荣伯府这一家子,再次以非常高调的姿态进入坊间百姓视野里。


    遥想荣伯爷与柳家女和离,才是几月前之事?那时还有人私下嘀咕柳氏女薄情寡义,心肠狠硬,必落不得好下场,等着看她笑话。谁又能想到,一转眼柳氏女得陛下赐婚,即将嫁入高门成为侯夫人。


    安乐侯可比庆城伯有分量多了!


    这叫有些人心头又酸又妒又无奈,可谓是将百般滋味尝了个遍。


    与柳氏没甚关系的外人瞧了都眼红,对荣桥本人来说滋味就更甚几分。


    不过这一天荣桥经历的打击太多,还没来得及听闻前妻的婚事,便迎来了属于他的那份圣旨,自顾不暇。


    原本他老神在在躲在若水院,和张姨娘过着红袖添香的小日子,好不快活。


    即便大儿子不按照他为他设置好的路走,他也除了生气外丝毫不慌,甚至有种将眼前烂摊子全部丢给大儿子去收拾,他坐享其成的优越感。


    荣桥有信心,在他奉上了伯府全部家产后,十一皇子和贤妃娘娘一定会想办法为他在陛下面前争取机会,否则得叫多少跟在十一皇子身后卖命之人寒心?


    同时他很自信他对伯府的把控,别看在这场父子争夺中平日里大儿子占尽上风,那不过是他没动真格儿的罢了。他是父亲,天然占据优势,只要他将大儿子圈禁他的事实公之于众,大儿子名声势必一落千丈,到时候别说继承伯府,就是保住眼下的差事都难。


    可陛下这道旨意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荣桥等不及传旨太监离去,便在院中闹开了,捧着圣旨不可置信的质问荣舒堂: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究竟做了什么?”


    荣舒堂也很意外,他也想知道这到底是为何,但见父亲这般不顾体统,他摆出大义凛然的姿态,朝皇宫方向拱拱手道:


    “陛下圣心岂是我等臣子可以随意猜度?不论你我身居何职位,皆是为陛下尽忠,为朝廷尽忠罢了,陛下从不曾亏待我们,父亲何需如此失态?”


    荣桥哪里听的进这些?


    他只知道他引以为豪,自忖赢了荣轩一头,当做命根子一般的爵位没了!他被迫让出爵位的理由是如此可笑,京中勋贵多如牛毛,哪家袭爵不是家主老迈,亲自上书,陛下应允后才传给下一代?


    到了他这里,他今年才刚过四十,眼不花耳不聋,上了校场能拉三石弓,甚至连孙子都没抱上,就被迫以病重的理由让出爵位,传出去他荣桥在京城还如何立足?


    不行!


    “我要见陛下!我要面见陛下!微臣有冤啊!微臣有冤要面见陛下!这孽子不配袭爵,他不配!陛下勿要被奸人蒙蔽圣听啊!”


    舒朗匆匆赶来瞧热闹时,进门便瞧见荣桥被大哥的人摁住,老管家不知从何处弄来一团破布,身手矫捷的塞进荣桥嘴里,周围下人全部被打发出去,荣舒堂双手后背,静静站在廊下看荣桥发疯的场景。


    荣桥原本委顿下去的神色在见着舒朗后又精神起来,嘴里“嗯嗯”不知在说什么,激动地往舒朗这边冲。


    几个亲卫差点儿没摁住他,还是老管家出手把人收拾老实了。


    荣舒堂见着弟弟,招手叫他过去。


    舒朗在路过荣桥时,无视了对方眼里愤怒不甘,垂首问:


    “省省吧,还想闹到陛下面前去?你是不是以为你对贤妃娘娘那点心思,陛下真的一无所知?你是不是觉得当时陛下没处置你,自此你就可以安枕无忧了?愚蠢!


    陛下只罚了十一皇子三年俸禄便轻轻揭过,显见不想将事情闹大,让皇室陷入丑闻旋涡,那时你就该有病一辈子的觉悟,若你还有几分脑子就该主动让大哥袭了这伯府爵位。


    你以为大哥为了权势圈禁你,是大逆不道,是不孝,殊不知他在护你周全上废了多大心力!”


    荣桥神色激动,显见的不相信。


    荣舒堂唤弟弟:“守光,别说了,他听不进去的。”


    舒朗摇头,荣桥将伯府造作一空,躲进若水院好吃好喝,红袖添香,好不快活。留大哥荣舒堂在外各方奔走,求情看人脸色,费尽心思,缓慢又艰难的一点点重新积攒家业。这种事荣桥能做,他为什么不能说?


    舒朗问荣桥:“你安心躲在家里,一来不想收拾你惹出来的烂摊子,二来欲借此淡出众人视线,等家业有了新起色,大家也忘却你之前做过什么后,再择合适时机露面,重新做你高高在上的庆城伯,是这么打算的,对吗?”


    见荣桥面带愤怒,舒朗嗤笑一声,接着道:


    “不对,你还怨恨母亲叫你丢了颜面,所以你便利用大哥为你,为伯府出生入死。你不是不知道大哥在外头处境有多艰难,但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你把大哥作为你向母亲宣泄仇恨的工具,你欲借此让母亲痛苦难堪却又拿你无可奈何,最后不得不为了大哥向你低头求饶。


    这就是你荣桥,一个卑劣小人的一箭三雕之计,我在五里地外都听到算盘珠子的响儿了!”


    荣桥被拆穿了心思,索性也不挣扎了,虽然嘴被堵着说不了话,但他突然直起的腰身和高傲的神色说明了一切。


    即便他没了爵位又如何?只要他一日是荣舒堂的父亲,他就有的是法子通过折磨荣舒堂,叫柳寄雨痛苦难当!柳寄雨坏了他所有计划,叫他颜面尽失,那她也别想好过!


    舒朗嗤笑一声,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与他分享一个好消息:


    “你还不知道吧?方才柳家传来消息,陛下下旨为母亲与安乐侯赐婚,您这最后一颗算盘珠子也要落空了!”


    “不可能!”


    “当真?”


    不可置信与喜悦的声音一前一后在院中响起。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咸鱼翻身


    荣桥嘴里的布团被舒朗扯下, 便听他极其震怒道:


    “柳氏她一个和离的老女人,凭什么嫁入宗室成为侯夫人?这不可能!你一定在骗我,安乐侯图她生过孩子, 还是图她人老珠黄?”


    这世上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好比二叔你自个儿造的孽,却无法承担这严重后果,既不敢怨恨诓骗你的贤妃娘娘和十一殿下, 又不会反思轻易上当受骗的自个儿有多愚蠢,也不敢痛恨下令让你失去所有的陛下, 你便将一切全都推到无辜的母亲身上,认定是她执意和离才将事情闹大,让你落的今天这幅一无所有的恶心境况。


    又好比所有人眼里, 母亲生的文雅端庄, 娴静秀美,唯你嘴里她人老珠黄, 万般不堪。


    你这种厚颜无耻之人, 都有大哥跟在你屁股后面替你收拾烂摊子, 凭什么母亲那般好之人不能有个幸福的家庭?”


    舒朗此时真心觉得安乐侯看不上荣桥,是有他的深刻道理存在的。


    荣桥却是听不进这些, 他只想在一无所有之际拉一个垫背的, 而这个人选非柳氏莫属, 因为一旦柳氏沾染上麻烦, 这两个孽种,以及那个安乐侯肯定不会坐视不理,那他的机会便又到了。


    荣桥语速又快又急,一脸笃定道:


    “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怪不得柳氏那般着急与我和离划清界限, 原来她一早便与安乐侯暗通款曲, 你们全都知道,合起伙儿来诓骗我和离?柳氏早就与安乐侯之间不清不白了是不是?”


    原本荣桥只是信口胡诌,想污了柳氏的名声,但说着说着,他自个儿都开始相信了,一瞬间就能从记忆中给柳氏和安乐侯之间不清白的关系找出几十个似真似假的证据。他好像又找着了新思路一般,双眼放光,死死盯着舒朗,要在他脸上瞧出一个确切答案!


    舒朗能给他什么答案?


    自然是直接给他两巴掌外带一拳头,顺便提腿飞踹,用实际行动告诉对方他的底线在哪里。


    这人约莫脑子里装的都是狗屎,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见主动给自己头上戴绿帽子的,这得是什么癖好?损人不利己,伤敌八百,自损两千,恶心至极!


    荣桥没有防备,被舒朗踹的跪在地上好半天起不来。


    舒朗藏在背后的手轻轻甩了甩,嘶,真疼!


    这都怪荣桥这老家伙脸皮太厚!


    荣舒堂将一切看在眼里,行至舒朗身后,握住他的手腕给他捏捏,吩咐管家:


    “带回若水院,人手加三倍,寸步不离盯着,既然还在病中没胃口吃饭,近三日先空腹养养吧!”


    荣桥一听就不乐意,挣扎的更用力了,正想破口大骂,舒朗见状一只脚都已经伸出去了,动手太疼,还是动脚来的方便。


    谁知此时又来了一波儿笑眯眯的小太监。小太监进了院子,就跟没看见荣桥像条蛆虫一样在那儿疯狂摆动,想要跟他说话求救似的,见了荣舒堂客客气气的跟他道喜,随后才面色一肃道:


    “传陛下口谕,着庆城伯荣桥携妾室张氏一道儿去京郊别院养病,无故不得外出!”


    荣桥所有挣扎的动作在这句话后,瞬间泄去力气,瘫坐一团,没了找陛下伸冤的念头。


    此时此刻,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说陛下不晓得他对贤妃娘娘的心思。


    若只是让他一人前往京郊别院,他还能宽慰自己,是安乐侯为了柳氏在背地里搞的鬼,他输的不冤,可陛下特意叫他带上张氏,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他这辈子在陛下跟前都没有重新站起来的机会了。


    荣桥失魂落魄,又惊惧又惶恐,此时才真正开始害怕,他开始琢磨,既然陛下已经晓得他对贤妃的心思,怎会只将他圈禁起来这般简单?别苑里是不是还有其他可怕的后手等着他?


    越是琢磨,越是惊慌。哪里还顾得上想,陛下既已知晓此事,那他心头白月光和白月光的儿子,在皇宫中又会是何处境?


    小太监背影还没离开院子,远远的就听见那位海盛公公特意交代要慎重对待的荣二公子惊呼一声:


    “二叔,您都多大人了,还尿裤子!?”


    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和嫌弃。


    小太监嘴角一抽,心说难怪海公公说这位小爷是个活泼的,倒是丁点儿没错。


    舒朗不知荣桥脑补了什么将自个儿吓成这样,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你干那些事的时候不害怕,被我们发现的时候不害怕,陛下没处置你的时候不害怕,现在陛下的处置结果出来了,好歹还看在我和大哥还有祖母的份儿上,给你留条命,让你好吃好喝,张姨娘作伴,至于吓成这样吗?”


    他是真不能理解。


    荣舒堂也觉得他爹有些太过丢人,从未有过的丢人!拉着弟弟,嫌弃的退回廊下,挥挥手,让管家连夜收拾东西把人送去京郊别院。


    荣桥嘴里只剩一句车轱辘话:“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正是因为处罚太轻,他才害怕呢!


    陛下是什么人?当年可是战场上砍头如切菜的狠角色,为什么要轻易饶了他?没理由啊!


    舒朗和大哥对视一眼,确定了,他们都不能理解荣桥此时的恐惧和失态源于何处。


    理解不了就不理解了,舒朗催促大哥:


    “你收拾一下,等会儿进宫去谢恩,我回府跟祖母说一声,然后去柳府那边瞧瞧母亲!”


    荣柳两家欢欢喜喜的同时,武英殿内,贤妃一身浅碧色宫服轻声细语和皇帝话家常。


    三十好几的人了,岁月好似格外宽待她一般,一身清冷气质配上这些素淡衣服,和五公主走在一起如姐妹似的。


    贤妃随手摆了一枚黑子,并不在意棋局的胜负,只是用来打发时间一般,语气里有些苦恼,声音依旧是冷清的:


    “自打上次妾叫燕燕和老十一好好相处,别动不动闹别扭,燕燕就不大爱进宫了。翻过年她就是十六岁的大姑娘,这性子愈发无法无天,咱们做她父母的可以由着她胡闹,可将来到了婆家岂不是要吃大亏?陛下您说这怎么得了?”


    皇帝也随手在棋盘上摆下一子,语气都跟着随意起来:


    “朕的公主,谁能给她气受?”


    贤妃似无奈似气恼,嗔了皇帝一眼,清冷的语气里也带上几分将要融化的柔软:


    “陛下这话着实有趣,您是皇帝,还成日被后宫姐妹嫌弃,似敬嫔那般不爱搭理您的又不是一个两个。难道在前朝您就人见人喜了?皇帝的闺女又如何?做女人该受的气,一样儿也少不了。”


    见皇帝不语,贤妃眉头轻皱,似下了很大决心,起身跪在皇帝面前,仰头轻声问他:


    “您疼闺女,难道我做母亲就不疼她了吗?可说句僭越的话,您把她当男儿养,觉得她样样不输儿郎,将她的心给养大了,等回不了头,才叫她发现她始终是个女子,是要嫁人生子,要伺候公婆的女子,并非那些可以娇妻美妾在怀,随意行走天下的儿郎,您叫她如何自处?她该有多痛苦!”


    皇帝垂首看了她一眼,语气还是那般自在,强调道:


    “朕自有安排,玉荷,你该相信朕。”


    贤妃似是想将这么多年压在心底的担忧和恐惧一并说给皇帝听,并未被皇帝这话打动分毫,扬起脸,认真道:


    “您有多长时间没见着敬嫔妹妹了?您知道她打从离开战场,进了后宫,安心做一个富贵闲人后,成日都在想什么吗?妾前日绕路去敬和院一趟,远远地瞧见她躺在敬和院门口晒太阳。恍若丢了魂儿躯壳,对周边任何人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说着两行清泪从贤妃眼角流出,贤妃恍若未觉,好似还沉浸在见到敬嫔时的震撼当中,语气轻极了,生怕惊醒什么一般:


    “是您亲自将敬嫔送上战场,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也是您亲自将她带回后宫,要她日渐枯萎。您知道妾有多害怕我们的女儿,将来也会成那副了无生趣的样子吗?与其让她得到不属于她的东西再失去,不如从未得到过,那对她太残忍了。”


    皇帝动作温柔,牵起贤妃的手,扶着她起身落座,就在贤妃以为他态度有所松动时,忽听皇帝背对她道:


    “时移世易,不可同日而语,燕燕与敬嫔不同。燕燕的事,朕自有主张。”


    竟是连一句准话也不肯给。


    贤妃极力想看清皇帝的表情,可皇帝始终背对她而立,没给她这个机会。


    等贤妃重新梳妆打扮,出了武英殿后,在路过花园小径时,身边的侍女才犹疑道:


    “娘娘,五殿下和表少爷的婚事?”


    贤妃深吸口气,面色冷的可怕,握着侍女的手紧了又紧,最终只吐出几个字:“陛下还是不肯松口。”


    侍女惊愕,她伺候主子十几年,从未见她谋取之事出现意外,主子一向沉得住气,不为一时得失计较,万事总会得到她想要的结果。怎的在五殿下婚事上如此坎坷?前后谋划了近五年,越是关键时期,越是意外频出?


    贤妃在原地停顿片刻,整理好思绪,又恢复了那副万事尽在掌握的模样,问侍女:


    “打听清楚了吗?陛下为何会突然下那样的旨意?”


    侍女轻声道:“前头传来消息,今日午时陛下与忠勇亲王嗣子荣舒朗共同用膳,听闻陛下龙心大悦,海盛公公待荣二公子十分殷勤。荣二公子离宫后,陛下便下了那两道旨意。”


    侍女觉得这很不可思议,犹疑道:


    “可他在陛下面前真有那么大脸面吗?如此做对他一个过继出去之人又有何好处?如今荣大公子承爵,表少爷在五殿下择婿中的优势荡然无存,相反荣大公子的劣势都成了优势,咱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化为乌有,简直可恨!


    万一陛下心里属意的人选是荣家大公子,咱们岂不是白辛苦一场?”


    贤妃此时彻底冷静下来,莲步轻移,远远瞧去自有一番风流,闻言轻轻摇头:


    “方才陛下态度十分暧昧,这究竟是谁的意思还未可知,咱们需得先试探一番。”


    侍女垂首,静待吩咐。


    只听贤妃意味深长道:“明日召荣二进宫,那可是个乖孩子,往年最孝顺本宫不过。听闻寄雨再婚,本宫该好生宽慰,勿要叫他想多了。”


    舒朗收到宫里传唤的时候,是一句都不相信对方的鬼话的。


    他以前孝顺贤妃?那不是司马昭之心,全京城皆知,奔着讨好五公主去的!?他以前人傻钱多,不仅孝顺五公主亲娘贤妃,连带着对五公主弟弟十一皇子也宽和几分,二人虽未打过交道,但他没少私下托人给十一皇子送贵重礼物。


    贤妃要真看重他,也不至于大半年他没往对方跟前凑,对方就没想起他这人存在。


    眼下突然想见他这个孝顺孩子,很难不让人多琢磨。


    可谁让人家是主子娘娘呢?话都那么说了,舒朗不想去也得走一趟。


    有一说一,宫里的规矩多又严,舒朗感觉进来一趟,人就跟被绳子五花大绑一般,浑身不得劲儿,这才是他不爱来这地方的根本原因。


    他好歹也是个外男,贤妃不可能在寝宫见他。侍女一路将他往小花园领。


    路上十三皇子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风风火火跑来跟他汇合。


    见着他就跟八百年没见的亲人一样,生拉硬拽,亲热的不得了,非要做一回东道主,带他参观皇宫,很明显就是来截胡的。


    几个侍女左右为难,舒朗将人拉到角落,低声问:“你究竟要干嘛?”


    十三皇子朝他挤眉弄眼,动作夸张,围着他转了两圈儿,这才叉腰道:


    “我瞧瞧你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现在整个宫里都知道,是你让父皇下了昨日那两道圣旨。啧啧,我说荣二,本殿下真没看出你竟有这能耐?”


    十三皇子搓手,试探道:


    “若不,你也叫父皇下旨,让本殿下出宫开府?要是能再给十万两的安家费就更好了!”


    舒朗一巴掌拍在十三皇子脑门儿上,指着自己鼻尖道:


    “都什么烂七八糟的?我要有那能耐,第一个叫陛下收回成命,这辈子再也不想去国子学被祭酒扯着耳朵背书了!”


    十三皇子摸着下巴琢磨:


    “也是啊,可现在宫里都传遍了,大家都说是你说动父皇给你兄长和母亲谋取利益的,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想咬一口你这大肥羊呢,估计今儿贤妃召你也是如此,那你岂不是危险了?”


    舒朗整理好被他扯乱的衣袖,心说这都什么事儿啊?陛下葫芦里到底要卖何等药,非得把他一咸鱼放火上烤一烤,想叫他翻身还是咋的?


    咸鱼翻身,那不还是咸鱼吗?


    作者有话说:


    宝们端午放假快乐哈~~


    第45章 我竟不知


    待见着贤妃, 舒朗察觉对方的目的不止十三皇子说的那般简单。


    外人都道五公主一身清冷气质与贤妃一般无二,眼下舒朗瞧着,五公主的冷是真的冷, 是对谁都爱答不理瞧不上眼的冷。贤妃的冷是分时间分人的冷,好比眼下,贤妃眼神没有太多情绪, 可面上带出几分温和慈爱,拉着舒朗坐下, 像个家里真正的长辈一般,轻声与他道:


    “你这孩子,打从病了一场后便不愿进宫, 可是姨母有哪里做的不好叫你吃了心?听下头人讲, 你近来连燕燕和老十一都不大往来了,可是他们二人做了什么对你不对?朋友之间何需如此?这些时日姨母身子一直不大爽利, 精力不济, 眼下好不容易能出门走走, 来,你有何委屈皆与姨母说, 姨母给你做主!”


    早年贤妃陈玉荷与柳寄雨没嫁人那会儿, 关系亲密过一阵子, 这在京都不是什么秘密, 因此贤妃在舒朗跟前自称姨母,也未有人觉得哪里不对。


    舒朗不去追究她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只一副老实样子,实话实说:


    “以前仗着年纪小时常出入后宫, 眼看着翻过年就十七了, 再随意往您这儿跑, 言官怕是要将弹劾折子烧到我父亲坟头去,叫他老人家半夜爬出来管教于我。


    再有年初那场大病,我身子骨一直没好利落,先是在寺里住了几月,后蒙圣上恩典,进入国子学,一日不得清闲。倒不是与两位殿下以及您生疏了,纯粹是没时间罢了。


    再者您也说了我与两位殿下是朋友,我忙的没空寻他们,他们也不主动来寻我,可见是没真心将我当朋友的。两位殿下不愿与我真心相交也无碍,还有十三殿下呢。往后这茬您别再提了,免得伤了咱们之间的和气。”


    贤妃面色微不可查的一僵,似她这般八面玲珑的人物,一时竟品不出舒朗这话是意有所指还是纯粹的心直口快缺心眼儿。


    以往她说身子不好,舒朗定然第一时间关心她的身体,无心其他,这招百试不爽,哪里会如眼下这般,说些不轻不重叫她不喜的话?


    舒朗自然感受到贤妃若有似无的打量,但那又如何?


    你贤妃身子不爽利,我还差点儿死了呢,咱两到底谁才是真正身体不好需要被关注的那个?你们娘三哪做的不好,心里没数?原身送出去那么多贵重礼物,就换来他重伤之际你们随大流打发下人上门探望?


    还想我顺着你的话头继续当大冤种,那是万万不能了。


    贤妃面色变化只在一瞬,很快语气中又带上几分关切,似是怕提及舒朗心事叫他难堪一般,握住他的手宽慰道:


    “这一年来你成熟了许多,姨母是过来人,晓得你是经历诸多磨难,心境才有了这般大改变。好孩子,姨母明白你受了不少委屈。不论是过继还是父母和离,亦或者你母亲与安乐侯突如其来的婚事,对你而言都是极大打击,你会有此改变也在情理之中。


    在姨母这里,你无需遮掩,你什么委屈都能对姨母说,回头姨母也好好劝劝你母亲,叫她勿要太偏心。”


    清冷的贤妃娘娘,是出了名的惜字如金,若是外头人见到她如此温声细语的和人说这么多话,指定要替被她偏爱的对象受宠若惊。


    以往舒朗最吃这一套,这让他觉得他在贤妃这里是特殊的,让他误以为贤妃已经默认了他和五公主之间的情谊。


    眼下舒朗只将手从贤妃手里抽出,一副听不懂对方在讲什么的样子,疑惑道:


    “我有什么委屈可受的?这一年不晓得有多开心!过继后祖母偏心我,什么好东西都给我留着,府里就我和祖母两个主子,再也没人处处约束。


    大哥和母亲一如既往的疼爱,二叔也无法顶着父亲的名头恶心我,安乐侯就更不用说了,为了讨好母亲,对我再三忍让,从物质到关怀,处处做的比二叔当初更有父亲的样子。如此一来,何来委屈一说?”


    贤妃这出话,原本是真心实意觉得依照舒朗的性子,在经历了这么多对寻常人来说憋屈至极之事,肯定对周围人心怀怨怼,她只需稍加引导,便能叫他放下心防。谁知被舒朗如此反问,她细细思量后,竟惊觉舒朗说的是实情。


    这就有些棘手了。


    士别三日,贤妃不能将舒朗当成昔日的小傻子对待,于是她面露哀伤之色,缓缓道:


    “听你亲口说过得很好,姨母也就放心了。也怪姨母这段时日没精力关注外头事,倒是白担心一场。”


    说着便又带了几分打趣道:


    “既如此,那守光待燕燕还一如往昔吗?你是姨母看着长大的,姨母自是知晓你的好,眼下你为忠勇亲王嗣子,身份上倒比先前与燕燕更相衬,不若趁着陛下还没定下人选,姨母替你在陛下跟前说合一二?”


    舒朗眼皮子一跳,心说终于来了。


    图穷匕见,这才是她的目的。


    合着是想挑拨我们兄弟关系。


    若他真被说动,有他在后头努力拖大哥后腿,大哥想和陈明波竞争怕是千难万难,好不容易继承伯府,占据优势,被他全搞没了,最后不还是便宜了陈明波那小子?


    如此看来,贤妃对促成女儿和娘家侄子这门婚事可谓相当执着。


    贤妃应是觉得京中无人能拒绝五公主这个金娃娃的诱惑,只要她给出希望,有这根胡萝卜吊着,但凡是一线希望他也会拼命抓住不放。比方说荣桥,人都被送去京郊别院了,还抱有期望,等待贤妃找机会捞他。


    可舒朗还真就成了那个例外,他缓缓起身,朝贤妃深深一礼,再抬头时,坦荡且认真道:


    “娘娘,您是看着守光长大的,知晓守光的性子,最是有一说一,想要什么便主动争取,万做不来假。想必守光近一年的行止足够您看清守光的心意,似方才这话,往后便勿要再言,以免伤了大家脸面。”


    贤妃面色有些难看,今日召舒朗进宫的目的一个都没达成,原本以为说动舒朗和荣舒堂内斗十拿九稳,谁知竟在这种小事上失了蹄,叫她一时不解困惑大于恼怒。


    如此看来,圣旨之事跟这小子有关的可能性大了许多。


    贤妃的不解舒朗管不着,离了小花园,再次和挡在路中央逗猫的十三皇子撞上。


    这明显是特意等他的,舒朗撩起衣摆,蹲地上和十三皇子一起逗猫玩儿。


    十三皇子手里的猫棒一上一下,愣是不叫小猫抓到,急的花猫喵喵叫,他嘴上还不闲着,用十分愉悦的语气道:


    “本殿下收回之前那话,你大哥确有几分本事,外头传来消息,眼下赌坊押他赢之人翻了数番,哼,本殿下那一年的零花钱可算是没打水漂!回去叫你大哥加把劲儿好好在父皇跟前表现,他这个五姐夫本殿下认了!”


    舒朗抢过他手里的猫棒试了试,果然逗猫叫人心情愉悦,嘴上还不忘回他一句:


    “总之不是陈明波,谁都行,是吧?”


    十三皇子还是很有原则的,连连摆手:


    “怎会?若是你,就不行!我可不想将来唤你一声五姐夫,你如此惫懒不求上进,只思吃喝玩乐的性子,将来嫁给你的女子得多倒霉!相较之下,你还是祸害外头的姑娘吧,祸害我周家姑娘,父皇不会给你好果子吃,我暂时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那我可真是谢谢您了。”


    两人蹲地上玩儿的开心,脾气温和的花猫被两人玩儿的开始上爪子挠人,两个还不知死活的还可劲儿逗弄,甚至打赌“谁比较讨猫厌,第一个被猫挠”?


