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信你个鬼


    旁人或许不知“张姨娘”三字在荣家代表什么, 因而听闻荣夫人如此吩咐,只是疑惑。唯有舒朗瞧着荣伯爷猛然大变的脸色,心中猜测更加证实几分。


    众人只见荣伯爷厉声对踏出议事堂的姜嬷嬷道:“不准去!你给我站住!”


    转头又目光凶狠仿若能杀人一般, 质问荣夫人:“你欲何为?”


    完全的失态。


    到了此时,他总算明白荣夫人为何一直保持胜券在握的模样,淡定的跟他谈和离。


    他自以为隐瞒的极好, 此生最大的秘密,在这个女人跟前, 或许早已不是秘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无数念头在荣伯爷脑海闪过,最终只化作一声怅惘般的叹息, 温声对荣夫人道:


    “寄雨, 这一切都是我对你不住,只要你不在此时与我和离, 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提。我罪该万死, 可母亲是无辜的, 这荣伯府上下几百口人是无辜的,你确定要把事情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吗?那位可是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主儿, 迁怒下来, 谁能承受?”


    荣夫人淡淡嘲讽道:


    “你也知道那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 还有胆在他眼皮子底下做这种勾当, 这一点我确实非常佩服你的勇气和愚蠢。”


    扬手道:“嬷嬷,快去快回,今晚之前,咱们得搬出伯府, 别耽搁了时辰。”


    见无论如何也拦不住荣夫人, 荣伯爷焦急道:“你就恨我到这种地步, 无论如何也要拉着我同归于尽?”


    荣夫人觉得这人的确可笑,难怪背靠老侯爷与荣轩这两尊大佛,至今也才混了个正四品的忠武将军,领些不轻不重的差事。与他同一时期的将领,哪个如今不是功成名就,简在帝心?


    要说他胆大吧,这会儿吓的要死,要说他胆小吧,又能干出那种事。


    荣夫人此刻心情好,不介意跟他多说几句:


    “你把陛下的心胸想的太窄了,也把陈玉荷在陛下心里的地位想的太重了,人啊,最不能错的便是自作多情,以及替别人自作多情。


    陛下最不是儿女情长之人,他胸怀宽广,装的是天下百姓,你觉得陈玉荷是宠妃,是陛下后宫最特别的那个。可话又说回来,陛下后宫那些娘娘们,哪个没有一段传奇经历?三皇子母妃是什么出身,陛下连她都能毫无芥蒂的接纳并敬重,你凭什么觉得陛下会因这种事迁怒我和我的孩子们?”


    提起三皇子的出身,在今早十三皇子说起他后,舒朗特意去问了祖母。


    祖母告诉舒朗,当年他爹荣轩和当今陛下带人在前头打战,他娘柳寄雨和他姑姑荣语,便帮各家夫人组织运送棉服棉被去前线,路遇几个土匪强女干一女子,那女子先是假意周旋,强忍被欺辱的羞愤与怒意,将五个土匪反杀后,提刀准备自尽。


    柳寄雨她们见到那女子时,对方浑身上下没一块儿好皮肉,烫伤,鞭伤,刀剑伤,甚至牙齿的咬伤遍布全身,牙齿掉了三颗,四肢扭曲可怖,身上没有片衣遮体,手中用来自尽的刀卷了刃,被她们救下后,只说了一句:


    “我知道我活不成了,我这样没人愿意叫我活下去,便不给旁人添乱了,让我清净的去了吧。”


    之后那女子被柳寄雨强行带着走了一路,她便想办法死了一路,用牙齿咬手腕,大量服用路边捡来的小石子,用尽了各种办法都没死成,最终在前线见到了当今陛下,那会儿陛下他爹还没登临高位,所以陛下被人称一声“二公子”。


    二公子听了那女子的事迹后,对柳寄雨她们道:


    “多好的姑娘,可惜命苦了些。”


    柳寄雨和荣语在旁边附和:


    “是啊是啊,若此事放在男子身上,旁人定要赞一声英雄好汉,收归拉拢为己用。可放在女子身上,旁人只会唏嘘怜悯后,认定她活着好似时刻都在玷污什么。”


    二公子便告诉她们:


    “并非如此,做错事的不是她,该死的也不是她,错的是无能的掌权者,是这世道,如此惨剧每时每刻都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上演。以前我想不明白不停征战的意义是什么,每天都要死很多人。直到我第一次跟轩哥上战场,我便觉得战争,是为了停止战争。”


    后来那位姑娘便被二公子捡回去,给她取了新名字——敬生。


    取敬畏生命之意。


    敬生上了战场拼杀起来不顾性命,下了战场谁都不爱搭理,连二公子问话,也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是个十足的怪人。


    后来二公子登基,敬生成了敬嫔,陛下叫她没事儿去军营里溜达溜达,以免猛地闲下来不习惯,闷出病来。敬嫔转手将儿子扔去军营,自个儿成日躺在敬和院门口晒太阳,还是那副见了陛下都不愿意搭理的模样。


    眼下听母亲这般说,舒朗心里的猜测已经十成十。


    再看他爹,真觉得他是个纯纯的大傻叉。


    偏头瞧他祖母,嗯,淡定的很,想来也是,荣伯爷做的这些蠢事,不可能瞒得过老太太一双厉眼。


    现场也就柳家父子和荣舒堂,听他们又是陛下,又是贤妃的,心头瞬间闪过数十种猜测,眼皮子直跳。


    贤妃,闺名陈玉荷,五公主与十一皇子生母,早年与柳寄雨也有些交往。


    柳父脑子飞速转动,伸出手,艰难开口:“寄雨……”


    荣夫人朝她爹轻轻摇头,眼神温和:“爹,待会儿人来了,您一见便知。”


    见从女儿这打探不出什么,柳父视线转了一圈儿,最后敏锐的定在舒朗身上,语气严厉道:


    “守光,你与外祖父说说,你二叔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个外男牵扯到陛下和后宫娘娘,可不像女儿说的那般简单轻松,稍有不慎,这两孩子的前途就毁了!他得心里头先有个估量。


    所有人视线转向舒朗。


    不管是知情的还是不知情的,此时才察觉,舒朗知道的或许比他们认为的要多。


    舒朗粲然一笑,凑到外祖父身边坐下,很实诚道:


    “其实我二婶说的也没错啦,等你们见到张姨娘,便会察觉她的双眼与侧脸几乎生的和贤妃娘娘一般无二啦。”


    众人惊骇。


    “据我观察呀,荣伯爷做事还是很小心的,见过贤妃娘娘之人,绝不叫他们见到张姨娘。见过张姨娘之人,例如我,便被他严格限制进宫的机会。所以可怜的张姨娘二十年来只能在府里作妖咯。


    至于二婶这般既见过张姨娘,又与贤妃相熟之人,那便不停制造二人间的矛盾,减少二人相处机会。比如张姨娘进府第一日,便不去给二婶请安,进府半个月,便查出有了三月的身孕,二婶最瞧不上这种人,连正眼都不带看的。更别说祖母,怕是嫌她脏了椿龄堂的地砖,都不叫她进院门一步哎。”


    舒朗转头,端的一派天真无邪求夸奖样儿:


    “二叔,我说的对不对呀?”


    荣伯爷面色铁青,拳头捏的咯吱作响,猛地扭过头不去看众人。


    柳父见状又惊又怒,已然信了八分,因着还没见到人,便保有最后一丝希望,声音都有些小心翼翼了,轻声道:


    “守光,你也说了,你没见过贤妃娘娘,又是如何得知此事?”


    舒朗颇为同情的瞧了外祖父一眼,仿似他问了什么非常愚蠢的问题一般,理直气壮道:


    “都说五殿下眉眼生的最似贤妃,十一殿下轮廓柔和与母亲一般无二,我多瞧几眼,就瞧出来了啊!”


    柳父:“……”


    这玩意儿符合天时地利人和,能几眼就瞧出门道的,也就荣家这两兄弟。荣舒堂是个端方君子,从不会往这上头想,因而能天马行空想到的,还真只有眼前这一个了!


    事已至此,柳父心里最后一点儿希望破灭,颓然的拍了外孙后脑勺一下,心思复杂难言。


    舒朗怪叫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以前我还纳闷儿五公主那样高贵如仙子般的人物,张姨娘凭甚和她长一双相似的眼,郁闷了很久呢,不信您瞧……”


    话没说完,张姨娘身形狼狈,衣衫散乱,发髻凌乱,被姜嬷嬷带人五花大绑,押进了议事堂。嘴里被布团塞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进门就往荣伯爷怀里冲。


    柳父顺着动静瞧去,正好瞧见张姨娘侧脸,这哪里是守光说的侧脸轮廓相似,便是这幅身段儿,也和二十年前的贤妃一般无二啊!


    这下还有啥好说的?


    原本就是薄薄的一层窗户纸,他们的双眼竟被荣桥糊住了十来年,眼下窗户纸捅开,里头是牛是马,一眼便知。


    之前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的事情,一下子便清晰起来。


    事情真相大白,最为愤怒的人,是对此毫无准备的荣舒堂。


    他缓缓起身,行至荣伯爷跟前,无情的推开正在荣伯爷怀里柔弱颤抖的张姨娘,狠声道:


    “所以,这就是你耗空祖宗基业,无条件帮助十一皇子的理由?”


    求而不得的心上人,心上人的儿子,心上人的替身,每一样都比他这个儿子,比母亲,比伯府上下几百口人性命,甚至比祖父从死人堆里积攒起来的家业来的重要。


    这便是他的好父亲!


    不待荣伯爷回答,荣舒堂厉声道:


    “管家,去开祠堂,父亲因与母亲和离,心力交瘁,一病不起,即日起,伯府暂时由我主持一切事宜,待父亲写完和离书后,将人送回若水院修养,稍后我便代父亲将此事告知列祖列宗!”


    荣桥摔了手边茶壶,碎瓷片与水花四溅,伴随着他愤怒的咆哮:“你敢!”


    话音落下,常护卫带了数十人跨刀将议事堂团团围住。


    荣舒堂气场毫不怯懦,正视荣伯爷:“我说父亲您病了!病人便该有病人的样子,管家,你亲自盯着父亲写完和离书,便唤大夫去给父亲熬药!”


    话音落,几十个跨刀亲卫从外围逐渐缩小包围圈,与荣伯爷的亲卫互相对峙,而常年佝着腰笑眯眯的管家,用不可思议的灵活姿态,将刀比在了荣伯爷脖子上,出口还是乐呵呵的:


    “伯爷,请吧。”


    荣伯爷面色铁青,正想蹩脚的说此处没有笔墨。


    舒朗便在所有人出其不意的眼神中,乐呵呵从左边袖中掏出几张裁的十分工整的上等宣纸,又从右边袖中掏出一方小巧精致的砚台和一支羊毫笔,热情的递到荣伯爷手里。


    满脸庆幸道:“幸亏我平日在国子学积极好学,这些东西都随身带着,这不就用上了嘛!”


    其他人:我信了你的鬼。


    作者有话说:


    国子学祭酒(举刀):荣舒朗你有种再说一遍,我脸皮薄,没听清,你啥啥好学?


    第32章 孤男寡男


    对于荣舒堂的突然发难, 在场之人先觉意料之外,后认定乃情理之中。


    荣舒堂是光风霁月的君子,品行正直, 人尽皆知。所以荣伯爷认定了他明是非,懂礼仪,讲孝道, 即便荣舒堂恨毒了他,最后依然会选择帮他善后。


    这便是君子欺之以方。


    然荣伯爷忽略了一点, 荣舒堂自小被老侯爷亲自教养,是听战场上波云诡谲的故事长大,是老侯爷亲自夸赞“有谋略, 善决断”之人, 并非一味隐忍不反抗的性子,平日里温和, 不过是事情没有触及他的底线罢了。


    瞧瞧, 触及到底线, 这伯府世子的尖利爪子初一亮相,便叫荣伯爷吃了大苦头。


    荣伯爷似是从没认识过这个大儿子一般, 和离书几乎是丢到他怀里的, 咬牙恨恨道:


    “真是我荣桥的好儿子, 竟是在你老子的眼皮子底下策反了这许多人, 好!好得很!”


    说罢也不用管家辖制,自个儿往若水院去。


    可惜他想表现的洒脱些,不那么狼狈的离场,舒朗是不会叫他如愿的, 这老家伙儿心眼儿多且坏, 不得不防。


    及时开口:“福伯, 先将人拦下,待二婶与外祖和舅舅瞧了和离书,确认无误后再送二叔去休息。”


    荣伯爷几次三番被舒朗下了面子,此刻若不是有管家福伯在旁边用刀顶着,他真恨不得当场弄死这小兔崽子以泄心头之恨。虽然行动受限,但眼神将心思显露无疑。


    在场不仅舒朗对他的人品不信任,柳家父子三人更是在舒朗话没出口前,便从荣舒堂手里抢过和离书,逐字逐句的研读,那架势,比给圣上写折子还要用心几分。


    舒朗才凑上去大致瞧了一眼,柳家外祖便勃然大怒,一把将和离书拍在桌上,怒喝:


    “荣桥,老夫这辈子没见过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柳家大舅接着道:“什么叫伯府家产夫妻双方各分得一半儿?与之对应,孩子夫妻双方均有抚养的义务?襟裾马牛,衣冠狗彘!”


    此番话落,别说舒朗,便是大风大浪里淌过来的老太太都惊了,不可置信的看向荣桥。


    是,大家族和离,财产分割无异议的前提下,母亲再嫁生的孩子,父亲另娶生的孩子,彼此之间都是亲戚关系,处的好了也是助力。所以母亲那边有能力的话,确实会继续和前头生的孩子往来,每年给予一定数量的银钱以做扶持也很正常。


    可这伯府还有何家产分给柳家女一半儿?倒是有一屁股债可以分!以此换取柳家女和离后继续帮你养孩子?


    让不知情的外人听了,还得夸赞荣桥有情有义,乃大丈夫是也!


    空手套白狼也不是这么个套法啊!这是还没放弃坑柳家女嫁妆的打算呢!


    老太太困惑的眨眼。她和老侯爷虽不待见荣桥,但也没亏待过他,给他请最好的先生,读了那么多圣贤书,物质上也尽够,怎的他还是长成了他那满腹算计的母亲一般模样?


    厌恶的偏过头,吩咐管家:


    “伯爷若是不会好好写,你便亲自拿了他的手写,我记得你最擅长临摹别人笔记,想来这对你不难。”


    老太太的意思是叫管家握着荣伯爷的手写。


    荣桥却以为老太太想叫管家砍了他的手,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他深信这种事老太太绝对能做出来,吓的面色苍白,跌跌撞撞回到桌旁,嘴里念叨“我写,我现在就写”,手里握着笔抖抖索索,好半晌都无法平稳的落下一个字。


    他这幅模样,旁人不明所以,原以为他不会轻易妥协,还有的扯皮呢,谁晓得这是抽了哪门子风?


    只老太太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朝刘嬷嬷翻了个无语的白眼儿。


    就这胆子。


    丢人。


    丢了大人!


