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参加乡试


    说来也巧, 舒朗他们回京正好赶上城门关闭前一刻。


    当夜,使团其余人或忙着与家人叙思乡之情,或赶着准备第二日被陛下召见时对答策略。


    而舒朗则在家先是被祖母拽着前后左右上下的端详, 最后得到一句“瘦了”的评价,又被闻声赶来的大哥复制一遍如上操作,最后被闻声赶来的柳氏与安乐侯复制一遍如上操作。


    简直是甜蜜的负担。


    随后满满一大桌全是他喜欢的菜依次上桌, 光是闻着味儿就开始流口水。连着赶了近一个月的路,顿顿啃干粮喝白水, 在路上还不觉得如何,眼下美味摆在眼前,再忍就不是男人!


    二话不说提筷就吃, 一口下去熟悉的味道让舒朗心里泪流满面, 顿觉“瘦了”这两字评价简直说到他心坎儿里去了。


    祖母,不愧是您!


    几人瞅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儿, 心里觉得他出去一趟吃了大苦了, 又不好当着他面儿说出来, 只能用实际行动帮他夹菜。


    一时舒朗耳边全是“尝尝这个,老汤熬的”, “吃口这个, 厨子按照你给的方子做的”, “别着急, 慢慢吃,还有很多呢”的声音。


    颇有些众星拱月之感,舒朗忙里偷闲的想,说不定趁着大家正心疼他的功夫提出点儿什么过分要求, 这几人也能眼都不眨的给同意了呢?


    不过这种想法只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就被舒朗果断否决了, 不想被打断腿, 还是不要主动作死的好。


    等他终于吃饱喝足,想跟一家老小也说说近日见闻,亲近亲近,最主要的是跟安乐侯这个后爹交流交流时,被几人嫌弃的赶回去,老太太道:


    “吃个饭的功夫你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说什么陪我老太太唠嗑儿,快回去歇着吧!”


    母亲柳氏也劝道:“回头说话的机会多的是,守光你别逞强熬坏了身子,娘今儿就住府里不走了,保准赶明儿你一醒来就能瞧见娘。”


    安乐侯成婚短短数日已经有耙耳朵的潜质,媳妇儿说啥就是啥,只会点头说嗯嗯嗯,一点儿战场杀神的影子都瞧不见。


    大哥荣舒堂就更直接了,抬手拎着舒朗后脖颈往外走,直到把舒朗塞进被窝准备离开时,才听刚躺床上眼睛一闪一闪的舒朗不放心叮嘱道:


    “明日乡试需要用的东西大哥你都为我准备好了吧?没准备好现在就去查漏补缺,我先眯一会儿,待时辰到了一定唤我起来,勿要耽搁了进考场的时辰。”


    荣大哥嘴唇动了动,几番欲言又止,很想问一句“你认真的吗?”


    他们荣家几代从武,也就到了他们兄弟这一代才有安定的环境读书识字。而他们兄弟嫡庶四人,也就身为老大的他幼时在读书上被先生夸赞过几次,其余三人 ?呵。


    虽然如今守光在读书上也很有天分,可举人这玩意儿是只认真读了大半年书就能考中的吗?本朝开国以来就没听过这么玄乎的事儿,除非科举作弊!


    守光眼下这般自信,届时万一考不中,好不容易拾起来的读书念头,岂不是又要被打击的七零八落?


    可转头就瞧见对方睡的四仰八叉,伴随轻微的呼噜声,明显是累极了。想想探子传来的消息,知道弟弟此行有多艰难,荣舒堂这做大哥的就什么都说不出口。


    罢了,且由着他吧。


    细心为他掖平被角,放轻脚步出了房门,低声叮嘱守在门外的梨满:


    “叫厨房连夜准备些抗饿的食物,守光要带去考场吃的,我前些日子叫人送来的大氅寻出来备着,保暖的鹿皮靴子也别忘了明早叫他换上,我再去书房检查一遍笔墨纸砚。”


    梨满笑眯眯的听完,刻意放低了声音道:


    “大公子,这些您都提前半个月叫人备好送过来了,您放心,奴婢每日都亲自检查一遍呢,不会有任何遗漏的!”