    赌注是输家帮赢家抄三日课业。


    要么说两人在国子学交不到其他朋友呢,就这脑回路,谁能跟他们玩儿到一起?


    逗的正上头,忽听身后传来人声:“怎的还如此幼稚?”


    舒朗手上动作一顿,转身抬头,五公主不知何时站两人身后,正面无表情的打量二人。


    十三皇子同样蹲在地上,手搭凉棚,举起舒朗手中的猫棒,热情邀请对方:


    “五姐,你要不要也来加入我们的比赛?你输了的话不用帮我们抄课业,就随手支援我几千两零用钱好了!”


    正好弥补押在赌坊的一整年零用钱。


    五公主显然对两人的幼稚比赛不感兴趣,垂首对舒朗道:“听闻你方才见过母妃了?”


    这明显是有话和舒朗说。


    舒朗将猫棒扔给十三皇子,起身随五公主去了旁边僻静处,周围有五公主带来的的人守着,可以放心说私密话。


    但五公主盯着脚下的鲤鱼池子不知在想什么,沉默半晌没开口。


    她不开口,舒朗便从袖中摸出一块在贤妃那里没吃完的糕饼,捏成细细的碎末,靠着柱子兴致勃勃的喂鱼。


    皇宫的鲤鱼,又肥又大,被人精心喂养,平日没人敢轻易打它们的主意,瞧着可比国子学池子里三五不时被人捞上来改善伙食的蠢多了。


    一小撮糕饼扔下去,呼啦啦能吸引过来一大群。舒朗觉得有趣,引导鱼群在池子里游出了一个奇奇怪怪的神龙摆尾造型。


    把自个儿给逗乐了。


    五公主就在他的自娱自乐中,忽然开口道:“你成熟了许多。”


    舒朗手指捏着一撮糕饼末,闻言神色不变,语气不咸不淡的反问:“不是变了许多吗?”


    至少方才离开时,贤妃就是如此评价他的,说他变的她都快认不出了。


    显然贤妃那里发生了什么,并未瞒住五公主,但她坚持道:


    “你向来如此,不过以往小孩子心性,眼里所见皆是你想要争夺玩耍的玩具和玩伴,如今长大成熟几分,有了七情六欲,会衡量取舍得失罢了。”


    随手一扬,又是一群鲤鱼争先恐后而来,瞧着湖面再次因他的举动变得不平静,舒朗语气平静中带着几分好奇道:


    “在您看来,以往我追随在您身后,也是一场我与旁人争夺您这个玩伴的游戏吗?”


    五公主望向远处,毫不迟疑道:“正是。”


    对此她还补充一句她的见解:“小孩子过家家。”


    似是不用舒朗回应,五公主又说:“太子殿下很欣赏你。”


    这话有趣,舒朗自个儿都没见过几次太子,遑论太子的欣赏,就更无从谈起。


    “殿下何出此言?”


    五公主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直接,仿似生来学不会拐弯抹角一般:“太子殿下放任十三接近你。”


    舒朗一时哑然。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我不同意


    非要如此说的话也没错, 听闻十三皇子出生有些忌讳,是打小被太子亲手带大的,这个亲手带大没有丝毫掺假的成分, 十三皇子幼时吃饭穿衣,少时读书习武,全都是经太子殿下一手安排, 太子对十三皇子而言如父如兄。


    十三皇子行事虽肆意,却并未传出欺男霸女之事, 相交的圈子与原身也大有不同,可见太子对他并非放任不管。甚至可以说十三皇子长成今日模样,身上到处带着太子的烙印。


    因此舒朗和十三皇子在国子学建立了深厚的同窗情, 一定程度上来说确实是太子殿下一手促成, 且乐见其成的。


    或许是为了拉拢大哥荣舒堂,或许是父亲忠勇亲王的名头还有些用, 舒朗从不细想这些事情, 因为他认定自个儿是个纨绔, 打定主意不掺和朝政。


    眼下被五公主如此平铺直叙的指出,再否认也没了意思。


    舒朗将最后一点儿酥饼在指尖碾成碎末扔进池中, 鱼儿争抢食物溅起的水花轻轻落在手背上, 带来一丝丝凉意, 有点像他此时的思绪。


    举起手细细擦拭那点早就被手温蒸腾不见的水渍, 舒朗人还靠在柱子上没正形,语气中却带上了几分玩味:


    “殿下想要我为您做什么呢?”


    五公主将目光从远处收回,垂眸,直言:“我要荣府的支持。”


    并不是荣舒朗一个人的支持, 是整个荣府。若是应下, 往后府里老太太也得为她鞍前马后。毕竟老太太活了这把年纪, 手里的人脉是荣桥远不能及的。


    舒朗了然,同时又生出了新的不解:


    “即便我如今是忠勇亲王嗣子,也顶多有些闲钱而已,相信您眼下手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些铜臭之物。况且金钱并不能叫您真正步入朝堂。”


    最后这句才是他想说的重点。


    舒朗大约明白了五公主的野心和困境。


    她虽十来岁起便一手创办了百宝阁,名扬四海,朝野内外无不敬佩,朝廷借着百宝阁的名头做了不少事实。


    可归根结底,说百宝阁是皇商,赚的钱却不属于五公主这个名义上的老板。说是陛下的私库,界限又太过模糊,甚至朝廷周转不开之时,朝臣都想从百宝阁身上薅一把。


    它既不属于六部之内,被任何一个朝廷部门统领,又没有清晰定位。


    五公主名头虽响亮,但至今在朝堂上没有正经的一官半职,哪怕如上回,朝廷借百宝阁之便处理江南道之事,五公主随太子一同出巡,五公主也仅有随从名头,并未有钦差身份。


    名不正则言不顺。


    三皇子在军营是正儿八经的六品轻车将军,十一皇子在年初便于户部挂了职,其他入朝办差的皇子更不用提,说出去起码有一官半职在身,皆不是白身。


    唯有五公主,外界言她乃陛下众多子女中,除太子之外,入朝最早之人,可实际她身上至今未有一官半职,办的差事也一直是游离在朝堂之外,却又与朝堂有千丝万缕关系的。


    谁都觉得五公主和百宝阁是块儿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可一定程度上,又谁都没把这块儿砖当回事,并未觉出她有任何危害性,甚至还想把这块儿金砖抢回家收藏升值。


    这是五公主的优势,也随时能转化为弊端。


    好比眼下,五公主不再满足于做一个局外人时,这种优势便成了束缚她手脚的绳子,她自然会想办法从中挣脱。


    而舒朗,便是她选定的目标之一。


    五公主终于转身正视舒朗,似的很满意她看到的听到的一般,颇为欣慰的点头:


    “不错,你果然都明白。”


    她想获得舒朗的支持,便不能让对方一无所知,因此主动告诉他一个秘密:


    “想过你父亲忠勇亲王当年留下的人手去了哪里吗?”


    舒朗眨眨眼,有些震惊的问:


    “殿下的意思是,那些人手在我祖母手里?”


    五公主直言:“将来也会在你手里。”


    舒朗不置可否,站直了身体,直视五公主。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的打量对方,并没有很复杂的情绪,只觉得眼前站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私心杂念的人,这个人是如此真实又鲜活。不是上辈子记忆中的剧情人物,也不是这辈子脑海里的模糊画面。


    她是有独属于她的行事逻辑和经历,有独属于她思想的人。


    舒朗问她:“您能许诺我什么呢?”


    既然是寻求盟友来的,势必有利益交换,绝无空口白牙便叫人搭上身家性命去卖命的可能。


    五公主头上的发簪在眼光下微微晃动,很快又归于平静,似她此时的心,坚定不可动摇,她道:


    “我会嫁给你大哥荣舒堂。”


    她嫁进荣家,能给荣家带去的好处数不胜数。若不然她的婚事也不会如此抢手。便是母妃为了将她这个女儿嫁回娘家,也费尽心思筹谋了好几年,其中利益从中可窥一二。


    舒朗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说法:


    “不错,依照您的想法,我祖父在临终前将荣家一分为二,明面上的部分交给了荣桥与我大哥。暗地里的部分则在我祖母手里,将来或许还会到我手里。


    我不晓得您的消息来源是否可靠,假设您说的都是真的。您选择嫁给我大哥,便会将荣家明暗这两股势力重新整合在一起,对您,对我,对我大哥,是三方共赢的局面。”


    五公主不意外舒朗的通透。


    从前她便觉得荣舒朗很有几分大智若愚的意思,只不过心思从未放在正途上,这不,调转心思后果然没叫人失望。


    “是,你大哥是我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在整个京中,似荣家这般家族关系简单的勋贵屈指可数。打从荣桥那一代起就是个独苗苗,到了荣舒堂这一代,目前看来嫡庶放在一起,能拿得出手的就荣舒堂一个。


    子嗣太单薄,随时会消亡在朝堂斗争中一般。可这家人身后掩藏的势力也太叫人撇不开放不下了,简直像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一般。


    对五公主来说,荣家眼下发生的一切,无异于瞌睡来了送枕头,她万没有主动推出去的道理。


    舒朗收起浑身的懒散劲儿,似一柄出鞘的利刃站在那里,神色带出几分凛然,随时都会刺伤敌人一般,冷声开口:


    “殿下,我承认您说的很有道理,抛开您,庆城伯府和荣府也找不到比您更好的合作对象。”


    因为荣伯府之前在荣桥手里,已经被打上了十一皇子的标签,并且元气大伤。如今传到大哥手里,大哥却是天然的太子党,外人又不确定他从荣桥手里接过了几成伯爷的人脉,如今不知多少双手筹谋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


    伯府在大哥手里不能急流勇退,一旦退出去再无重新回归的可能,只能随着时间泯然众矣。也不能原地踏步,不显露锋芒的勋贵只有被吞没一个下场。那便只能暗中积蓄力量,等待个一飞冲天的机会。


    而大哥不管带着荣伯府投靠包括太子在内的任何一位皇子,目的都太明显了,容易成为别人的靶子,达不到暗中积蓄力量的目的。


    只有和同样需要前期隐而不发的五公主合作,才是最好的选择。


    五公主的性别注定了她最多在朝政上有野心,却无法对那个位置产生野望,他们双方都对太子抱有一定的善意,甚至可以借着这场婚事,明面上将大哥从太子的阵营拉出来,成为谁都不靠的中立派,暗地里进行谋划。


    舒朗道:“但在责任和算计之外,我同样在意我和大哥的感受,他是否愿意接受您这番筹谋,我不会阻止但也不会劝说。


    再有,您似乎忘了非常重要的一件事,荣荣伯府是荣伯府,荣宅是荣宅,大哥肩负伯府的责任,确实无法做到中立。


    可我荣府就一老一少两个主子,完全有关起门过日子的能力,为何要冒着不可知的危险去牟取未知的利益?”


    即便他过继出去了,但在所有人看来,荣伯府和荣宅还是一体的,尤其这一代荣家依旧子嗣单薄。就一个挑大梁的荣舒堂,今年还不到二十岁,年轻的似是经不起任何老江湖的吹打,因此荣家才更应该报团取暖。


    可抱团就应该兄弟两拉着所有荣家人往同一个坑里跳吗?


    不见得吧。


    为何不能一静一动,一明一暗,继续保持祖父临终前定下的基调走呢?


    五公主认定祖母手里有父亲留下的人手,那是她的事,她若能说动祖母是她的能耐,舒朗并不会因为她选择嫁给大哥,便主动从祖母手里将那些东西要过来。


    他觉得在政治斗争中,他这点儿浅薄的经验,根本没法儿和成精的祖母相提并论。既然祖母不说,肯定有她老人家的理由。


    五公主也没想过会三言两语便说服舒朗,面上还算平静,继续加码:


    “若我拿出百宝阁一成的利润于你呢?”


    舒朗摇头:“不,依照早年我对百宝阁的贡献,至少两成。”


    五公主也很直接的告诉舒朗:“这不可能,我做不了这个主。”


    并且强调:“即便到了父皇跟前,他也不会同意你这个要求。”


    舒朗耸肩:“可陛下又不需要我为他老人家效命。”


    陛下不需要从他身上谋取利益,他干嘛伸手跟人家要好处?


    “所以,这就是您的事了。”


    这种事谁都没想过会一次就谈成,因此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两人面上都淡淡的并未着恼。


    五公主还是很有分度的让人送舒朗离开,离开前,她甚至愿意主动跟舒朗稍微分享一下私人感情问题:


    “幼时我与太子殿下一道儿读书,因此与你大哥一起长大,我们之间的感情,比你看到的要深。我选择他有利益的考量,同样也不缺情感上的拉扯,相信他也如我一般,你若不信,可回去问问他。”


    舒朗不置可否。


    离去的脚步只稍一停顿,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三殿下上次回京,是您的意思吗?”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剧情改变


    十三皇子送舒朗出宫时,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舒朗问他:“在您看来,五殿下是什么样的人?”


    十三皇子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舒朗耸肩, 并未解释。


    十三皇子咂摸半晌,想了个很贴切的答案:“生错了性别之人。”


    舒朗眼神示意他展开讲讲。


    十三皇子眼神流露出淡淡的怀念之色,手中柳条胡乱甩动, 步子也跟着散漫了几分,语气中满是唏嘘:


    “你知道我自小在东宫长大, 幼时调皮叫身边伺候之人头疼不已,后来他们发现说一些外头新鲜有趣之事便能叫我安静半晌,于是东宫有了专门收集坊间故事的小太监。”


    舒朗心说你这爱凑热闹的性子看来是打小培养起来的。


    “等到了猫嫌狗憎的年纪, 太子哥哥开始听政, 忙的不可开交,东宫便再无人能约束我。我小故事听腻了想换新鲜的, 宫人迫于无奈, 尝试给我说五姐的传闻。


    宫人不敢对五姐的事情添油加醋, 只干巴巴的仿地方官送上来的折子照猫画虎,每回虽只有寥寥数语, 我却听的心潮澎湃, 完全不敢相信那些折子上说的事情竟是只比我大三岁的姐姐做出来的。”


    十三皇子用柳枝遥遥指着东宫方向, 对舒朗道:


    “那年我六岁, 五姐九岁,我在东宫为了多吃一碗冰酪哭天抢地,五姐带着十三个亲卫穿越千里瘴气林,深入南召腹地, 与当地大祭司谈判, 前后历时五个月, 打开了朝廷与南召之间,两百年来,第一条商路,神秘的南召两百年来第一次向世人揭开了它神秘的面纱一角。


    当地官员的喜报还在路上,五姐身体撑不住的消息八百里加急先到了父皇手中。据说她带去的亲卫只活着出来了一人,其余全部葬在南召十万大山里。谁也不晓得她一个孩子是怎么撑着一口气将一切安置妥当才倒下的。


    当地医术高明的大夫和南召大祭司联手,也只勉强吊着她一口气,父皇两天之内往那边遣了十三拨太医,最后五姐在床上昏迷了两月,又躺了半年才勉强下地,太医说余毒会伴随她一生,在任何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冒出来折磨她。四肢发麻,心悸,严重时随时痛到昏迷不醒。”


    十三皇子偏头问舒朗:“看不出来吧?”


    确实看不出来,在舒朗的印象里,五公主一直是冷若冰霜的,连蹙眉头的表情都很少,更别提痛到昏迷了。若非十三皇子亲口所说,料想这皇宫大内也无几人知晓这个秘密。


    外头只传言五公主筹谋两年,在南召向陛下,向世人证明了她的能力,其中细节朝廷从未向外透露过只言片语。


    舒朗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些过往。


    十三皇子将手中的柳枝绕成个圈儿,举在半空,背着日光欣赏,嘴上道:


    “听闻那位大祭司曾说,五姐是他平声仅见求生意识特别强烈之人。你以往应该不关注这些,不晓得南召至今只认五姐一人,为了两国邦交,五姐每年三月份都要动身前往那边,与当地百姓一道儿参加他们的盛大节日。


    自那之后,父皇彻底认可了五姐关于百宝阁的一切设想,在背后默默支持她的所有举动。可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百宝阁一开始在各地的行动并不顺利,于当地商绅而言,五姐就是朝廷派去和他们抢生意,砸他们饭碗去的。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们表面上将五姐当成不懂事的小姑娘糊弄,背地里联合起来一起抵制百宝阁进入当地市场,百宝阁在当时可谓寸步难行。


    五姐便亲自上门,一家家进行游说,才换来了双方三个月表面上和平相处的机会,在那三月时间内,五姐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充分向当地豪商展示了她的诚心和百宝阁的盈利模式,才换来了双方第一次的合作机会。”


    现实和舒朗记忆中的玛丽苏剧情有所偏颇,舒朗早有预料,但能偏到如此程度,舒朗也很震撼。


    外界只流传着少有的几件能看出五公主行事作风之事,却从未听人说过如此细节,想来是有人因为某些原因刻意压下的。


    舒朗试着推测:


    “听闻五殿下追随者众多,为她心甘情愿出生入死之人数不胜数,想来也是因这个原因吧?五殿下与下属们从一无所有到如今名满天下,他们是一同磕磕绊绊,互相扶持成长起来的,感情自然非比寻常。”


    十三皇子将柳枝圈儿套在舒朗头上,点头道:


    “有这个原因,但不全是。其实在我看来,五姐是个非常护短之人,但凡得到她认同的下属,她能清楚记得他们的所有资料。你知道在后来的百宝阁极速扩张阶段,五姐为了护住那些手下,得罪了多少官员,动了多少人的利益吗?


    有人劝说五姐将一部分手下扔出去平息那些人的怒火,至少表面上不能闹的太难看,以免父皇没办法跟底下人交代。可五姐咬死了不同意,说那些人是为她,为父皇,乃至为朝廷办事,她若不护着他们,哪有脸再见昔日下属?此话一出,算是彻底和那些势力撕破脸,连表面和平也无法伪装。


    一定程度上来说,五姐是敌人遍天下,那几年里,每天都有人想要她的命,暗杀无处不在,皇宫为此血洗过两轮,依旧有人冒险试图杀了她,给父皇,给朝廷一个震慑,借此阻止百宝阁的扩张。有人不计后果想要了她的命,有人前扑后继为她赴死。”


    十三皇子道:“如今忆起来,那段时日五姐所过之处,仿似地上的砖都是刺眼的红色。”


    舒朗听罢有种意料之外又理所应当的震撼。


    能在七年间将百宝阁从西街的一个小小店铺扩张到邻国,势必伴随无数血雨腥风,可自己想象跟亲耳听知情人讲述,带来的震撼远不能比。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舒朗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问:


    “外界传言五殿下对百宝阁的人脉关系网有绝对的掌控力,此话属实?”就连陛下也没有自信能顺利接手这一盘大棋,动辄伤筋动骨,得不偿失。


    十三皇子轻笑一声,跳下两个台阶,不屑道:


    “说这话之人也太看不起五姐了。


    随着百宝阁遍布大景朝的数万条复杂关系网,蔓延至四邻国家,凡百宝阁所在之处,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富商豪绅,互相之间有何种关联,全在五姐的脑子里,各处皆有她的人手把关。


    那些想娶她回家的蠢货,自以为通过五姐手里的关系,在各地为他们家族攫取源源不断的金钱,在朝堂上提升他们的家族地位已经心满意足,其实连五姐最有价值的地方都没看清。你知道去年有藩王想造反,便冒险进京亲自游说五姐支持他们的事吗?


    这天底下任何一个男人娶了五姐,都只赚不赔!我这么说吧,不是五姐离不开百宝阁,是百宝阁缺不得五姐,她如今就是百宝阁的无冕之王。”


    如此说来倒是一切都能讲通了,即便强行让五公主与百宝阁脱离,只要她愿意,百宝阁各处依旧在为她效力,换了任何人在那个位置上也不过是个空架子。她有随时撇开百宝阁另起炉灶的能力,可百宝阁能经得起她愤怒之下,有针对性的打击吗?


    五公主与百宝阁,属于合则两利,散则两败的关系。


    贤妃会如此执着,也在情理之中了。


    十三皇子颇为感慨道:


    “所以我说她是生错了性别之人,若她是个皇子……啧,全京城除了太子哥哥,我最佩服的就是她了,也幸好,她是个女子,否则太子哥哥与她针锋相对,我会很为难的。”


    十三皇子突然靠近舒朗,低声对他道:


    “近日有人上书父皇,说五姐操控百宝阁,与他国势力牵扯过密,恐野心勃勃,心怀不轨,还言及上次十一哥那事,背后的烈火国骗子与五姐脱不开关系,请求父皇收回百宝阁控制权,彻查此事,在此期间,让五姐安心待嫁,勿要参与朝政。”


    舒朗脚步一顿。


    想起半个时辰前,他问五公主那话,五公主是给了肯定回答的。那说明五公主是有能力做到此事却并没有做,而是在发现端倪后加以利用。


    舒朗提起的脚又放下,语气不明的问十三皇子:


    “你今天是特意来告知我这些的?是太子殿下叫你来的?”


    十三皇子将那圈儿柳条重新舒展开来,对着地上随意乱戳,理直气壮道:


    “要不然呢?朝堂上的事没有太子哥哥默许,我能知道这么清楚吗?”


    舒朗好奇:“太子殿下为何要告诉我这些?有什么话不方便跟我大哥直说,需要咱两在中间传话吗?”


    十三皇子摇头:“不是,太子哥哥说,你听了自然明白该如何做。”


    舒朗失笑。


    太子对他哪儿来这么大的信任?


    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呢。


    “那殿下有没有说,朝堂上对此事是何反应?”


    “就还是老三样,有人主张有人反对有人和稀泥呗。”


    十三皇子索性将柳条丢在一边,拍拍舒朗肩膀,爽朗道:


    “要我说这事儿没甚好担忧的,无非就是有人觉得五姐不够听话,想在百宝阁安插自己的人手嘛,这么想的人又不是一个两个,可有谁成功了?任凭那人有多大能耐,还能在五姐的地盘翻出天去?”


    舒朗嫌弃的挥开对方爪子,瞥了一眼肩头绿油油掺杂着黑乎乎的指印,语气危险,警告道:


    “我祖母亲自帮我选的款式和面料,盯着绣娘做了半旬,今儿才上身,你拿它来擦手?”


    十三皇子讪讪的收起手,嘿嘿一笑,在舒朗没反应过来前,留下一句“就剩几步路你自己回,我就不送了”便溜之大吉。


    那速度,生怕舒朗狮子大开口,让他倾家荡产似的,比在国子学躲司业还利落几分,惹得周围往来之人纷纷驻足。


    舒朗坐在回家的车上,街道两旁热闹的叫卖好似逐渐远去,想起这一天在皇宫的经历,突然就没忍住笑了。


    这朝堂诸公,争来夺取,在五公主一事上,还真应了那句“想让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


    既想让她任劳任怨的给朝廷挣钱,又不想她生出丝毫不该有的野心,还为了防止她生出不该有的念头就提前不给她正经官职,限制她在朝堂上有任何结党营私的可能,美其名曰“自古以来规矩如此,女子便该深居闺阁嫁人生子,如今待你已是宽仁,你要记得感恩。”


    怎么讲呢,就挺无耻的。


    说个不恰当的比喻,大家族里处处倚仗小女儿抛头露面挣钱,结果钱大家花了,反过来指责小女儿手伸得太长管的太宽,叫他们拿钱不够自由,一切都是家主对小女儿太好了。


    小女儿也该玩够了,就回去等着嫁人吧,产业交给大家帮忙打理好了,这是家长们对小姑娘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希望小姑娘别不识抬举,时刻感恩。


    就这,五公主心里没点儿其他想法才奇了怪了。


    至于太子让十三皇子给他传话一事,舒朗琢磨不明白就不琢磨了,待会儿回家直接问大哥也是一样的,关于荣家如今的处境,他得和大哥好好商量一下。


    毕竟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证明原书剧情并非无可更改,母亲能在和离后嫁给安乐侯,五公主作为玛丽苏女主能拥有那般传奇过往,他一个两年后必死之人为何不能有生的希望?


    作者有话说:


    看到有宝问女主,只能说女主早就出场了,但不是五公主。强强。再多就涉及剧透了,么么~~


    第48章 原来如此


    马车停在荣府门口, 舒朗跳下车后,脚尖儿一转,人就进了隔壁伯府。


    打从这伯府换了主人, 舒朗来这边就跟回家似的,既不用通传,也不用避着谁, 府里下人见了也都恭恭敬敬唤一声“二公子”,比荣桥当家那会儿可自在多了。


    他回来的早, 管家乐呵呵的将他领进和光院书院,叫人送了酒菜过来,小声解释:


    “伯爷近日手头事情多, 一时半会儿走不开, 瞧着您心情不好,不若老奴陪您喝一杯?”


    舒朗心说管家改口也够快的, 大哥这就成伯爷了, 乍一听还有点不习惯。


    摆摆手, 直接把自个儿摊在窗边小榻上,累的不想动弹, 看管家亲手摆好酒菜, 突然出声问道:


    “荣桥是不是又给大哥使绊子了?”


    管家身形一顿, 起身将窗户支开个缝隙, 让屋子里空气流通起来,小声解释:


    “大公子接手伯府本就突然,下头人心难免躁动,老伯爷又捏着手里的人手不放, 还指使人调转木仓头搞内讧, 近日军中闹了好几起事, 好不容易压下来……”


    舒朗垂眸,荣桥不愿意便宜了大哥,他早就有所预料,他之前和大哥商量过,秦桧还有三个朋友呢,荣桥手里的人,大哥想如数收服是不可能的,那就得收拢一部分,打压一部分,顺势杀鸡儆猴,让下头人看到大哥的能耐,才不敢随意闹事。


    要做到这点不是一日之功,大哥身上只有羽林军校尉的职衔,而荣桥身上的忠武将军一职并没有被陛下一口气撸掉,因此大哥想要拢住军中旧将,便要多转两道手,效果势必大打折扣,且有的磨呢。


    管家叹口气,给舒朗脑袋下头垫了枕头,无奈道:


    “要是老侯爷还在就好了。”


    舒朗心想,谁说不是呢?原本这些传家的东西,该是当爹的一点点慢慢交到儿子手里,恨不得将儿子扶上马,再送一程。老侯爷在的时候,荣桥还不至于如此不着调。遇上荣桥这么个爹,也是大哥倒霉。


    可这种事,谁都能帮大哥一把,就舒朗不能掺和。他若出面帮大哥笼络旧部,极大可能是帮倒忙,谁让他现在是忠勇亲王荣轩的儿子,和伯府到底隔着一层。


    舒朗摆手:“福伯,我歇息会儿,待大哥回来了我与他一道儿用晚食,您打发人去隔壁跟祖母说一声,别叫她老人家担心。”


    房门被轻轻关上,福伯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舒朗双手后枕,盯着自小到大瞧了十几年的屋顶发呆。


    大哥的书房自来对他没有任何秘密,小时候经常在这里一待就是一整天,后来几年与大哥日渐疏离,来了也只顾吵架。近半年倒是没少来这里躲清闲,他从不翻看大哥桌上的东西,大哥对他也没什么忌讳。


    下头的人看他们兄弟两关系亲近,待他的态度自然不同。


    这一日经历了太多,舒朗就这么杂七杂八想了许多,现在脑子里还有根儿线没有捋直,飘在那里随时有可能打成解都解不开得结。


    以前他拒绝去想这些,颇有些混吃等死的意味。如今终于见着了活下去的希望,有些事情便不得不想。


    不知过了多久,舒朗双眼微阖,梦里从窗边进来的风是柔的,廊下鸟雀轻啼是暖的,便是院中几颗翠竹飒飒声好似也带上了香气。


    舒朗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的色彩是如此鲜亮。


    他迷迷糊糊的想,或许之前嘴上说的不在意,死就死吧,又不是没死过,享受当下就好了,表现的也很不在意,很洒脱的样子,差点儿把自己都骗了。


    可事实上,好不容易得来生的机会,却要一日日给自个儿进行一场无人知晓的死亡倒计时,眼看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却无能为力,他真的能洒脱吗?