    柳寄雨在和离书上签下名字,一切尘埃落定,伯府的事舒朗不便继续掺和,和柳家几人表示了祝贺后,欢欢喜喜随老太太一道儿回了隔壁。


    今晚对安庆街来说又是一个不眠夜。


    上次两府灯火通明,人流如织,还是舒朗与老太太首次打开荣府正门搬家。如今不过半年光景,庆城伯府再次通宵达旦,竟是柳家人连夜帮他们家和离的姑娘搬嫁妆。


    听到动静前来查看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打听清楚详情后,好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有心想问:“这庆城伯府是什么龙潭虎穴吗?你们一个个的连夜搬家,连等到第二日一早的功夫都不愿意?”


    “龙潭虎穴?烂泥沼泽还差不多!”舒朗坐在主院屋顶吹风,十三皇子不知打哪儿听来的消息,趁着傍晚宫门还没落钥之前跑出来凑热闹,有感而发问了和指挥使相同的问题。


    “原来这就是无条件支持十一哥的下场啊,也不知明日事情传来,那些吹嘘十一哥是小贤王之人,还敢不敢堵上身家帮他度过难关咯!”


    他这人是真爱凑热闹,可一般都远远瞧着,从不自个儿往里钻。看似和谁都能聊上几句,见了面亲亲热热好似一家人,实际上满京城就只亲近太子殿下一人。


    这点舒朗瞧的清楚,十三皇子也知道舒朗知道。


    两人瞧着隔壁府门前隐隐绰绰的人影良久,十三皇子打个激灵,换了个仰躺姿势,瞧着头顶星空感慨道:


    “若是再来壶酒,对月而饮,酒意微醺,做首感怀世事无常的酸诗,咱两的境界瞬间就提升了,说不得祭酒知晓后能感动的落泪。”


    两只菜鸡,是你能喝还是我爱喝?


    舒朗不客气的问:“叫梨满给你来一碗南瓜粥要不要?”


    眼下可是他亲生爹娘和离的大好日子,他忍住没放炮仗大肆庆祝已是极限了,还对酒浇愁,感怀世事无常?做什么梦呢?


    长出口气,翻身而起,喊梨满帮忙扶着梯子,用脚尖踢了踢十三皇子:


    “走了,睡觉去,明儿一大早还去国子学呢。”


    十三皇子盘腿而坐,盯着他背影嘟囔:“不再看看啦?不担心你大哥啦?”他还是第一次在房顶上吹风看热闹,还没新奇够呢。


    不用看了,舒朗心说。他大哥对伯府的掌控力不仅超出荣伯爷的预料,也超出他的预料。他担心将荣伯爷逼急了,叫他狗急跳墙,毕竟老家伙如今还是名正言顺的庆城伯,在军营里的人脉关系是大哥这个在朝堂上打转的远不能及的。真拼个鱼死网破,大哥于大义上站不住脚,事情会很难收场。


    可如今瞧着大哥并非毫无准备,应该是祖父临终前为大哥留下了人手。比如毫无存在感的福伯,在今日之前,谁能想到那个在荣家做了几十年管家的干瘦老头儿竟是个强悍的高手呢?


    那可不是个能被随意收买之人。


    荣伯府,是大哥的战场,无需他指手画脚。


    进屋后被屋里的暖气一熏,两人忍不住打个寒颤,才惊觉方才在屋顶确实受了寒气,梨满小管家婆似的盯着两人用了一碗南瓜粥,见他们额头出汗了才放心。


    十三皇子少有被人凶巴巴管教的经历,瞧着梨满帮舒朗细心铺床的背影,嘿嘿一笑,相当猥琐的小声道:


    “你祖母给选的这个姨娘可真行!”


    又将舒朗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盯着下三路重点部位瞧了两眼,好奇道:“你打算何时收用了去?”


    舒朗一巴掌盖住对方挤眉弄眼辣眼睛的脸,无语道:“那是我妹,打小当妹妹带大的!”


    小时候他吃肉梨满就不会喝汤,他打架梨满就是帮凶,他罚跪祠堂,梨满就陪在外头掉金豆子,他追五公主所有人都觉得他傻,只梨满给他出谋划策觉得他开心最重要。


    十三皇子听他这般说,不相信男人在这种时候说的鬼话,质疑道:“那你舍得将来把她嫁给别人啊?”


    舒朗放下碗,理直气壮道:“自然不舍!”


    十三皇子得意:“我就知道你口是心非!”


    舒朗接着道:“所以在我走之前,会给她留下足够的金银与人手,叫她一辈子衣食无忧,有没有男人都能过的快活。”


    十三皇子总觉得舒朗这话哪里怪怪的,尤其那句“在我走之前”问题非常大,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被舒朗赶出房门:


    “夜深人静,两大男人凑一起有甚好说的?滚隔壁睡觉去!”


    十三皇子身量没舒朗高,但力气比舒朗大多了,一脚卡在门口,舒朗这门是无论如何都关不上,只听他疑惑道:


    “两大男人为何不能抵足而眠,秉烛夜谈了?太子哥哥还说过孤男寡男,凑在一起,最是叫人大开眼界呢!”


    说着他还兴奋上了:“我还没跟人一块儿睡过,要不咱两顺道儿体验一番是怎么个大开眼界法儿!”


    舒朗:“……”


    舒朗发觉他们这位太子殿下严谨的皮囊下包裹的也是一颗有趣的灵魂,他想对方说这话的意思,一定是几个光棍儿男人凑一块儿,三句话不离女人,两句话不忘开黄腔,平时在正经不过的男人到了那种场合也放浪形骸起来,叫人大开眼界。


    他相信这是太子殿下亲身经历后得出的人生感悟。


    可他和十三皇子?


    他两辈子加起来还是个纯纯的童子鸡,至于十三皇子?不是他看不起对方,只他能说出这番话,就知在这种方面还是个小学鸡。


    他两躺一块儿便是纯洁的少儿贫道,能有啥好交流体验的?是体验抢被子还是谁先把对方踹下床?


    放过彼此不好吗?


    十三皇子显然不能体会他的良苦用心,还在试图跟他讲道理:


    “这样,你与我体验一番,改日国师回京,我求太子哥哥带你一道儿去见他。国师哎,连父皇都不轻易见的人哎,你就不动心?”


    舒朗还真不动心,但他感受到十三皇子对此事的执念了,索性放人进来,叫梨满在小榻上多铺两床被子,打发人去那边睡。


    十三皇子不满道:“为何不是你睡小榻?”


    舒朗干脆起身,让对方去床上睡,自个儿躺小榻上。


    “好了,你现在可以想秉烛夜谈的内容了!”安安稳稳躺下,舒朗好心建议。


    十三皇子总觉得这和皇兄说的不是一回事,又说不上哪里不对,翻来覆去半晌,才想起一事:


    “你明日不告假去柳侍郎府上陪你母亲说说话吗?”


    等了半晌无人应答,结果掀开帘子一瞧,好家伙,榻上那人睡的五迷三道,仔细听还有幸福的小呼噜声在房间飘荡。


    就,好气。


    舒朗一夜天明,在去国子学的路上,还很好心的问十三皇子:“昨夜体验如何?”


    十三皇子揉揉酸胀的眼睛,心里第一次对太子哥哥的话产生了质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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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不服来辩


    国子学看似封闭, 实则汇集了各方官宦子弟,在某些方面又消息最灵通不过。


    这日傍晚,舒朗行至各处, 皆能听到学子们讨论十一皇子之事,即便已经有消息说十一皇子被陛下召进宫斥责,依旧有很多学生不相信这个事实, 认定十一皇子是冤枉的。


    可见他“小贤王”之名确实深入人心。


    舒朗对此并不感兴趣,与其担忧大人物的命运, 还不如想想明日交不上课业要受何等惨无人道的惩罚来的实际。


    他不晓得有热血之人已经开始游说学生,他们要上书,要去宫门口静坐, 要为十一皇子陈情, 要向陛下谏言。


    彼时舒朗和十三皇子艰难的写完当天课业,好不容易能休息, 结果屋门被人敲的邦邦响, 一听来人就是个急性子。


    十三皇子不满皱眉, 行动毫不迟疑,一个眨眼便已钻进被窝, 朝对面身手没他灵活, 才将一只脚塞进被子的舒朗道:“你去开门。”


    舒朗顿住, 他已经不是一两次在这种事上吃亏了, 可有什么办法?十三皇子这身功夫是打三岁开始打基础,冬练三寒夏练三伏,持之以恒才有如今效果,他想在灵敏度上超越对方, 想想便算了吧。


    趿拉着鞋去开门, 心说即便来的是祭酒, 也不能影响他正常上床休息的时辰。可门打开的一瞬,瞧见外面几人,瞬间想起什么似的,在招呼人进来的刹那,转身在十三皇子床头小声说了一句:


    “快去找祭酒来!”


    十三皇子眨眨眼,没问为什么,一副被打扰了休息的模样,骂骂咧咧起身趿拉上鞋,半眯着眼,烦躁的要去外间解手的状态。


    进屋几人一肚子的草稿一个字都没出口,便被他这幅随时要跟人翻脸的样子惊住,眼睁睁瞧着他从他们眼前溜走。


    舒朗跟没看见几人强烈的眼神交流一般,转身寻了外衫披上,请几人落座。


    此番来了五人,其中两人坐在舒朗与十三皇子平日用的椅子上,其余三人排排坐在舒朗的木板床上。


    余下舒朗盘腿坐在十三皇子床上,神情委顿的看着他们,用眼神示意几人有话快说。


    几人不知为何,被舒朗这么一安排,感觉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其中带头之人主动开口道:


    “想来今日关于十一殿下之事守光兄已经知晓,十一殿下乃何等君子,往年不论是赈灾亦或抢险都亲身参与,誓不畏死,以做表率。更遑论平日资助条件困难的学子读书,帮扶遭受不白之冤的平民洗脱污名,我等在宴会上请教问题也是平易近人,耐心解答。


    试问十一殿下此等心胸,何以做出那种事自污声名之举?一定是有奸人陷害他!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我等熟读圣圣贤之书,听圣人教诲的学子,怎能眼睁睁看着奸人得逞,好人无辜落难?”


    舒朗半佝着腰盘腿而坐,是一个极其放松的姿态,他像是困极了,艰难睁开眼睛问对方:


    “圣人还有打盹儿的时候呢,你就能保证十一殿下肯定不会犯错?”


    那人急了,强调道:


    “人生在世谁能无错?可我敢用性命担保,在此等大是大非上十一殿下定然是永远清醒的!”


    舒朗好奇道:“听你这般笃定,想来是有缘由的,我能听听吗?”


    自然是能的,他们深夜来此,一是为了说服十三皇子加入他们,若能将十三皇子拉入他们阵营,便是将半个太子阵营也拉入其中。二是奔着荣舒朗而来,荣舒朗此人身份特殊,他父亲在陛下那里地位尤其重要,若能说服他加入他们,也有事半功倍之效。


    于是解释的十分详细,生怕荣舒朗这个只懂玩乐的纨绔听不懂一般:


    “抛去品性大义不谈,单从实际出发,说十一殿下觊觎兵权,想和三皇子打擂台都有人相信。可说十一殿下缺钱,为了铜臭之物忧心,甚至为此犯下弥天大错,还叫人抓了把柄,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要知道十一殿下的姐姐可是五公主,五公主富可敌国不是玩笑话,他怎会缺钱花?退一万步讲,撇去那些巴结逢迎送礼之人的孝敬,十一殿下的外祖父乃合水侯,据传他老人家当年攒下来的身家并不比您祖父庆城侯少,加之十一殿下的舅舅怀化大将军简在帝心,又十分宠爱十一殿下这个外甥,哪里会叫外甥少了银钱花用?”


    何况贤妃娘娘放在那儿也不是摆设。


    这么简单的道理,怎的就没人愿意多想一步呢?


    舒朗看着眼前几人,觉得对一个人的滤镜,真的能蒙蔽他们的正常思维,叫他们忽略很多客观存在的事实。比如十三皇子对太子殿下,比如眼前几人对十一皇子。


    他抬起眼皮道:“你说的那些人确实不缺银钱,可合水侯有儿子有孙子,内有无数族人等着照料,外有一堆从战场上退下来的残兵等着他养,他会把银钱全部留给外孙吗?


    同样的道理,怀化大将军也是有妻有子,外甥再亲近,他也不至于不顾家人死活,将家产全部留给外甥对吧?那么最后能落到十一殿下手里的又能有多少呢?”


    这种傻叉事,估计也就只有荣伯爷能干得出!


    舒朗指指桌边的茶壶,等那人给他倒一杯茶润润喉后,接着道:


    “依表相看,十一殿下确实不缺银钱花用,没必要顶着风险做那种事,可你们谁敢保证,十一殿下手头就一定富裕吗?十一殿下门下号称三千门客,全都是奔着他的贤明去的,说法虽夸张,但一二百人总有的吧?养那些人吃穿宴会应酬不花钱吗?


    十一殿下每年黄河水灾,南方旱涝灾,各地蝗虫灾,甚至疫病过后的抢险,重建,施粥,逝者抚恤金,哪样他没参与?这桩桩件件,哪个不需要大笔银钱?”


    可以毫不客气的说,在这种事情上,十一皇子抢着做了半个朝廷能做的事,可不得贤明远扬嘛!


    耗资巨大,要是那些钱从国库出,户部侍郎都要胸闷气短和皇帝别扭好些日子不愿讲话。


    要养他的贤名,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一旦开始便无退路,若他哪日拿不出银钱支持他的善举,他的贤王人设便随之崩塌,之前所做一切努力全部化为飞灰。


    单从十一皇子的来钱渠道看,有多少家底儿都不够败的。


    说十一皇子不缺钱,怕是今天舒朗听到的最大笑话。


    对面几人面面相觑,显然来之前从未有人想过这一层。


    几人明显开始动摇,最终还是打头之人咬牙道:


    “即便如此,还有五公主在,不到万不得已,十一殿下没必要做这种事!十一殿下辛苦筹来的银钱在五公主那里恰似九牛一毛,相比于和亲姐姐伸手借钱,谁都不会傻到冒着风险和旁人做生意吧?”


    舒朗终于睁眼瞧了对方一眼,说实在的,他察觉到对方眼里对十一皇子的滤镜正在破碎,眼下不过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罢了。


    刚好,十三皇子还没回来,他还需再拖一拖时间。


    于是换个姿势将腿舒展开,缓缓道:


    “百姓无知,认定五殿下富可敌国,能随心所欲也就罢了,我们这样人家出身,怎的也跟着人云亦云?


    几年来百宝阁逐渐从小小西街蔓延到整个大景,进而辐射周边小国,内里方方面面哪样没有陛下允许甚至支持可以做到?百宝阁的哪次拓展不是伴随着相应的朝廷政令推行?二者相辅相成,造就了如今名扬四海的百宝阁。


    是,五公主确实功不可没,她想调动几万两甚至几十万两银钱对她而言轻而易举,她有这个资格。可十一殿下此次事件牵连到了京城半数百年老字号,几十万两扔出去连个响儿都听不着,诸位扪心自问,五殿下真能不动声色的做这个主吗?”


    几人再次沉默。


    有人坚持却又似顾忌什么,小声反驳道:


    “可十一殿下是五公主的亲弟弟啊,将来十一殿下……那五公主也能……若将来那个位置不是十一殿下,五公主又能得了好?还不如平日倾尽全力支持十一殿下,待将来……什么都值得了。


    眼下冒风险出点银钱帮十一殿下渡过难关又如何?亲姐弟相互辅佐,难道不比外人更可靠吗?”