    她就知道,大公子是对主子最有信心之人了,果然没错!


    荣舒堂不自在的动动脚,一言不发,默默转身往书房去。


    整个荣府都因为舒朗要乡试而忙碌起来,而舒朗的院中只留下几盏灯笼照明,光线朦胧,静谧又温和,所有路过此处的下人都会刻意放轻脚步,生怕打扰到舒朗休息。


    椿龄堂中,荣老太太边检查舒朗的考篮边与刘嬷嬷叙话:


    “多少年了,还是头一个呢。”


    上次舒朗得的秀才功名不算,不是正儿八经考来的。这次,是荣家打从荣侯爷的曾祖父那一辈儿起,一百多年来第一个进乡试考场的读书人。


    总归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刘嬷嬷也放下手里打发时间的络子,轻声道:


    “您和老侯爷没偏疼错人,小主子他啊,奴婢瞧着是个心里有成见的,您且安心就是。”


    老太太拾起打到一半儿的络子继续,暗道这心是一时半会儿放不下来,也就小兔崽子心大,折腾出这么多事儿跟没事人似的,吃饱喝足躺着一沾枕头就睡。


    心太大。


    舒朗可丁点儿没觉得自个儿心大,刚下马车,顶着凌晨的凉风站在众多考生中间,差点被人挤的一个踉跄,幸好被大哥荣舒堂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站稳,环视一周,在夜色掩映下,全是模糊不清的影子,忍不住嘀咕:


    “我说这些人可真够心大的,我以为就我仗着离考场近,多睡了小半个时辰起床,不用排队就能吊车尾进考场呢,眼下瞧着跟我这般想的人可海了去。”


    “你是真来迟了,旁人可不是,你没来那阵儿搜出来十几个意图作弊的,巡检大人叫人拉出去在考场口示众,人群里有些打了同样算盘的慌了,造成了小小的骚乱,巡检大人便格外开恩,给众人时间自去整理干净。”


    舒朗惊喜抬头,便见十三从前方马车上跳下来大步往这头走,身后还跟着闻铮和章明孝二人,方才的话就是十三说的。


    听语气,三人在这儿可等了不少时辰。


    阔别几月,在考场门口见到三人,舒朗兴奋的挨个儿与三人拥抱。


    十三松开人后也来了句“瘦了”,顿时叫舒朗哭笑不得,不过眼下时间紧,只能捡要紧的说了。


    “二郎你可是咱兄弟里最早进这考场之人,不管考成啥样儿都是咱们最好的老大,别多想,干就完了!”闻铮拳头捶在舒朗肩上,虽然对舒朗的成绩不抱希望,还是真心佩服他的勇气。


    不愧是他闻铮给自个儿认回来的老大!


    舒朗被这番安慰无语到,“不许你诅咒小爷,回头考个举人吓死你!”


    “嘻嘻,那我可太期待被你吓死了!”天知道闻铮这话说的多真情实感,偏不敢让舒朗知道,以免对方压力太大,回头考不中在兄弟们跟前觉得没脸。


    两人插科打诨一阵儿,前头队伍逐渐缩短,舒朗彻底清醒了,从大哥手里接过考篮往前走,就听章明孝在两人错开的间隙低声道:


    “闻铮已经让人包了放榜那日的五味楼,钱是挨他爹打换来的。”


    舒朗脚步一顿,哼笑一声,朝身后摆摆手,走进考场,接受检查。


    乡试共三场,每场考三日,考试期间无故不得出考场,每场考完后都会有小半日的功夫供考生们在考场内活动放松,直到九日后考试结束,方能在规定时间走出考场。


    舒朗领了号牌,一路往里,好半晌才寻到自个儿的号舍。


    瞅着眼前号舍,心里长叹口气,他两辈子加起来都没遭过这种罪。


    号舍狭小,布置简陋,高大壮硕的成年人在里头直不起腰。两块儿木板搭起来,一块儿做桌案一块儿做板凳,待夜里休息时并在一起,就是床板。


    当然这床板长度有限,舒朗目测他腿儿是别想伸直了。


    号舍为了采光,三面是土墙,唯独面向行人通道的一面毫无遮掩,这样一来白日采光是没问题了,关键夜里小风一吹,烛火一摇曳,不管烧到啥都是场灾难。更别说突然刮风下雨,反应不及卷子被淋湿,被吹落地上沾了污渍,更加惨不忍睹。