    不过是无可奈何的选择罢了。


    就似他整日说着享受当下,可从未注意过大哥书房角落日日都换的花,老管家走起路来左脚不明显的跛,还有这榻边上他幼时不离手的虎头枕。


    他随意躺平,并非生性咸鱼,而是不敢和周遭一切产生感情,以免走的时候拥有太多放不下的牵挂。


    徒留遗憾。


    也不知过了多久,舒朗感觉有温热的毛巾搭在脑门儿上,耳边还有听不太真切的声音,好似大哥在和管家询问什么。


    他的心太舒服了。


    脑子昏昏沉沉的,借着困劲儿艰难的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舒朗感觉是被嘴里的味道给苦醒的,屋里已经点上了灯,朦朦胧胧,给人一种十分温暖的错觉,身下也不是书房临时小憩的榻,层层叠叠,宽敞舒坦,定睛一瞧熟悉的帐子,竟是他以前住的常乐院。


    张张嘴,感觉胃里都是苦的,虽然肚子也跟着凑热闹咕噜噜叫,可被这味道一冲,舒朗丝毫胃口也无。


    不用问都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荣舒堂听到动静,从外头掀起帐子挂好,手里端着一碗米粥,瞧见弟弟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过来,无奈道:


    “终于醒了。”


    舒朗四肢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在大哥帮助下艰难坐起身,问:


    “什么时辰了?”


    荣舒堂先用手在他脑门儿上试了试体温,将粥碗往他面前一推,看着他一小口一小口跟吃毒药似的艰难往下咽,这才小声解释:


    “丑时了。”


    舒朗惊愕,再有一个时辰大哥就得准备上差,他这是睡了多久?


    荣舒堂看出他的困惑,揉揉眉心,露出一丝疲态,低声道:


    “我回来后发现你睡在书房小榻上,怎么都叫不醒,没敢告诉祖母叫她老人家忧心,便遣了人说你今夜睡在这头了。”


    荣舒堂眼里有一丝深深的疑惑,他问舒朗:


    “守光,大夫说你虽是偶染风寒,起因却是忧思过重,你有什么心事是不能告诉大哥的吗?”


    舒朗端起粥碗三两下刨了个干净,擦了嘴,感觉手脚有了点儿力气,拍拍床榻,示意荣舒堂上来。深更半夜他可是个病人,除了床,哪儿都不想去。


    心事嘛,以前大约是有的,眼下还真没了。


    这是兄弟两自舒朗五岁后第一次抵足而眠,感觉挺新奇。


    舒朗调侃他哥一句:“委屈荣伯爷跟人挤一张床榻了!”


    荣舒堂盯着弟弟躺好,用被子把自个人裹紧,这才轻哼一声道:


    “你当我在羽林军操练,在军中和下属同吃同住,都是高床软枕的吗?”


    舒朗一噎,琢磨着大哥面上不显,心里头正窝火呢,这是气他把自个儿给搞生病了?


    但光风霁月的荣大公子即便发火也是有度的,说了这么一句后,都不用人哄,转而用眼睛逼视弟弟,“老实交代,不要再转移话题。”


    行叭,这一觉让舒朗觉得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明,午后在书房还想不明白的事情仿似瞬间有了头绪,开口前还是关切的问了一句:


    “要不改天再说?大哥你趁天还没亮,先眯一个时辰。”


    荣舒堂索性将胳膊枕在脑下,不想听他打岔,直言:


    “明儿午时约了几位叔伯一道儿商议事情,明早叫人帮忙告假。”就是不用早起,他熬得住的意思。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舒朗也不客气,一口气将白天在宫里发生的事情全说了。


    荣舒堂并未有什么太大反应,只微阖眼眸沉思,看来一切还在他的预料之中。


    舒朗对此也不意外。


    忽而翻坐起身,强忍困意,盯着荣舒堂的脸,出声:


    “大哥你和五殿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荣舒堂掩在眼皮下的眸子微微动了动,语气波澜不惊:“何出此言?”


    舒朗将一切尽收眼底,心里彻底有了底,哼笑一声,随手从床头抽屉下翻出一个痒痒挠,戳戳装死的荣舒堂。


    “大哥,说实话,你知道这段时间我在五殿下跟前有多嚣张吗?依照五殿下的行事手段,换做任何一个人跟她那般说话都得脱一层皮。”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可不是说着玩儿的,他对五公主那个态度,是言官知道了都得弹劾他的程度。就连贤妃娘娘,五公主的亲生母亲,跟她说话都得处处打母女感情牌,哪儿敢直接怼哪?


    舒朗道:“你知道当初是我主动往五殿下跟前凑,主动招惹她的,依照她那狠劲儿,天上掉馅儿饼,她不把我扒皮拆骨,啃得骨头渣子不剩,都不算完事儿。


    可你瞧,我在她那里,称得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想围着她打转,她便赶不走我,我想安静回家躺着,她身边一群谋士再无人来打扰我的清净,这是不是太便宜我了?我在她跟前大放厥词,她还让人客客气气送我离开。”


    荣舒堂索性也不睡了,起身披着被子坐在舒朗对面,夺过舒朗手里的痒痒挠,戳了舒朗小腿一下,没精打采的问:


    “还有呢?”


    舒朗语气意味深长,看向大哥的眼神带着几分不明显的调侃:


    “还有啊,白天她竟然找我说两家合作的事,其实那些根本没有与我说的必要,因为你们之间婚嫁,无需我同意,祖母手里的东西,我连边儿都没摸着,找我要还不如直接找祖母商议来的轻松。”


    舒朗一锤定音:


    “所以她根本不是找我谈事的,而是确保我的安危,确定我没有在贤妃那里受到什么委屈!”


    荣舒堂没否认,轻轻抬了一下眼皮,还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又戳了舒朗小腿一下。


    舒朗便自觉道:


    “当然,这些都不是我确定你们之间有关系的主要原因,最关键的是,她竟然因为一件我手里并不存在,即便到了将来,我可能也无法完全掌控的东西,主动说要拿百宝阁一成的利润与我交换合作!”


    祖母手里掌握的东西,将来就一定会交给他吗?即便交给他,他又能完全掌握吗?即便能掌握,又需要多长时间呢?这期间会不会耽误五公主的筹谋?他对五公主的筹谋能有多大助益,值得对方拿一成的利润交换?


    要知道目前为止,百宝阁就是五公主手里最重要的势力。此举相当于让荣舒堂拿出荣伯府在军中的一成势力交给未来小舅子,确保他和未婚妻的婚事顺利进行。


    堪称荒唐。


    当然最荒唐的不止这一件,舒朗直接用脚踹大哥,笑的十分肆意:


    “大哥,你知道我跟说她不够,得要两成利润才能合作时,她嫌弃我傻,又不好表现出来伤我自尊,还要捏着鼻子认真跟我解释不可能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


    荣舒堂终于没忍住,上手拍了弟弟脑门儿一下,很响亮,但一点儿不疼,连个红印子都没留下,干打雷不下雨。就听他没好气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舒朗也光棍儿,直言:“躺你书房里想通的。”


    “我承认百宝阁建立之初,我确实出了不小的力,至今百宝阁的镇店之宝还有三分之一是我让人寻来的,可如今的百宝阁与七年前的那两间小铺面,不可同日而语,那些东西根本不值一成利润。”


    这就相当于五公主在小镇上开了间杂货铺,原身为了追求人家,给送了些金钱做启动资金,但除此之外,五公主自己有人脉,肯吃苦,好不容易带人把杂货铺办成全国连锁,再发展为跨国集团,最后主动跑来跟他说:“咱们合作吧,作为交换,我给你一成股份”。


    没天理啊,这事儿搁谁心上,谁不心虚?


    “何况如今的百宝阁利润并不全部握在五殿下手里,到她手里的不足四成,她还要分我一成!”


    她那句“你要两成的话,陛下也做不了主”更是真的不能再真。五公主占四成,陛下占三成,剩下三成手底下人分了,他一开口就跟陛下要两成,陛下恐怕会直接让他滚。


    舒朗耸肩:“我是不相信我有如此大能耐的,思来想去,唯有五殿下最后那句,叫我回家问你,约莫是真的。”


    荣舒堂叹口气,肩膀塌下来,身形瞬间有些委顿,这就能看出一身的疲态,他揉揉眉心,不知从何说起,便说了一句舒朗莫名有些耳熟的话:


    “五殿下她,从不说谎。”


    她说你是小孩子,那就真把你当小孩子,陪你玩小孩子过家家也无妨。她说你长大了,那你在她眼里,真是个成熟的大人了。


    舒朗明白他的意思,追问:“所以当初?”


    荣舒堂替他说完未尽之语:


    “当初你疯魔了一般,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一心围着五殿下打转,家之父亲对你颇有微词,甚至不惜动了家法惩戒于你。


    你说的没错,我与五殿下青梅竹马一道儿长大,她坑谁也坑不到你头上。是我见你太过执着,很有九死不悔的架势,怕你未能得偿所愿,又生了新的心魔,有所好转的身体遭受不住打击,才央着五殿下配合你的表演,叫你快活了这几年。”


    要不是五公主看在荣舒堂诚心相求的份儿上,真把舒朗当孩子哄,整个京城哪个如舒朗这般年纪的男子,敢一口一个“燕燕”,缠着她撒娇,跟她要乱七八糟的承诺,还不被她丢出去?


    所以舒朗当初的投资是真的值,回报率何止百倍千倍,即便没有今日这一成利润,将来也会在其他方面悉数归还。总之有荣舒堂在一天,五公主便不会在这件事上让舒朗吃亏。


    虽然已经猜到了,但听当事人如此说出来,舒朗还是觉得腮帮子隐隐作痛。


    真牙疼。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你很特别


    如果说一开始在舒朗的认知中, 周围所有人的一切行为都是辅助玛丽苏女主完成剧情上大圆满的npc,早就被设定好了命运轨迹,可以小范围的有所偏离, 但总体为剧情服务。而身为工具人的结局只有早早设置好的那一个。


    那现在他已经可完全肯定,剧情在某个时刻发生了小小的更改,这个更改最早可以追溯到八年前, 荣舒堂和五公主互相产生依赖那天。


    表面上看主线,五公主那头还在一刻不停的走玛丽苏剧情, 依旧每天有无数男人为了要生要死,好似并没有偏离恋爱玛丽苏的主题。


    实际上身为玛丽苏本苏,五公主已经完全有了和优质追求者势均力敌的能力, 并不是一个需要借助离谱的剧情设定和各路追求者一路扶持, 才能达成剧情圆满的女主。


    舒朗皱眉沉思,他可以肯定, 表妹落在书房的那本书里, 身为男女主的两人是没有这段幼时交情的, 所有的故事都在他们即将成年之际展开,荣舒堂这个男主, 经历了全家流放, 建功立业, 重返朝堂, 洗刷冤屈等等遭遇,在各色男子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才走到五公主跟前。


    绝非两人幼时便建立了牢不可摧的兄弟情。


    没错,男女主之间竟然没有爱情, 而是生死之交的兄弟情, 还要假装他们有爱情, 这就很不可思议。


    听听眼下大哥说的都是什么?


    “那时我十一岁,每日有数不清的功课要做,父亲待我一向严苛,稍有不对便疾言厉色,我虽委屈却又觉父亲是器重我才那般严加教导。


    可终究太过年幼控制不住情绪,有回在家被父亲训的狠了,跪了两个时辰,浑身不舒服,进宫伴读又被先生斥责骄矜自满,罚站一堂课。午时便在宫内找了个不引人注意的池子边躲着哭。”


    如今说起这些荣舒堂十分坦然,人还是那副累狠了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披着一条被子,语气里有几分怀念道:


    “那日真是又疼又饿又委屈,还不敢哭出声让人发现,怕丢面子。脑子昏昏沉沉的,不知怎的就失足掉进了脚下的池子。当时特意选的偏僻地儿,差点以为就成了我的埋骨地。


    你还记得有段时间宫里传言,五殿下喜欢到处挖坑种银子,希望秋天能结出更多银子给她花用的事吧?那次若不是巧遇五殿下趁着四下无人溜去小镜湖种银子,发现了我,你真就没大哥了。”


    想起那些,荣舒堂眉宇间似是化开了般。


    当时他都快没意识了,甚至连绝望都生不出,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


    五公主不知打哪儿弄了根宫女们平日沾知了猴的棍子伸过来,力度和方向没控制好,直接狠狠戳在他后脑勺上,让他混沌的意识当场清醒大半儿。


    那会儿他没多余的精力注意来人是谁,只听有道声音气急败坏的喊他抓住棍子,他下意识照做,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猛用力。


    结果可想而知,就五公主那小身板儿,直接被他拽下水。


    好在五公主反应快,落水的第一时间死死抱住旁边的石柱子,手脚并用攀在上头,气的大骂他没用,还不忘牢牢拽住木棍儿,叫他自己顺着爬。


    最后他们两在水镜池里折腾了快小半个时辰,筋疲力竭之际狼狈的爬上岸。等缓过劲儿,五公主不敢让贤妃娘娘知道她又偷跑出来种银子,他不敢让父亲知道为了功课之事差点儿闯出大祸。


    于是两人顺势在地上滚了几圈,又在对方身上踩了脚印,出去就臭着脸告诉大家他们两打架了。


    听荣舒堂说完,舒朗表示这事他有印象。


    听闻当时太子亲自出面调节,才勉强说服两人握手言和。但回家后荣桥还是因此责骂荣舒堂行事肆意,不顾大局,在皇宫内和公主动手,简直无法无天,罚荣舒堂跪了两个时辰祠堂。


    那时舒朗和大哥的关系还很融洽,为此偷偷掉了几滴泪,背地里没少骂荣桥坏话。偷偷给大哥送软垫,送吃食。


    大哥便搂着他,低声跟他商议:


    “打明日起,我要偷偷和福管家学奇技,守光你也跟着一道儿学吧。”


    奇技,便是游泳。在当下,游泳属于一项军事技能,在北方除了有过水师经验的老兵,甚少有人会。刚好福管家据说早年是从水师因伤退下来的。


    想起这些,舒朗给身后垫了个枕头,确保靠的更舒服,缓缓道:


    “大哥你说当时五殿下几岁?”


    荣舒堂知道弟弟想明白了,大大方方道:“七岁。”


    舒朗这会儿是真的思路畅通了,他想起上次在千佛寺,五公主拿出佛牌时说的话,问荣舒堂:


    “所以后来五公主陆陆续续病了一年不见好,传闻陛下求了国师,国师赠了她佛牌后才好转,有你的原因?所以那一年你特别殷勤的陪我一起在小佛堂跪经,根本不是兄友弟恭,而是为她祈福!枉我感动了那么久,好东西全让给你先挑!”


    荣舒堂面上看不出丝毫被戳穿的尴尬,选择性回答:


    “我当时也以为她生病是因救我落水所致,但后来五殿下告诉我跟那没关系,叫我不必成日摆出个死人脸,让她看了晦气。我是不信的,可你知道,五殿下她从不说谎。”


    舒朗纳闷儿,这话大哥不是第一次说了:“你怎知五殿下从不说谎?”


    荣舒堂显然至今依然觉得很玄幻,迟疑道:


    “她说过,她被烦人鬼盯上了,说谎会变丑。”


    当时荣舒堂以为是五公主在安慰他,肯定是不信的。于是病才好,身体还很虚弱的五公主当着他面儿,表情麻木的跟他说:


    “我觉得你落水的样子特洒脱,喊我救命时特勇敢,往我身上踩脚印时特招人稀罕,我一点儿都没嫌弃过你没出息,你是太子哥哥伴读里唯一没有偷偷躲起来哭的好儿郎!”


    然后他就眼睁睁瞧着五公主虽然哪哪儿都没变,但感觉就是比一刻钟前黯淡了许多。


    像是明珠在他面前被蒙上了尘。


    他吓坏了。


    五公主见他慌手慌脚,嫌弃的翻个白眼儿,非常淡定的告诉他:


    “其实我并不在意美一点还是丑一点,因为我是父皇和贤妃的女儿,外家是合水侯,即便貌若无盐也没人敢说出来惹我不开心,这烦人鬼也就这点能耐了。


    但我若忽美忽丑,可能会被人当成妖怪,叫国师给捉去度化,我最烦听大和尚念经了,太磨人。所以我要一直保持美貌,不叫其他人发现端倪。”


    八岁的五公主继承了贤妃的美貌,有过之无不及,已经能看出是个美人坯子。


    病了一场后好似将她性子里的天真烂漫一并给病没了,除了在荣舒堂跟前还显露几分本性外,外人眼里,她沉着又冷静,看着冷冷清清一人,很不好接近。


    荣舒堂说的很含糊,纠结道:


    “总之,殿下她认为多说多错,所以在外头能不说话就不说,要说也只说真话。”


    万一,一句假话出去,当着别人的面儿变丑,不被人当妖怪都说不过去。


    这件事过于离奇,以至于荣舒堂在后来的很多年里都在怀疑,那日是五殿下使了什么障眼法哄他玩儿的。


    毕竟当时他才十二岁,对害的五公主病了一年差点儿救不回来一事充满了愧疚,有种五公主说太阳是打西边儿出来,他也能立即点头的盲目。


    “你不信也很正常。”


    舒朗嘴角抽搐:“不,我信。”


    不过五公主对玛丽苏系统的定义,他是真没想到。


    烦人鬼吗?


    真是让他忍不住想笑。


    但他有件事不是很明白:“这种事难道不应该保密吗?”


    以前那样就做的很好。


    荣舒堂语气里有些歉意,伸手揉揉弟弟乱糟糟的头发:


    “因为大哥目前的处境非常危险,稍有不慎可能会牵连到你和祖母,你不能再一无所知下去,万一被人利用做了什么,你会后悔,大哥也会后悔。抱歉,不能叫你继续无忧无虑的过你想过的日子了。”


    舒朗躲开他的大力金刚掌,眉梢飞扬,似是对此毫不在意的样子,示意他展开讲讲。


    让荣舒堂心头松了几分。


    他干脆躺回枕头上,无力的叹口气,闭上眼睛不愿多说:


    “明日你与大哥一道儿去见几位叔伯,都是祖父的老部下,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舒朗心里有些猜测,又不确定,见天色不早,他身体也不得劲儿,顺势熄了灯躺下。


    黑暗中,他还是没忍住想问问男女主耍的是什么活儿,如此不走寻常路:


    “所以,大哥你假装心悦五殿下,装的如此真情实感,把全家都骗了,为的什么?”


    荣舒堂支吾了一声,语气幽幽夹杂着几许不堪回首的痛苦,在黑暗中响起:“原因很多。”


    “比如?”


    “比如,我隔段时间,不当着她的面,当着外人的面表示心悦她,她就会变丑。再比如,你们所有人都心悦她,我却没有,会格格不入,成为你们的公敌。还比如,有时候我心里明明把她当比你还耐抗的兄弟,但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说一些令我们双方都浑身不适的情话。”


    虽然那种情况只出现过寥寥几次,却让荣舒堂真的相信了烦人鬼的存在。


    尤其有一次,当他说出那些情话时,五公主眼里的不适已经溢了出来,腮帮子不停抖动,明显是想骂他有毛病,还想直接动手打他的征兆,但对方几次张嘴后,竟只吐出一句“知晓了”,便甩着一地的鸡皮疙瘩匆匆离去。


    那让他开始怀疑五公主在那种情况下,和他同样身不由己。


    这种事他以前从未跟人说过,可今天话赶话说到这儿,不知怎的,就很想找个人倾诉一番。


    当时的恐慌,惊惧,和五公主抱团取暖的无措,想起来至今叫他心慌不已。


    他们二人想过求助持灯国师,可每回到了国师跟前,关于此事便无法诉诸于口,似是那个烦人鬼在背后操控了他们的身体一般。


    他们也尝试过更多的可能性,最终无奈的发现,只要他一直表现出心悦五公主,而五公主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其余事情上烦人鬼并不会多加干涉。


    五公主曾私下里跟他说,她怀疑烦人鬼是男女情爱话本子成精,除了男女间那点事,几乎没要求她干过一件正经事。


    荣舒堂深以为然。


    为此他们还特意寻了许多坊间术士,打听鬼怪成精之事,可惜至今都无实际进展,倒是为此发现了不少江湖骗子,算是为民除害了吧。


    这些事以前他们没法儿跟其他人讲,遭遇和求助持灯国师相差无几。只能两个人私下里用非常隐晦的法子,钻烦人鬼的漏洞来交流。


    可自从半年前,他私下见了对方一面,惊讶的发现,他们可以不再非常隐晦的交流关于烦人鬼的一切,但依旧无法向其他人说出烦人鬼的存在。


    但就在今天,在刚才,他自然而然的,跟弟弟讲了这些,期间并未遇到任何阻碍。


    他很确定,弟弟是芸芸众生中,对他和五公主而言,非常特别的那个。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背后真相


    荣舒堂疲惫至极, 却又辗转反侧一夜没睡好,倒是舒朗借着生病的劲儿,一觉睡到天亮, 醒来时神清气爽,完全看不出昨日生过病的样子。


    □□大公子不负盛名,即便偶尔私下在弟弟面前露出疲态, 一旦出门,到了外人跟前, 还是那个光风霁月的贵公子。


    到了席间,好似没看见另外几人的迟疑,如常跟双方互相介绍身份。


    几人都是老侯爷的旧将, 年纪和荣桥差不多大, 舒朗乖乖叫了叔伯。


    那几人面上对舒朗这个荣二公子客客气气的,可舒朗能感觉出他们对他出现在这儿的疑惑, 见他们说话带上几分小心谨慎, 防的是谁不言而喻。


    说实在的, 若不是大哥主动提出带他来这一趟,这种饭局舒朗一辈子都不该参加, 因为这是独属于家主以及继承人和心腹之间的饭局, 席间一言一行皆可能成为家族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


    但荣舒堂却道:“诸位叔伯但说无妨, 守光不是外人。”


    很明显今日这些人聚在一起, 并不是真的来吃饭的,见荣舒堂这般说,其他人便没了顾忌,只将舒朗当成个背景板, 开始说起正事。


    舒朗坐在大哥旁边位置, 低眉顺眼, 好似一片心思全部放在了眼前的吃食上,完全对他们的谈话不感兴趣。实际上该注意的重点他一个字都没落下。


    就见有个大胡子放下筷子,瓮声瓮气道:


    “伯爷,张之兰今早被我们控制住了,一时半会儿掀不起风浪。可如今这样他们先挑事,咱们跟着平事,实在太过被动,只要老伯爷一日不歇了心思,便有无数刘之兰,王之兰等着咱们呢,防不胜防啊!”


    不用说,老伯爷指的荣桥那老家伙。舒朗夹起一筷子鱼肉细细挑了刺,慢慢咀嚼,心里盘算此人这番话代表着什么。


    看来老管家说的丁点儿没错,荣桥不仅没将他手里的人脉交给大哥这个继承人,还可劲儿指使人给大哥拖后腿。不过听这意思,老家伙没占到便宜就是了。


    舒朗随手盛了一碗骨汤放在荣舒堂手边。


    这一桌子人,大家都有吃饭的功夫,就荣舒堂要一直听下属汇报,打从落座,筷子没沾到过嘴。


    荣舒堂端起汤碗缓缓品尝,再抬头时,面上看不出恼怒和不忿,十分平静道:


    “辛苦柳叔了,这事还得辛苦您再盯一阵子,之后我会想法子处理。”


    随后又有个长相十分斯文,只眉骨处生了一条长长的疤,叫他无端多了几分邪气的男子放下碗筷,温声道:


    “您叫属下联络之人的名单都在这里,选择支持您的,和态度暧昧不明的,属下都做了标记,您看看。”


    大胡子一听就不高兴了,拍着桌子嚷嚷道:


    “都是老侯爷的旧部,一个锅里搅饭吃,出生入死的兄弟,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被人一鼓动就忘了谁才是主子了?他们是不记得当年在老侯爷跟前发的誓了吗?”


    斯文些的并不恼,还是那副很温和的语气劝道:


    “人心易变,古来如此,少了他们也没甚,这不还有咱们在伯爷身边嘛!”


    荣舒堂将名单打开细细翻看一遍,拿笔又圈出几个名字递还给斯文将军:


    “这几人重点关注。”


    顺手还给弟弟夹了几筷子素炒,叮嘱道:


    “病刚好,吃点清淡的。”


    舒朗眼睫低垂,边往嘴里塞清炒菘菜边琢磨,看来祖父留下的人手,大哥还没完全掌握,有些人生了小心思,至于是哪些人,目前大哥这头还处于排查阶段。


    说到底,都是大哥身上这爵位来的太突然了,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整个京城能在不满二十岁的年纪,从正值壮年的父亲手里继承爵位的,大哥都是独一份儿。不管是大哥还是荣桥,亦或者手下那些跟随,依附伯府而生之人,都没有准备好。


    加上荣桥在里头使劲儿充当搅屎棍,让下头不知内情之人心里难免多想,一时不知该继续追随荣桥那个老伯爷,还是转投荣舒堂这个新伯爷。


    眼下的荣伯府,很有点儿分裂的架势,一个不好就要元气大伤,此为内忧啊,舒朗在心里感叹。


    好在眼前这些人对大哥是真的衷心,有他们鼎力相助,大哥不至于太难。投桃报李,舒朗亲自动手,给在座之人每人盛一碗汤递过去。他什么都没说,做的十分顺手,做完了继续低头吃菜,一桌人却对着他目光变了又变。


    荣舒堂将一切尽收眼底,借着端碗的动作掩住唇边不明显的笑。


    杯盏交错间,又有个笑起来十分爽朗的中年男子,做文士打扮,拱手对荣舒堂道:


    “近来十一皇子的人屡屡上折子弹劾老伯爷和您,私下网罗了不少罪名,真假难辨,朝中几位大人对此颇有微词,陛下选择留中不发,态度不明。”


    其他人听了纷纷皱眉。


    老伯爷被十一皇子弃车保帅,他们早有预料。可为了彻底打压老伯爷,便想将荣伯府一举踩下去的做法,让他们十分不满。


    舒朗看这些人的面色,都忍不住为荣桥那老家伙感到丢脸。恐怕这会儿全天下就他一人觉得十一皇子和贤妃娘娘为了不寒下属的心,会想办法捞他。瞧瞧,连这些被他看不起的莽夫都明白,他已经是个没用的废棋了,与其花大功夫去捞他,不如直接将他踩死来的方便。


    荣舒堂终于有机会吃几口菜,慢条斯理的品尝后才道:


    “陛下暂时不会动伯府,您无需太过忧心,下次再有人弹劾,叫咱们的人如常反驳即可。”


    却没说他如此肯定的原因。


    他不说,其他人便不问。


    这时就有一个年纪偏大,瞧起来十分沉稳,进来后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男子,紧皱眉头,忧心道:


    “您在太子殿下那里,还好吗?”