    舒朗闻言笑眯眯点头。


    这人看似有理有据,其实已经被他绕进去了,对方已然承认此次事件就是十一皇子图财所致的前提下,开始琢磨着如何能叫五公主心甘情愿帮十一皇子出钱平息商家的怒火和损失。


    他不仅不会提醒这点,还要再提醒对方一件事:


    “我想兄台可能没搞清楚一件事,或许在你家,姊妹是需要无条件支持男丁上位的,只有家族男丁在朝堂上立住脚,姊妹在娘家和婆家的日子才好过,这点即便在皇家也适用。


    可五殿下不同,她参与朝政的时间甚至比十一皇子还早,她为朝廷立下的功劳无人可置喙,她就是百宝阁的一块活招牌,她不需要在十一皇子背后默默付出以求将来谋一个好出路,她自身的光芒无人可掩盖!


    你凭的什么认为,一个能以稚龄一手将百宝阁发展至今的人,会毫无原则,毫无怨念,甚至冒着惹怒陛下的可能,动用原本要送进国库的银钱,去无条件支持十一皇子?”


    难道不是谁更讨她欢心,她便去支持谁吗?是皇子们求着她支持,而她看着只亲近太子而已。


    当然这点不用他详说,相信几人也能想明白。


    若不然京城也不会有无数男男女女为五公主倾倒,一听说五公主要择婿,高门公子们先私下杀了个七进七出,宫心计轮番上演,至今已经剔除了好几波竞争对手。


    她本身的长相和身后的价值,足以叫人疯狂。


    若不是时局所限,舒朗感觉五公主才是太子的最大竞争对手。


    几人讷讷,其实他们此举,未必真如他们所说那般一心为公,人都有私心,不过世人论迹不论心罢了。


    发现荣舒朗根本不是他们想的那般好忽悠,那些他们拿来说服自己,也说服他人的言论,在荣舒朗跟前全然失效。非但如此,荣舒朗看似浑浑噩噩,却懒懒散散将他们驳的哑口无言。


    一人开口时声音有些恍惚,不知是在问谁:


    “你口口声声全是利益,难道五公主和十一殿下身为亲姐弟,二人之间便没有纯粹的亲情吗?”


    舒朗听见外头动静,下床伸个懒腰,面上甚至连嘲讽都没有,边往门口走便道:


    “易地而处,你能生出几分纯粹的亲情?”


    话落,猛地打开门,和外面的人视线对上,露出个灿烂的笑,还不忘朝身后补充一句:


    “我晓得几位有救助十一皇子之心,可至今还未与我说今夜最大的实话。


    比方说,诸位一开始便认定了五殿下与十一皇子姐弟情深,关系亲厚,五殿下是因近日随太子去江南道巡查,鞭长莫及,才叫十一皇子如今陷入风波难以脱身。


    眼见着五殿下要回京了,你们卖力表现,或能在五殿下跟前得两分青眼也说不准,打的是这个主意吧?”


    门外,祭酒面无表情听完此番话,扒拉开舒朗这张叫他上火的脸,身形出现在屋内几人眼里。


    身上直冒冷气,淡淡朝几人扫了一眼,只说了句“随我来”,转身便走。


    他真的,对荣舒朗这个学生又爱又恨,是轻不得也重不得,叫他心里对自己也有了几分恼火。


    不过眼下所有恼火全都有了去处。


    还未走出院门,舒朗便听祭酒寒声吩咐王司业:“速速召集所有师生,在圣人像下集合,老夫有话要说!”


    丁点大的事,朝廷还未有定论,这群学生竟然想纠结人手去宫门口静坐!这是干什么?这是在拿国子学所有师生的前途威胁圣上!这是把十一皇子往绝路上送!


    这群没脑子的东西!


    祭酒身影匆匆离去,十三皇子嘿嘿一笑,跟小狗似的在床上嗅了几下,才踢了脚下鞋子往被窝里钻,嘴里嘟囔:


    “还算懂事,没叫不相干之人沾染本殿下高贵的床褥!”


    舒朗就知道这人事儿精一个,早防着他无故发难呢。


    打着哈欠将挂在角落的衣衫扔过去,自个儿也慢慢整理好衣袍,催促道:“起来了,没听见祭酒方才说甚?”


    十三皇子愤愤的用拳头捶床,咬牙道:“叫本殿下逮住机会,定要好好叫带头闹事的长长脑子!”


    这他娘的都什么事儿啊?他和祭酒司业在外头听了半晌,连荣舒朗这种纨绔都明白的事,那些人被猪油闷了心,蒙住眼睛带着同窗就往死路上冲?


    作者有话说:


    舒朗:你说清楚,什么叫我这种纨绔都明白的事?难道你以为自己境界有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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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娶妻标准


    人一旦到了群体里, 智商会严重降低。


    一个时辰前,祭酒出了舒朗他们院门,便叫王司业带人去搜查那五个学生的寝舍, 从几人床铺底下搜出一封已经签了四十二名学子大名的请愿书。


    祭酒大怒。


    不管是单纯是因为热血又天真,满腔理想主义,轻易被挑头那几人满嘴的仁义道德天下为公所忽悠, 决定跟着他们搞大事。


    还是那些出于私心,或是想借机投靠十一皇子, 或是想以此讨好十一皇子的亲姐五公主,或是十一皇子的人在其中搅混水。


    祭酒一个都没打算轻轻放过,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于是便有了眼前这幕。


    舒朗和十三皇子站在人群中, 四周被火把包围, 周围人脸上神色晦暗难明。


    前头柳司业依照搜到的名单喊在场学生出去审问,名单长到喊了一炷香时间都没喊完。被带走的学生或沉默以对, 或悲痛喊冤, 面目丑陋, 姿态狼狈,叫人心惊。


    舒朗看周围一张张惨白的脸, 就知祭酒这招效果有多好。


    想一个时辰前, 他一开门, 瞧见那五个平时见了他鼻孔朝天, 仿似他是什么脏东西,多看一眼就会污了他们身为高贵的甲班学生的双眼之人,面带微笑出现在跟前,和他打招呼时礼仪周全, 眼里全然没了往日的不屑, 便猜测来者不善。


    才叫十三皇子去寻祭酒来。


    免得待会儿打起来, 祭酒偏袒好学生,认定是他挑的头。


    可舒朗万万没想到,那五人所图甚大,想忽悠他跟着去干那种蠢事。


    事已至此,能及时发现并制止,没叫事情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局面,有一半儿功劳是歪打正着来的。


    在场之人唯恐被牵连,战战兢兢,气氛紧绷到了极点。恐怕只有舒朗和十三皇子还能躲在人群里无视现场肃杀的气氛,听着周遭火把荜拨声,互相靠着打瞌睡。


    今夜,注定无人入眠。


    除了舒朗和十三皇子这两没心没肺的。


    此事过后,国子学一连好些天气氛压抑,连后山跑下来找食吃的野猫都不喵喵叫了。


    想起那些至今还未回来复课的学生,国子学内颇有谈十一皇子色变的架势。舒朗也没顶风作案,老老实实当了几日好学生。


    直至这日休沐,舒朗大清早叫人准备了满满两大车礼物,打算待会儿亲自走一趟柳家,探望和离后成了京城名人的母亲。


    母亲与荣伯爷和离这回事瞒不住人,柳家也没打算瞒着,虽不说大肆宣传,可旁人问起,柳家也会将实情和盘托出。


    坊间近日便对此事议论纷纷,有人觉得柳家做事不讲情面,柳家女儿只能与人同富贵,不能共贫苦,和离一事给柳家人几代积累的文坛清誉抹黑。


    有人对此拍手称快,认为荣伯爷做事太不地道,若是自家遇上这样的姑爷,岂止要和离,和离前还要打断对方的腿再把人倒吊起来,看看他脑子里能控出几斤水!


    不管外面传的多离奇,柳家老爷子都不会将这些放在心上。


    老爷子见了舒朗心情大好,拉着他便要一道儿小酌几杯。


    舒朗一听就愁了,一大清早小酌几杯,看来外祖父最近真是被外祖母管的太严,已经馋到看见他眼睛都冒绿光的地步了。他小声提议:


    “酒我是不爱喝的,不习惯那味儿。您可以稍微喝两口解解馋,回头外祖母问起,便说是我拿来孝敬您,硬拉着您一道儿喝的,您盛情难却,只是沾沾嘴意思意思,没真喝,您看这样可行?”


    可太行了!


    老爷子心情一好,平日在外头多严肃的一人啊,拉着舒朗话都密了许多,说到激动处,大掌一拍,不屑道:


    “狗屁的给柳家清誉抹黑!我柳家历经两朝,几代人积累起来的名声,是用来护佑我柳家儿女世代相传,生生不息的!可不是为了所谓清誉硬生生毁了我女儿一辈子,活人被名声这种东西带累,一辈子不得畅快,简直迂腐!迂腐之极!”


    舒朗早对外祖父威名有所听闻,可百闻不如一见呐,听听这话说的,多敞亮!


    果断给他老人家满满的再斟一杯双手送上。


    美酒在怀,外孙仰慕钦佩的眼神在侧,想起他在国子学当祭酒的老友前日私下给他透露消息,言及外孙前段时日及时阻止了一场大麻烦时的称赞,柳老爷子心情前所未有的畅快,开口时便不再将舒朗当小孩子待,认真问他:


    “前日你兄长与我长谈时言及,荣桥掺和十一皇子那事太深,若事情私下平稳度过还罢了,可如今闹的沸沸扬扬,十一皇子将来如何不好说,荣桥指定要吃挂落。


    这种当口,你兄长与五公主的亲事怕是没指望了,他打算进宫陈情,主动退出竞选,免得回头被人看了笑话,你如何看?”


    荣家最近闹的笑话已经够多了,一桩更比一桩可笑,荣舒堂要脸,不想自己身上再来一桩更可笑的叫人当茶余饭后的谈资。


    老爷子担心的是大外孙退出后,小外孙见有机可趁,又眼巴巴凑上去,那荣家的脸可就丢尽了!毕竟小外孙对五殿下那股劲儿,但凡亲眼所见之人,没一个相信他真的能轻易放下。


    又联想到荣桥为了宫里那位做的疯狂事儿,老爷子真的害怕这孩子在男女之事上学了他老子去。


    舒朗眨眨眼,想明白老爷子的用意后,摇头失笑:


    “您也瞧见了,我这人没甚大志向,心思全用在吃喝玩乐上,说好听了是小孩子心性,说难听了是胸无大志。于殿下而言,我不在她的选择范围内,于我而言,殿下她并非我良人。”


    “又有何强求的必要呢?累人累己。”


    老爷子见他说的认真,仔细打量片刻,确定他说的是真心话,终于放下心来,用力拍拍舒朗肩膀,挥手赶人:


    “行,拿得起放得下,是我柳恭敛的好外孙!改日外公亲自上山去给佛祖上柱香,谢谢他老人家保佑你们兄弟二人没学了荣桥那王八蛋一身小人德行!去吧,莫叫你娘等急了。”


    临了,还不忘亲自动手,用帕子沾了酒给舒朗手腕和耳后抹上,叮嘱道:


    “先这样在你外祖母跟前晃一圈儿,再转弯去你娘院里,懂吗?”


    那可太懂了,做戏做全套,背锅背到底,他外祖父是一点儿不给自个儿留后患,老奸巨猾着呢。


    舒朗今日前来,主要目的便是陪他娘柳氏去寺庙上香祈福,行至他娘未出阁时居住的院子时,发现人已经穿戴妥当,一副随时都能出发的样子。


    舒朗见她气色红润,步履从容,身边伺候之人面上带笑,便知她过的很好,没被人为难,放心下来半玩笑半撒娇道:


    “都怪外祖父,一大早拉着我饮酒谈心,耽搁了时辰不说,我还被外祖母好一顿埋怨,说我跟外祖父两成日没个正形的凑一起尽叫她老人家操心了,您说我冤不冤?”


    柳氏只稍一想便知父亲与儿子玩得什么把戏,也不戳破,连哄带催:


    “回头叫你外祖父给你相看个好人家的姑娘做媳妇儿补偿你行不行?咱们趁着凉快上山,免得日头毒起来赶路遭罪!”


    就为这句话,舒朗直到了半路,还在马车上跟他娘理论:


    “外祖父的眼光行不行啊?我可不想要个成日拿棒槌追着我揍的夫人!夫人说啥是啥,在家连个反驳的意见都不敢提。还管东管西,这也不准,那也不行,规矩多到没边儿。夫人一生气,我说话是错,不说话也是错,就连喝口水也是不关心她的证据。太遭罪!”


    被夫人追着揍就算了,还能勉强挽尊一句“此非惧内,实乃尊重夫人也!”关键是外祖父他想过反抗的,且尝试反抗过,结果被他夫人毫无悬念的用武力镇压了!


    简单来说,就是他压根儿打不过柳老夫人!


    舒朗不敢想他有一个比他彪悍,比他更像男人,武力值超高,一拳能打他三个的媳妇儿是怎样一种场景。


    这话叫柳氏乐了一路,等到了山上,柳氏瞅了一眼在前头不停和寺里相熟和尚打招呼的儿子,小声跟姜嬷嬷道:


    “你说以前咱们怎会认定他对五殿下情根深种?”


    这压根儿就是还未开窍,没咂摸过男女情滋味的呆子才能说出的话!


    姜嬷嬷也跟着乐,扶着柳氏迈过门槛儿,同样小声道:“二公子生性单纯,一生不知愁滋味也很好。”


    这话不知拨动了柳氏哪根琴弦,情绪忽然低落下来,行至大雄宝殿前,抬手招呼儿子过来,耐心道:


    “娘待会儿要为你大哥祈福,愿他能得一美满婚事。你此刻且与娘说说,你想寻怎样的媳妇儿,娘也一并为你求了。”


    看来荣舒堂的决定柳氏也是知晓的,依照柳氏的办事效率,眼下应该已经着手帮大儿子相看人家了。


    柳氏怕儿子出口又是混不吝的话,还特意提醒:


    “国师曾说过,每月初一的签文最有灵性,切勿浪费这宝贵机会。”


    舒朗不想柳氏为他太过费心,认真想了下,要求还真不少:


    “首先得是个瞧着便很温和,叫我一眼看了就想保护的姑娘,咋咋呼呼上房揭瓦的我可遭不住。个儿不能比我高,我怕她气急了抬手就能揍我脑袋,但也不能太矮,免得我和她说话要一直弯着腰,累得慌。


    力气不能太大,我怕她揍我的时候,我反抗不了,一辈子都被压着打,憋屈。但也不能太柔弱,走几步路便大喘气要人扶的可不行,和我玩儿不到一起去不说,还得我处处忍让,麻烦!


    家世的话,小门小户最好,规矩少,没人拘束我。一定要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最好笑起来弯弯的,让我瞧了就欢喜!”


    柳氏:“……”


    柳氏沉默,她再次试图将这些特征往五公主身上比,可惜没一点能对上号!所以说他儿子以前都在想什么啊?


    这些都不重要,眼下柳氏只想问一句:


    “守光啊,你是选玩伴呢,还是找媳妇儿呢?”


    舒朗还未回答,身后便传来爽朗的笑声,伴随着一句:


    “夫人,您这话也不对,就算是玩伴,守光也不是按着这个要求寻的啊。您瞧瞧我家十三,除了个子比他矮,哪一点符合守光的条件?二人还不是玩的很投缘!”


    不但不符合,还是反着来的。


    “何况十三还小,将来未必会比守光矮,对吧?”


    说到最后,视线已经定在舒朗身上,太子眼含打趣,等着舒朗回答。


    舒朗无视了在太子身后朝他龇牙咧嘴的十三皇子,躬身回道:“毕竟是找媳妇儿,不是找玩伴。”


    作者有话说:


    人到了群体里,智商会严重降低——《乌合之众》


    第35章 修罗现场


    十三皇子这人爱凑热闹, 听舒朗如此说,拽一把太子衣袖增强自个儿存在感,等太子视线终于落他身上时, 挺胸抬头,骄傲道:


    “太子哥哥,您瞧荣二这人多没意思, 找的媳妇儿一点不合群,将来别家夫人都不乐意带她玩儿, 我就不一样了!”


    太子似是觉得好笑,神情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顺着他的心意问:“哦?哪里不一样?”


    十三皇子十足得意道:“我的媳妇儿, 首先得身体健壮!我被人欺负的时候她得站出来帮我打回去, 打不打得过先不说,肯定不能躲身后看我挨揍。一身功夫就算比不上我, 也不能差太多。


    我喜欢老实的, 没什么心眼儿还听我的话最好, 心眼儿跟蜂窝似的那种压根儿不考虑。还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带出去能帮我挡酒最佳。


    哦, 还得人勤快, 我已经够懒散了, 她得主动帮我处理身边所有杂事, 交给旁人我不放心。至于家世的话没别的要求,门当户对的前提下能多简单就多简单,千万不要有一堆奇怪亲戚整日上门,搅得我日夜无法安宁。”


    所有人:“……”


    柳氏忧愁的看看自个儿儿子, 再看看十三皇子, 心说这都什么倒霉孩子, 提的都是人能想出来的要求吗?就这,十三皇子还有脸说她家守光找的媳妇儿不合群,听听他自己找的这位,就合群了吗?


    合吗?


    待会儿在佛祖跟前可千万管住嘴,别真一个秃噜给守光求个他的“梦中情媳”,万一哪天佛祖显灵,她得少活十年!


    柳氏的想法代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思,但他们不好开口,只太子笑道:“倚温,你这找的是管家,不是皇子妃。”


    十三皇子肯定道:“皇子妃不就是将来给我管家的吗?”


    太子张张嘴,最终叹息一声,轻拍他后脑勺,无奈道:“不懂就不懂吧,也挺好。”


    转而对一旁看热闹的舒朗道:“守光,孤此次下江南道巡查,偶得一副弘法大师新作,寄存在住持手里,现下要带倚温一道儿去瞧瞧。


    正好老三,老五和十一他们都在,趁此机会,介绍你们重新认识一下可好?”


    单是听这名单,已能想象是何等的修罗场,依照本心来说舒朗是拒绝的,别说弘法大师新作,便是持灯国师大作,这种情况下舒朗也无心去掺和一脚,没得给自个儿惹麻烦。


    可太子一片好意,他没合适理由真拒绝不了,便乖巧道:


    “那就有劳殿下了,听闻弘法大师近年来深居十丈楼,完善他的美人图,非绝色美人不见。殿下此次得的也是美人图吗?”


    太子笑的有几分神秘,先卖了个关子:“待会儿瞧了便见分晓。”


    一行人辞别柳氏,往住持的院落走,远远地柳氏还能听见她儿子对十三皇子嘀咕:


    “你说住持好好一大和尚,收藏人弘法画师的美人图做甚?说他用来品鉴学习对方作画技巧的,我可不信!”


    十三皇子嘿嘿笑了几声,十分猥琐道:“难道因为对方是弘法,他是德明,惺惺相惜?”


    这话着实混不吝,弘法画师于江南十丈楼,人间最盛的烟花之所扬名,弘的是七情六欲之法。他每一幅被人争相效仿的画作,皆是将人内心深处极力掩藏的欲望放大千万倍。有的人看了爱不释手,想反复把玩,有的此生不敢看第二眼。


    因而名声大盛。


    和千佛寺的住持德明大师弘的可不是一个法。


    柳氏心说这两孩子太口无遮拦,回头定要好生教训才是,就见太子转身,后脑勺一人给了一巴掌。柳氏心底莫名爽快,转身进了大殿。


    被太子亲自动手教训的两人果然不敢再背后嘀咕人是非,舒朗还很识时务的凑到太子旁边,恭维他:


    “听闻殿下此次江南道巡查遇到诸多问题,都被您妙手一一解决,离开当地前,还有百姓自发送了您万民伞,被您所救的百姓依依不舍,追随您十里地才被劝回去,真了不得!”


    太子身量高,居高临下,斜睨舒朗一眼,认真点评道:


    “你这吹嘘拍马的功夫,和十三一个水平,往后别拿出来丢人!”


    被嫌弃了,舒朗也不气馁,换个话题接着道:


    “听闻三日前西街连夜动工,如今每日无数百姓去那里瞧热闹,仿似在建的他们自家宅子一般上心。不知何时能完工?守光也想去瞧瞧补上最后一块缺陷的完整拼图是何等瑰丽壮阔。”


    这就要说到三日前太子殿下回京一事。听闻当时太子一进宫便求见陛下,将地契呈交上去,言及一切都是他之过,差点耽搁了朝廷大事,请父皇责罚。


    但这又关太子何事呢?


    烈火国使团进京的消息是在太子下江南后传来的,当时太子有多忙,朝中众人全部看在眼里,深觉殿下一时忘了也情有可原。


    负责修建西街的官员拿不到那块儿地契,原本想找荣伯爷说情,叫荣舒朗交出地契,也好尽快完成差事。谁知经过十一皇子一番转圜,得知地契在太子手里,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若东西在荣舒朗手里,他们还能威逼利诱,总有办法快速拿下。可在太子手里,只能咬牙自认倒霉,用了六百里加急,请示太子关于西街地契之事。


    结果消息到江南时,太子正带人进了密林,和当地土著的谈判进入焦灼阶段,消息根本送不到太子手上。一来二去的,事情终于在三日前太子进京后才得以解决。


    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至于十一皇子?那又关太子殿下何事?是太子叫他去帮人牵线的,还是太子让他没钱可用的?


    太子似笑非笑看了舒朗一眼,告诉他:


    “肯定会赶在使团进京前修建完工的。”


    舒朗被瞧了这一眼,就老老实实换话题:“听殿下的意思,三殿下还没回军营吗?”


    按理说三皇子是为了十一皇子之事回京,眼下十一皇子之事已经解决,三皇子该回他的军营才是。


    闻言,十三皇子抢着跟舒朗分享他得到的消息,说的那叫一个抑扬顿挫,阴阳怪气,激动处甚至用上了夸张的吟唱手法:


    “三哥这回叫十一哥丢了好的脸,十一哥虽然不知用何种法子说服五姐帮他赔偿了那些商家损失,但十一哥的损失不可估量啊,自然是记恨上三哥了。


    要我说太子哥哥就是心太好,偏要将那三人凑在一起,叫他们解开误会,免得往后一家子姊妹闹了嫌隙叫人钻空子。这才强留了三哥几日,借着弘法画师组了这个局。”


    舒朗完全没抓住重点:“那你厚着脸皮跟过来做甚?”


    十三皇子回答的理直气壮,叉腰得意道:“自然是来看热闹的!”


    说罢后脑勺又挨了太子一巴掌。


    太子下手有轻重,十三皇子完全不当回事,嘿嘿一笑,很像地主家的傻儿子,拉着舒朗到前头说小话:


    “荣二,你就不好奇十一哥到底许了五姐什么好处吗?那可是几百万两银子,即便是百宝阁也遭不住这么造啊,我可不信五姐会白白送出去!要不,我们……”


    舒朗一听就知他又想搞事,果断摇头,并转手将十一皇子给卖了:


    “太子殿下,十三殿下他想……唔,唔,他……唔……”


    好吧,十三皇子确实武力值高,捂住嘴的前提下,舒朗暂时拿他没有办法。


    不管十一皇子许了何种好处出去,五公主此时出面替十一皇子担下此事,已然名利双收。


    于名上,一个爱护幼弟,深明大义的名声跑不掉,往后十一皇子再做出不利于她的举动,便是十一皇子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了。


    于利上,此举不仅得到京城半数百年老字号的感恩,更得到他们的信任,其间好处一时半会儿数不清。


    这都不关他事,一行人进了主持院子,热热闹闹互相见礼后,三皇子也对舒朗说了那套:


    “算起来你我都是一家兄弟,我虚长你几岁,往后唤我一声三哥,你便是我荣家二弟,见面不必过于拘谨。”


    五公主还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也对舒朗道:“五妹,荣二哥。”


    简单粗暴。


    依着年龄算,舒朗虚长五公主一岁,她是五妹,他是荣二哥,也没错。


    可舒朗当初没应太子,后来没应十一皇子,眼下也不会应这两人,只躬身回礼:“是,三殿下,五殿下。”


    这些人可不管舒朗应不应,一口一个“荣二哥”“荣二弟”的唤,连他们带来的下人见了舒朗,也恭恭敬敬唤他一声“二公子”。一会儿“二公子请用茶”,一会儿“二公子请用点心”,唤的舒朗满脑子都是“二”,觉得这辈子都没如此集中听过这么多针对自己的“二”。


    二就二吧。


    舒朗决心不掺和他们皇家事,把自己当成个只会吃吃喝喝的工具人,安心降低存在感,听他们对着弘法画师的新作从各种意想不到的角度品评。


    此次太子得来的这幅红尘十丈图,和弘法以往的画作皆有不同,画作不再专注于放大人内心的欲/望,而是着眼全局,开始有了欣欣向荣之感。


    听几人从作者的心境到意境到内容到技巧全方位品鉴,品鉴的同时,还能夹枪带棒的攻击对方观点,顺带攻击对方人品。十一皇子屡屡针对三皇子,五公主谁都不爱搭理,十三皇子两头挑唆,看热闹不嫌事大,太子仿若没听见他们话语间的火药味,安静赏析。


    舒朗啧啧称奇。


    他对弘法的画作只闻其名未见真容,只瞧了一眼,便觉画中一草一木皆透出勃勃生命里,叫人心中欢喜。


    这就够了,再多的他也看不出。这幅画眼下对他的吸引力,和手里这块怎么都咽不下的点心一般无二。


    哎,住持大师这里的点心,由着他老人家的心意添了许多对人身体有益的草药,健康是真,可难吃也是真。


    想起隔壁院墙角下埋的几十架鸡骨头,他就没法儿理直气壮嫌弃住持精心研制的点心。


    舒朗一块小点心在第十口还没吃完的时候,住持突然开口问他:“施主的佛牌可还随身携带?不若一道儿与两位殿下的置于佛前供奉些时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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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始见国师


    佛牌舒朗一直戴着, 闻言从颈间扯出,拿给住持看,颇有些感慨道:


    “大师果然是杏林高手, 这东西治失眠真有效,打从戴了它我沾枕头就睡!”


    太子不知何时站在两人身后,闻言轻笑, 拿起舒朗那枚佛牌细细把玩,低声道:


    “治失眠?国师亲手雕刻的佛牌, 何时沦落到治失眠的地步了?”


    舒朗不解:“大师,这不是您师弟的杰作吗?”与国师何干?


    住持淡然道:“没错,国师确乃老衲师弟。”他出家人从不不打妄语。


    舒朗又问太子:“殿下怎知这佛牌出自国师之手?”


    太子从颈间扯出同样一块佛牌递至舒朗眼前, 脸色有几丝复杂:


    “国师待你倒是不薄, 这样的佛牌天下仅有三块,乃国师早年游历途中偶得一雷击木所制, 据传此木有灵, 经国师亲手雕刻, 于佛前供奉数年,便有了镇魂, 守神, 凝心之功效。”


    听太子说的神奇, 舒朗好奇接过他手里那枚佛牌细细观察, 确实从雕刻风格与手法上能瞧出两者同出一源。


    不过他那枚上头雕的是祥云纹,祥云将散未散,将凝未凝,似是来股风便会散, 却也随时能积云成雨, 端看人如何想。


    而太子那枚雕的乃一只雄狮, 半睁着眼,神情似冷漠,又似孤独,矛盾的很。瞧着浑身疲惫,又好似随时会觉醒,凶猛的成为狮群的领头者。


    舒朗手握两枚佛牌时,心里隐隐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一闪而逝,想抓住时却又好似方才无事发生。


    在抬头时,将东西还给太子,只好奇道:“那还有一枚在哪儿呢?”


    那边几人的唇枪舌剑,阴阳怪气,不知何时停了,闻言五公主缓缓走近,从颈间解下佛牌置于舒朗眼前,在其他人惊讶的眼神中,清冷道:


    “在我这儿。”


    舒朗接过细细打量,五公主这枚上头雕的乃一株草,随风微微摇摆,似与疾风骤雨抗争到底,坚韧不屈的劲草,又似随时顺风而行的墙头草,端看人如何想。


    五公主见他皱眉,不知出于何种心理,解释了一句:


    “我九岁那年因一场风寒断断续续在床上躺了一年,国师怜悯,便以佛牌相赠,听闻有宁心静气之效。”


    舒朗想起五公主的身份和她的经历,总觉得此“宁心”非彼“凝心”。


    既然五公主的是凝心,再想想他本人的来历和佛牌到他手里的时间,细思原身“三魂缺胎光”的说法,岂非是镇魂?


    那么,太子所谓的“守神”又是何缘故?神志不稳么?怎会如此?


    舒朗正思量间,就听十三皇子不满的嚷嚷开了,指着三人的佛牌满脸委屈道:


    “为何你们三人都有,就我没有?我也想要和太子哥哥一样的牌牌!太子哥哥和五姐有,我能理解,为何连荣二都有,我却不能有?他除了比我会玩儿,哪点比我强?”


    一手指着舒朗,十足难过,像是被如父如兄的太子哥哥给隔离在外了一样,有史以来第一次发现这回事,叫他无法接受。


    太子轻斥:“十三,不可胡闹!”


    十三皇子倔强的扭过头不说话,看向舒朗颈间露出的细绳,目光幽幽,大有趁其不备抢过来自个儿珍藏的意思。


    见舒朗投向他的目光十分不善,十三做投降状,嘴里不停嘟囔:


    “这年头怎的连国师都偏心眼儿呢?我小时候也常生病啊,怎不见他也送我一枚叫我平安顺遂心想事成呢?”


    太子还未来得及出生呵斥,外头便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


    “殿下不必苦恼于此,您想要的一切,已经有人为您双手奉上,何须求助外物,反伤了真诚待您之人的心?”


    话落,人已站在屋内。


    来人一身寻常僧衣,生的并不高大,面庞偏黑,笑起来露出一嘴大白牙,十分康健的模样,很有几分乡间农家青壮汉子的气质。只一双眼睛十足明亮,仿似能照透黎明前最后黑暗一般,叫人一眼便生出几分信赖。


    舒朗察觉来人不简单。


    像他这种人,很难第一眼就对陌生人产生莫名其妙的信赖感,何况对上那人眼睛,他竟有几分亲切。


    亲切?那真太可怕了!