    其他人也目光灼灼盯着荣舒堂瞧。


    舒朗手里的筷子一顿。


    他想起大哥作为太子殿下的伴读,是天然的太子党。可作为世子的太子党和作为伯爷的太子党,别人对他的期望和要求是完全不同的。作为世子时,荣舒堂只需个人为太子冲锋陷阵,便能获得太子以及太子周边人的认可。


    但作为伯爷,荣舒堂是需要拿整个伯府的资源去为太子厮杀的。一个伯府在某件事中能发挥多大能力,旁人心中有数,可依照荣伯府如今的境况,太子交代伯府去办的事,恐怕还真达不到众人期待的效果。


    太子如今地位稳固,身边不缺能用之人,长此以往,即便太子念着情分不说什么,太子身边之人也该对他有意见了。


    这是给太子党内部攻讦他留把柄。


    加上之前荣桥突然明目张胆的投靠十一皇子,此时太子党内部应该不少人都在怀疑他的立场。


    这种情况,应该打从荣桥将全部家底儿送给十一皇子那事爆出后,便一直存在,不过荣舒堂从未说过罢了。


    舒朗心里叹口气,心说怪不得他大哥不亲自说,非得叫他来吃这顿饭呢。内忧外患,内外夹击,荣伯府的境况确实不太妙啊!


    可单是这些的话,只要给他时间,荣舒堂便有足够的能力解决,还不至于叫他说出“伯府遇上了大麻烦”这种话。


    舒朗眼睫轻轻颤动,盯着眼前筷子,心说我一定是遗漏了什么。


    心里瞎琢磨事儿,也不耽误他吃东西,慢吞吞咽下一口四喜丸子,不再分神去听旁人讲什么。


    直至将人全部送走,兄弟二人在府中消食时,闻着周围阵阵草木香,被秋末的风一吹,日头暖洋洋照着,舒朗终于理清了思绪。


    偏头对送走几位叔伯后,面色便很沉重的荣舒堂道:


    “大哥,方才席间你非常自信陛下不会对伯府如何,是为什么?”


    荣舒堂背在身后的手指轻轻捏了捏,一时不知从哪儿说起。


    舒朗又问:“你是何时知道的?”


    荣舒堂将手捏成拳,眼里晦暗难明,语气也不再如之前那般笃定从容,在弟弟面前第一次展示了他少有的脆弱和无助。


    抿抿唇,轻声道:“承爵圣旨下达的第二天。”


    舒朗便什么都说不出了。


    因为他终于想明白了这件事里一开始被他忽略的问题。也是当时的贤妃以及宫内外所有人都有的一个共同疑问——陛下为何会下那样两道圣旨?


    当时他因为不在意,所以对贤妃以及为对此事大费周章之人也没在意,只一心想窝在自家院里享清福。


    事实上,作为一个帝王,陛下他真的会做无缘无故,随性之举吗?答案是清楚的。


    所以说,大哥目前的处境,是陛下一手打造的!


    甚至为了将大哥逼到如此绝境,陛下花费了足够多的耐心,多到让舒朗想起来都觉得惊讶的程度。


    陛下真的对贤妃和荣桥之间的交易一无所知吗?未必吧!他放任贤妃和荣桥达成交易,看着荣桥将整个荣家败掉,让荣伯府成一个空壳子。


    他无视了荣桥对贤妃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等到柳氏和荣桥和离,又等到柳氏和安乐侯喜结连理,并在安乐侯的请求下,顺势为二人赐婚,将荣桥身边最后一个支持他的母亲彻底变成了别人家的人。


    然后他老人家在此时卸下荣桥的爵位,让荣舒堂承爵,彻底激化了这对父子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在有足够矛盾的前提下,保留了荣桥军中的职位,让他有能力继续拖荣舒堂后腿。


    与此同时,十一皇子的人在朝堂上越来越放肆的攻击荣舒堂,说到底也是陛下放纵的结果。


    或者说这一切不是陛下早有预谋的针对性计划,但绝对少不了他在其中顺水推舟乃至推波助澜。


    那么陛下将荣舒堂逼到孤立无援的境地,目的是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卖身为奴


    其实只要想到这背后无形的推手是皇帝陛下, 那他老人家的目的也就不难推测。


    从根本上来说,荣舒堂是坚定的太子党,荣伯府在他的带领下, 未来几十年都不可能真的与太子彻底脱离关系,陛下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从目前的朝局来说,陛下和太子之间的关系十分和缓, 虽然底下的皇子们成年后蠢蠢欲动,可都在极力避免和太子正面发生冲突, 可见太子的地位还是相对稳定的,陛下也从未表现出对太子的任何不满。即便只是为了大局着想,陛下也不会动轻易废掉太子的念头。


    那么将荣舒堂逼成一个孤臣, 一个目前来说只能投靠皇帝的孤臣, 目的是什么就很好理解了。


    等琢磨清楚这些后,兄弟二人已经在老管家不赞同的眼神中, 又一次顺着梯子, 互相帮忙, 爬上了和光院房顶。


    这处有一颗高大的桂树,据说是前朝某位宰辅大臣在孙儿满月宴时亲手栽种, 如今树冠刚好遮住大半屋顶, 以至于这间屋子夏天总十分清爽, 也是舒朗小时候爱挤在大哥院里睡觉的主要原因。


    此时正是满院飘香之际, 坐在屋顶,距离桂树不到一人距离,鼻尖充斥着熟悉的气息,即便登高望远, 也充满了安全感。


    兄弟二人斜躺在树荫下, 听老管家在下头指责下人们没看好主子, 回头要把帮凶全部赶出去发卖云云。两人相视一笑,对老管家这招心知肚明。


    荣舒堂手里捏着一壶清酒,有一搭没一搭的啜饮。舒朗对那东西不感兴趣,拽下一根枝条在手里把玩,有一瞬间,四周的空气仿佛都静了下来,舒朗掩下一个小小的哈欠,语气随意的问:


    “陛下属意的五驸马人选是你,对吗?”


    荣舒堂懒懒的伸脚蹭了弟弟小腿一下,没什么风度道:


    “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好事,不要用这种我即将卖身为奴的悲痛语气说出来啊。”


    舒朗吸吸鼻子,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实话实说:


    “真卖身为奴好歹还有个赎买的机会,你这次卖身给陛下时限是多久?十年?二十年?亦或者等陛下驾崩,太子继位?”


    荣舒堂斜倚着仰头灌了一口酒,迷蒙间从这个角度看整个伯府,语气里带上几分醉意:


    “往好处想,陛下和太子都离不得我,能被陛下选中充当他们父子间过度时期的这根带子,证明我的能力得到了他老人家认可。”


    舒朗将手松开,枝条啪的一声弹回去,惊落无数黄色小花,撒了舒朗一头一脸。


    舒朗轻嗤:“以后就要夹在陛下和太子以及五公主中间受夹板儿气了,确实是好事一桩。”


    依着荣舒堂的能力,他原本可以有很多选择,不管哪条路都能看到光明的未来,可眼下陛下为他选的,无疑是最艰难的一条。


    尤其是让他提前了至少二十年承爵,在荣舒堂的能力和心智都没有得到彻底锻炼时,便接手了即便是老狐狸都不一定能玩得转的大摊子。此举无疑是将人放在火上烤,说是拔苗助长也不为过。


    可真要站在陛下的角度,揣摩圣意也成了一件很容易的事。


    在陛下眼里,不管是太子的,还是五公主的,那都是他这个天下之主的。他给太子无上的权利,给五公主施展野心的机会,认真培养太子,私下支持五公主,让他们为他效命,长成他期望看到的样子。


    可不管这两人成长到什么程度,在外头有多风光,都得确保一切在他老人家的把控之下,不能有威胁到他地位的事情发生。


    这是一个帝王该有的基本修养。


    可除此之外,他还有人情,他得给儿子吃一颗定心丸,不叫他胡思乱想,得给女儿在最大限度内选个最合适的夫君,不叫她将来没了好下场。


    所以成了孤臣,只能投靠皇帝的荣舒堂出现了。


    将荣舒堂与五公主牢牢绑定在一起,陛下在位期间,依照荣舒堂的能力,百宝阁定是完全掌握在陛下手里,为他老人家,为朝廷所用的。


    将来陛下驾崩,太子继位后,又能确保它顺利转接到太子手里,不至于叫人钻了空子,引发朝政大乱。


    而五公主身为荣舒堂的妻子,也能在两代帝王之间拥有足够的信任,放手去做她想做的而没有性命之危。


    当然,荣舒堂这件差事办的好了,同样少不得他的好处。在陛下手里一个宠臣的帽子逃不掉,在将来太子身边,一个从龙之功缺不了,延续伯府百年荣光不成问题。


    关键问题在于,他夹在三方中间,努力平衡三方矛盾,受夹板气是指定的。可以想见,将来不管是三方中的哪两方出现争执,荣舒堂都不可能指着鼻子说是陛下的错,是太子的错,是五公主的错。既然他们三人都没错,就只能是他荣舒堂的错了,他得先领了错,再想办法解决问题。


    舒朗想起那个场景就替大哥感到头疼,他用胳膊肘戳对方,袖上的小花簌簌落到荣舒堂肩头,于青色衣衫上渲染出几分朝气。


    “陛下如此大费周章,百宝阁不止是做生意挣点钱这么简单吧?”


    荣舒堂伸出细长的手指掸去一只落在肩头的彩色蝴蝶,眼睫轻垂,无声默认。


    舒朗了然。


    民间豪商手里摊子铺的大了,各方面消息都会比别人灵通几分,甚至能影响到当地地方官的选拔任免,成为一方土皇帝的例子也时有发生。何况百宝阁这种将生意做到临近几个国家的类型,拥有官方背景,简直是天然的情报组织。


    这样一个情报组织不掌握在皇帝手里的话,换了谁是皇帝,夜里睡觉都不安稳。


    同时,这样一个情报组织,不亲眼看着它交到下一任皇帝手里,皇帝死都闭不上眼睛。


    怪不得五公主这些年,婚事一直定不下来。别的公主十五六要么已经嫁人,要么婚事早早定下等着嫁人,唯有五公主的婚事轰轰烈烈闹了大半年,愣是连个影儿都没有。


    舒朗缓缓伸手,被荣舒堂掸走的蝴蝶便落在他指尖展翅,好似只要他一握手,轻易便能决定这小东西的命运一般。他问:


    “所以你们都决定好了对吗?”


    荣舒堂闻言,伸手轻轻一扇,舒朗指尖的蝴蝶便趁势飞走。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下欣赏满院美景,轻笑一声:


    “我们有选择的权利吗?何况陛下为我们选的未尝不是最好的一条路。”


    舒朗撇嘴翻白眼儿,上手锤他:


    “若你没有借酒浇愁,我差点儿就信了。”


    荣舒堂头疼的揉揉脑袋,愁眉不展。陛下这鸳鸯谱点的叫他不知说什么好,打从五殿下八岁后,对方在他眼里就是比男人更男人的彪悍存在,很多时候他都忽略了对方比他还小四岁的事实,把人当大哥敬着。


    如今远远隔着,他三五不时向五殿下隔空表明心意已经倍感生活很难。往后日日对着,他们二人互相演戏,只要想想他都提前窒息了。


    舒朗同情的拍拍荣舒堂肩膀,安慰道:


    “其实陛下对你的考验才刚开始,未来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即便你通过考验,那你和五公主的婚事也是三五年后的事了。”


    万一没通过考验,呵,那就彻底完犊子,什么都白想。


    眼下大哥和五公主的优势,是他二人在陛下摆了最关键一子后,便看透了陛下此举的用意,因而很多事可以提前商议着来。


    荣舒堂收起外人见不着的丧气脸,替弟弟将肩头小花一一拂去,轻声叮嘱道:


    “你今儿也听见了,伯府内忧外患,这才只是个开头,往后肯定还有更加艰难的时期,现在他们只是盯着我咬,日后迟早牵连到你和祖母身上。说到底,咱们兄弟两同出一脉,荣桥和大伯也同出一脉,两家不可能彻底撕开。”


    正因为舒朗的过继,才叫两家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荣舒堂道:“这些事情大哥晓得如何解决,你勿要担心。告诉你这些,只是叫你清楚眼下的局势,伯府接下来要做很长时间的孤家寡人,因而和外祖家的关系明面上不能走的太近,母亲与安乐侯那头也要注意分寸。你在外行走多带几分警惕,勿要叫人钻了空子。”


    舒朗点头,“像昨日待五公主那般吗?”


    荣舒堂失笑,隔空点点他:“对,就像那般疾言厉色,保持警惕。”


    荣舒堂出于对弟弟的信任和了解,认为可以将这些事情告诉舒朗。作为合作者,这么大事五公主不可能荣舒堂说什么就是什么,因此出手试探一二。


    她对结果很满意,真情实感的夸舒朗长大了。


    见舒朗对这些接受良好,荣舒堂心下松了口气。


    “我很抱歉,但从今往后,因着伯府的原因,你在国子学的日子可能没以前平静了,你要做好被许多同窗躲着走的准备。”


    毕竟陛下想让伯府成为彻底的孤臣,眼下这点程度还远远不够。


    舒朗惊叹道:“你不会以为我如今在国子学便有很多友人,能呼朋引伴了吧?”


    他和十三皇子差不多一个待遇,除了彼此,很少有能真正说到一起去的。


    荣舒堂揉一把弟弟沾满桂花的脑袋,心下叹息:


    “那不一样。”


    以前是你主动拒绝旁人的接近,实则暗地里想与你亲近的不知凡几,可往后是他们因着家族原因主动躲着你走。


    道理舒朗都懂,但他真的不在乎。


    他觉得大哥有句话说的很对,荣伯府和荣府因为他的过继,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所以他不能依着大哥的想法,继续做一条万事不关心,一心躺平的咸鱼,他得做点什么才行。


    第52章 一群辣鸡


    不知荣舒堂每日在外头面对怎样的风浪, 舒朗在国子学确实感受到了风浪底下的不平静,从中能窥出朝堂斗争的冰山一角。


    国子学这些学生能像上次十一皇子事件那般,天真到轻易被煽动, 也能如今日这般受家里影响避舒朗如蛇蝎。


    但一切如舒朗所言,他从不与那些人深交,也从未在意过他们的想法。好似根本没感受到周围人对他的不友善似的, 该听课听课,该写功课写功课, 正经事一点儿没落,还有闲情逸致和十三皇子外出捣乱,一切与往常无异。


    倒是那些成日盯着他, 等着看他狼狈退学之人因此耽误了不少事, 没少被先生们惩罚。


    十三皇子对此评价:“一群见风使舵的小人!”


    还对舒朗道:“幸好没跟他们深交,否则要被恶心死了。”


    舒朗深以为然。


    他的不为所动被不少人看在眼里, 这叫他们愤怒异常。世上从不缺落井下石之人, 恨人有笑人无, 便是如此可笑又真实。


    这日傍晚舒朗收拾好书袋,与十三皇子一道儿往饭堂赶, 途径小竹林, 环境清幽, 林间只有一条小石板路。闲时是吟诗作对的好去处, 眼下是打架包抄的好场所,舒朗他们不出所料的被人前后包抄了。


    对方来势汹汹,手握超大食盒,面带不屑, 将舒朗和十三皇子团团围住, 其中一人上来就笑嘻嘻道:


    “荣二公子, 这是去饭堂啊?正好,咱们在场二十三人,往日没少帮你荣二公子打饭。同窗一场,互帮互助是应当应分的,今儿这里的二十三个食盒就劳烦荣二公子了,兄弟们还要在集语亭开诗会,先走一步,你打好了送去那边就行!”


    言罢,舒朗面前落了一溜儿的食盒,每个在舒朗跟前放下食盒之人,都要对舒朗露出或不屑,或轻蔑,或挑衅的表情。


    就很离谱。


    舒朗见他们队伍里有好些个熟面孔,本以为他们是来打群架的,还纳闷儿打群架不选个好点儿的工具,人手一个食盒怎么才能发挥好?


    结果就这?


    只能说,他们以为这样便能伤到舒朗高高在上却又不堪一击的自尊心,那可大错特错了。


    那人见舒朗不动,还以为舒朗正恼羞成怒呢,心头一乐,转而的对十三皇子道:


    “殿下,咱们集语诗会邀请了不少甲班学长,王相公家的大公子和刘侍郎家的二公子都在列,听闻您与他们私交甚笃,不若您与咱们一道儿去瞧瞧?这里就交给荣二公子,想必荣二公子做事,不会叫咱们失望的。”


    这还搞上离间计了。


    舒朗不解的问旁边同样满脸不爽的十三皇子:


    “我是不是失忆了?”


    “没有。”十三皇子语气冷硬,但这冷硬到底是对谁就很难说了。


    舒朗笃定:“那就是他们失忆了!”


    “对!一群没用的废物!”


    领头那人听的恼怒,变脸似的,义正词严指责舒朗:


    “荣二,枉我们将你视作好友,念及你年纪小不懂事,平日对你多加照拂!今日我们事忙,要你帮个小忙而已,你推三阻四也就罢了,阴阳怪气辱骂我们又算怎么回事?


    罢罢罢,就当我们往日一番好意都是喂了狗!”


    四下响应者众。


    舒朗十分无辜的拍拍十三皇子肩膀,提醒他:


    “反正我刚才什么都没说,是你骂他们废物,你也听见了,他们本应该回骂你是狗,但莫名其妙带上我大名,我合理怀疑他们是指桑骂槐!”


    那人急了,指着舒朗鼻尖儿道:


    “少在这里挑拨离间,十三殿下都是受你花言巧语蒙蔽,才说出那些话!依我看你这人心思不正,友人相交,一味地只想索取从不付出,就是一只趴在十三殿下身上吸血的蚂蟥!”


    说罢真情实感对十三皇子恳求道:


    “殿下,您睁开眼瞧瞧我们,在场二十三人都是昔日曾真心将他荣舒朗当家中幼弟照拂之人,衣食住行哪样不曾照料于他?可您瞧他如今待我们什么态度!他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卑劣小人罢了,在我们身上得不到他想要的,便扒着您不放,您可千万不能被他继续蒙蔽了啊!”


    周围一群青衫书生齐齐躬身,声震小竹林:“请殿下远离此人!”


    十三皇子眼皮不受控制的抽搐两下,实在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在国子学也能碰到这种只有在东宫才能上演的群臣以死劝谏大戏。


    以往他都是躲在秋蓬公公身后嗑瓜子看热闹的,眼下他竟站在了曾经太子哥哥的位置,感觉有点微妙。但以往朝臣还真有一两个豁出命去,以死劝谏的,他们轻飘飘一句话,就想左右他言行,是不是太儿戏了?


    真以为声音大就有道理啊?


    十三皇子没出声儿,那些人半弓着腰,起也不是,原地等待也不是,场面一时变得有些诡异。


    舒朗索性踢开前头那些挡路的食盒,拍拍领头那人肩膀,在对方抬头瞬间开口:


    “这位,不知道名姓的前友人?”


    对方以为舒朗这般称呼,是在挑衅他,咬牙切齿道:“鄙姓章,章台虎,家父乃是……”


    话没说完就被舒朗浑不在意的打断:


    “没关系,你不用介绍你家族谱,我对不感兴趣之人,一向不关心名姓,想来你对我而言也不是甚重要之人,否则我也不至于不晓得你是谁。”


    那人噎的面色清白交加,一甩衣袖,阴阳怪气道:


    “荣二公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高,不把咱们这些小人物放心眼里,希望您能一直如此!”


    舒朗拱手:


    “好说好说,承您吉言!咱们言归正传,其实你这儿说了半天,有件事我挺不理解的,什么叫你,哦,还有你们,对我衣食住行上无微不至的关怀?


    我没记错的话,一开始确实有人见我不习惯国子学的生活,热忱的帮我送了几天饭食,那些不是我在外头结交的狐朋狗友吗?没你们的份儿吧?这功劳你们也想强占?不应该啊!再说打从他们影响我读书被司业抓住,扭送到祭酒处后,便改过自新再没来打扰过我上进读书了。


    后来我都是和十三殿下一道儿同吃同住,同进同出,你到底都关怀了我什么,我怎的半分都想不起?具体说说!嗯?”


    那人脸憋的青紫,他们这些人往常极力讨好荣舒朗,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想在他跟前留下一丝半点的印象,好从荣府,从荣伯府手里拿点好处吗?本以为这是双方心知肚明的事情,结果现在这人一脸无辜的跟他说,他从未体会到他们的讨好卖乖,那他们往日种种又算作什么?


    笑话吗?


    好吧,如今荣伯府深陷泥沼,荣府独木难撑,荣舒朗失势也是迟早的事,往日的讨好注定要打水漂,他们也早就成了旁人眼里的笑话。为了挽回几分颜面,也算出一口心中恶气,他们势必不会让荣舒朗好过!


    可他竟轻飘飘一句“想不起”就想打发他们,休想!这人顾不得失仪,直接起身,疾言厉色道:


    “说你忘恩负义卑劣小人你还不认!今日在场二十三人,哪个没有帮你去饭堂拎过食盒?哪个没有帮你洗过衣裳?哪个没有为你在夫子跟前说过好话?国子学众生亲眼所见,你都能抵赖,我此生从未见过你这等厚颜无耻之人!”


    舒朗松开攥住对方衣衫的手,嫌弃的甩甩,十三皇子适时地递上一块儿帕子:


    “擦擦。”


    舒朗边擦手边漫不经心道:


    “我也从未见过你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啊,你们不主动上门,我都懒得和你们计较,既然你今儿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那咱们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先说帮我拎食盒打饭之事吧,因十三殿下身份尊贵,我又受太子嘱托,与殿下同吃同住,安全起见,外人送来的吃食是从不入我二人口。每餐饭我们都得亲自去饭堂盯着人盛饭,直到入口,期间绝不假手于人。


    因此路上拦路主动要帮忙的,我们只拒绝了好意,没将之视为意图不轨之暴徒已经是看在同窗一场的份儿上。跟那些人周旋,除了耽搁我们吃饭时间外一无是处。


    至于问都不问便将食盒送到寝舍之人,呵,只叫人将你们的食盒远远的扔了,警告你们别做吃力不讨好之举,那都是出于保护你们的善心发作!若不然十三殿下真用了你们送来的东西出了事,有几个脑袋够砍的?嗯?可长点儿脑子吧!”


    要不是顾及十三皇子的安危,舒朗有段时间真的很想把以前那群狐朋狗友弄身边来继续薅羊毛,毕竟对方是真知道他口味,拿出来的东西他是真受用。


    那几位拥有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极其丰富的拍马屁经验和手段,不管做什么都能做到舒朗心坎儿上。若不是对方早早转变了对付舒朗的思路,改了行事手段,舒朗都舍不得轻易和对方说分离。


    眼下这群人与之相比,小巫见大巫。


    舒朗无趣的摆摆手:


    “再说说帮我洗衣裳这事,我请你们洗了吗?知道我衣裳好端端摆在床头,吃个饭的功夫回来就不见了,以为寝舍进贼是什么感受吗?知道我一件顶级的杭绸加上羽衣阁巧手绣娘亲手缝制,袖口以头发丝细的金线滚边儿的里衣价值几何吗?


    那是要手上细嫩无茧的姑娘们用微微温热的水轻轻揉搓,放在熏炉下烘干的!你们倒好,用棒槌给我敲打成咸菜干儿,我还没找你们赔钱呢,哪来的脸跟我提这个?”


    说起这些闹心事儿,舒朗悲愤交加,那会儿他自个儿都不晓得他穿的衣服如此讲究,祖母只说他“不爱洗衣也无碍,待休沐日全部带回家让下人清洗。”


    当时他只反感这些人不经他同意就擅动他私人物件,直到后来回家被梨满抱怨了几句,才晓得他身上竟穿着一座京郊别苑。


    别提多心疼了。


    他这人给重视之人花钱,好比给母亲柳氏准备嫁妆,那真是毫不手软,能羡煞旁人。可外人随意拿他一个铜板儿,他都觉得窒息。


    越想越来气,被舒朗视线狠狠扫过之人,十有七八心虚的别开眼,一两个自认没参与这些,还帮舒朗在夫子们跟前求情之人理直气壮的与他对视。


    眼神里写满了“看你还如何狡辩”的高傲。


    舒朗轻嗤一声,隔空指指几人:


    “还有你们几位,可真是用心良苦啊,原本我犯的错,搁在别人身上最多罚站一堂课,或抄两遍文章了事。结果在你们的坚持求情下,我成功罚站一天,抄写翻倍!


    一回两回也就算了,我当你们无心之失,回回如此,说你们不是故意的,门口看门的大黄都不信!是不是觉得自个儿特能耐,特仗义,我还得给你们敲锣打鼓送个仗义执言的牌匾?”


    舒朗甩袖。


    “龌龊无耻!斯文扫地!”


    这种事太多了,舒朗以前懒得计较,权当调剂生活,这些人坑他一回,他便回坑回去,乐此不疲,若不然这国子学生涯也太过枯燥了些。可这些人千不该万不该,私下里舞一舞也就算了,今日竟还舞到他面前来耀武扬威。


    舒朗隔着手十三皇子的手帕,拍拍领头那人的脸,不屑道:


    “觉得我荣家要落魄了,想上来踩一脚,是吧?那你也得等我家真落魄了才行啊,眼下我兄长还在羽林军当差,我祖母还好端端活着呢,我母亲和安乐侯的婚事也在紧锣密鼓筹备中,真轮不到你来出这个头!如此急吼吼的跳出来,显见你这脑瓜子不怎的好使。


    外头那么些个聪明人,都只敢私底下搞点小动作恶心恶心我,就你来冲锋陷阵,没想过里头有问题吗?”