    正暗自琢磨来人身份时,便见太子与五公主上前,口称:“国师!”


    住持也起身与来人见礼:“师弟今日怎的有空出门?”


    其余人表情几乎和舒朗差不多,完全没想到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甚至有些农家气质的老实汉子,竟是传闻中夜观天象,手测国运,行踪神秘,甚至会羽化飞仙的持灯国师!


    这着实有些幻灭。


    几人上前见礼时还有些恍恍惚惚,舒朗这才想起住持这院子左边是他以前借住之所,右边便是传闻中国师的落脚处。


    住持似是看懂了这些孩子的失落,笑着解释:


    “师弟常年在外游历,于蜀中田间和农人种过地,于岭南十万密林孤身寻过药,于茫茫沙漠奋勇追杀叛贼,于屈子河畔与人赤膊赛龙舟,自是无法长成诸位所想那般白衣翩翩,弱不禁风模样!”


    持灯国师用远超几人想象的平易近人解释道:


    “本想出来走走舒展筋骨,听闻你这边格外热闹,便不请自来咯!”


    完全没有传闻中“高冷,不可接近,陛下想见一面都得提前焚香沐浴”的样子。


    可怜的不知情四人感觉今日三观受到了严重冲击。


    哦,舒朗也在几句话的功夫快速接受了国师的新人设,现场只余下老三,十一,十三皇子三人,明显还没缓过神儿来,恍恍惚惚挤作一团,难得能互相给彼此一点安慰。


    待几人落座,国师目光从五公主和太子身上扫过,朝挤在那头的十三皇子一笑,最后落在舒朗身上,温和道:


    “施主近日没进佛堂跪经吧?”


    这事打从舒朗醒来就停了,舒朗不耐烦那些磨磨唧唧的东西,让他有种浪费本就不多的生命之感。加之先前在山上待着,后来又进了国子学,没人能管他,便彻底将此事置之脑后。


    原本觉得理直气壮之事,对上持灯那双明亮的眼睛,不由生出几分心虚来。


    国师见舒朗不答,伸手替他将露在脖颈外头,之前遭了十三皇子觊觎的半截儿细绳整理好,似无意,似有意,在他额上轻点三下,笑容十分淳朴道:


    “点一点,百病消。”


    又道:“能守住心,克制行为,跪与不跪,无甚区别。施主,您该长大了。”


    舒朗很疑惑。


    方才一瞬间,他好似真有传说中“灵台清明”之感,尽管那感觉一闪而逝,快到让他几乎以为是错觉。


    眼下抬眼瞧这和尚,总觉得对方神神叨叨的,不是江湖卖艺人耍假把式骗人的神叨,而是每一句都意有所指的神叨。


    他怀疑是自己多心,才会看每个人都觉可疑。


    而在其他人看来,这就是神秘的国师对舒朗做了一场祈福仪式,祈愿他百病全消,身体康健,至于最后让荣二快点长大那句,被他们自动忽略了,因为荣二不管以前还是现在,在他们眼里真就是个一心只有吃喝玩乐没长大的孩子啊,国师那么说简直再正确不过了好嘛!


    抱团三人纷纷露出羡慕眼神,不约而同的想:“荣二怎就如此好运呢?”


    尽管国师的长相和他们所想大相径庭,可国师的能力毋庸置疑,对国师的祈福他们早有耳闻,那真是上天降福,好运连连。传闻迄今为止被国师祈愿过的几人,皆是人生顺遂,幸福美满。


    羡慕不来。


    想到这里,几人又嫌弃的松开彼此,用帕子擦拭被对方碰到的地方,恨不能将脏了的帕子一并丢到对方脸上,心头才能舒服。


    舒朗不知他得到了怎样令人艳羡的东西,只认真对国师道:


    “我娘常说没有您便没有我今日,叫我有朝一日见了您,定要认真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国师摇头,怜惜的摸摸舒朗额头,像是农家汉子忙完地头活计,抽空亲近自家崽子似的,说了一句很有道理又好似废话的话:


    “救人便是就己,此乃我的修行,柳施主不必放在心上。”


    舒朗心说他娘要是知晓国师这番话,岂止要放在心里,还要抄在纸上,让舒朗一日三次的背诵并默写。同时为了表达她对国师的尊崇之意,香油钱翻几倍也只是寻常。


    可惜柳氏不在此处,不能解她一腔夙愿。


    国师问舒朗:“此次游历偶有所得,施主可愿听我讲一段经文?”


    舒朗问:“两位殿下也听国师讲过吗?”他说的是太子和五公主,同样拥有国师佛牌的人。


    国师摇头:“并未”。


    又道:“我的经文,只讲给有缘人听。”


    自此,舒朗又赚足了一波儿羡慕值,尤其十三皇子的小眼神毫不遮掩,嗖嗖往他身上飞,恨不能以身替之。舒朗就无语了,十三皇子是有多爱凑热闹,这都要羡慕?十三他是个能耐下性子听经的人吗?是吗是吗?


    太子见状揪着十三耳朵,和其他人一道儿去了隔壁房间。正好,吵也吵了,骂也骂了,该是时候把话说开,解决眼下彼此矛盾。


    在太子的主持下,三皇子神色冷硬对十一皇子道歉:


    “此次是我对不住你,但我抓住别国间隙,呈交朝廷,责无旁贷,再有下次,我还这样!”


    十一皇子也扯着嘴角跟他道歉:


    “都是我的错,三哥你一心为公,全无私念,根本没有踩着兄弟的肩膀在父皇面前揽功,即便我如今被父皇责罚,你因此得赏,也是应得。是我小人之心,错怪了你!”


    一个正气凛然,一个阴阳怪气,道歉也道的火花四溅。


    五公主好似根本不在乎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缓缓道:


    “再有下次,我不会替任何人收拾烂摊子,百宝阁的金银属于父皇,属于朝廷,属于天下黎明,就是不属于任何一个皇子公主!即便母妃亲自说情,我也是这个话!想从我这儿打百宝阁主意的,可以歇了这个心思。”


    太子见几人皆面色不虞,视线从几人脸上一一扫过,严肃道:


    “此次事件并非个人恩怨,乃皇家丑闻!陪你们一起丢脸的是父皇!是孤!闹到如今,父皇希望将事件影响降到最低,不欲看见任何人借此搅弄风雨,所以才小惩大诫。回去都将自己尾巴收拾干净,懂我的意思吗?”


    这才是太子今日要说的话,意在警告。不管几人私下还有甚小心思,全都给他小心藏着掩着!


    至于和不和的,于大义上能看过去就行了。


    三人见太子发火,不敢继续闹,躬身回道:“是,皇兄。”


    十三皇子坐在门口,听到里面动静,心说还得是他太子哥哥!甭管哪路牛鬼蛇神,在太子哥哥跟前都得盘着缩着。


    正想着,就见舒朗与国师从隔壁房间出来,两人拿着那副红尘十丈图说说笑笑,好不亲近。能叫国师如此对待,让他都有点嫉妒了。


    更让十三嫉妒的是,太子哥哥从身后房中出来,见状要将那副图送给荣二!


    太子道:“孤得守光这个义弟,还未送过像样的见面礼,若守光喜欢的话,这图便送与你,权当补上见面礼吧。”


    舒朗的确很喜欢这图,虽然他不懂画,可画里生机勃勃,叫他看了便心生欢喜,肯定是难得的好东西,当下欣然应了。


    十三皇子立马大声反驳道:“太子哥哥,你都没送过我如此贵重的东西!”


    十三一定不晓得,他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努力争夺家长注意力失败的小孩,哭闹撒娇,各种法子都用过了,气急败坏,又委屈巴巴。


    舒朗觉得好笑,还想逗一逗他,只听国师道:


    “殿下何必如此,听闻您与荣施主形影不离,最是要好不过的友人,他的,您的,有何区别?”


    十三一哽,这能一样吗?他是要这幅画吗?他是要太子哥哥对他最好,全天下最好!


    算了算了,跟这些人说不清!十三气呼呼的一个人前头离开,舒朗看他吃瘪,乐呵呵的拿了画后头跟上,打算再逗一逗他。


    老三与十一恨不能离八丈远,彼此仰着脖子眼不见为净,走了。留下五公主和国师拜别,国师怜惜的摸摸她额头,道一声“好孩子”。


    住持去送这群不省心的客人,院中剩下国师和太子二人,


    一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国师肩上,国师伸手拈起,突然给人佛陀拈花一笑之感,庄严又慈悲,叫人无法直视。


    与之前舒朗他们见到的那个爽朗农家汉子有天壤之别。


    太子站在旁边,注视他手里那片叶子,轻声道:“他不是他。”


    国师伸手,任由叶子随风飘落,目光悠远绵长,眼里似是藏着一片星辰般深邃寥落:“不,他就是他。”


    作者有话说:


    舒朗:早说了国师是脚踩佛道两界的二五仔。


    第37章 空手套狼


    舒朗快快活活归家, 结果在府门口被荣伯爷派人拦住,顿觉好不晦气。


    跳下马车的动作便带了几分不耐烦,全身上下散发着“有话快说, 别耽搁小爷玩乐”的气息。


    荣伯爷瞧见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就来气,至今都无法相信这蠢货竟是他荣桥的儿子,可事已至此, 他还得耐下性子跟这蠢货好声好气的商量:


    “听闻你大哥今早进宫向陛下陈情,自愿退出五驸马候选人名单了, 你知道这事吗?”


    舒朗点头:“知道啊!”


    荣桥气道:“合着全家就我最后一个知道的?这么大事你们怎敢瞒着我擅作主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庆城伯,有没有我这个一家之主了?”


    舒朗很真诚的告诉他:


    “肯定没有啊!你怎么会问出如此没有自知之明的问题?你瞒着大家把伯府送人的时候也没跟我们商量啊,眼里也没把我们当一家人啊, 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荣伯爷恼怒,要不是荣府门口站着好几个虎视眈眈的下人, 他真想动手敲开这蠢货的脑子, 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玩意儿, 叫他一天到晚竟跟他作对。十几年来,在这个小儿子身上他就没一刻感到舒心, 他哪里是生了个儿子, 生的简直是讨债鬼!


    罢了, 眼下还用得着这蠢货, 荣桥只能强忍怒意道:“我跟你说的眼下,你别跟我扯以前那些有的没的!”


    又见四周无人,才压低声音小声质问:“你知不知道为了让你大哥娶五公主,我花了多少心思?他怎么能不跟我商量就擅作决定?”


    舒朗对这人的厚脸皮程度叹为观止, 宽以待己严于律人也不是这么明目张胆搞的吧?尽管老东西一向厚脸皮, 他还是每次都能被刷新认知。


    算了, 这都不是重点,听老东西的意思,好像大哥和五公主的婚事在他那儿是十拿九稳了一样,有内情?


    舒朗满脸无辜道:


    “我不知道啊,你又没告诉过我,我上哪儿知道去?再说你都被大哥关进若水院了,大哥干嘛还要事事跟你商量,自个儿做主不好吗?大哥又不是只有你一个长辈,祖母,母亲,外祖父,舅舅,哪一个不比你对大哥真心?”


    说起这个,舒朗仿若后知后觉,指着荣桥惊讶道:“对啊,你不是被大哥关进若水院了吗?怎么跑出来的?”一拍大腿嚷嚷道:“好啊,伯府里还有你的内奸,我一定要告诉大哥去!”


    荣桥被这不长脑子的玩意儿气的头晕眼花,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他这辈子都不想跟他再碰面。就算是死,他都不愿接受荣舒朗为他披麻戴孝送葬,他怕被硬生生气活过来,成为大景朝第一桩诈尸案当事尸!


    闭眼深呼吸几次,荣伯爷总算恢复几许理智,语气僵硬道:


    “我晓得你们都怨我太狠心,拿荣家去讨好宫里娘娘,不顾你们死活。可你们怎么不想想,我在庆城伯位置上几十年,难道真就这么没脑子的吗?”


    舒朗连连点头:“可不就没脑子吗?有脑子也做不出这种事呀!”


    荣伯爷假装没听见这话,磕巴都不打,接着道:


    “你大哥如今对我怨念颇深,不愿见我,作为父亲,我能理解。原本我打算给他一段时间,事实自会证明我的良苦用心,可眼下所有计划都被他给打乱了。所以我接下来说的话,事关伯府安危和他的前途,你务必一字不落全部转告他,明白吗?”


    说着朝暗处点头,舒朗便瞧见几道人影从暗处散开,消失在四周。


    只听荣桥小声且严肃道:


    “当初我与宫里娘娘谈好了交易,伯府尽全力帮十一皇子渡过难关,娘娘便允诺五公主和你大哥的婚事。你晓得五公主的婚事被多少人惦记,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连你大哥都没告诉,生怕漏了马脚,届时不仅伯府会受牵连,宫里娘娘那头也不好交代,才是真的鸡飞蛋打。


    眼下虽然事情败露,十一皇子被陛下责罚,可咱家送出去的真金白银不能打水漂,这桩婚事还有希望,娘娘那里自有我去说。


    你转告你大哥,务必赶在明天之前,进宫请罪,收回他说过的话,别叫事情传开没有转圜的余地!切记切记!”


    舒朗总算是明白这老狐狸打的什么主意了,就说那天被大哥一威胁,他便妥协,痛快写了和离书。按他的性子来说,和离书得来着实过于简单,原因竟在这里。


    “所以二婶闹着和离,你便顺水推舟,因为你知道大哥将来会和五公主成婚,眼下别人的谩骂和白眼都只是暂时的,等将来大哥成了五驸马,伯府水涨船高,别人只会夸赞你眼光长远,以小博大,英明睿智。


    至于为了这种小事跟你和离的二婶,则成了鼠目寸光,无法与丈夫孩子同甘共苦的卑劣小人,乃至柳家的名声都要为此蒙上阴影,这就是你对母亲,对柳家处处压你一头的报复,对吧?”


    要不说荣桥不喜欢这个儿子呢?打小到大,说话直来直去,直戳人肺管子,把人的脸皮揭下来扔地上反复踩,从不顾忌他身为父亲,身为一家之主的颜面,只想着自个儿心里痛快。


    他是他老子吗?他是他前世的杀父仇人还差不多!


    既然在这个儿子面前早没脸了,他也不装了,干脆直接承认:


    “对,我就是如此想的!我烦透了柳家人看我时那种高高在上的眼神,但凡我做的有一点不对,就对我口诛笔伐,不留情面。我堂堂庆城伯,在他们跟前被训的像条狗一样不敢反驳,凭什么?既然如此看不上我,那干脆不要将女儿嫁给我啊,既看中了我的身份和爵位,又瞧不起我这个人,和外头当了婊//子还立牌坊的有甚两样?


    我报复他们不应该吗?待将来伯府门前车水马龙,柳家被人口诛笔伐之时,看他们后不后悔今日所为!届时我娇妻美妾在怀,她柳寄雨一个和离的老女人如何自处?柳家还会毫无芥蒂的收留她,待她如珠如宝吗?


    这是他们应得的!”


    舒朗无言,该说不说,“今日你对我爱答不理,明日让你高攀不起”的戏码,如论在何时何地,都是失败者不止一次幻想过的美丽场景啊,果然经典是有他存在的道理的。


    但有一点,舒朗指着他们旁边马车,提醒笑的十分癫狂的荣伯爷:


    “二婶还在车里呢!”


    前几日听闻侯夫人身体微恙,柳氏今日在山上为对方求了平安符顺道儿送过来,她身份敏感,便没在荣府大门口下马车,熟料不过比小儿子动作慢了一步,便一口气听小儿子和前夫隔着马车上演了如此大戏。


    听闻小儿子如此说,便缓缓揭开车帘,露出那张和离后越发白里透红,气色上佳的脸来。


    简直跟马车下神色狰狞,胡子拉碴的荣桥是两个极端。


    柳氏声音温和,居高临下,与对方打招呼:


    “我听人说,谎言重复一千遍,便成了真的,以往还不相信,眼下亲眼所见,方知我孤陋寡闻。”


    说着神色一肃,一眼扫过去,叫荣桥下意识闪躲。


    柳氏见状冷哼一声,心说这废物也就在只会在跟他动动嘴的小儿子跟前耀武扬威,真刀真枪上,他跑的比谁都快!扬声道:


    “我柳家百年传承,家风清正,我父兄不止对你荣桥做的错事疾言厉色。在朝堂上,上至陛下,下至校书郎,凡有逾举,皆直言不讳。在家也以身作则,从主子到仆从,皆遵守家规,无一例外!望你知,看得起你才肯花时间纠正你的错处!


    再者,荣柳两家的亲事乃老侯爷与我父早年定下,你若心里不愿,自有大把机会告知老侯爷,请他帮忙取消,可你没有。我柳家女的身份帮你稳固了庆城伯的爵位,你享受了与柳家女联姻带来的好处,无法接受其中弊端,世上哪能所有好事都被你荣桥给捡漏呢?”


    说罢放下车帘,不愿再见这糊涂虫一眼,就这脑子,还想跟贤妃做交易?


    贤妃是什么人?武将世家出身的女儿,自小爱舞文弄墨,能在陛下后宫中脱颖而出,圣宠不断,没脑子可不行!当年她在闺中时和陈玉荷也有过一段亲密时光,可惜后来两人渐行渐远,但她从不小看陈玉荷的能耐。


    舒朗笑眯眯瞧着荣伯爷脸色忽青忽白,红了又黑,有趣极了。


    这种和离后前妻过的比我好,瞬间击溃失败男人所剩无几的自尊心的场景,也是百试不爽的经典桥段呢。


    荣伯爷好不容易回神,转而催促舒朗:


    “不要听她说的废话!她现在是柳家女,往后又是谁家媳,而你和你大哥是荣家人!她过的越好,我荣家遭受的非议便越多,相反,我荣家蒸蒸日上,你们兄弟二人,你祖母才能跟着好!


    在此事中我虽算计了柳家,但我也是一心为了荣家,为了你大哥的前程着想。你不是不喜欢五公主了吗?我不信你看不见你大哥那般倾慕五公主!


    眼下你大哥的幸福和前途就握在你手里,就在你传句话的选择里!荣舒朗,难道你要为了一己私念毁了你大哥一辈子吗?之前口口声声说支持你大哥都是假的吗?你祖父在世时最疼你了,你要眼睁睁看着你祖父一手托起的伯府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从此彻底沦为京城显贵眼里的笑柄吗?”


    听这话说的,好像把局面搞成这个样子的是舒朗,做了错事被人嘲笑的是舒朗一样。


    这招道德绑架对他不好使,不吃这套!


    舒朗叫人把马车往府里赶,自个儿也背着手准备撤离。特意跟住持讨来的养生糕对祖母身体有益,再不吃就凉了,效果会大打折扣,得赶快给祖母送过去。


    荣伯爷一看,急了,一把拽住舒朗袖子厉声道:“我说的你到底听进去没有?”


    舒朗嫌恶的将手挥开,敷衍道:“听进去了啊。”


    荣伯爷催促:“那赶快去找你大哥说清楚啊,最好趁天色还早,宫门没下钥,立即进宫一趟!事情最好别拖过夜,免得传开了面上不好看,娘娘也在陛下跟前不好转圜!”


    舒朗无奈,长长的叹口气,这位还觉得自个儿很精明,不会被贤妃拿捏呢,可事实上,贤妃拿捏他十拿九稳,他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


    他很认真的问了对方一句:“难道五公主的婚事,贤妃就一定做得了主吗?”


    哪怕是五公主本人的意愿,都比贤妃在其中的作用大。换句话说,如今的形势,但凡五公主看中了谁,坚持要和那人成亲,贤妃的反对能起效吗?


    退一万步讲,荣家如今的名声,贤妃还坚持让女儿嫁进来,别说外人怀疑她的用心,陛下和五公主也得嘀咕两句为什么吧?


    这位娘娘一开始就做足了空手套白狼的准备,而荣桥这头狼还傻不愣登自觉算计了所有人,乐颠颠儿的跳下去被套牢,至今相信他和猎人之间的口头约定。


    呵。


    与此同时,贤妃宫内,挥退所有侍女,一身浅青色常服,面容成熟中带几分清冷的贤妃握住女儿的手,语气轻缓道:


    “燕燕,选驸马一事闹了近半年,京中因此波澜横生,未有一日停歇,便是国子学监生也险被牵连其中,不能再继续放任下去了。


    那些送上来的人选娘细细瞧过,从家世到人品,乃至才学,前途和个人样貌,无人能与你表哥相提并论。明波那孩子和你青梅竹马,又是你舅舅嫡长子,在咱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知根知底,与你最合适不过。”


    五公主抽出被握的有些发红的手,还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缓缓道:“女儿婚事自有父皇做主,一切听父皇的。”


    贤妃无奈,她这女儿哪哪儿都好,就是太冷清,自小与她不够亲近。不,准确来说,这女儿是与任何人都不够亲近。生养了她一回,从未享受过女儿躲她怀里撒娇是何感受。


    这事不能逼的太紧,贤妃转头提了另一件事:


    “听下头人说你和十一闹矛盾了?一家子姐弟有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说的,怎的还别扭上了?”


    五公主放下茶杯,平铺直叙陈述事实:“女儿与十一之间至今未有过任何矛盾,若他觉得与女儿闹了矛盾,一定是他的错,与我无关。”


    贤妃一噎,她有时候非常怀疑陛下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比方说喜欢被人堵得无话可说的感觉。若不然就女儿这直来直去的性子,陛下喜欢跟她说话,到底图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陛下:谁说不是呢?


    第38章 剧情初变


    待五公主离去, 贤妃面容彻底冷了下来,沉声问身边侍女:“如何?”


    侍女上前半步,仔细替她按揉肩膀, 温声道:“前头传来确切消息,今日庆城伯世子进宫向陛下陈情,请求退出驸马候选人之列。”


    贤妃缓缓点头, 闭上眼睛不知在想什么,好半晌才语义不明道:“倒是个聪明孩子, 省的我再费心,可惜了……”


    侍女犹豫道:“可听闻陛下并未首肯,只留中不发。”


    “无妨, 侯夫人健在, 庆城伯府这点面子还是有的,荣家那孩子出局了。”


    侍女闻言欣喜道:“那表公子和咱们殿下岂不是好事将近!”


    贤妃缓缓睁开双眼, 透过打磨光滑的铜镜向身后之人看了一眼, 语气轻柔道:“慎言。”


    侍女猛地抬头, 在镜中看到主子那双没甚情绪的双眼时,一个激灵, 后背便密密麻麻起了一层冷汗, 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一个头磕下去再也没敢起身, 恳切道:“奴婢失言,请娘娘责罚!”


    伏在地上的双手抑制不住的细微颤抖。


    贤妃看也未看,优雅起身朝外间而去,吩咐守在外头的小侍女:“一个时辰后进去收拾。”


    侍女紧绷的脊背缓缓塌下, 心里长长的舒了口气, 明白娘娘这是要她跪一个时辰自省的意思。


    也怪她因荣世子进宫一事得意过了头, 自觉表少爷再无竞争对手,娘娘心愿即将达成,却忘了娘娘最是谨慎不过之人。驸马之事没有陛下圣旨明召,岂能经由她口断定?


    彼时,五公主出了贤妃寝宫,款步行至武英殿外,稍待片刻,便见三皇子从殿内走出,晚间余晖照在他身上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二人目光对上,三皇子主动开口道:


    “三哥刚与父皇辞行,明日一早便要回军营了,此去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五妹妹与三哥一道儿走走?”


    五公主点头应允:“我正有此意,听闻三哥即将出京,特来送你一送。”


    下人见两位主子私下有话要说,懂事的在两人身后远远缀着,不叫人打扰了他们诉别。


    三皇子偏头看向这个多年未见的妹妹,心思很是复杂,最终只化为一句:“事情我帮你做了,记得你的承诺。”


    “三哥待手下兵士如手足,令人佩服,我会帮你安置好他们的生计问题。”说起这个,五公主有些好奇道:“每年从前线退下来的伤残士兵多如牛毛,三哥你只有一个人,能顾得过来吗?”


    三皇子摇头,眼里是旁人看不懂的悲伤,深吸口气,感觉肺里全是京城燥热的气息,有一瞬间仿若战场上的血腥味一路随着他到了这人间锦绣地似的,让他恍惚。


    “总要有人去做的。”


    五公主好似对这话非常认可,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满目皆是至高无上的皇权带来的极致富贵,她喜欢且享受这种感觉。


    “是,总要有人去做。三哥就不好奇我为何叫你出面,给十一弟致命一击吗?”


    三皇子摇头,他觉得母亲说的很对,宫里长大的孩子全身都是心眼儿。他与母亲生来注定与这里格格不入,战场才是他们最终的归宿,母亲离了战场便只剩没有灵魂的皮囊,一日日等待死亡的降临,而他也要再次奔向他的宿命。


    见三皇子没有丝毫探听的欲望,五公主轻笑一声,主动告诉他:


    “因为十一弟一直以来都在利用我在民间的声望为他拉拢人脉,积聚力量。权利,名望,金钱,他走到今天,有一大半儿我的功劳,那些人以为我们是亲姐弟,我的自该是他的,甚至在此事之前,十一弟本人也这般想。


    他们还觉得我迟早要嫁人,便一心为我挑选最适合他们的驸马,以便于将来继续扒在我与驸马身上吸我们一家的血。为此,近几月在京城搅风搅雨,差点儿将国子学监生也牵连其中,只不过是为他们挑中的驸马排除异己。


    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将属于我的东西收回手里。你瞧,终于叫我等到了。多有意思,三哥觉得呢?”


    五公主偏头看他,眼里还有点点溢出的笑意,叫那张常年冷清的脸瞬间像是暗夜里的星河般璀璨夺目。


    三皇子直视她的眼睛,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又狠又凶,警告道:


    “不管你们在外头想做什么,那是你们的自由,我管不了。可若有人把爪子伸进我的地盘搅弄风雨,就是这个下场!”


    五公主收起眼中的笑,回以同样的严肃语气:“希望三哥永远记得今日所言。”


    三皇子离开的悄无声息,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在皇宫乃至整个京城都没甚存在感,若不是他突然冒出来搞了十一皇子一把,众人都差点忘了他的存在。


    “哎,太子哥哥还说三哥是个非常纯粹之人,我怎么看都觉得他是个闷葫芦啊,到底哪里纯粹了?”国子学内,十三皇子四仰八叉躺在假山巨石上晒太阳,问旁边烤知了猴的舒朗。


    舒朗上辈子出身医药世家,见过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入药,对小小知了猴司空见惯,随手抓来烤了不在话下。十三皇子就不行了,活了十几年就没人敢给他吃这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现下看见舒朗的举动,鸡皮疙瘩爬了一身,只能捂上眼睛假装看不见,用说话来转移注意力。


    舒朗闻言,给知了翻个面儿,淡淡道:


    “三殿下纯不纯粹我不晓得,但从他入京后将十一殿下整的灰头土脸,而朝中上至陛下,下至朝臣,无人怀疑他的动机,皆认定他本就是如此耿直刚正之人,不存在挟私报复的可能,便能瞧出几分他在众人眼里的模样。”


    十三皇子撇撇嘴,无趣的翻个身,用脚尖蹭舒朗衣摆:


    “不说那个闷葫芦了,我听说你大哥主动退出五驸马候选人啦?你们家怎么想的呀这个节骨眼儿退出!经过这小半年的厮杀,你大哥还能独树一帜,没被人挖出丁点儿黑料,以光风霁月的形象独领风骚有多难得你们知道吗?


    如今唯一能和他抗衡也就陈明波那小子了,之前外头还有人开盘下注,赌最后五姐花落谁家呢!反正陈明波那小子我是看不上的,一副唯十一哥马首是瞻的跟屁虫样子,哪能跟你大哥相比?所以说他为什么要主动退出啊?”


    舒朗见他如此痛心疾首,这难过可一点儿不像装出来的,便道:


    “所以你押了我大哥得胜是吧?说说赔了多少银子,也叫我高兴高兴!”


    十三皇子被戳到痛处,背过身不搭理他了。


    他攒了整整一年的零花钱,扔水里还能听个响儿呢,押荣舒堂真是赔的裤衩子都不剩。


    越想越不甘心,又翻过身问舒朗:“这事真就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了吗?”


    舒朗停下手里动作,对上十三皇子期待的小眼神。周围蝉鸣阵阵,他却好似陷入了一个奇怪的,无法逃脱的困境。


    困境里只他一人,旁人永远无法理解他到底在痛苦什么。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有些小事确实在细微处有了自己独特的运行逻辑,与舒朗所知的那本玛丽苏小说出现了些许差异。


    比方说他母亲柳氏与荣伯爷和离,再比如说他竟真的说动祖母,将自己过继给大伯。


    当初那书是才上初中的表妹落在他书房的,他还记得书皮封面是非常夸张且华丽的各种粉红,他被从未涉足过的充满少女心想象的画面刺激了一下,随手翻开看了个大概,便被里面“所有男人都爱玛丽苏女主”的设定雷的不轻,至此束之高阁。


    虽未仔细研读,可碍于他记忆力过好的原因,始终记得书里提到过,原身父母自始至终都是夫妻,而原身也是个接连破坏他大哥与五公主感情,昏招奇出,最后被所有人厌恶,没落得好下场的男配。


    刚醒来那段时间他曾尝试改动过一些事情的逻辑走向,但事件最终还是会绕回它原本的轨道,舒朗便明白这世界的运行自由它的一套规则,个人无法改变。不管世界的内核是什么,逻辑有多严谨,表面上逃不开那本小说的设定。


    后来他娘柳氏和离,他随祖母搬出荣伯府这些事,他其实一直在等哪一天,一切又被以某种他想不到的方式掰回原本轨迹。


    表面上看,他对一切都没心没肺,很无所谓的样子,其实源自他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改变的态度是消极的。


    可等了许久,事情似是在另一只看不见的手拨弄下,逐渐脱离他的猜测?


    那他还要继续躺着等死吗?


    “再等等吧,万一呢?”


    万一这一切真的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开始有了浅淡的改变呢?他不能急,他得再等等,眼下就有一个可以验证他猜测的机会。


    五公主在眼下境遇,究竟还会不会选择他大哥荣舒堂做驸马呢?