    那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哆哆嗦嗦说不出话。


    十三皇子不耐烦道:


    “跟这些蠢货有什么可说的?正常人就干不出给本殿下送吃食的事儿!”


    他长这么大,什么样的礼都见过,唯一没见过的便是给他送能入口的吃食。


    他都表现的那么明显了,还让人将来路不明的食盒扔去寝舍门口,叫来来往往的学生都能瞧见。结果这群蠢货不但没明白他的意思,还以为是荣二在背后搞小动作,不让他们在他跟前献殷勤,直接把矛头对准荣二。


    就这脑子,还能做点儿啥?


    十三皇子可是个动手王者,烦躁的将脚下空食盒踢出两仗远,在这群人自觉让开的小径上,和舒朗赶往食堂。


    又是他娘的被这群蠢货拦路耽误吃饭的一天。


    生气。


    舒朗没甚诚意的劝了一句:


    “过了今日,他们再也不会无故拦路,抢着帮您拎食盒,耽搁您进食了,也算好事一桩。”


    十三皇子没好气道:“我是在气这个吗?我就想不明白了,十一哥他纵着底下人搞风搞雨,到底对他有甚好处?”


    舒朗心说,目前看来好处不多,却也没坏处就是了。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成为老大


    送走了那批打头阵的, 舒朗的日子明面上安静了一阵,可实际依旧有人暗戳戳给他整小麻烦。


    不过他对眼下的生活相当满意,这可比一开始他与十三皇子悄摸摸找乐子来的强, 眼下躺着乐子就主动送上门,不玩儿白不玩儿。


    权当他紧张学习中的一点调剂,劳逸结合。


    比方说前日他一进教舍便发现常用的桌下落了一层细碎木屑, 仔细一瞧,桌子腿儿有被锯过的痕迹。和十三皇子一个对视间, 两人便默契将舒朗桌子与最前头那个家里祖上出过木匠的学生换了过来。


    果然夫子课上到一半儿,那学生伸腿的动作过大,桌子砰的一声倒地, 刚好砸在路过夫子的脚背上, 舒朗明显听到夫子一声急促的痛呼,随后才瞧见桌上的墨汁溅了夫子一身。


    夫子面色青青紫紫, 明显认为那学生是故意整他的, 若不然也不能这般巧合。指着那学生吐出“咆哮课堂, 顽劣不堪,朽木不可雕”, 便被门外候着的书童扶走了, 丝毫不给学生辩解的机会。


    待夫子一走, 教舍一片喧哗, 那学生神态激动的站在舒朗跟前,指责道:


    “是你!明明该是你的,是你陷害我对不对!”


    舒朗无辜道:


    “什么是我呀?文留兄,我们都晓得在场之人只有你家祖上会木工那一套, 你真心喜爱的话, 私底下玩玩也就算了, 怎的还偷偷在自己书桌上实验呢,这也太不当心了。


    哎,我瞧着夫子方才脸色实在不好,你还是抓紧去跟夫子道个歉,请他老人家原谅你的无心之失吧,免得回头夫子一状告到你家里,那可就糟了!”


    那人咬牙切齿,面色狰狞,却又无法当着这么多人面儿说出实情,恨恨追着夫子离开。


    舒朗和十三皇子对视一眼,表示一点儿难度都没有。


    再比方说昨日课前,舒朗让十三皇子顺手将他的功课一道儿交给王夫子。别看这位夫子教的是《中庸》,却是众多夫子中最人狠话不多的一位,最忌学生跟他嬉皮笑脸没规没矩,布置起课后作业来更是毫不手软,寻常夫子的课业最多写几页纸,这位的课业每回交上去都是厚厚一沓,为了防止丢失,学生得自个儿穿针引线钉起来。


    与之相对的,功课没完成的惩罚能让人记好几年。


    今日早课前,舒朗和十三皇子趁人不注意,一个打掩护,一个快速将一沓纸塞进舒朗前座的一堆书本当中。


    待那学生坐下整理书桌时,舒朗还很好奇的指着那沓夹在众多书本当中毫不起眼的纸道:


    “瞧着有些眼熟呢,文兄可否借我瞧瞧?”


    这位文兄虽与舒朗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但他家里最近走了陶大人的门路,陶大人可是十一皇子的忠实拥趸,他自然要厌十一皇子所厌,作些什么讨十一皇子开心。


    因而近日对舒朗没有好脸色,闻言便大声阴阳怪气道:


    “您荣二公子前些时日可是在小竹林好生威风,一竿子下去戳死一片,算我求您,别和我这等微末小民讲话,免得被人当成您的同党针对!”


    舒朗笑眯眯点头: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只好祝福你了!”


    等到上早课时,王夫子当着众学生的面儿,质问舒朗为何交空白作业糊弄于他?


    四周不少学生看热闹的视线朝舒朗扫过来。


    舒朗不慌不忙起身,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前座的桌下翻出他的作业递给夫子,附带不怎么诚恳的解释:


    “学生就说怎的远远瞧着,这字迹如此亲切眼熟,偏文兄还宝贝似的不给看。这不,果然是学生的课业呢,约莫是课业自己长了腿,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还请夫子见谅。”


    夫子翻开一瞧,内容写的颇为用心,比他预计的要好很多,他内心对这个学生的进步大为赞叹,面上只淡淡点点头:


    “下回仔细些,莫要再如此粗心大意。”


    似是意有所指,又似无心之言,总之舒朗拖欠作业一事被轻轻放过。


    前座学生面红耳赤,唰一下站起身,指着舒朗道:


    “不可能!你的课业怎会出现在我桌上?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你这是栽赃嫁祸!”


    舒朗稳稳坐下,偏头瞧他,好奇道:


    “为什么不可能?我也想知道我的东西怎会在你那儿呢,夫子没来前我还想借过来瞧瞧是否是我看错了,你说什么都不肯,难道不是心虚吗?”


    当然不是心虚!


    那会儿他只以为舒朗在无事找事,想从欺负他这种无权无势的学生身上,重新树立他在国子学的威风。


    “明明,明明……”


    “明明什么?”舒朗眼带好奇,偏头望着他,分明是仰视的姿态,却谁都能瞧出他那股漫不经心的劲儿。


    明明舒朗的作业是他昨日亲手用空白纸张偷换出来,亲眼瞧着沉进荷花池的。


    怎会出现在这儿?


    这人说不出,只能含恨咬牙,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坐下。


    可夫子并不买他的账,是非曲直心中自有论断,对于这种不学好,栽赃嫁祸不成还试图倒打一耙的学生,比荣舒朗那种纯粹只想浑水摸鱼的更可恶!


    一个危害大众,一个危害自己。


    他严肃道:“明日请你家中长辈来国子学一趟。”


    那学生嘴唇张张合合,最终面色灰败,垂首不语。


    舒朗和十三皇子对视一眼,想起昨日被十三皇子亲手交上去的空白作业,这人算是白费功夫了,二人连连摇头。


    至于晾在院子里的衣服突然不见啊,汲水时发现水桶漏底啊这类小问题,对舒朗而言都不叫事。


    在第一次出现这种问题时,他就干脆利落的去祭酒院里洗衣洗漱,自在的把那院子当成自个儿家,还指挥人家小童给他捏肩捶背,午休打扇。在祭酒好不容易忙里偷闲小酌一杯时,他还拿着课业巴巴上去请教。


    祭酒一开始挺高兴他向学的,但舒朗一问就是两时辰,问的还都是些基础题,根本发挥不了祭酒的真实实力,实乃杀鸡用牛刀啊!偏舒朗还学的认真,叫他老人家想说这是舒朗故意没事找事都无法,把祭酒烦得不行。直接叫司业给寝舍那边安排了十二时辰不间断的巡逻,补发新桶,让舒朗赶快滚回去早早睡。


    若不是国子学规定不许打架斗殴,舒朗觉得他这段时间收到的约架帖子可能会塞满半个寝舍。


    他就纳闷儿了:“我说,我以前真得罪过这么多人吗?”


    舒朗自我感觉除了不爱跟其他人玩儿外,没对他们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吧?


    十三皇子翘脚躺床上看话本子,随口道:


    “这有什么?有的人出生就带着罪,身处高位,有无数人拥戴的同时,自然有无数人想将你拉下高台。那些人找着机会就想踩你一脚,就跟吃饭喝水一样没道理可讲。咱们既然享受了身居高位带来的好处,就要做好跌落泥潭的准备。”


    舒朗放下书本,奇怪的看了十三皇子一眼。


    “这竟是你能说出的话?也太不可思议了!”


    十三皇子心虚的将话本子握紧了几分,眼神漂移,嘴上坚定道:


    “本殿下怎么就不能了?你少看不起人了!”


    舒朗面上不动声色,似的忘了这一茬似的,垂首埋案,继续苦读。


    等了不到一刻钟时间,啪嗒一声,话本子砸在十三皇子脸上,对方只翻个身继续睡。舒朗这才捡起那所谓的话本子一瞧,好家伙,竟是十三皇子早年的课业,上头有朝中大儒的批语,旁边还有太子殿下的亲笔批注。


    方才那话,可不就是照抄太子殿下的批注嘛!


    舒朗无语的给十三皇子盖上被子,回桌边继续用功读书去了。


    连十三皇子都在背后偷偷努力,他怎么都不能输给他!


    何况他还打算通过科举入仕,帮大哥一把呢。


    偌大的荣家两府,竟是青黄不接,只大哥一人独撑门面,他这个亲弟弟指望不上,下头的庶弟比他还不如,他再不努力,怕是得累死大哥。


    舒朗的努力,只每日为他批改课业的夫子们,以及同寝舍的十三皇子晓得,外人眼里,他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纨绔。


    甚至随着每日找他麻烦之人的成倍增加,他的顽劣之名日渐远扬,在国子学树立了一批敌人的同时,莫名还招来了一批想拥护他当老大的纨绔。


    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成了一部分人的精神领袖,他们为他和那些人不断发生争执,一度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舒朗完全不晓得背地里发生的这些事情。


    今日升班考试,在经历了几个月的填鸭式学习后,他下笔如有神,对夫子们出的大部分题目十拿九稳,个别没甚把握的也不慌,依照自己的理解写了答案。


    出了考舍后,跟十三皇子一碰头,对方得意的问他:


    “就说这升班考试不难吧?太子哥哥从不骗我!”


    确实不算难,说到底他得益于前些年荣舒堂盯得紧,为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十三皇子得益于太子盯得紧,接受了好些年顶级教育。只要他们两人肯下功夫,科举不敢想,升个班确实不算难。


    此时,旁边经过几人听闻两人毫不谦虚的问答,十三皇子他们是不敢嘲笑的,只能阴阳怪气刺上舒朗一句:


    “二郎你可真自信啊,咱们丙班每年有两人升入乙班就不错了,看来今年咱们不该把宝押到文兄和冯兄身上,你和十三殿下才是咱们丙班的天选之人啊!”


    旁边有人附和:“那咱们可就拭目以待了,回头待二郎真进了乙班,兄弟们在五味居大摆宴席为你庆贺!”


    “二郎你可别叫咱们失望啊!”


    舒朗正想问这几位又是谁?他压根儿就没印象。十三皇子也很不耐烦的准备挥袖子赶人。


    正在这时,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十好几个人,瞧着是刚出考场的样子,二话不说就撸袖子跟那几人吵了起来。


    “怎么跟我们老大说话呢?搁这儿和我们老大玩道德绑架?小爷告诉你,不好使!大家都是丙班的学生,我们丙三班和你们丙五班就隔着一间教舍,谁不晓得谁啊?上来就跟我们老大套近乎,还二郎?二郎是你能唤的吗?仗着我们老大不认识你就可劲儿作死吧,我们老大脾气好不跟你一般计较,可不代表我们也脾气好!你再唤一声二郎试试你嘴里那条舌头有没有这个胆子?”


    这人连珠炮似的说完一串儿,立马有人接话,指着之前开口那人道:


    “虽然大家都是丙班的渣滓,可我们老大是凭实力进的丙一班,你们几个丙五班的有啥脸嘲笑他老人家?连我们丙三班的都考不过,自个儿啥水平心里没数吗?搁我们老大跟前大放厥词,你是哪根儿葱呀?替姓文的和姓冯的出头是吧?也要看看人家领不领你的情,可别你们在这儿巴结人家半天,回头人家连你们是谁都不晓得!”


    这两人嘴皮子实在太利索了,瞧着长得斯文俊秀,是个标准的白面书生,但这一张嘴,真是人不可貌相。


    可舒朗眼下顾不得感慨这些,他眨眨眼,问旁边同样惊讶的十三皇子:


    “他们说的老大,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十三皇子朝他靠拢一些,不动声色将人护在身后,小声道:


    “不用怀疑,他们说的就是你,我瞧着这事儿不对啊,你哪儿来的这些小弟?我怎的从没听过?”


    舒朗实话实说道:“实不相瞒,其实我也是第一天知道。”


    两人凑在人群里亲眼见证了舒朗“手下兄弟们”以多欺少,十几人将五人团团围住,一人一句,将对方说的对方毫无招架之力,灰溜溜离开的场景。


    正想低调撤离现场,不料先前那娃娃脸俊秀书生木仓头一转,方才疾言厉色,神气活现的表情收的干干净净,换上一副讨喜模样,上前接过舒朗手里的书箱,恭恭敬敬的喊了他一声:


    “老大!”


    院子里十几个学生同时出声,整整齐齐道:“见过老大!”


    声音之响亮,感情之饱满,情绪之激扬,仿佛是乱世之中旧臣遇明主,于天意中,寻到了此生的归宿。


    引得周围纷纷驻足。


    好奇是人类的天性,众人既不敢靠得太近怕惹麻烦,又不想撤离吃瓜第一现场,因此身后啪啪关上的房屋门窗,以及门窗后探出的一个个好奇脑袋,代表了他们此刻的心情。


    舒朗:“……”


    十三皇子:“……”


    娃娃脸青年对此浑不在意,甚至还有几分得意,恭敬对舒朗道:


    “老大,您这段时日受苦了!兄弟们见您准备考试辛苦,无暇他顾,便一直没来打扰您,今日考完,终于能与您相见了!”


    舒朗没说话,实在是槽点太多,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娃娃脸见状接着道:“其余兄弟也想见您一面,不知您何时有空,属下好安排兄弟们前来拜拜您?”


    舒朗脑子里已经什么都没了,只余下祭酒举着戒尺,怒发冲冠,问他:


    “拉帮结派,公然拉帮结派,你眼里还有没有国子学的规矩?”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他接还是不接?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真的会谢


    要说京中纨绔那也是有各自圈子的。


    在朝领个闲职私下为各方搭建人脉的, 看不起拿祖辈资产赏风弄月的。拿祖辈资产赏风弄月的,看不起大把撒钱借酒浇愁的。撒钱借酒浇愁的,看不起撒钱还怨天尤人的。


    不管以上哪一种, 都看不起游手好闲招猫逗狗,强抢民女流连秦楼楚馆的。


    以前的舒朗勉强被归为游手好闲招猫逗狗那一类,而十三皇子便属于被第一类人讨好的优质资源。


    至于眼前的娃娃脸和白面书生, 属于他们家里希望他们成为花钱赏风弄月的,说好听点儿也是个文人雅士, 而他们本人却极力向游手好闲招猫逗狗的舒朗靠拢。


    当然这在他们本人看来,是志趣相投,是大碗吃肉大口喝酒的豪爽, 是不畏人言直面内心的洒脱, 是不与人同流合污的真实不做作。


    娃娃脸还想对舒朗表明他们的心迹,诉说一番他们这些人对舒朗行事的认同和赞赏, 表达他们对追随舒朗的决心和毅力, 并非常乐意展示他们这段时日为了向舒朗投诚, 都做了哪些努力。


    舒朗琢磨真等这人说完,他这老大能不能当成不好说, 但祭酒听到风声带几十个司业杀过来, 罚抄写默诵请家长一条龙是跑不掉的。


    得了, 先带人撤离现场再说。


    于是国子学便出现了舒朗在前面闷头走, 十三皇子随侍在侧,身后十几个学生紧跟不放,还有人在旁边帮他拎书箱的场景。


    且队伍中途不时有听到风声前来加入,欲要拜见舒朗这个新老大的学生, 使得队伍不断壮大。


    舒朗不用回头便能感受到此时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多迫切明亮, 仿佛能刺穿他后背似的, 只能硬着头皮把人往偏僻处带,并在心里琢磨待会儿要如何与这些人说清楚。


    十三皇子似是觉得眼下场景十分有趣,前后左右的打量一番,见舒朗愁眉不展,忍着笑拍拍他肩膀,凑他耳边小声道:


    “别介啊荣二,你知道身后那两小子什么身份吗?那可不是一般的纨绔,别人巴不得和他们结交呢,人主动送上来,你作甚摆出这幅要哭了的样子?”


    舒朗没好气的拿衣袖扇风,但这点儿小风对他此时内心的燥意毫无用处,开口便带了几分烦躁:


    “我能不知道他们是身份不一般的纨绔吗?在京都出身简单的顶天了也就被人称一句败家子儿,还不够纨绔的格儿!”


    换句话说,能被称为纨绔的,出身都不简单,何况这种动辄身后几十人追随的?


    “问题是我家前段时间出够了风头,如今处境艰难,正该低调行事。他们给我来这一出,被人抓住把柄,我是不会怎样,我大哥在朝堂上处境可就越发艰难了!”


    十三皇子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折扇,啪的一声打开给舒朗扇风,小声解释:


    “瞧见那娃娃脸了没?闻铮,他父亲闻鹤鸣乃尚书右丞,上头两位兄长在朝为官,长姐乃父皇后宫的琴贵人,育有一子,今年八岁,排行十六。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被养的天真了些。”


    说到最后一句时,十三皇子讲的尤其小声,生怕被身后的闻铮听到。因他记忆中,那傻小子最烦旁人说他天真长不大,一向以顶天立地男子汉自居,行事虎了吧唧,谁晓得他听了不高兴会干出什么虎事?


    见舒朗听的好奇,十三皇子使劲儿扇了两下,将舒朗头发扇的散乱,才在舒朗无语的白眼中,小声且得意道:


    “至于那个白面书生嘛,章明孝,听过没?”


    舒朗道:“与章留侯有关?”


    十三皇子道:“正是,你不妨再猜猜他的具体身份。”


    此时便能看出原身成日不干正事的短板了,放在任何一个正常的官三代身上,京中世家关系谱不说百分百熟识,但被提醒到这份儿上,也该心中有数。可舒朗这会儿才重头往下捋:


    “按年纪来讲,该是章留侯的孙子辈,可我听大哥提过,章家子孙大多进了军部。只章留侯第四子,羽林中郎将章合安大人,与贞静公主所出的两子,因公主的原因走了文官路子。看章明孝一身文弱气,可能是家学所致,难道是贞静公主的第三子?”


    认真说起来,那位章合安章驸马,还是舒朗大哥的顶头上司。


    十三皇子没否认。


    “如此算下来,章明孝作为贞静公主的儿子,先帝外孙,还是殿下您表哥呢!”


    不过舒朗有点不明白的是:


    “章家和闻家,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章明孝跟闻铮关系怎的如此亲近?”


    闻家是后妃母家,是十六皇子外家,章家乃公主婆家,不想被人怀疑结党营私,两家孩子就不该明面上走的太近。


    可舒朗能看出来,章明孝和闻铮关系是真的好,这会儿一回头,还能瞧见两人在后头悄悄咬耳朵呢。


    十三皇子手上更用了几分力道,扇出来的风让人舒服的微眯眼睛,这才听他道:


    “章明孝最小的妹妹嫁给了闻铮的二哥闻书,两家关系自然亲近了。”


    舒朗头疼的揉揉眉心,琢磨这些人是不好打发了。


    果然,就见原本坠在他身后咬耳朵的两人,好似心里灵犀般上前,一左一右将舒朗夹在中间。


    娃娃脸的闻铮笑出了月牙眼,小声跟舒朗解释:


    “老大,打从您一进国子学,我和明孝就注意您了,您果然和外头传的很不一样!”


    说着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笑,接着道:


    “若不是您,我们还不晓得祭酒于藏书楼顶楼,藏了那么多好酒呢!嘿嘿,可全都便宜我们兄弟两了!”


    若不是因这事,闻铮和章明孝也不会对舒朗有那么多好感与好奇心,只能说那些酒是一切故事的开端。


    舒朗隔着章明孝和十三皇子对视一眼,两人瞳孔地震。


    是他们想的那个意思吗?那可是半屋子的陈年佳酿,他和十三皇子不过开了一坛尝个鲜而已,其他的可全都好好放着呢!


    这怎么个意思?全没了?


    回头祭酒不得把账全部算他两头上?


    就听闻铮接着道:


    “还有那甲班的王珏,人面兽心,在几位姑娘之间辗转来回,欺骗姑娘们感情之事。虽然您二位暗中戳破王珏的卑劣面目深藏功与名,但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小人冒领您的功劳,让几位小姐与他们家人感谢错人。


    便将你们所做之事广而告之,如今甲班对此事无人不晓,王珏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对了,那几位小姐的家人可有当面去感谢您二位?”


    舒朗再次隔着章明孝和十三皇子对视,两人瞳孔开始海啸。


    王家可是京中大族,单是在国子学读书的子弟就有二十来位,他们就是不想被那些人盯上才悄摸摸搞事的啊!


    怪不得有段日子甲班学生见了他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个个鼻孔朝天不愿与他们为伍的样子。近些时日就更莫名其妙了,偶遇时还要远远的奉上几句“果然是一丘之貉”“没一个好东西”“枉我为你争辩”之类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至于受害姑娘家人的感谢?包括教《中庸》的王夫子在内的几位夫子对他和十三皇子格外严厉的教导,似乎终于找着原因了!


    闻铮丝毫不知舒朗此时内心如何的波涛翻涌,神采飞扬道:


    “还有还有,乙班那两位在风采苑内卿卿我我,伤风败俗的学生,若不是您二位带头,我还发现不了其中一位竟是我家远房亲戚的未婚夫,实在可恶!我连夜书信一封将此事告知远房亲戚,叫我那可怜侄孙女免于陷入困顿。


    哦,对了,我当时怕那家伙仗着家世不肯轻易退婚,也怕我那侄孙女家里为着攀附权贵便把姑娘往火坑里送,便着人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在京中传扬开来!您放心,绝对没将您供出去!”


    舒朗再次隔着章明孝和十三皇子对视,两人瞳孔天崩地裂。


    你都说的那般详细了,整个国子学能摸到风采苑那种偏僻地方的闲人,除了我和十三皇子还有谁?就问还有谁?这跟直接说是我两背后指使的有啥区别?


    舒朗想起有段时日,他在国子学内行走,总能碰上原本亲切交流,勾肩搭背,一切如常的两学生,在瞧见他和十三皇子后,便迅速远离对方,恨不得弄个大喇叭在他耳边大喊“我们二人没关系”看向他的眼神惊恐又哀怨。


    舒朗一度怀疑是他想多了,因为他自觉没重要到需要旁人在他跟前避讳什么的地步。眼下瞧着,他根本就没想多,甚至是想少了。


    他前日觉得在整个国子学遍地树敌,根本不是他的错觉,而是铁一般的事实。


    那些背地里悄摸摸盼着他倒霉的,也不全是因为家族原因,而是出自本心,真情实感想让他倒霉。


    闻铮还在舒朗跟前兴奋的比划:


    “还有上次为十一皇子请命之事,事后大家都传是甲班那姓李的临危不乱,帮助祭酒解决了一次国子学危机,拯救了无数同窗性命,说的有鼻子有眼。我呸!真是好不要脸,要不是我闻铮就住你们寝舍隔壁,当时趴在墙头将事情瞧了个一清二楚,我差点儿都相信了!


    哼,我和明孝最见不得这种小人行径,哪能叫人再而三的冒领老大您的功劳?我两带人将当时听到的看到的全部写下来,命人誊抄了几百份儿,挨个塞他们寝舍门口,叫他们知道究竟谁才是真正应该感谢之人!”


    舒朗再次隔着章明孝和十三皇子对视,此时两人眼里已经彻底麻木。


    虽然为他正名了,但也将他暴露在十一皇子眼皮子底下。当时祭酒正是出于保护他们二人,不叫他们牵涉朝堂斗争的目的,才将二人在其中发挥的作用隐瞒下来。


    闻铮这小兄弟真够可以的啊,一出手,在帮他得罪了大半个国子学后,又彻底得罪了十一皇子!怪不得上次休沐,听老管家含糊的提起一句“那些人也太过丧心病狂,弹劾伯爷也就罢了,竟还想连二公子一道儿弹劾”。


    当时舒朗没当回事儿,以为纯属朝堂斗争,眼下瞧着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闻铮还在那儿展示他们的丰功伟绩,小嘴叭叭:


    “要我说那些甲班学生就是虚伪,说是太尉家的公子救了他们时,一个个恨不能去给姓李的捧臭脚,事实证明是老大您救了他们后,一个个又装聋作哑,闷不吭声,全当没那回事儿,实在龌龊!”


    舒朗麻木的想,太尉是坚定的保皇党,是站在陛下那头的。感谢太尉家公子,就是感谢陛下,这马屁拍的多妙!可换成我,大哥是太子党,亲爹是十一皇子党,感谢我?是嫌他们身上麻烦不够多吗?


    闻铮说着又开心起来:


    “咱也不稀罕他们的感谢,您还有我们兄弟呢,在场这些人都是敬佩老大您的为人,衷心想追随您,认为您值得信重才聚在一起的。


    以前大家各自为战,一盘散沙,不知彼此的存在,打从上次令堂再婚,国子学便有人故意传出很多不好听的话,大家据理力争,摆事实讲道理,逐渐战斗中才渐渐有了今天的规模。最近有人私底下串联,试图给您找麻烦,兄弟们见您忙着复习功课,便想办法解决了。”


    舒朗听的心情复杂。


    当时母亲与安乐侯的婚事传的沸沸扬扬,与荣桥那般恶意揣测说难听话的不在少数,因此他叫安乐侯以他长辈的身份亲自来国子学走一遭。他以为是安乐侯的态度叫那些人偃旗息鼓,原来还有这么多人曾为他仗义执言。


    及至这段时日,虽然不少人蠢蠢欲动,可到了他跟前的都是小打小闹,不值一提。舒朗原本还和十三皇子怀疑国子学学生的战力不该如此弱,原是一切阴谋阳谋都被闻铮等人拦截在外,到他跟前都是些漏网之鱼罢了。


    这便是互为因果。


    舒朗再也说不出让这些人自行离去的话,因为这些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为他解决了许多麻烦,得罪了无数人,将他们和他牢牢的绑在一起。


    经过今日这一遭,往后出去,他说这些人行事与他无关,旁人不会信。这些人做出什么事说不是他指使的,更不会有人信。


    好处他享受了,便要坦然面对与之相伴的弊端。


    舒朗转身,身后之人也静悄悄停下,一双双眼睛明亮有神的盯着他。


    舒朗瞧着这么会儿功夫已经有三十多人的队伍,朝他们深深一礼。


    众人静默。


    舒朗起身道:“多谢诸位厚爱,荣舒朗受之有愧!明日旬休,我在五味居做东,请诸位赏脸赴宴,给荣某个机会答谢诸位的仗义援手!”