    身为玛丽苏女主的五公主,即便成亲后,身后也狂蜂浪蝶不断,这国王子,那国公子,各出奇招,想抢她回去贴贴,而皇帝陛下为她选的驸马正是庆城伯府世子荣舒堂。


    二人婚后吵吵闹闹,分分合合,她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造就了一对叫众多追求者嫉妒到眼红的神仙眷侣。


    舒朗他只需静观便可。


    十三皇子不知舒朗在说什么,奇怪道:“等?等什么?”


    舒朗回神,趁十三皇子不注意,给他嘴里塞了一个烤的外焦里嫩的知了猴,在对方想吐出来前,快速捂住他的嘴,强行帮他上下咬合。


    十三皇子脸都绿了,疯狂挣扎。


    舒朗一个巧劲儿,控制住他的双手,乐呵呵的鼓励道:


    “自己动嘴嚼一嚼,对,就这样,是不是有感觉了?我说了很好吃的,荣二公子是大好人,荣二公子从不骗人!”


    十三皇子的挣扎幅度逐渐变小,最后一个吞咽动作完成,舒朗快他一步放开他手脚,一个灵活的跨步跳下假山,撒丫子就跑。


    十三皇子衣冠不整在后面狂追,嘴里骂骂咧咧:


    “荣二,你他娘的王八蛋,别让我抓住你,否则本殿下让人把你捆在树上,看你活吃两斤知了猴!”


    他都这么说了,舒朗肯定不能让他抓住啊。


    干脆往祭酒的院子跑,不管祭酒如何明示暗示,他就是赖在祭酒身边不走,美其名曰“随侍左右,方便学习”,把祭酒烦的不行。


    舒朗见他烦了,又拿甜言蜜语哄着:“先生您就说实话吧,您心里是不是可喜欢我这学生了?您可真是本朝口是心非第一人呢!”


    祭酒被他的用词膈应的不轻,坚决不承认根本就不存在之事,斥责道:“休要胡言乱语,编造谣言。”


    舒朗不惧他装出来的疾言厉色,乐呵呵凑上去,十分熟稔道:


    “嗨呀,您就别瞒我了,外祖父都跟我说了,您上次还在他老人家跟前夸我来着!您说说您,夸就夸呗,还背着我夸,害我都没享受到当场被赞美的荣耀!要不,您现下再夸夸学生?”


    祭酒:“……”


    祭酒很怀疑当时跟老柳敛夸赞舒朗的自己,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身了。


    他一老人家拿这顽皮猴子没办法,有人有办法啊!在舒朗没注意的时候,叫小童将十三皇子引了过来。


    看着舒朗被十三皇子“友好”的半架出院子,祭酒感觉院子里的空气都清甜了许多!耳根子得到解救,再看学生送上来的考卷,顿生灵台清明,下笔有神之感,妙啊!妙极!


    嗯?就是眼下这考卷答的四平八稳,既挑不出错也看不出丝毫出彩地方,跟个七老八十的老学究一般无趣,风格怎如此眼熟?


    哦!翻到前头一看姓名,荣舒朗!那就难怪了,这学生脑瓜子聪明好使,偏不往正事上用两分。才来国子学几天啊,就摸出了一套万能答题模式,回回考试套模板,先生们看了都没脾气。


    回头可得找老柳好好说说,这孩子得下狠手整治才行,免得走了偏路。


    舒朗感觉他眼下就在走偏路!十三这家伙的力气怎能如此大?明明比他还小半个头,偏一只手牢牢夹着他,轻轻松松走了一路,还能保证他脚不沾地。


    眼看十三的路越走越偏,舒朗好心提醒道:“国子学不允许杀人放火!”


    十三皇子冷笑一声,示意舒朗看前头装满了知了猴的两个大桶,好心道:


    “这是本殿下特意叫人为你精心准备的,待会儿把你和这些知了猴全部关进河边的小屋子,嘿嘿!”


    舒朗头皮一麻:“我错了还不行吗?”


    十三皇子催促道:“错了就主动走进去,免得我动脚踹你!”


    作者有话说:


    舒朗:就说有这种专坑我的冤种朋友存在,还有改变一切的必要吗?


    第39章 神奇谣言


    舒朗借“受伤”的由头告假, 在家修养,十三皇子被他的无耻惊呆了,跑去荣府探望传闻中“被十三皇子打击报复, 生活不能自理”的舒朗。


    一进院子就瞧见舒朗没骨头似的躺在软塌上,梨满跟个操心的老妈子一般围着他打转。端茶递水,剥葡萄喂点心, 就连擦拭嘴角都不让舒朗动手,还要绞尽脑汁讲笑话给他听, 小日子舒服的让十三皇子当场嫉妒红了眼。


    舒朗瞧见他,还挺有礼貌的打招呼:“哟,来了呀!”


    十三皇子围着他转了两圈, 啧啧称赞:“听闻您被我关进小黑屋折磨的不成人形, 手脚俱断,面目全非。”


    指着舒朗额头上不明显的一个红痕, 十三皇子感慨道:“若是本殿下来的再晚片刻, 伤疤怕是要自个儿消失了吧, 你可真行啊荣二!”


    梨满听他如此说自家主子,心里老大不乐意了, 她家主子都被他弄伤了, 脑门儿上肿包难道是假的不成?他还有理了?哼!


    十三皇子哪里看不出梨满的小心思, 当下摆出一副愁苦脸, 一副六月飞雪受了天大冤屈的语气道:


    “天可怜见,你家主子额上这包,跟本殿下没有半分关系,实乃他太过得意忘形, 自个儿撞墙上撞的!”


    梨满自是不信, 反驳道:“那也是您先把我家主子关河边小黑屋, 他太害怕才撞的!”


    十三皇子一屁股坐舒朗软塌边的石阶上,没好气的用脚踹舒朗一双大长腿:


    “听见没?我快要冤死了!你知不知道你那天搞出来的动静,叫外头快把我传成以折磨人为乐的大魔头了?街上妇人吓唬自家小孩,都开始说——再不听话就让十三皇子把你关进小黑屋!


    我说你偷懒有个度,差不多得了,我都替你背了这么长时间黑锅了,你也是真好意思!”


    那日十三皇子下定决心要让舒朗和两大桶知了猴共度良宵,以报他被迫吃知了猴之仇。


    谁知荣舒朗这人平日里做甚都慢吞吞的,关键时刻手脚那叫一个利索,在进小黑屋前把十三皇子骗到门口,待十三皇子放松警惕之时,一把将人拽进了小黑屋,进屋后顺道儿将门从里头反锁,同时拽着十三皇子在屋内转了好几个大圈儿,叫他彻底摸不着门的位置所在,做足了同归于尽的架势。


    外头守着的人被十三皇子远远的打发了,彼时,两人四周被无数知了猴包裹,屋内伸手不见五指,恶寒顿时袭上心头,就像两只没头苍蝇一样在小黑屋抱头鼠窜。


    惨叫连连。


    荣舒朗这小子太阴,把十三皇子当肉盾的同时,还不忘发出惨绝人寰的大喊,“求十三皇子饶命”!声音之惨,传出国子学三里地,令远处守着的人丝毫没发现屋内异样。


    十三皇子气的跳脚,还要帮舒朗挡住大半儿攻击,关键他在前头奋勇抗敌之时,荣舒朗这厮竟然趁他不备,用腰带牢牢地将两人绑在一起,彻底成了他身上的一个人形挂件儿,撕都撕不开,断了他独自逃跑的念头。


    十三皇子气的大骂:“你给本殿下松开!”


    舒朗八爪鱼一样,双手紧紧抱着十三皇子的腰,双腿缠住对方的腿,确保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被甩开,得意道:


    “咱们今日合该是同甘共苦的好兄弟!”


    因为太过得意,一转身没注意头就撞墙上,当场起了个大包。不过当时屋内太黑,两人又过于紧张,没注意这点小小摩擦。


    十三皇子被逼急了,顾不得找门,好不容易强忍恶寒,镇定下来,摸到窗框位置,顿时喜不自胜。强横的用暴力开窗,最后两人像连体婴一样跳窗逃出。


    本以为噩梦到此为止,谁晓得睁眼一看,只见对方头上,手上,衣服上,密密麻麻沾满了知了猴,见此情形,两人头发差点儿当场竖起来!


    十三皇子也顾不得把两人分开之事,一个用劲儿,噗通一声,两人一道儿跳进了旁边的小河里。


    待两人浑身是水,湿哒哒从河岸上来时,舒朗这种脆皮早耗光了力气,彻底瘫成死狗,被同样一身狼狈的十三皇子,臭着一张脸,单手拎回了寝舍。


    关键舒朗这人嘴贫,都这样了路上还不忘和十三皇子斗嘴:


    “殿下,学生这回真知道错了!您又关学生小黑屋,又扔学生下水,眼下学生四肢无力,浑身瘫软,吃够了苦头,您可是消气了?殿下您就行行好,饶了学生这一回吧?啊?”


    十三皇子只觉更气了,但他们这幅形容,已经惹来不少学生注意,他不想招惹更多事端让太子哥哥为他忧心,愤怒道:


    “你给本殿下闭嘴!”


    舒朗要真是能乖乖听话的性子,祭酒也就不会为他大把大把掉头发了。即便回到寝舍,舒朗换了衣服躺床上还在嘚吧:


    “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能想出如此损人不利已的手段折磨我!我以前真是看错你了,周倚温!”


    十三皇子有些生无可恋的躺在床上怀疑人生,闻言反驳道:


    “你可闭嘴吧,不想让我现在就爬起来揍你的话,就赶快睡觉!”


    “你真霸道!”


    “没你阴险!”


    “彼此彼此!”


    “知道就好!”


    结果到了凌晨,舒朗察觉他有点风寒,便借着由头告假。回家后老太太不放心,请了两郎中帮着开了几幅风寒药。


    事情传着传着,就成了十三皇子手段残暴,在河边小黑屋用惨无人道的手段,将得罪他的荣舒朗收拾的生活不能自理。惨叫声让后山的野猫野狗三天没敢下山寻食吃,最后荣舒朗被他像死狗一样拖回去还没罢休,于寝舍内他又将人折磨一通,凌晨时分,荣舒朗吊着最后一口气,被荣家人抬回府,动用了十几个太医才抢救过来。


    眼下听闻十三皇子抱怨,舒朗也实事求是的承认错误:


    “行,过几日我忙完了手头上的事就回国子学,等大家看见我手脚完好,能蹦能跳,还和你一起玩闹,谣言便可不攻自破,你无需担忧。”


    十三皇子眼珠子一眼,凑近几分,好奇道:


    “你能有什么要紧事处理?我不信!莫非你寻到了更好玩的东西不打算带我一起?”


    舒朗伸手把这毛茸茸大脑袋往远推了几分,神秘道:“暂时不方便告知,待时机成熟,你自会知晓。”


    这也算他对世界运行规则做出的又一次小小试探吧。


    若说主剧情线是世界运行的基础,那无数支线能不能在不改变主剧情线的前提下,拥有自我完善的能力?


    比如说,在他娘柳氏已经成功和离的前提下,他给身为镇北王妃的姑姑荣语去信告知此事,请姑姑出面,以至交好友的身份,劝说母亲再婚。


    信里他告诉姑姑荣语,他和大哥荣舒堂二人很支持柳氏再觅良缘,也不止一次的劝说柳氏不必有任何顾虑,他们兄弟二人很希望柳氏可以过的幸福。但柳氏不知出于何种考虑,拒绝了他们的请求。或许柳氏有些话不方便对儿女们说,但可以跟姑姑说,请姑姑帮忙询问母亲的心结是什么?


    并不是舒朗一定要柳氏嫁人才开心,而是如今的大环境如此,柳氏待在柳家,便要一直被人指指点点,时日久了,柳家几位舅舅的儿女们也要跟着被人说三道四。


    旁的不说,届时柳氏心里该有多愧疚?原本舒朗支持柳氏和离是想叫她开怀,可不是叫她如今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几番考量,舒朗才有了这个主意。


    今早舒朗收到了姑姑的回信。


    传闻姑姑性子爽利,行事果决,舒朗没想到对方能爽利到这个程度。


    他还只是叫姑姑帮忙旁敲侧击一番,听听母亲在此事上到底如何作想?他也好一一解决,谁知姑姑随信直接给他送来一个现成的后爹人选,并对其大力赞扬。


    舒朗问偏头问一脸狐疑的十三皇子:“知道安乐侯吗?”


    十三皇子答的很干脆:“知道啊!”


    还一副“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就是不说”的表情,十分讨打。要不是舒朗知道他打不过,说不得真就动手上了。


    舒朗无奈,亲手给端了盘儿点心过去,十三皇子满意了,这才勉为其难道:


    “安乐侯可是宗室里的一股清流,算起来是我父皇的堂兄,我们平日见了得唤一声堂叔。听闻当年也是武能上马御敌,文能和你大舅打嘴仗还不输的人物。


    只不过后来不知为何,不愿在朝为官,领了个闲散侯爷的职位,沉溺于游山玩水,肆意纵情,有时候连除夕宫宴都瞧不见他老人家的影儿。


    早些年我还小,听宫人说那位堂叔不知在哪座山头突然感悟到天地真理,当场剃度出家,成了光头和尚。消息传回宫中,父皇为此大发雷霆。”


    说起这人,十三皇子还挺想念的:


    “好几年没见了,也不知他老人家在哪里潇洒快活。挺有意思一人,小时候还带我溜出宫玩儿过呢。”


    舒朗琢磨片刻,追问:


    “听起来年龄也不小了,整日在外游玩,家里可怎么办?”


    十三皇子用眼神示意舒朗给他端茶,茶杯在手,装模作样的抿了一口,这才大大咧咧道:


    “哪还有什么家人?我那皇叔的亲人在战场上死绝了,听闻是在皇祖父膝下长大的,算起来是与你父亲忠勇亲王和我父皇青梅竹马的铁哥们儿。


    皇祖父去后,就更没人能管他老人家了,前些年父皇见他老大不小,成日不着家,便催他老人家回京成个亲,连媳妇儿人选都给看好了,就等着皇叔点头,马上就能送他们进洞房。


    谁知信送出去小半年,人没回来,倒是传来了皇叔出家当和尚的消息,震惊了宗室一大片人。


    你说他都当和尚了,谁家闺女还愿意嫁给他呀?一拖再拖,算起来皇叔今年该有四十一了吧,还是条铁光棍儿呢!父皇有段时间还琢磨着把我过继给皇叔当儿子来着,可惜被太子哥哥给拦了!”


    宫里人明面儿上不说,私底下没少嘀咕那位安乐侯可能有隐疾之类的话。估计皇帝也没少那般琢磨,才想给老兄弟过继个儿子好养老。


    闻听此言,舒朗心里大致有了数,他不太明白姑姑为何要撮合这样的人和母亲柳氏在一起。


    喜好游山玩水,性情豁达。能抛开京城繁华,行事洒脱,这很适合柳氏。可人都出家当和尚了,已经看破红尘,皈依佛门,这就不适合拿来成亲了吧?


    她娘又没长成五公主那样,能让出家圣僧为其动了凡心的地步。


    可姑姑信里说的非常笃定,似是确信两人之间一定会有故事似的,叫舒朗只管去问母亲柳氏的意见。


    舒朗不得不亲自跑一趟了,这种事假托谁手他都不放心。


    谁知舒朗在柳氏跟前状似无意的提了一句,柳氏只淡淡道了一句:“是他啊。”


    便再没了后文。


    还是姜嬷嬷见他实在好奇,指着柳氏房里那座花开并蒂的羊脂白玉摆件儿,对舒朗笑着解释:


    “安乐侯早年因着亲人惨死,性格有几分古怪,没少和咱家大爷因着各种问题吵架,您也知道您大舅舅那张嘴,有几个人能说得过他呀?


    安乐侯吵不过便要动手,有次恰巧被您母亲撞个正着,您母亲自然不能眼见亲哥哥别人摁在地上揍,上前拦了一拦。谁知好巧不巧,小孩子打架没分寸,安乐侯一拳头下去打掉了您母亲一颗乳牙……”


    柳氏小时候不知怎的,十一二岁的年纪,已经到了爱美的时候,还有颗乳牙摇摇欲坠,就是迟迟不掉,万没想过最后会是因那种原因掉落的。


    那时的安乐侯已经十七岁,正是心高气傲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年纪,第一次在个小姑娘面前慌了手脚。因为一颗乳牙,往后数年不管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一股脑儿往柳家送,全部给柳四小姐赔罪。


    姜嬷嬷道:“您瞧瞧,这上好的羊脂白玉,细腻的雕工,花开并蒂的好寓意,便是您母亲成亲那会儿,安乐侯让人送来的新婚贺礼。


    一眨眼过去这么些年,打从他出京后,老奴很多年没听见他的消息了,少爷您今儿怎的问起他了?”


    舒朗回看过去,心说我为何有此一问,您老能不晓得吗?要真不晓得,干嘛拉着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咱两有必要互相演吗?


    姜嬷嬷道:“可是老奴听闻侯爷他出家好些年了!”


    舒朗:“可不就出家了嘛!”


    不出家他还不烦了呢。


    作者有话说:


    十三皇子:得友如此,少活几年。


    第40章 你别演戏


    舒朗为了他娘柳氏的幸福可谓操碎了心, 近日没少私下里打探安乐侯之事,可惜收效甚微。这人太低调了,外人知道的还没舒朗多。


    这日舒朗探望过柳氏, 刚从柳府大门出来,就被太子身边的秋蓬公公拦住去路,将他请进宫喝茶。


    一路上舒朗都没想明白他能有什么事, 值得秋公公亲自请一遭。要知道这位公公可是太子殿下身边第一人,将来太子继位, 那就是妥妥的大内总管。他和十三的那些小把戏,总不至于劳驾太子殿下亲自过问吧?


    谁知到了东宫,一番繁琐的礼节过后, 舒朗在太子对面落座, 还没询问太子让他前来的目的,就听太子缓声道:


    “辰皇叔在外游历, 行事低调, 近十年不曾归京, 即便偶尔回来小住,也只见些许亲近之人, 你在外头打探不着什么有用消息, 还容易惹人误会, 不若直接问孤来的方便。”


    舒朗眨眨眼, 才明白太子口中的辰皇叔,正是安乐侯周书辰。


    不用想都知道,太子能晓得这些,肯定是十三皇子一个人在国子学不甘寂寞, 背地里帮忙添砖加瓦的结果。


    既然太子如此说了, 舒朗也不客气, 拱手道:“那有劳殿下您了!”


    太子被他这不知客气为何物的做派逗乐,已经很少有人在他跟前如此无所顾忌的说话行事了,手一扬,秋蓬公公便笑眯眯的给舒朗上了一盏樱桃浆酪,乐呵呵解释道:


    “前些时日听十三殿下说您好这一口,便叫人一直备着!”


    能叫东宫提前备着他喜欢的零嘴,按理来说该是件受丽嘉宠若惊的事,但舒朗却用理所应当的语气接过碗尝了一口才道:


    “还算他有良心,我家的独门秘方南瓜粥没白喝!”


    秋蓬公公听他如此说,愣了一瞬,笑的更真诚了几分,躬身道:“是,十三殿下总说宫里御厨做不出您家那味儿!南瓜粥还得是您府上的叫人欢心!”


    舒朗好似不知客气为何物,骄傲的领了这份夸赞,又礼节性的回夸过去:


    “殿下宫里的樱桃浆酪也很好,美食嘛,各有千秋,在各自的领域独领风骚,才能百花齐放,叫咱们这些好口腹之欲之人一饱口福哪!”


    秋蓬公公原本见舒朗第一次来东宫,担心他不自在,才多搭了两句话,结果瞧这位小爷自来熟的样子,他的一片苦心是派不上用场了。且这小爷说话怪有意思,他不知不觉就被小爷的话头带着走。


    两人有来有往,聊的还挺乐呵。


    太子在旁处理了两份公文,便眼睁睁瞧着极有原则的秋蓬公公又让人给舒朗上了一碗姜茶,期间还许出去一份儿浆酪方子,顺带伺候舒朗用了几块点心。这待遇,也就十三来了才有。


    可真自在啊,哪像第一次上门的样子,真把这儿当自个儿家了?


    太子抬头打量舒朗。


    舒朗倍觉无辜,他是太子喊来的,来了太子又不说干嘛,他还能撬开太子的嘴让人往出吐吗?除了吃吃喝喝还能干点儿什么不出错?


    瞧见他无辜的小眼神儿,太子没好气道:


    “你的甜言蜜语留给有需要的人吧,别再哄这老家伙了,你再说下去,他能帮你把孤这东宫给搬空了!”


    闻言舒朗放下碗端正坐姿,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用眼神请太子直接进入主题。


    太子轻笑一声,觉得这小子明面上收敛又乖巧,其实一身的锋芒随时能刺伤他人眼的样子很有趣,倒是比早前直来直往的莽撞好了不少。将桌上一本折子递给秋蓬,秋蓬公公知机的送到舒朗手里。


    在舒朗眉头高高挑起时,太子开口道:


    “大概就是这些,辰皇叔在外修行,甚少与京中有信件往来,此次令堂大人和离一事,是孤主动告知他老人家的。”


    舒朗放下折子,不解的看向太子。


    太子解释道:“辰皇叔的心思孤自来知晓一二,因而特意去信将此事告知于他,若他无心,孤自当此事不曾发生,若他有意,便会遣人在其中说和。孤听闻你私下打探辰皇叔的消息时,便明白了他的心意。”


    舒朗听懂了太子的意思,“所以姑姑就是安乐侯找来说合的那人?”


    那可真是太巧了!


    太子看向舒朗的眼神,有几分叫舒朗看不懂的深沉和认真:“辰皇叔正在回京途中,若令堂大人有意,孤愿做个媒人,成就一桩好姻缘。”


    这种事舒朗可不会大包大揽,他道:“终究是我母亲的私事,我做晚辈的只能建议,无法替她做决定。”


    安乐侯是好,但他母亲也不差,凭什么安乐侯有意,他母亲就一定要接受?


    太子轻哼一声:“孤今日叫你来此,便是叮嘱你一声,长辈之事且由长辈心意做主,你勿要在其中捣乱就行!”


    舒朗纯纯的无语,他这是给太子留下了什么糟糕的印象,才叫太子觉得他是个离不开娘,生怕亲娘被人抢走,为此不惜破坏亲娘幸福的妈宝男啊?


    听闻太子一席话,舒朗即便顺走了东宫里天下独此一份儿的樱桃浆酪方子,心里也老大不痛快。


    “您纯属偏心眼儿!”


    留下这么一句,舒朗甩着袖子大跨步离开,背影都气呼呼的。


    就许太子利用职权,为安乐侯扫清和心上人成就美满姻缘路上的最大障碍——舒朗,还不许舒朗做出丁点儿反抗?若太子以为有他的这番警告,舒朗就会乖乖配合,那他可太不了解舒朗了。


    安乐侯与太子关系亲厚没错,可那与他荣舒朗有何关系?他首要考虑的是母亲柳氏的感受,柳氏心里头乐意,他便欢欢喜喜认了这个后爹。若柳氏不喜,别说太子说媒,便是陛下赐婚,他也得想办法闹一闹。


    他不仅没配合太子当个乖巧听话不惹事的晚辈,还一出宫就把这事来龙去脉主动告诉了柳氏。


    听的柳氏瞠目结舌,完全没想到在她为两孩子婚事发愁之际,小儿子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火速替她找了个再婚人选。


    舒朗跟柳氏表明自己的态度:


    “您不必顾虑我和大哥,即便您嫁人了,难道就不能继续管我们哥俩了吗?听说那人快回京了,回头您见了人,若觉得他好,我给您准备嫁妆,叫您风风光光的出嫁,若您不愿,我再帮您寻更好的。”


    舒朗握住柳氏的手,蹲在地上仰头看她,坚定道:


    “母亲,我并非一定要叫您寻个人嫁了,而是希望您能真真切切将日子过的开怀。遇不到良人也没甚,回头我叫人在京郊建一座庄子,以您的名义收养些无父无母的孤儿,再寻些医术上佳的大夫,隔三差五便去庄子附近义诊,免费赠药。


    旁人做不到这些是因为没有足够的银钱支撑,坚持一阵便无以为继,难免被人说是假仁假义。我有的是银钱,保管能做一辈子,等您七老八十了,柳大善人的名声传遍大江南北,那时不怕无人对您歌功颂德,眼下的流言蜚语算得了什么?


    您闲来无事多和祖母走动,柳府住腻了就去庄子上散心,一个人无聊就喊我和大哥陪您一道儿,咱们或施粥赠药,或上山躲清静。过日子的方式有很多,不是必须拘泥于男女婚配组建家庭生儿育女。


    您已经在荣伯府,在荣桥那种人身上浪费了二十年光阴,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我想您这次择一人终老,是因那人乃您真正心悦之人,而不是出于种种利益计较,反复衡量其中得失做出的抉择,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柳氏万没想到大大咧咧的小儿子竟会说出这般贴心的叫她想落泪的话。


    父母兄嫂这些时日待她也很贴心,常安慰她无需忧心,一切自有长辈为她做主,大不了他们养她一辈子。


    可她心里不是没有考量,她明白不可能一辈子这般待在柳府,最好的选择是寻个门当户对的嫁到外地,与荣伯府远远地隔开,如此对自个儿,对娘家,对孩子们都好。


    这些日子,不少父亲在外地任职的学生纷纷上门拜访,便有些双方并未宣之于口的默契,她虽深居内宅,不管家里大小事务,但也有所耳闻。


    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最好选择是什么。


    在她心里,小儿子还是个不懂男女情爱的孩子,除了深切的厌恶父亲荣桥外,甚至连其余热烈的感情都不曾体会过,没成想他竟为她考虑到了方方面面,便是连她日后的名声和感受也一一思虑在内,想出的法子最是熨帖不过。


    怎能不叫她感动?


    柳氏低头对上小儿子清凌凌的眼,怜惜的摸摸他黑亮的长发。


    一下,一下。


    这孩子性格大大咧咧,却有一头最柔顺不过的头发,像他的人一般,最是嘴硬心软,细心体贴不过。


    “娘省的,这事你别插手,免得叫人嚼舌。”


    柳氏心里有了决断。


    舒朗听柳氏这般说,心头松快了几分,柳氏是个行事有度,心头有谱之人,她有言出必行的风度和能力。


    于是在安乐侯进京这事上,舒朗听柳氏的话,持密切关注,不上前打扰的态度,远远瞧着。


    听闻那位安乐侯回府休养了一日,第二日便给柳府送上拜帖。


    待第三日恰逢外祖父休沐,安乐侯一大早穿戴一新,出现在柳府门口。


    不知他们谈了什么,黄昏时分安乐侯被大舅舅柳寄良送出府门,理应亲自相送的外祖父并未现身。


    第四日,一向勤勉的外祖父告假在家修养,原因是身体不适。


    舒朗猜测是宿醉未醒。


    第五日,也就是今天,安乐侯单独约了柳氏在茶楼见面。


    舒朗将纸条捋平整,整齐的放进床头小匣子里,人倚在窗口不知在想什么,手边小匣子里同样的纸条已经积攒了厚厚一沓。


    十三皇子拎了食盒进来,瞧见他这幅失魂样儿,趁机在他脑门儿上弹了一个响亮的脑瓜崩儿。


    舒朗顺手抓起桌边砚台扔过去,被十三皇子利落的躲开,顺带送上一波嘲讽:


    “就你这小身板儿,再练一百年也砸不准本殿下!”


    见舒朗罕见的没还嘴,十三皇子纳闷儿:


    “我说你这幅小鸡崽被恶人偷走的可怜母鸡样儿究竟是为哪般?”


    舒朗被他精妙的比喻噎了一瞬,心说你可真会往人心上扎刀。


    依据目前得到的情报,他娘和安乐侯这事儿,十有七八能成。按理说他该为他娘感到开心的。可他嘴上说的大方,要真亲手把娘给嫁出去心情有多复杂,谁来谁知道。


    十三皇子把筷子塞他手里,催他快吃饭,见他心不在焉,差点儿把莴笋塞进鼻孔里,放不筷子,十分不理解道:


    “我听秋蓬公公说了!辰皇叔多好一男人啊,有权有势,默默守护你娘多年,打完仗回来发现你娘和别人定亲了,也没做出失礼的举动让你娘难堪。等你娘成亲后便远走天涯,寄情山水,不曾打扰你娘平静的生活。出家这十多来年扶危济困,在民间名声极佳,只不过少有人将他一个和尚与安乐侯联系起来。


    你娘和离了,皇兄一封信他便日夜兼程赶回来,路上累死了三匹马。听闻他老人家这些年无儿无女,无妻无妾,我合理推测他是忘不掉你娘,这么说不过分吧?”


    十三皇子砸吧砸吧嘴,感慨道:


    “要我是个女子,我都要感动的嫁给他了,你还有哪里不满意的?”


    说着十三皇子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画面,指着舒朗鼻尖,不可置信道:


    “你该不会在替荣桥鸣不平吧?我告诉你荣二,就算是个瞎子,也晓得我辰皇叔比你亲爹强一百倍,这时候你可不能犯糊涂!”


    舒朗心说,正是因为这些天了解的越多,发现安乐侯这人对她娘越没得挑剔,心情才诡异的复杂啊!就跟嫁女儿一样,女婿不好,他做老丈人的心里老大不乐意,觉得女儿配得上最好的。可女婿没得挑,就证明他们家在这门婚事里占不到任何上风,女儿将来吃亏了他做不了主啊!


    至于荣桥?哈?那种人有必要这时候拿出来破坏气氛吗?


    十三皇子见他不说话,急了,拉着他就往外走:


    “我是不会允许你破坏辰皇叔和柳夫人好事的,太子哥哥要促成之事,谁都不能在本殿下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看在你是本殿下好友的份儿上,本殿下亲自带你去辰皇叔跟前,咱们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


    十三皇子拍舒朗后背,十分爷们儿道:“咱们像个男人一样,有话当面讲,别躲在背后茶饭不思唧唧歪歪!”


    舒朗对他的想象力佩服至极,用力拽住小牛犊子一样,不管不顾往外冲之人:“行了,别演了,就说你是不是安乐侯派来试探我的?”


    作者有话说:


    舒朗:我送我娘出嫁,心酸没人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