    这些人是真的相信舒朗为人,不图回报的帮他说话,他们从一开始便没想在舒朗身上得到什么,甚至还因此给自己竖立了不少敌人,却从不曾有人拿此事在舒朗跟前说上一言半语。


    他们值得舒朗认真对待。


    众人听闻此言便纷纷散了,也不多做纠缠,很是洒脱。


    待人都走开了,看起来话少又腼腆的章明孝此时才开口,俊秀的脸上带出几分闻铮没有的成熟:


    “希望没有给您添麻烦,一开始是我与阿铮胡闹,只想跟在您与十三殿下身后捡点乐子,没想到事情会发展至今天地步,我曾想过将这些人打散了彼此互不干扰,可发现根本做不到。


    事已至此,我不想叫他们因坚持正义与良善,却被人排斥,这才不得不将人带到您面前,求助于您。”


    章明孝一开口,舒朗便明白这两人中间,章明孝才是主心骨。


    舒朗摇头,与章明孝并肩行了一段儿,将他这一路的所思所想与对方说了。


    末了,朝对方深深一礼,既是感谢对方这段时日为他所做的一切,也是感谢对方为那些人考虑,没将他们当成烫手山芋甩开,而是找机会带到他面前。


    这个老大,舒朗当了。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宛若女子


    自打当了老大后, 舒朗在国子学突然成了非常有存在感的人。走哪儿都有人主动和他打招呼不说,平日针对他的小手段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闻铮等人虽明面上很听劝的唤他一声“守光兄”,私下还是习惯唤他“大哥”, 硬生生将国子学带出了几分江湖草莽气。


    就连听闻此事的司业也对舒朗多了几分关注,担忧他又暗戳戳搞出什么叫人措手不及之事。可惜观察许久,据间谍传回来的消息所言, 舒朗每隔三日与他那些“小弟们”相聚一次,聚会内容更是非常积极向上的讨论功课, 互帮互助。


    司业听闻后一度非常怀疑他派出去的间谍,是否已经被荣舒朗这个问题学生给收买了。


    然而真实情况比司业想的还要积极向上。


    舒朗经过和那些学生接触后,发现他们可能在功课上有所欠缺, 可人品正值, 急公好义,是难得有情怀又坚持正义的好儿郎。因此做出决定, 暂且将他们的组织定义为“学舍”。学舍成员在学习上互相帮助, 共同进步, 生活困难的同窗他以个人名义进行资助,待将来对方有能力后再行偿还。


    章明孝主动揽下了为学舍内部制定规章制度的活儿, 闻铮非常积极的要成为学舍的第一名管理者, 负责提供平时聚会时的瓜果茶点, 和通知所有成员聚会时间地点。


    不少心虚之人以为舒朗这下要横着走, 报复回去,甚至为此私下做了许多准备。谁知舒朗真就安静下来,耐着性子读书。每日往返于寝舍,教舍, 饭堂, 夫子小院, 一副改过向上的样子,惹得夫子们大悦,没少在人前夸他。


    十三皇子对学舍挺感兴趣,跟着旁听了几次,简直被现场浓烈的学习氛围和众人饱满的学习热情震惊到,不知不觉跟着学了一个时辰。事后他很不可思议的问舒朗:


    “我瞧旁人组织的诗社,棋社亦或者别的,席间总少不得酒色雅||妓作陪,丝竹管弦相和,少了这些点缀就显得不入流,不够高雅似的。无法叫人传唱出美名,便吸引不到更多兴趣相投之人的加入,怎的你这真就摆些瓜果点心,其他啥都没有啊?”


    舒朗揉着发酸的手腕,跟十三皇子解释:


    “我没有扩大学舍,真做老大的想法,眼下这些人就够操心的。都是些心性纯良之人,别叫外头的花花世界迷了眼,等学有所成,有的是机会去接触。”


    十三皇子收起折扇,洒脱道:“遇上你是他们的福气!”


    舒朗解释:“遇上他们也是我的福气。”


    十三皇子便背着手围着舒朗打转,好奇道:


    “瞧你这般,是真下定决心读书,将来走科举那条道儿了?”


    舒朗举起方才整理好的一摞问题往夫子院子走,挑眉道:“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确实不似玩笑,十三皇子装模作样捂住胸口惋惜道:


    “往后独留本殿下一人寒风苦雨,无处话凄凉,二郎你好狠的心!”


    舒朗耸肩,不搭理这人拙劣的表演,他读书是很忙,可十三皇子也不轻松啊,别以为他没看见那些包着艳情话本子外皮,挤占了十三皇子半个床的书,里面全是太子殿下早年亲自读过,且细细写了批语的课业,还有从各地搜罗来的典型卷宗。


    是谁和他一道儿熬夜写课业,第二日一早急匆匆叫暗卫送回东宫?


    若不是知道这两人年纪不对,舒朗有时都怀疑太子殿下是十三皇子亲爹,这种程度的教养,说是培养下一个继承人也不为过。


    这样看来,十三皇子将来少说也得是个太子的左膀右臂。舒朗若能顺利入朝,他和十三皇子有的是携手合作的机会。


    所以,好好读书吧。


    舒朗这番作为,在旁人看来乃装模作样,尤其那等心虚之人更是不敢放松警惕,免得在不备之时被舒朗杀个回马枪,得个人仰马翻的下场。


    舒朗本人一点儿不在意旁人的看法,自顾埋首案牍,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施施然升入乙五班。


    又经过一次旬考,成功进了乙四班,再经一次旬考,顺利进入乙三班,其中一篇策论还因为破题角度非常新颖,被夫子特意拿去甲班叫众生学习品鉴,引起了不小轰动。


    就应了那句话,低调做人,高调做事。


    旁人瞧着舒朗的进步,深觉不可思议。但在舒朗看来,身处国子学这种拥有顶级资源的书院,只要学生愿意,就能快速打基础,建地基,拥有基本的应试能力。想做到顶级不容易,可攀登到正常人水准,进步简直肉眼可见。


    在他的带动下,学舍许多成员都有了或大或小的进步,便是乙三班那些极力排斥他的同窗也有了几分紧迫感,有种随时被舒朗超越且碾压的错觉,在艰难的反思过自个儿后,开始了认真学习生涯。


    旁人不能相信舒朗这种锦衣玉食没吃过一点儿苦头的大少爷能受得了十年寒窗之苦,笃定他不过一时意气,迟早故态复萌。


    可舒朗已经适应了这种高强度的学习节奏,并不觉得辛苦。


    他自己不觉得苦,家里人提前替他心疼上了。


    休沐日荣老太太亲自吩咐:


    “谁都不许打搅我孙儿,让他睡饱饱的再起。”


    结果舒朗习惯使然,起了个大早,闲着没事便在床头翻出昨夜没看完的书接着读。


    这下不仅老太太心疼了,便是梨满也眼泪汪汪,她何时见过自家主子起这般早用功?堪称人生头一遭!呜,主子真的受苦了!


    随后便红着眼眶去前头和老太太禀报了此事,又盯着小厨房弄了一顿在舒朗看来堪称满汉全席的早饭。


    舒朗瞅着眼前摆满了两大桌的吃食,迟疑道:


    “梨满啊,你是不是有事想求你主子?有事儿你直说,别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瞅着费劲儿!”


    他用了一碗南瓜粥,外加两素馅儿包子便饱了,放下碗筷等着梨满老实交代。


    谁知梨满瞅着两大桌没动一筷子的各色小菜,再次红了眼眶直摇头,让人将东西都撤了。这些可全是主子往日最爱吃的,眼下累的不愿多看一眼,这得受了多大罪?


    舒朗不明所以,一个时辰后到了柳家。


    柳家外祖父和舅舅拉着他又捏又揉,在他忍无可忍的时候,大舅心疼中夹杂着几分欣慰的拍他肩膀:


    “廋了,懂事了!”


    外祖父用难得的亲切语气跟他讲:


    “听你们祭酒说,升进乙班了是吧?好孩子,不愧是我柳恭敛的外孙,天生读书的料!你外祖母听闻你这段时日受了不少苦,专门让人买了甲鱼回来炖汤,午食好好给你补补!”


    等舒朗瞧见待嫁的柳氏,对方行事虽然还很正常,但语气中无法掩藏的骄傲,让舒朗差点儿以为他不是升了个班,而是打退了敌人十万大军。


    母子说话的间隙,姜嬷嬷便叫人抬进来满满一大箱滋补身体的玩意儿,叮嘱舒朗待会儿走的时候一定要带上。


    到了午食,正好安乐侯也上门拜访,众人便一道儿用了饭。安乐侯用丝毫不输柳家人的热情,为舒朗夹了好几次菜,即便他说“够了,吃饱了,真不用了”也没人听进去。


    在他们看来,舒朗就是累的胃口都差了,以前小牛犊子似的多能吃啊,旁人瞧了也能跟着多吃一碗饭,眼下这小鸟胃才几口就饱了,实在太叫人担忧!


    以至于舒朗扶着墙在柳家散了一个时辰的步,才感觉人活了过来。愣是没敢留到傍晚再蹭一顿外祖家的饭,着急忙慌回了荣伯府。


    荣舒堂下衙后见弟弟没精打采的躺在书房小榻上发呆,细问之下听了对方这一整日的遭遇,揉一把被他蹭的乱糟糟的头发,难得与舒朗说了心里话:


    “我弟弟本就聪慧,是我亲自瞧着你启蒙,盯着你读书,自是晓得你在读书一道儿上极有天赋。可我没想到你凭借早年学的那点儿东西,便能在短短两月内融会贯通,有了童生功底,真是了不得啊,一定吃了不受苦吧!确实要好好补补,我已经吩咐管家,晚上咱们吃乌鸡炖人参。”


    舒朗翻起身盘腿而坐,整个人没精打采的。他觉得这家里在此事上就没一个正常人,他们的表现让舒舒朗恍惚以为他不是升进乙班,而是封侯拜相光宗耀祖了。


    就很离谱。


    这段时间他是累了点儿,瘦了点儿,可他心里有数,做不来呕心沥血闻鸡起舞的事,皆是量力而行罢了。之所以进步飞速,叫旁人瞧着有几分不可思议,一部分原因要归功于他有上辈子二十年学霸经历和这辈子原身打下的底子,外加他极佳的记忆力。


    真没有旁人想的悬梁刺股,枕戈待旦,卧薪尝胆,没到那个份儿上。


    当然比别人更刻苦勤奋也是真的。


    这种离谱直到他月底成功升入乙一班后,达到了顶峰,老太太甚至拉着他的手,主动提出:


    “若不然祖母帮你向祭酒告个假,咱们去城外的庄子上散散心?再请几个好友,你们在附近打打猎也行,别总闷在屋子里读书,对身体不好。”


    这真是让舒朗哭笑不得。


    他知道他们都是担心他身体,因为他这身体打从幼时便不大强健,半年前更是大病过一场差点儿没救回来,谁见了都要忧心。


    这就得说说国子学的班级划分了,一般来说,丙班属于蒙学阶段,进了乙班则相当于有了童生实力,越靠近乙一班,越接近秀才。待将来进了甲班,成为监生,则相当于有了秀才功名,可以直接参加乡试,若乡试通过,便有了举人功名。


    因此舒朗这样一个在所有人看来游手好闲的纨绔,能在短短几月内成为童生,且眼看距离秀才只有一步之遥,叫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看来都很不可思议。


    舒朗也不好直接跟人说:


    “其实我天生聪慧,是个读书的料,这种进步对我而言很正常,你们没体会过所以不能理解。”


    只好随祖母的意,请了十三皇子外加闻铮和章明孝三人,一道儿去庄子附近打猎。


    也是到了此时舒朗才庆幸几个月前在千佛寺有了一定跑马的经验,否则旁人牵出来的都是高头大马,身轻如燕的上了马背,好不利落。只他牵出来一匹温顺小母马,在小厮的搀扶下战战兢兢上马,岂不丢脸?


    但很快舒朗就发现,即便他潇洒的上了马,这份洒脱也没能维持多久。


    那三人箭无虚发,不一会儿马背上就挂了好些个猎物,便是瞧起来非常文弱的章明孝,动起来也能瞧见手臂上薄薄的肌肉。独他一人,箭矢落地,猎物已在五丈开外朝他吐口水。


    引来三人毫不留情的嘲笑,十三皇子笑的直打嗝儿,差点儿从马背上掉下来。


    舒朗:“……”


    舒朗收起弓箭,决定不在他不擅长的领域给人徒增笑柄,颇有种躺平任嘲的架势。


    十三皇子很少见舒朗吃瘪,笑够了便很讲义气的一个灵巧的跨越,跳上舒朗马背。没给他拒绝的机会,从后将人揽住,手把手帮他瞄准猎物,完成了舒朗今日首杀,好歹叫他不至于空手而归。


    见猎物挣扎几下,倒地不起,十三皇子从后得意的拍拍舒朗肩膀道:


    “知道本殿下的厉害了吧?回头你好生求求我,我就亲自教你这独门绝技!”


    舒朗看他指腹上厚厚的茧,手背上至今没消的疤,心想这个苦他怕是真吃不了,有这功夫,不若回头多写几篇文章去烦祭酒。


    十三皇子似是也想到了这点,嫌弃的捏捏舒朗在他手下随意变形的胳膊肉,跃回自己马背,直接建议:


    “软绵绵的跟女孩子一样,要练成本皇子这般,下辈子吧!要不你还是练练投壶,好歹都是考验准头的。”


    舒朗:“……”


    闻铮和章明孝终于笑够了,以“为了帮守光兄报仇,我们先去追杀那只胆敢朝你吐口水的羊驼”为由溜了,免得舒朗事后算账。


    将危险留给十三皇子一人。


    十三皇子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艰难的扭过头,试图转移话题:


    “你知道吗,明日烈火国使臣便抵京了!听闻使团中还有一位皇子,叫烈如风,生的十分貌美,在烈火国的地位和五姐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你说明日京中小娘子们会不会也被那位迷的找不着北,闹着要跟着他去烈火国当随侍丫鬟?”


    舒朗哼笑一声,竖起食指轻轻摇晃,语气十分温和:


    “那是明日的事了,咱们先说说什么叫软绵绵和女孩子一般?哪里软?要比吗?嗯?”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使团进京


    舒朗恼羞成怒之下十分难哄, 十三皇子割城让地不见效果,折腾一下午,最后咬牙拿出一只颜色极为罕见的画眉于他, 两人才重归于好,说话不再阴阳怪气。


    晚间几人一起烤肉时,闻铮还调侃两人:


    “二郎, 就你和殿下这好一阵恼一阵的,可真像小媳妇儿闹别扭。”


    舒朗和十三皇子齐齐打个冷战, 朝对方露出嫌恶的眼神,脚上不由自主的往反方向跨出两步,离对方远远的。


    闻铮见状笑的更欢了, 拉着章明孝挤眉弄眼道:


    “瞧, 像不像老夫老妻,我二哥和你小妹成亲一年都没这默契!”


    章明孝嫌弃的拍开闻铮油汪汪的大手, 无奈道:


    “也就殿下和守光兄不计较你这些胡言乱语!”


    闻铮砸吧砸吧嘴, 瞧着另一头正埋头烤肉的两人, 含糊中夹杂着些许骄傲道:“要真是那种人,小爷我还不乐意说呢!”


    趁章明孝没注意, 又往他肩才蹭了一爪子油。


    章明孝大怒, 追着闻铮要报仇雪恨, 庄子里一时充满了闻铮鬼哭狼嚎的惨叫声, 关键章明孝那小体格儿,根本就追不上闻铮。


    舒朗无视了那头捣乱的二人,隔着张桌子喊十三皇子:


    “不要烤那么多羊肉,上火!”


    十三皇子不管不顾, 直接绑了半只羊, 单手拎起来便要上烤架, 得意道:


    “闻铮他们没抓到朝你吐口水那小东西,本皇子只能好心帮你多烤点儿它的九族报仇咯!”


    得,又一个捣乱的,舒朗扔下手里烤肉,他也不伺候了。喊了梨满过来:“让厨子瞧着弄吧。”


    梨满早知道会是这结果,毫不意外。手脚麻利的带人将现场收拾的井然有序,还不忘给叫人给几人搬来舒服的椅子,叫他们既能欣赏星辰辽阔又能瞧见人间烟火,可谓十分贴心了。


    舒朗半躺在贵妃榻上逗弄那只据说是十三皇子心头好的画眉。


    十三皇子见状眼馋的凑过来,不舍道:


    “你知道这画眉身份有多尊贵吗?”


    舒朗一听来了兴趣,大方的将画眉往十三皇子那头挪了点儿:“说说?”


    十三皇子戳戳画眉脑门儿,满脸怀念道:


    “这可是太子哥哥亲自驯养的海东青第一次捕抓到的猎物,它没舍得吃,一路带回来非要与太子哥哥分享,太子哥哥见这小家伙儿还活着,便叫人悉心养起来,后来才到我手里呢!”


    舒朗抚在画眉背上的手一顿,缓缓收了起来,扬声唤:


    “梨满,梨满,这小东西从今往后就给你玩儿了!”


    还以为真有什么特殊来历呢,表现的有多稀罕似的,结果就这?舒朗感觉被十三皇子摆了一道儿,但对方的不舍太过真情实感,让舒朗很不能理解。


    十三皇子一听就急了,跳到舒朗跟前摇晃他的肩膀,震惊道:


    “你知道本殿下亲自喂了它几年吗?这可是本殿下当干儿子养,生病都要请太医院太医亲自诊治的宝贝,你竟然露出如此嫌弃的表情,是不是看不起本殿下?”


    舒朗被晃的头晕,只好做出妥协:


    “行行,就让梨满暂时帮我养着,回头有空了我一定把它当亲儿子伺候,你别晃了行不行?”


    十三皇子这才满意,亲自去烤架边儿上端了一盘烤肉给舒朗吃。


    闻铮不知第多少次从两人跟前跑过,嘴上不忘跟章明孝抱怨:


    “你瞧瞧二郎和殿下,你再瞧瞧你,还好意思说是我最好的朋友!”


    章明孝大怒,气喘吁吁指着闻铮道:“大晚上的没喝酒你也能做白日梦!”


    在如此和谐有爱的氛围中,舒朗邀请三人明日去瞧烈火国使臣进京的场面:


    “听闻那位二王子生有雌雄莫辨之美,诸位不想亲眼瞧瞧吗?”


    闻铮一声哀嚎,拽着章明孝蔫头耷脑的坐下,一拍桌子,遗憾又艳羡道:


    “二郎你以为我们都跟你似的,祖母亲自出面帮你和祭酒告假呢?我和明孝能出来今儿一天都费了老鼻子劲儿,明日肯定要乖乖去国子学。”


    舒朗看十三皇子。


    十三皇子嘴硬道:“不就是一个王子吗?本殿下还是皇子呢,不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有甚好稀奇的?别说来的只是个二王子,便是他们国王亲自来了,也不能妨碍本殿下读书的功夫!”


    舒朗诡异的瞧了十三皇子一眼,心说上午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十三皇子下巴高高扬起,摆出一副非常不屑的劲儿,表明了他明日非回国子学读书不可。


    实则内心苦闷的想起太子哥哥昨日叫人特意给他传话,令他在使团进京这几日乖一点,待在国子学哪儿都别去。


    舒朗见状伸个懒腰,笑的弯了眼睛,语含遗憾道:


    “看来,如此盛景,只能我一人独赏了,没有三两知己相伴,人生,真是寂寞呢!”


    这话着实欠打,便是章明孝都没忍住,加入围殴舒朗的队伍。


    事实上和舒朗一样,想看烈火国使团进京的坊间百姓不在少数。烈火国遣使进京的消息早在几个月前便传开了,当时轰轰烈烈的补建百宝阁便是为着此事,彼时坊间百姓只想在他国来使前彰显国威。绝不似眼下这般,满大街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全都是奔着使团中的二王子来的。


    舒朗在临街的太白楼往下瞧去,乌压压人头攒动,身处二楼,各种声音乌泱泱从窗口挤进来,无孔不入,能让人脑子炸开,他不得不让梨满暂时紧闭门窗。


    来这里这么久,舒朗第一次见到如此盛景,捂着脑袋感慨:


    “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啊!”


    梨满完全不能理解舒朗的痛苦,撑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的喂画眉,一脸期待幻想道:


    “听闻这位二王子乃王后所出,王后家族本就是出了名的美人多,这位王子更是钟灵毓秀,雌雄莫辨,掷果盈车放在他身上毫不夸张。太白楼有位说书人曾偶然远远地瞧见过一眼,据他老人家讲,没亲眼见过那位的容貌,根本无法理解那种惊艳。”


    得了,舒朗就说使团中有二王子的消息传开也不到三五日,怎的满大街女子好似一夜之间全都晓得了,原是那位的迷弟帮忙宣传的结果。


    待舒朗隔着人群,远远地瞧上一眼后,就更加无法理解说书人所谓的“远远瞧上一眼”到底是多远了。反正眼下,他只能隐约瞧见使团中有一个身量比其他人高挑,气质也很出众,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被人注意到的存在,想来该是那位没错。


    眉眼都瞧不清,哪来的惊艳?


    倒是梨满,瞬间激动的双颊通红,恨不能将整个身子全部探出窗口,跟着街上行人一道儿尖叫。也不知兴奋啥,还莫名朝使团方向可劲儿挥手。


    几乎就在瞬息间,整条街到处是挥手欢呼的场景,使团所过之处,形成了巨大的人浪,声音震耳欲聋,让舒朗想起了后世国际巨星开巡回演唱会的场面。


    隔壁包间已经有人往下扔香囊帕子团扇了,舒朗一手紧紧拽住梨满胳膊,以防她掉下去,一手艰难的从梨满手里将画眉笼子夺过来挂在窗口,免得她激动之下给扔出去。


    果然,不止男人会为美色昏了头脑做出蠢事,便是女人,也同样能为美色疯狂,老夫子说的可真没错,食色性也,只看被迷惑的对象是谁罢了。


    看不清眉眼的男色对舒朗的吸引力,还没有头顶不远不近盘旋的那家伙大。盯得久了,舒朗才瞧清楚那是一直红隼,品种极为少见,坊间常唤它红鹞子,等看清这一点后,舒朗心头一惊,想快速将挂在窗口的画眉取下来。


    可惜他的动作没那家伙快,对方一个俯冲,大翅膀扇过来的一瞬,舒朗下意识拽着梨满后退两步,伸胳膊护住眼睛。


    耳边传来阵阵惊呼后,已经连笼子带鸟全不见了。


    待他回到窗边找罪魁祸首时,好家伙,正好瞧见使团队伍从窗下经过,而他的画眉正被那大家伙拿去讨好使团里长的最好看那人。


    舒朗:“……”


    梨满再也顾不得美人,立即心疼的想冲下去要回来,甚至迁怒对方不合时宜的随时随地散发魅力。


    舒朗心里琢磨,好歹知道了下落,回头去讨回来也就罢了。经过这一遭,心情不怎么好,正欲关窗回家,谁知正巧和人群里那人视线对上。


    如此近距离,舒朗终于看清了对方长相,也瞬间承认对方确实有和五公主齐名的实力。


    人群中一阵喧哗,使团里有人在二王子耳边说了什么,二王子在随侍的陪伴下,拎着画眉笼子脱离使臣队伍,径直朝太白楼走来。


    片刻后舒朗和二王子同处一室。


    如此近距离的美貌攻击下,原本还很生气的梨满,接过笼子后又意志力不坚定的为对方找借口,捏着嗓子细声细气道:


    “原本就是误会一场,都是那不知打哪儿来的畜生不懂事,王子殿下也是受害者呢,幸好小花没事,少爷您就当交给朋友了好不好?”


    舒朗邀请对方落座,耐心斟上一盏茶递过去,他确实被对方一身红衣,张扬明艳,似火热情给惊艳到了,但也不至于就此失智,现在还看不出那扁毛畜生与眼前之人有关。


    果然,就听二王子落座后语带歉意,一口大景话说的十分流畅,含笑道:


    “小红是我养大的小家伙,生性喜食小动物和鸟类,往日在家养的散漫了些,打从进了大景境内便一直被我约束着,没想到会在今日出这档子事,实在抱歉。”


    梨满就像个被美色迷晕了头的昏君,被这一笑,笑的魂儿都没了,站在主子身后,抱着笼子,脸颊泛红,晕晕乎乎道:


    “那,那也没关系,下,下次不要如此行事就好了。”


    语罢不知怎的,连真心话都给一并秃噜嘴讲出来:


    “您,您真好看!”


    舒朗:“……”


    舒朗对二王子道:“见笑了。”


    二王子没少见这种阵仗,不甚在意摆手,爽朗道:


    “无碍,景朝的姑娘真是明快直爽!我家中妹妹也如姑娘一般,很可爱!”


    梨满被夸的双眼亮晶晶,从耳朵红到脖根儿,人虽站在舒朗身后,舒朗不用转身都能感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雀跃。


    这就是美人的魅力嘛!


    舒朗朝对方无奈的拱手:


    “还请殿下高抬贵手,放过我这可怜的小侍女吧,您再说下去,她今日得把自个儿煮熟了不可!”


    二王子乐的哈哈大笑,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行为虽豪放,可有种说不出的矜贵优雅,连仰头时露出的脖颈也比别人精致许多。


    他放下茶盏,隔空指着舒朗道:


    “你家小侍女确实可爱,但本殿下觉得你这人更有意思。”


    舒朗眉头微动。


    二王子眼神带上几分迷蒙,指着街头无数男男女女道:


    “他们的眼里都有私欲,只有你眼里是完全的欣赏。”


    顿了下又似笑非笑补充一句:“还有毫不掩饰的嫌弃。”


    舒朗被第一次见面的邻国王子戳穿真实想法,丝毫不慌,微微一笑:


    “那真是抱歉了,是我没掩藏好情绪。”


    二王子隔着桌子凑近舒朗,两张脸之间不到一个茶盏的距离,只听他有点委屈道:


    “我不好看吗?为什么嫌弃我?”


    热气扑在舒朗脸上,有点痒,让他很想现场动手挠两下,为了形象,舒朗忍了!


    直接伸手盖在那张冠绝天下的脸上,将人给推回去。这次的嫌弃是真的藏不住了。


    他道:“您也想全天下女人都爱您吗?”


    二王子似是觉得舒朗这个说法很有意思,含在嘴里反复琢磨,似笑非笑。


    “也?跟二郎你说话可真让人开心啊。”


    一句话叫他说的含情脉脉,一波三折,似是掺了蜜一般,旁人听了定要心尖儿直颤,可惜舒朗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直男,无奈敲桌子道:


    “逗弄我,您很愉悦吗?”


    也不在意对方称呼他“二郎”之事,偌大一个使团,方才真没人认出他的话,也不至于叫王子亲自上门致歉。


    二王子收起面上风情,动手为舒朗斟了一杯茶递过来,语气轻快道:


    “如你所见,非常愉悦!”


    舒朗觉得,大约长得过于好看之人,皆会莫名生出独孤求败之感,性子都有些不太正常。眼前这位是,宫里五殿下也是。若他们不是顶着这张脸,出去跟人用这种态度说话,迎接他们的只有硬汉的铁拳。


    他从腰间摸出五个铜板拍在桌上,起身走人:


    “您的歉意我收下了,今日这茶,就当我作为东道主请殿下喝的,告辞。”


    梨满不舍的瞧了二王子一眼,心说好好一张脸,可惜长了嘴,真遗憾!一跺脚,拎起笼子,跟主子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过程全错


    “荣二, 你老实说,那日在太白楼你都和那二王子说了什么,叫人家王子逢人便说与你一见如故!”


    闻铮是个爱热闹的, 见外头对此传的有鼻子有眼,好奇极了,围着舒朗打听情况, “早知道有这种热闹,我当日说什么都得亲眼去瞧上一瞧!”


    舒朗奋笔疾书, 还能一心二用回答他的问题:


    “说什么?他道歉,我接受,完事儿走人呗。若不然人家堂堂一王子, 还能跟我学怎么当纨绔, 亦或者如何埋头读书?除了这两样,你瞧我还有甚拿得出手值得他与我一见如故的?”


    总不能是二王子就喜欢别人对他爱搭不理的态度吧?


    舒朗是真服了那位的精力, 坊间传言二王子是个醉情山水, 不恋权势, 朋友遍天下,性情旷达, 好美人美酒的闲王。


    他进京后的表现确实与传闻中一般无二, 前日与士子偶遇, 北郊游湖, 昨日与友人相邀登山拜佛,今日兴之所至在太白楼畅饮,真真是一日都不得清闲,叫京中跟着热闹了许多。


    闻铮挠着下巴若有所思:“真这么简单?说的我也想去试试了。”


    舒朗不解:“试什么?”


    “试试碰瓷, 让他给我道歉, 然后我们一见如故啊!那可是大美人哎, 谁不想和大美人把酒同游,鼓乐相合,抵足而眠?”


    这倒也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美成二王子那个程度,即便没有非分之想,近距离欣赏一番也是一饱眼福的美事。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跟美人说话,即便再无趣的话题,也能品出几分不同来。


    舒朗耸肩,整理好书稿,起身拍拍闻铮胳膊,真心实意道:


    “你最好祈祷那位二王子脑子不好使,看不出你设的套。”


    那还是算了吧,闻铮可不觉得二王子是个蠢货。他什么都没打听出来,遗憾而去。


    在门外似是遇到了从外面回来的十三皇子,舒朗隐约听见几句两人的交谈声,声音不久便小下去。


    很快十三皇子抱着又一摞“话本子”推门而入,直接将话本子往床内侧一堆,了无生趣的倒床上翻了个滚儿,悲呼一声:


    “为什么有的王子可以成日游山玩水潇洒快活,而有的皇子没日没夜看不完的话本子,看完了还要写读书心得?”


    舒朗将他不慎掉在地上的一本“话本子”捡起来,郑重递到他手里,十分不走心的安慰:


    “这约莫就是同人不同命罢,我们都要学会看开。”


    见十三皇子蔫头耷脑的,舒朗还催他:


    “快写吧,没记错的话,晚上宫里要为来使设宴,你得在场,所以最好赶在进宫前把今儿的功课写完。”


    十三皇子一听这个就来气,扔掉手里的“话本子”,捏住舒朗两颊质问:


    “你给本殿下老实交代,你和那二王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怎的到处跟人说与你一见如故?我可告诉你,那家伙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成日穿的跟花孔雀似的,流连花丛,被人众星拱月似的捧惯了,见着一两个对他不上赶着的,就稀罕的跟什么似的,极力想引起你的主意。最会玩弄人心不过,你可别被他给骗了!”


    舒朗将脸从对方的大力金刚掌下抢救出来,擦掉控制不住往外流的口水,无奈道:


    “他能骗我什么?我成日待在国子学忙着升班考试,若不是你们不停在我跟前念叨二王子又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我压根儿不知道他在干嘛。我们之间连见第二面的机会都没有,等将来他回了烈火国,谁还记得他是谁啊?”


    十三皇子十分会抓重点,立即叉腰指责道:


    “好啊荣二,你竟还想与他见第二面!我说了这么多你都没听进去是不是?我说他不是个好东西,花花肠子多着呢,没看他把京城那群士子提溜的团团转,整日围在他屁股后头打转?”


    舒朗不得不为那些可怜的士子解释一句:


    “二王子作为使臣,鸿胪寺安排人陪他游玩也是应有之意,士子们是领了差事陪玩的。”


    舒朗不解释还好,解释后十三皇子更生气了!以前荣二对他多好啊,他说太阳是方的,荣二也能昧着良心点头同意。如今哪儿冒出来这么一花孔雀,叫外头人都晓得他与荣二一见如故了。


    那群没眼力见儿的士子为了讨好那花孔雀,竟然还敢为这段根本就不存在的友谊写诗赞颂,那诗方才在院外闻铮都拿给他看了,呸!肉麻至极!


    舒朗见十三皇子气的团团转,怀疑他心里正憋什么坏呢,先发制人道:


    “要不是你偏要送我画眉,还偏要我把画眉当亲儿子伺候,随身携带,能发生那天那事儿吗?说到底,这一切都怪你,你怎么不反省己身呢?”


    十三皇子被噎的无话可说,捏着拳头硬邦邦道:


    “那你保证,你再也不见那花孔雀第二面!”


    舒朗完全没意识到十三皇子眼下的愤怒,全部来自于唯一的好朋友被人抢走的不甘心。此时只要他和十三皇子站在同一阵营,说几句二王子的坏话,便能叫他们这段坚固的友谊更加牢不可破。


    可舒朗没有,他只觉得十三皇子今日格外胡搅蛮缠,心里琢磨着估计是近日太子给布置的功课太多了,让十三心浮气躁。回头有机会见着太子殿下,得跟殿下提一句,免得长此以往叫十三移了性情。毕竟是好朋友,还是得注意他的身心健康。


    他不说话,十三全当他默认了,略带不满的去写功课。


    然后,在傍晚的东宫,见着一身锦衣华服的舒朗时,十三整个人都悲愤了。他站在太子身后,咬牙切齿对舒朗做口型“敢骗本殿下,你死定了”!


    舒朗规规矩矩跟在大哥身后,朝太子行完礼,无视了十三狰狞的面目,和太子叙话。


    太子道:“孤听十三说,你近段时日很是上进,夫子们对你赞扬不已,这很好。”


    说着拍拍十三肩膀,眼里有看透一切的了然,温声道:


    “十三打从午后回宫便闷闷不乐,想来是你们闹了别扭。知己相交,贵在真诚,有什么不妨当面说开,勿要叫误会一再加深。”


    舒朗想说他和十三皇子之间根本就没误会啊,十三不开心都是您老人家给布置的功课太多所致,只要您稍微松松手,十三能高兴的上天。


    正欲开口为十三委婉的求求情,便被十三半拖半拽,双脚离地,提溜着去了偏殿。


    “太子哥哥说的是,我这就和二郎好好说清楚!”


    远远地舒朗还能听见太子爽朗的笑声:


    “舒堂,你瞧这些年轻孩子,跟咱们小时候一模一样!”


    舒朗:“……”


    舒朗只能用宽大的袖子蒙住脸,不叫人知晓如此丢脸的是谁。


    十三皇子进了偏殿,将殿门一闭,不可置信的问舒朗:


    “你都跟我保证过了,怎么还上赶着跟你兄长进宫?还说你不想见那个花孔雀?我看你也被花孔雀那张脸给迷惑了!”


    舒朗眼见着他一身华服被扯的乱七八糟,没忍住直接翻个白眼儿:


    “陛下叫人传话,特意嘱咐我参加宫宴,你有意见跟陛下说去,搁我这儿胡搅蛮缠算怎么回事?”


    舒朗是真不想参与这种政治意义极为浓重的宫宴,繁琐又累人。可陛下开口了,他也没拒绝的理由。弯腰整理了几下,越整越乱,烦躁的踹了十三皇子小腿一脚:


    “还不放宫人进来帮忙!”


    十三皇子发现怪错对象了,心虚的移开视线,很快又硬气起来,梗着脖子道:


    “那花孔雀别的本事没有,招蜂引蝶是一把好手,待会儿晚宴你就跟着本殿下,不许和他单独见面!”


    “行行行。”


    这啰嗦劲儿,舒朗都快要怀疑十三对二王子别有用心,才可劲儿隔开他这个在中间碍事的存在了。否则他实在找不出十三如此在意此事的理由。


    两人过程全错,但总算结果一致。


    今夜这般接风洗尘的宫宴,为了活络气氛,是允许大臣带家眷出席的,宴上只说些无关紧要之事,歌舞升平,鼓乐吹笙,互相追捧,展现双方的友好就够了,至于正儿八经的国事,会通过大朝会进行商议。


    因而舒朗在宴上瞧见精神奕奕的闻铮与章明孝二人,也不觉奇怪。


    闻铮一见着舒朗,双眼就似冒出星星一般,激动道:


    “二郎,待会儿你为我引荐二王子可好?我想叫明孝为我画一副他的画像珍藏”


    舒朗了然,这就跟后世许多人即便不追星,可瞧见好看的明星海报,也想带回去多看几眼一个道理。


    舒朗心说,他跟二王子的关系真没闻铮想的那般要好,引荐或许没问题,可让二王子主动配合明孝作画,怕是万万不行的。


    话没出口,十三皇子先不乐意了,将舒朗挡在身后,语气不善对闻铮道:


    “不都是两只胳膊两条腿儿,有甚可稀罕的?至于你费如此大劲儿吗?”


    闻铮也不乐意了,争辩道:


    “殿下,您前些日子可不是这么说的!您当时可是说了,您亲眼所见,二王子美的明艳又张扬,性子洒脱,行事肆意,是和五殿下完全不同的,不可多得的美!您自个儿欣赏过了,就不许旁人跟着饱饱眼福啊?”


    十三皇子一哽,心说那是以前,打从对方想和他抢唯一的好友时,他便看对方哪哪儿都丑陋不堪了!


    舒朗和章明孝凑一块儿,小声询问:


    “这两人闹的哪出?我怎的瞧不明白?”


    章明孝似有若无轻笑一声,邀舒朗落座,浅酌慢饮,这才低声道:


    “无妨,且叫他们闹去,待使团离京便不药而愈了。”


    此时场上,使臣正与尚书右丞你来我往的互相恭维,大人物们说话行事总有各种目的要达成,舒朗几人凑在一起也不算逾矩,闻铮还气呼呼不愿与十三皇子讲话,跟舒朗抱怨十三的善变。


    场下歌舞正妙,舒朗有一搭没一搭应着。


    原以为今夜定会在皆大欢喜的气氛中结束,谁知在一曲霓裳羽衣后,身穿一身华丽朝服的二王子出动出列,向陛下表示,他想求娶一位景朝公主。


    他道:“风自来仰慕景朝风土人情,近日切身体会后,更加确定了想长居此地深入钻研的想法,若能得一佳人相伴,伉俪携手,想来也是一桩佳话。”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为表诚意,他主动提出:“风愿与公主在婚后于京中生活两年,免去公主远离故土之思。”


    这倒是很符合他旷达洒脱的性子,丁点儿不在乎被人说上门女婿或是质子,肆意的很。


    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了一个事实。


    大殿内先是寂静无声,随后像是一滴水进了油锅,各种声音从角落冒出,让舒朗一度怀疑进了菜市场,嘈杂无序。


    舒朗仔细观察二王子的神色,他将一包炸药扔进人群后,自个儿跟没事人似的回座位小酌,感受到舒朗的目光,遥遥举起酒杯笑眯了眼。


    使团里有几位脸色难看,有几位不动如山,到了朝臣这里,几乎是清一色的反对。


    原因也很简单,之前就说过,今上膝下的公主们,不是已经成亲的,就是订了婚事等着成亲的,能与二王子年龄相配的,细细数下来,就只剩一个五公主。


    可五公主能随便嫁到他国去吗?


    陛下脑壳儿出毛病了也做不出这种事。


    十三皇子眼神不善的盯着对面那花孔雀,转头对上舒朗若有所思的神色,轻哼一声道:


    “别想了,那花孔雀的算盘不会成真的,父皇对儿子们确实不咋的,但对女儿那是真疼爱,七八岁的年纪便为她们早早选好人家,把人家好儿郎放在他眼皮子底下养,观察个几年,待公主到了成婚的年纪择优婚配。


    就花孔雀那样儿的想做父皇女婿?做梦比较快!”


    舒朗将目光从远处收回,心说十三可是丁点儿不放过能踩二王子的任何机会。


    人二王子话说的轻巧,但大景真就能随意对待吗?别看人表现的寄情山水不慕权利,可那是货真价实,王后所出的唯一嫡子,烈火国将来的继承人。


    不想造成外交事故,单是如何回绝,就够人头疼一阵子的。


    十三皇子可惜道:“本殿下倒是还有几个五六岁的妹妹,说话漏风,整日只想吃喝玩乐,性子倒是与他非常相配,他若能等上几年的话,想来父皇也是愿意的。”


    舒朗直接用糕饼塞住十三皇子嘴巴:


    “您还晓得这不合适啊?”


    人堂堂烈火国继承人,眼下亲口求娶,求的肯定是王子妃,将来的王后。咋好意思让正值婚龄的王子等你妹妹十年?等将来两人嫡子出生,上头庶兄已经争权夺利杀红眼了,这联姻还有何意义?


    作者有话说:


    章明孝:看破不说破。


    第58章 给个解释


    宴会上的气氛非常热闹, 此时已经没有了什么不谈国事的概念,景朝官员为了转移注意力,当下便提出了“十一皇子案”。


    众所周知, 当时那群艺高人胆大的团伙骗子,便是烈火国人,且他们在烈火国的身份, 也确实是商人。


    尚书右丞闻鹤鸣,也就是闻铮他爹, 站在场中,义正词严的要求使团对此给出一个合理解释,并赔偿大景的巨额损失。


    眼看原本歌舞升平的晚宴要演变成一场严重的外交事故, 使团和景朝官员展开激烈的辩驳, 双方各不相让,舌灿莲花, 口沫横飞。


    场上的舞乐早已停歇, 舒朗正看的起劲儿, 一口茶水一口点心,胃口好极了, 甚至想为闻铮他爹这个瘦老头儿鼓掌叫好, 忽听耳边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二公子, 陛下请您过去说话呢!”


    舒朗转身, 见是一个眼生的小太监,长得眉清目秀,笑起来还有几分斯文气,给人感觉亲切极了。


    舒朗又朝陛下的位置上一瞧, 虽然距离太远瞧不清陛下是何神色, 可总觉后背有点凉嗖嗖的。


    连忙起身, 将爪子在闻铮袖上蹭了蹭,蹭掉一手的酥皮,这才跟小太监走了,徒留闻铮对着他的背影气的龇牙咧嘴,顾不上跟十三皇子还在置气,气呼呼道:


    “二郎就是觉得我这人心软好说话,可劲儿欺负我,仗着我对他好便肆无忌惮,哼!”


    十三皇子黑着脸将一块儿酥饼塞进闻铮嘴里,没好气道:


    “可闭嘴吧你!”


    闻铮屁股往右挪了挪,凑到章明孝跟前儿,就着章明孝的手喝了一盏清茶,好不容易咽下去,又气呼呼的拽着章明孝袖子道:


    “他们全都欺负我,还是明孝你最好!”


    章明孝无奈的扯回袖子,警告道:“少说几句吧你!”


    真是句句把自个儿往火坑里推。


    舒朗不晓得闻铮的委屈,他这会儿就挺委屈的。


    刚和陛下一个照面,对方就问他:


    “朕瞧你胃口挺好啊,如此场面都能吃的下!”


    舒朗捏捏他最近越发清瘦的手腕,实话实说:“饿了。”


    又补充道:“也没有吃了很多,吧?”


    皇帝轻哼一声,隔空指着舒朗脑门儿道:


    “你的意思是朕这晚宴虐待你了?”


    舒朗心说您家里办的宫宴,虐没虐待人,您自个儿心里没数吗?有谁真敢在宫宴上举止不雅大吃大喝的?甚至为了不在漫长的宫宴上频繁如厕惹人不喜,搁家里都不敢提前吃饱喝足,您搁这儿问我呢?


    但他嘴里却乖巧道:


    “陛下容禀,实乃学生近日正在长身体,消耗量极大,易饥饿,非是宫宴照料不周。”


    为了证实他的话切实可信,还将最近瘦了一圈儿的胳膊举起来在陛下跟前晃了一眼,证明他拔节儿了。


    皇帝见他这幅乖巧样子便觉好笑,装的跟真的似的,也不戳穿,吩咐海盛:


    “没听见吗?二公子正长身体呢,去给他搬张桌子过来,就搁朕旁边,再上两盘点心,叫他吃饱了再回去,免得回头心里嘀咕朕小气。”


    舒朗急急叫住笑眯眯转身欲走的海公公,提议道:


    “点心就算了,方才在下面吃了不少,有点腻,最好能来两道菜,有甜汤便更好了。”


    皇帝摆手叫海盛去传话,指着旁边软垫让舒朗坐,狐疑的上下打量他:


    “你这厚脸皮究竟是跟谁学来的?朕瞧着你那三个爹皆非你这没脸没皮的劲儿啊,莫非是柳家真传?柳恭敛那老小子可要脸面的很!”


    舒朗跟没听见他背地里说自个儿外公坏话似的,伸手从陛下桌上给自己斟了杯果子酿解腻,没心没肺道: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荣家柳家都没这毛病,那就只能是跟十三殿下学来的呗!”


    至于十三皇子是不是跟太子殿下学来的,太子殿下又得了谁的真传,那可不关他的事。


    皇帝被他给气笑了,伸脚踢了踢他屁股。


    舒朗不动如山,稳坐钓鱼台,再次伸手从皇帝御案上拿了酒壶,斟一杯果子酿。别说,这滋味儿真不错,有几分后世蜜桃饮料的味道了!


    皇帝见状又伸腿踢他屁股。


    舒朗跪坐着往旁边挪了挪,挪到皇帝踢不到的位置。正好海盛公公带人回来,舒朗便指着眼前,大大方方招呼:


    “来,给我摆这儿!”


    海盛公公一顿,眼里的笑意明显几分,嘱咐人将桌案摆在陛下旁边,亲自过来扶了舒朗起身,将人连哄带骗的摁在皇帝边儿上。


    舒朗也知道作妖要有度,顺势落座后便安安静静吃东西。


    说起来他和这满殿诸人一般,都饿了。海盛公公也是个实在人,瞧瞧这一案几的小碟子,丸子汤,小排骨,五色面,拌凉菜,炒热菜,应有尽有,全是实打实的干货,没一点儿糊弄人的东西,因而他吃的十分香。


    自动忽略了满殿大臣在撸袖子吵架时,抽空投注过来的,过分热情的视线。


    要不然能咋的,说“没办法,谁叫我有个好父亲呢,你们羡慕不来”,然后招呼他们一道儿吃吗?


    怕不是想当场挨揍。


    舒朗不在意别人怎么看,陛下更不在意。见舒朗吃的香,自个儿也跟着用了不少。


    末了,还揉着肚子对舒朗感慨:


    “老咯,一年不如一年,当年在战场上,忙起来三两日水米未进是常事,逮住机会,一顿能吃两大盆。”


    说着用手比划了两个脑袋大的盆。


    舒朗觉得吃饱喝足,跪坐有点为难人,偷偷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伸手过去在陛下身上摁了几个促进消化的穴位,边摁边道:


    “是,学生听祖母说过,当年条件艰难,可上下一心,是苦日子,也是好日子。”


    皇帝放心的让他摁,好奇道:“你祖母还说了什么?”


    舒朗面无表情道:“祖母还说好汉不提当年勇。”


    皇帝没好气的直接一巴掌拍在舒朗后脑勺上,斥责道:“没大没小!”


    舒朗:“是是是,您说的是。”


    皇帝真要被这没脸没皮的小子气笑了,他众多儿女中,什么性子的都有,愣是没这种搭个话茬就能蹬鼻子上脸的。


    “你就是夫子管的少了,回头还得叫他们多教教你才行!”


    舒朗心说夫子们最近不晓得多喜欢他呢,除了祭酒,几乎所有夫子对他的各种问题有问必答,虽然明面上没夸过他,但背地里夸的连外祖父和未来继父都听说了!


    陛下见他不说话,话头一转,问:“近日没少在国子学受委屈吧?”


    舒朗纳罕,罪魁祸首这是良心发现了?


    就听陛下接着道:“那点儿委屈算什么?男儿大丈夫,在朝在野,受点儿磨砺是应该的,否则这软趴趴的肩膀将来如何担得起万斤重担?”


    舒朗:“……”


    他就知道没这么简单,也不追究这话到底是说给他听的,还是说给底下大臣听的,毕竟能时刻猜准帝王心思的人,全被帝王第一时间收拾了。


    只手底下暗中加了两分力道,得了陛下一句:“臭小子!”


    臭小子在忙活了一通,出了一脑门儿汗后,终于被陛下恩准坐回下首去了。


    到了此时,场上双方的争执仍未结束,连舒朗外祖父都下场和人争论了一轮儿,双方颇有大战三天三夜的架势。


    舒朗疲惫的靠在十三皇子背上,双眼迷蒙道:


    “此时想想,国子学硬邦邦的床板是那般叫人想念。”


    他是吃饱了困的,其他人又饿又困,闻铮虚弱道:“国子学的饭堂也叫人想念。”


    舒朗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外交无小事。


    由二王子开了头,牵连出十一皇子案,事情就跟没完没了似的,这夜群臣吵了几个时辰才是开胃小菜,据说接下来的每一日,双方皆分毫不让,寸土必争,要吵的口干舌燥才罢休。


    依旧没有个结果。


    舒朗在国子学,日日能听到学生议论此事。这日学舍聚会上,闻铮还纳闷儿的问:


    “没记错的话,烈火国是来商议来年边贸和岁贡之事的吧?就这么僵持下去,正事都不用谈了?”


    章明孝明显知道的更清楚,解释了一句:


    “谈边贸和岁贡,不影响在此事上据理力争,你知道的,这种事没理也要争上一争,何况内情复杂,涉及到烈火国内政,就更要小心处置,不能给人留下把柄。”


    学舍其他成员问舒朗的看法。


    舒朗道:“这些事没有咱们插手的余地,也别随便听信谣言搅合进去。若是诸位真关心的话,回头请明孝兄帮忙收集一些确切消息,咱们约好了时间一起分析就好,眼下对诸位最重要的还是学业,切勿本末倒置。”


    他们对舒朗的建议很能听进去,舒朗见状松了口气,谁知他这口气松的太早,前脚才劝别人不要搅合进去,后脚发现自个儿不得不搅合。


    “哥你说真的?陛下叫你负责处理此事?”舒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放着满朝大臣不用,叫一个五品的羽林军校尉主理,这能说的过去吗?


    管家帮荣舒堂脱下厚重的朝服,换上轻便的常服,这才乐呵呵对舒朗道:


    “二公子,老爷他还是庆城伯呢!”


    羽林军校尉没资格主理此事,可庆城伯有啊。


    舒朗没忍住翻个白眼儿,如今的庆城伯,谁不晓得就是个虚名,手里一点儿实权没有,想调动老侯爷留下的老部将,还得通过几位部下的手转一道儿才行,比荣桥那会儿还不如。


    好歹荣桥当时在军中还有个正儿八经的四品忠武将军职位,能确切插手军物呢!


    眼下谁还拿庆城伯当回事儿?若不是荣家背后的关系错综复杂,伯府早被人欺上门来了。


    都是陛下干的好事。


    荣舒堂看出弟弟心中所想,拍拍他脑门儿,告诫道:


    “此事是陛下对我的考验,若差事办好了,好处只会比眼下的麻烦更多。若陛下做了那般安排后,一直没动静,大哥才要忧心呢。”


    道理人都懂,但这种人人都不愿意接的烫手山芋,真是那般轻易就能吃下肚的?


    事已至此,舒朗难得在休沐日主动走出家门,请章明孝和闻铮出来商议要事。一见面便将荣舒堂领的差事讲明白。


    “事情就是这样,因此我需要更多关于此事的确切消息,拜托两位了!”


    闻铮与舒朗勾肩搭背保证:


    “我便是守在我爹娘寝室外磨,也得给你磨出点儿一手消息来!”


    说着环顾四周,才小声道:


    “这事十三殿下从宫里应该更好打听消息才是,你怎的不去找他?”


    舒朗叮嘱闻铮:“十三与太子殿下关系太过亲近,他的一举一动旁人都会联系到太子殿下身上,此事我们不能将太子牵扯进来。”


    闻铮了然,觉得舒朗这友人很靠谱,和章明孝分头行动。


    并暗戳戳想趁十三皇子不在的情况下,帮舒朗漂亮的办成一件大事,真想瞧瞧十三皇子到时候会是何面色!看对方到时候还能不能成日以“我和二郎全天下第一好”的高傲姿态出来给他脸色看!


    哎嘿嘿!


    闻铮兴奋的直搓手。


    所以说,十三皇子觉得闻铮很虎,是丁点儿不掺假的评价。瞧他这危险的思想,随时可能被十三皇子打死的作劲儿,能平安活到今天,全得感谢他身边有一个靠谱的章明孝!


    舒朗不晓得闻铮又脑补了什么东西,只觉得他近日热情高涨,效率极高,每日都能有新进展,收集来的消息准确又有用,让章明孝都对他刮目相看。


    “你现在积极的像是在酝酿一个滔天阴谋。”章明孝如此评价道,不得不说他对闻铮是真的足够了解。


    闻铮才不会告诉别人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嘴硬道:


    “我是为了二郎鞠躬尽瘁!”


    舒朗总觉得闻铮这话有问题,但一时说不上问题在哪里,和章明孝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眼中的狐疑。


    两人不动声色按耐下心中所思,埋头整理信息。


    舒朗为了避开十三皇子,特意将小聚地点选在闻铮和章明孝的寝舍,对十三皇子的解释是“去寻夫子请教问题”。


    这没什么可疑的,十三皇子并未发现问题。


    地点与舒朗寝舍隔着一堵院墙,距离极近,随时能互通有无。为了避免惹人怀疑,三人还特意将门窗全部落下。


    结果今日话题才开了个头儿,门便砰的一声从外头大力推开,几人循声望去,十三皇子双手环臂,靠在门框上看着他们,冷笑道:


    “本殿下就说,闻铮这小子近几日看本殿下的眼神怪的很,高傲中带着不屑,不屑中夹杂幸灾乐祸,原来竟是如此吗!”


    十三眼神危险,对着三人道:“不打算给我个解释吗?”


    舒朗和章明孝齐齐将视线投向闻铮:“不打算给我们个解释吗?”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跑断腿儿


    闻铮眼下颇有点“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的沮丧感, 被十三皇子抓了现行后硬气不起来,只能将事情挑三拣四,添油加醋的说了。


    “事情就是这样, 避开你是不想叫你为难。至于你说的那什么奇奇怪怪的眼神,肯定是你看错了,非要说眼神的话, 那我闻铮只会用欲言又止,愧疚难安的眼神看你。那是想告诉你真相又不能的心痛, 你能理解我的良苦用心对吧,殿下?”


    十三皇子坐在闻铮的椅子上,打量摆了一桌子的书信, 玩味道:


    “是这样吗?看来确实是我误会你了”。


    闻铮听他如此说便放下心来, 开始作死:


    “这不合适吧,殿下您都知道咱们的意图了, 坐这儿不是为难您自个儿吗?”


    章明孝实在看不下去, 捂了闻铮的嘴将人摁在椅子上让他少作死。这倒霉孩子, 也太没眼力劲儿了,瞧不见那位小爷已经快要爆发了吗?


    舒朗第一次亲眼见识闻铮的虎劲儿, 打心眼儿里佩服他是个勇士。可勇士和十三皇子硬碰硬, 吃亏的不可能是在场战斗力最强的十三皇子。


    于是在十三皇子动手前, 抢先开口道:


    “时间紧迫, 咱们先汇总今日的情报,十三在这儿瞧着就行,别插话。”


    十三皇子从鼻子里哼出一个不满的气音,终归是没说什么。


    章明孝立即拿出一张纸, 指着上面的一句话道:


    “据我大哥所言, 朝廷一直在私下调查那伙儿骗子的真实身份, 不过因距离太远,消息传递多有不便,进展缓慢。上月才有消息传回,说是有人亲眼瞧见那伙儿骗子中的头目曾出入过左相府。


    有人推测那伙儿骗子可能是受烈火国左相指使,苦于一直没有证据。而那伙儿人眼下也咬死了十一皇子案是他们的个人行为,与他人无关,因此案子便陷入僵局,这也是眼下双方打口水仗却无实际进展的原因。”


    舒朗从桌上找出一长前日整理好的关系图谱,蹙眉道:


    “消息上说,这位左相是宛贵妃的生父,而宛贵妃是大王子烈如火的生母。”


    章明孝点头,眉带愁绪,手指点着关系图谱道:


    “烈火国王宫里的关系很复杂,一直以来实行的是嫡长子继承制。国王今年才四十有一,正值壮年,二王子这唯一的嫡子年十九,却未被立为太子。传闻国王对宛贵妃圣宠不断,叫宛贵妃生下了大王子,同时国王待王后也十分敬重,所以王后与宛贵妃形成了分庭抗礼之势。”


    舒朗在纸上写了几笔,指着其中一点道:


    “王后的娘家镇国将军府,宛贵妃的娘家左相府,王后虽生了嫡子,宛贵妃却也生了长子,瞧着也算分庭抗礼。可有一点,国王的生母,也就是如今烈火国的王太后,是左相的堂姐,是宛贵妃的姑姑,他们是天然的同盟,如此看来二王子和王后在国内的境况不见得乐观。”


    闻铮听罢,气愤的一拍桌子,大喊一声:


    “好一个二王子,果然是狼子野心,我就知道他求娶五公主没安好心,这是想给他找个强力外援,助他登基呢!呸,想得美,癞//□□想吃天鹅肉!”


    不得不说,闻铮这几句话骂到了十三皇子的心坎儿上,一瞬间,他看闻铮的眼神都柔和下来,甚至用眼神明晃晃的鼓励闻铮——会骂就多骂几句。


    闻铮虽然没接收到十三皇子的信号,可这一点儿不妨碍他对美人儿滤镜破碎后的愤怒,桌子拍的邦邦响,悲愤道:


    “我就说那日晚宴,他听到朝臣骂那伙儿骗子和其背后指使者时,笑的那叫一个开心,牙花子露出来嘴角扯到耳根子上了,原来是一早就知道那伙儿骗子是左相安排的人。


    那左相是大王子外祖父,搞死了左相,大王子孤立无援,他可不就没了竞争对手嘛,好生阴险啊!亏他还有脸装出一副流连山水,无心权势的假仁假义样子给世人瞧,果然心思深沉,狡诈多变!”


    十三皇子暗暗点头,对闻铮的发挥表示满意。没错,就是这般,给他泼脏水,让他一辈子都洗不干净,继续!


    舒朗敲敲桌子,打断这两人的发挥,指出问题关键:


    “左相府根深蒂固,门生遍地,宫里不仅有宛贵妃,还有王太后,二王子不会天真到以为仅凭这点没抓到把柄之事就能扳倒对方。


    何况两位王子在本国如何争斗都属于他们烈火国的内政,稍有脑子就该晓得,这种事不该将其他国家牵扯进去,这与引狼入室有何区别?万一我大景介入其中,事情的走向他们说了能算吗?”


    就烈火国内部那些势力,都够他们斗十几年了,还想引入大景这个比烈火国强大的上属国掺和进去,除非脑壳儿出问题了。


    这就跟家里两兄弟闹着分家产,二人手段百出,争取父亲的认可就好了。


    结果中途有人觉得胜算不大,便请来了村长为其做主,村长一开口就劈头盖脸指责父亲这里做的不对,那里做的不好,应该先这般,再那般。然后闭着眼,把老大的先生送给老二家去看大门,把老二的亲闺女指给老大媳妇儿的娘家侄子。


    一通操作,村长三两下将父亲辛苦积攒半辈子的东西给分完,然后拿了一笔丰厚的好处费拍屁股走人。


    徒留一地鸡毛。


    别说老父亲要气炸,恐怕双方手下的人也要睡不着。


    章明孝很认同舒朗的说法,乍一看,闻铮说的哪哪儿都没错,可不能细想,一琢磨全是漏洞。


    他提出不同的看法:


    “如今烈火国国王才四十有一,年富力强,不立太子或许是有这方面的考量。此时两位王子的内斗应该隐在暗处,没到白热化的程度,不至于故意将景朝牵扯进去鱼死网破,让事态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我更倾向于二王子此举另有深意,不过我们现在还没想明白。”


    十三皇子没听到想听的话题,无趣的撇撇嘴。


    闻铮拍桌子嚷嚷道:


    “说来说去,那二王子还是个惯会做表面功夫的黑心丸子,他求娶五公主就是不安好心!多少人都被他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给骗了,外头那些无知百姓还做梦他和五殿下生的孩子会是如何了不得的绝色呢,简直可恶!”


    十三皇子再次暗暗点头,觉得今日闻铮便是他的嘴替,说出了他想说而荣二不让说的话。他决定了,只要闻铮再多说几句,说到他心坎儿上,他就不计较闻铮此次做的蠢事了。


    舒朗提笔在纸上落下最后一字,揉揉眉心:


    “我们得到的消息还是太少了,事情千头万绪,无法确定二王子的真正目的,也就无法从根本上解决此事。目前来说,最简单有效的法子,就是砸实了那伙儿骗子的幕后指使人,不论是左相还是右相,只要砸实了他们背后有烈火国高官指使,就能把麻烦甩给使团,甩给烈火国,此事也算圆满解决。”


    大哥也就顺利完成了差事。


    可这条路几乎已经堵死了,大理寺用尽了各种办法,那伙儿骗子铁了心不招供,。要他们千里迢迢去烈火国找人家左相的犯罪证据,何其艰难?


    最后只能定性为几个民间商人利欲熏心,吃了熊心豹子胆,戏耍大景十一皇子和京城半数百年老字号,骗取巨额金银。这种结果别说十一皇子接受不了,便是朝堂诸公也无法接受啊。


    传出去叫他们脸往哪儿搁?


    当然这些都不是舒朗眼下最关心的问题,他将桌上纸张一一收起来,沉思片刻道:


    “眼下只能从使团那里找突破口,我先去探探二王子的口风,瞧瞧他对此事究竟是何态度。若他能压制住使团,这事便有缓和的余地。”


    最理想的状态是从二王子身上得到一些线索。


    十三皇子一听就急了,蹭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不满道:


    “你都知道那家伙没表现出来的那般简单了,还主动往人家嘴里送,荣二你还好意思说旁人脑壳儿有问题,我看眼下脑壳儿最有问题的是你才对!”


    舒朗轻飘飘看了气急败坏,痛心疾首,好似他养的黄花大闺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跟臭小子私奔一样悲痛的十三皇子一眼,反问:


    “那您倒是说说,眼下我该如何做?”


    十三皇子哽着脖子道:“要去也行,得本殿下亲自陪你一起去!”


    “行。”


    十三皇子一肚子的理由还没说出口就听到了想要的答案,噎的不知说什么好,只能不满的去瞪不中用的闻铮。


    废物点心,说了半天二王子的坏话,结果荣二还是要去找他,要你何用?


    白长了这张嘴!


    闻铮完全不明白十三皇子为何对他怒目而视,正想问问十三到底意欲何为,便被章明孝连哄带骗捂住嘴拽走了:


    “二郎与殿下去二王子那里打听消息,咱们去使团那里盯着,分头行动,勿要耽搁时间!”


    舒朗远远地还能听见闻铮在院外激动道:


    “这个我熟,我知道他们每日都要去哪些地方,我带你去!”


    将桌上所有东西收拾好,转身看向面色还有些不好的十三皇子道:“走吧。”


    十三皇子跟在舒朗身后,小声嘀咕:


    “你们辛苦打听来的这些消息,太子哥哥肯定知道,你直接找我多方便。绕大圈儿走一遭,回头还得小心比对,挑拣出错误消息,多费劲儿啊!”


    舒朗转身将院门关上,行至国子学内,两人说话都谨慎了几分,他只道:


    “此事与十一殿下有关,太子殿下不宜出面。”


    十三耷拉着脑袋,不开心道:


    “就不能放心交给你哥去处理吗?堂堂庆城伯,名满京城的荣舒堂,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也太让人失望了,要你跟着瞎操心。”


    “太子殿下遇到难题,十三你也能无动于衷,安心在国子学读书吗?”


    十三皇子沉默片刻,拽住舒朗衣袖,低声道:


    “你别着急,我会帮你的。”


    舒朗其实并不很着急,即便大哥真办砸了这件差事,也不意味着他就被彻底打入深渊,情况再糟,还能比眼下糟到哪里去?何况这才几日功夫,早着呢,总会寻到破绽的。


    结果两人的寻人之路,差点儿卡在第一关。


    他们先去太白楼,掌柜的指着一桌子的酒瓶说二王子已然兴尽而归。又追到陶然居,伙计笑眯眯捏着还热乎的赏钱说二王子与友人谈天说地,畅然离去。不得已又追去一白书屋,恰巧碰见门口的几个书生一脸陶醉的捧着二王子的书稿说人去了醉春风。两人咬牙进了醉春风,被老鸨上下其手后,才得知二王子根本没来嫖//娼,只送了这里的头牌一册手稿,换了一本琴谱后便飘然而去。


    最终追出城外,在千佛寺找到了二王子。


    彼时二王子正跟住持在院里下棋,还是上次安乐侯与持灯国师下棋的那个位置,彼时院中槐树绿意盎然,蝉鸣阵阵,眼下树叶已带了几分枯黄。


    舒朗见着人后也不着急,和住持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十三皇子径直去了屋内喝茶解渴。


    十三皇子灌了半壶凉茶,才后知后觉品出这茶里住持又放了什么味道奇奇怪怪的养生药,捏着鼻子又灌了一盏,这才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埋怨道:


    “好一个烈如风,若不是晓得咱们是临时起意来找他的,我都要怀疑他是故意溜着咱两玩儿了,这一路可累死小爷了!”


    舒朗心道,谁说不是呢。


    艰难的锤锤腰,有气无力道:“差点儿跑断腿。”


    两人方才在二王子面前还能装出淡然模样,衣冠整洁,眼下瘫坐在椅子上,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说。


    歇了口气,却还要强撑精神,赶在外头那局棋下完后出去盯着人,免得对方又跑了。


    舒朗前些时日总听人说这位二王子精力充沛,还当只是随口夸赞之言,眼下亲身体验一番,只叫他想起风一般的男子常卿大人。


    都是如此不走寻常路。


    十三皇子体力好,恢复的极快,稍作歇息后起身整理好衣衫,低声对还瘫成一团的舒朗道:


    “你先歇会儿,我去盯着,瞧瞧他在打什么主意,这段时日已经第二次上这儿来了,我就不信他只是单纯喜欢礼佛!”


    十三皇子今日突然从闻铮身上悟出一个道理,他厌烦二王子,不能单纯的在荣二跟前说对方坏话,让荣二主动远离他,这显得他气急败坏小孩子心思,荣二不会当真。


    他该和闻铮一般,站在荣二的立场上去帮他,在帮荣二的过程中,顺道儿解决了二王子这个大麻烦。


    一举两得。


    感谢闻铮以身做法,让他恍然大悟。


    第60章 针锋相对


    舒朗可不敢放任十三皇子和二王子单独接触, 谁知道这两人凑一块儿能整出什么花活儿来,到时候受罪的还得是他这个旁观者。于是艰难的爬起来,整理好衣着后, 捧了一套上次太子留在这儿的茶具,慢吞吞挪出屋。


    再出现在人前时,他还是那个矜贵的荣二公子。


    端坐在住持边儿上煮茶。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不一会儿空气中飘散出氤氲的茶香。二王子先放下手里黑子,飒然一笑, 将扇子摇出了几分风流气,拱手对住持道:


    “茶香诱人,风无心棋局, 甘愿认输, 住持见笑了!”


    依照往常,十三皇子肯定得骂这人油嘴滑舌没正形, 眼下他跟没听着似的, 坐在舒朗对面垂眸颔首, 好一副岁月静好的美男子样。


    住持仔细将棋子收了,温声道:


    “施主心不在此, 坚持下去也无趣, 不若随心。”


    二王子朝住持行了个佛礼, 撩起衣摆便在舒朗右手位置落座:


    “不知今日能否从二郎手里讨一杯茶吃?”


    壶中茶水发出咕噜噜声响, 氤氲的热气柔和了彼此神态。几人谁都没提他们会出现在此的目的。舒朗请住持一道儿落座,一一为几人斟茶。


    前头传来隐约的诵经声,一片半枯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十三肩头,舒朗顺手摘下来, 握在手中把玩。


    终归是二王子没沉住气, 主动开口询问住持:


    “国师还是不愿见我吗?”


    住持眼神慈悲, 温声道:


    “国师托我转告施主,您所求之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勿要一叶障目,舍近求远。”


    二王子面上不由带出几分苦笑,下意识握紧了手中茶盏,蹙眉道:


    “大师可知国师为何不愿见我?我只想亲口问一问国师,至于有没有结果,已然不敢奢求。”


    住持叹口气,离席而去,不一会儿屋内传来阵阵木鱼伴随着诵经声。


    舒朗仔细听了几句便知是《佛说大乘无量寿庄严清净平等觉经》,原身幼时常诵,不求解,只求平安喜乐康健。在这阵安稳人心的经文声中,舒朗主动为二王子满上一盏,轻声道:


    “我瞧殿下似是身体不适?”


    二王子那双宛若带有钩子的眼睛轻飘飘扫过来,已然没了方才在住持跟前的无力,挑眉,语调微扬:


    “二郎何出此言?”


    舒朗先瞧了一眼十三皇子,果然,对方眼神危险又嫌恶,十三还是那个十三。不过是有了长进的十三,因为他竟然忍住了,一句话都没多说。


    舒朗心里轻笑一声,指指二王子一直握在手里的茶盏道:


    “我瞧着您似是有些畏寒,下意识用热茶取暖。如今正是秋老虎最燥之时,按理来说不该如此。”


    二王子垂眸不语,留给舒朗一个侧脸,即便只有一个侧脸,也美的不似凡人。


    舒朗不晓得对方在想什么,只一抬头,见着十三皇子在对面咬牙切齿朝他做了个“搔首弄姿”的口型。


    舒朗:“……”


    十三皇子还不放弃,再接再厉,用口型道:“有猫腻。”


    舒朗无视了作怪的十三皇子,温声对二王子道:


    “我幼时体弱,也算久病成医,不是自夸,对一般症状颇有些心得,殿下若不嫌弃,可叫我瞧瞧?”


    二王子眼睫轻颤,没人晓得他在想什么。


    索性他没让舒朗等太久,很快便将一截儿清瘦的手腕递到舒朗跟前,再抬头时桃花眸子潋滟,语气里还是那股不怎么正经的味儿:


    “既如此,便有劳二郎了。”


    舒朗将手搭上对方手腕,一开始只觉是普通风寒,可再仔细一探,又觉哪里不对。


    舒朗蹙眉,他不怀疑是自己探错了,只暗自琢磨,虽是隔了两辈子,可细细数下来,不过近一年没帮人诊脉,不至于连这点东西都没把握吧?


    说起来,舒朗上辈子所在的疏家,乃医药世家,即便在西医大行其道,高科技辅助手段不断发展更迭的年代,疏家老爷子的一手诊脉技巧也依旧叫无数权贵折腰相请。


    而疏朗作为那一代中最具天赋,继承了老爷子衣钵的孩子,跟着爷爷见识过无数疑难杂症。想当初,每到年节,一大群叔伯姊妹们上门拜访时,排着队叫疏朗诊脉的场景历历在目,真不至于才一年就荒废了一手好功夫。


    那这脉象,究竟是怎么回事?


    见舒朗久久不说话,表情也越来越严肃,二王子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样儿,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十三皇子单纯以为舒朗医术有所欠缺,脉象辨不清,又不想在二王子跟前丢面儿,不知如何开口,左右为难。在十三看来这很正常,就他所知,对普通的风寒而言,就分什么体虚型,暑湿型、风热型、时行、风寒型,症状类似,脉象仅有细微差别,一时辨不清有甚?荣二又不是大夫!


    他主动开口替舒朗解围:


    “二郎,二王子身份尊贵,眼下正值两国邦交之际,身体有疾不可轻忽,依我看,不若回头请了太医来辩诊,才好叫人安心。我们都晓得你是一片好意,你若实在放心不下,便请了住持来瞧瞧,住持也是少有的杏林高手,不比太医院的太医差什么,也好叫二王子安心。”


    总之别把事情往自个儿身上揽。


    舒朗没说话,三指搭在二王子腕上没动。


    二王子却难得开了口,语气堪称和颜悦色:


    “住持方才已经瞧过了,我眼下就想听听二郎如何说!”


    十三皇子愣是从这份和颜悦色里听出了几分阴阳怪气,暗自咬牙。


    心里琢磨,要是这家伙待会儿敢叫二郎下不来台,他定要让对方知道知道他十三皇子的厉害。


    此时,舒朗却眉头舒展,将手从二王子腕上收回,语调没有起伏,像一个真正的大夫面对患者时的平静:


    “冬季四肢发热,夏季手脚冰冷,一开始症状不明显,患者甚至会为此感到庆幸,冬暖夏凉再舒服不过。只是等到时日一久,症状越发明显,热到冬季只着单衣浑身大汗,冷到夏季三伏天瑟瑟发抖,平日里也时常感觉身体虚弱无力。


    寻常大夫该是将其当做普通风寒去治疗,也能叫症状稍有缓解,不过人却是越来越疲惫,长年累月下去……”


    舒朗一锤定音:“活不过三十!”


    十三皇子惊呆了,蹭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直接捂住舒朗的嘴,心说这可真是小祖宗,这种话说出来,不管是真是假都是往自个儿身上惹大麻烦啊!


    且不说是假的,凭白得罪这花孔雀,他们的计划便全部泡汤了。就说万一是真的,这一听便是疑难杂症,还是住持也治不好的疑难杂症,你大喇喇说出来又治不好,可不就被人给记恨上了嘛!


    倒是二王子,猛地抬头,看向舒朗的眼里露出一道精光,语气还算镇定,可神色早不负之前的淡定从容。


    他用整理衣袖的时间快速理清思路,开口时便是一记直球:


    “二郎可看出其他?”


    舒朗将半张脸从十三皇子的大力金刚掌下拯救出来,直接给出对方想要的答案:


    “赤水寒,慢性毒药。”


    “还有呢?”


    “中毒近十年,你在用一种秘法压制,可治标不治本。”


    “可医治?”


    “可。”


    三言两语间,二人似是达成了某种奇怪的默契,皆不再说话,捧着茶盏不知在想什么。


    十三皇子坐回位置,没好气的瞪了二王子一眼,心说果然是个大麻烦,王后嫡子身中这种奇毒,内幕肯定不简单。


    谁承想他今日开开心心踌躇满志的出门,结果要背这么大一负担回去。


    怪不得太子哥哥总说,有些秘密知道了便没了退路。他现下总算是明白这话的意思。眼下晓得了这家伙身上最大的秘密,对方能轻易放过他就怪了!


    哎,他为荣二这个兄弟,可真是两肋插刀,希望太子哥哥知道了,打他的时候下手能轻点儿。


    尽管还什么都没发生,十三已经觉得腿疼了。


    话说回来,看来荣二说自个儿医术尚可,还真不是吹牛。就这水平,那些年应该也没只顾着当个游手好闲的纨绔,手上有真东西!


    想想也是,就荣二当年那名声,谁敢让他帮忙治病?怕不是想死都不安宁。难怪荣二的医术至今才被他发现呢,他这小兄弟也怪不容易的!


    舒朗完全不晓得十三皇子已经自动在心里帮他解释了所有疑点,甚至又一次同情怜爱他了。


    他此时只是单纯的在回想,上一世爷爷接手的那位同样中过赤水寒之毒的人,具体是如何治好的。


    当时他作为助手亲自参与了诊治的全过程,有些用药还是和爷爷商量着来的,也算有一定经验。不过那位病人中毒不到两年,一切尚有挽回的余地,不像眼下这位,中毒十年之久,若不是有高人提供的秘法,这会儿早“身体虚弱,缠绵病榻,熬日子”等死了,哪儿还能让他满天下乱跑?


    这毒的阴险就在此处,让人身体一日日虚弱下去,直到死亡,身边人都会以为是他本人身体不好的缘故,没人能想到中毒。


    大多数中毒者本人往毒药方向联想的时候,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舒朗唏嘘,没想到再来一世,他还有重操旧业的机会。


    他不想探究二王子究竟是如何中毒的,显然二王子也没傻到听舒朗这么一说就什么都信的地步。


    风吹的树叶沙沙作响,禅房内住持的诵经声回荡在耳边,此时细听,与一刻钟前心境已大有不同。


    舒朗起身收拾好茶具,送回屋内,与等在院中的二王子道:


    “两日后国子学休沐,不知殿下可愿来家中小聚,共饮一杯?”


    二王子一甩衣袖,心情已恢复平静,洒脱道:


    “本王届时定会登门拜访,希望二郎你家中佳酿勿要让人失望啊!”


    好好的一句话,硬是叫他说出了几分意味深长的调调。


    两人都已经下山回城了,听着马车外头嘈杂的叫卖声,十三皇子还是没忍住骂了一句:


    “狐狸精!”


    舒朗权当没听见。


    他是真想不通十三为何会对二王子敌意这般大。事实上,十三是个非常冷静之人,他在太子的教导下,很懂得权衡利弊。


    寻常遇到那些在朝上经常与太子殿下顶着干的大臣,十三不论心里怎么想,面上都对人家表现出足够的尊敬,不叫人挑出一丝毛病,让太子殿下跟着为难。最多私底下跟他抱怨几句,很有分寸。


    按理说二王子也没做什么得罪十三的举动,单是为了大局着想,十三也不会随意对二王子恶脸相向,于是舒朗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你与二王子究竟什么仇什么怨?”


    十三皇子一扭头,撩起车帘看外头,不愿意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转移话题道:


    “那件事你有把握吗?我猜他几次三番求见国师便是为了身上那毒,虽然我不懂医,可听他意思,是连主持大师都束手无策的毒,此前应该没少找各路杏林高手,谁晓得后头还牵扯着什么阴谋。


    我听你的话音,那家伙已经病入膏肓,按理来说该是随时随地都能躺地上睡着的状态,这他都能忍,还在人前做出精力充沛,活蹦乱跳的假象,着实不简单。


    实在不行,咱换个路子再想办法,别把自个儿搭进去。”


    舒朗见他不愿意说也不再追问,顺着对方撩起的车帘往外瞧去,闻铮与章明孝鬼鬼祟祟的身影一闪而过,猜想二人正在“暗中追查”使臣的行踪,失笑道:


    “行不行,得试过了才知道。”


    事实证明,舒朗很行。


    他没坠了疏家最有天赋弟子的名头,经过一个月的诊治,二王子身上那股冰寒刺骨的感觉已经非常轻微,随时随地都疲惫不堪的症状消失,只偶尔会有些累。


    眼下,二王子没正形的斜躺在小榻上,头发披散,一杯没滋没味的清水被他喝出了美酒佳酿的错觉,勾的梨满两颊红扑扑,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舒朗无奈,索性将院中伺候的下人全部赶出去,没好气道:


    “你就作死吧,等她哪天发现你故意逗弄她,给你饭菜里下巴豆都是轻的!”


    二王子砸吧砸吧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果然没了方才那勾人劲儿,揉揉眉心,无奈道:


    “戒酒,戒色,戒七情六欲,治个病,把能戒的不能戒的全戒了,日日喝这没滋没味儿的白水,我就剩这么点乐趣了。”


    舒朗不语,手中银针在日光下闪着莫名寒光。


    二王子举手做投降状,“行行行,我知道错了,再不逗你家小丫头了,行吧?”


    转而又补充一句:“十三那小子也挺有意思,下次我去逗他好了!”


    舒朗:“……”


    舒朗:“希望我不在现场。”


    作者有话说:


    舒朗:并不想看见流血事件,希望我不在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