    即便没有以上那般倒霉,夜里腿伸出去衣服下摆鞋袜被淋湿,整整九日功夫,也绝不是什么好体验。


    边为接下来的遭遇同情自个儿,舒朗边从考篮中摸出抹布,仔仔细细将号舍内能够得着的地方全部擦拭一遍。


    梨满这丫头心细,考场里除了考试以外所有会遇到的情况她都找人打听了一遍,因此给舒朗准备的考篮里那叫一个简单却实用,保证做到舒朗需要什么就能翻出什么。


    说真的,这种地方三年才用一次,平日里又没人维修,顶多开考前杂役将里头的荒草土块儿清理一下,细节就不能认真瞧,越瞧越糟心。


    反正不足三平米的地儿,舒朗光是擦拭就用了整整小半个时辰,基本上给考生在正式开考前的休整时间,舒朗全用在擦号舍上了。


    引得周围一众考生频频侧目,心说哪家的大少爷这般矫情?又一瞧他一身穿戴,非富即贵,心里便大致有了数,道一声怪不得。


    其实同一考场中其他出身富贵的几位公子心里也正震惊呢,他们瞧见了谁?荣舒朗!


    他不是随使团去玩耍了吗?


    哦哦,昨日傍晚回来了?回来就回来,不好好做他的纨绔,跑这儿来干嘛?


    哦哦,他有秀才功名在身,确实能参加乡试,可他什么水平心里没数吗?他参加乡试就是来凑数的,平白无故遭一场罪,当这很好玩儿吗?


    算了,说不定过不了今晚,他就受不了这环境,主动退出了呢,毕竟瞧他那矫情劲儿,大老爷们儿的沾点儿灰咋了,磨磨唧唧擦大半天,当是来春游的吗?


    第82章 出考场了


    事实上, 舒朗不仅没有贡院一日游,还自觉发挥的很理想。


    所有需要靠记忆力背诵的东西难不住他,毕竟他这大半年的阅读量就连祭酒都感到惊讶。需要理解的题目只要不偏题他的发挥也还行, 至于制式文,固定格式没问题,具体内容只能说听天由命, 看考官的偏好了,遇上欣赏他文风的自然万事大吉。


    整整九天下来, 同一考场之前嘀咕过舒朗的一个公子哥儿因为中途吃坏了东西不得不提前退出,而瞧着弱小又矫情的舒朗却坚持到最后,看着考官糊名还能慢吞吞收拾好考篮, 自个儿走出贡院, 这约莫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虽然舒朗本人觉得再多一刻钟他就得现场奔溃。


    与此同时考场外,闻铮三人坐在马车里望眼欲穿, 马车帘子被闻铮揪的跟狗啃过似的。


    “差役每抬出来一个, 我都要上去瞧一眼, 生怕是荣二,你说就荣二那身板儿, 可比明孝强不了多少, 荣老太太嘴上不说, 心里指不定怎么担忧呢。”闻铮没话找话, 用脚踢十三裤脚,希望对方能搭个话,唠唠嗑儿转移注意力,免得他心慌。


    他这人天生第六感强, 今儿打从早起就眼皮子直跳, 心慌的厉害。


    十三将腿收起来, 瞧了隔壁荣家马车一眼,问闻铮:


    “今儿荣家是谁来了?”怎的只有一辆马车,往日可不是这般场景。


    说起这个闻铮可就不困了,一拍巴掌,无奈道:“两府的大管家。”


    见十三疑惑,闻铮解释道:“这不是巧了嘛,前几日荣家日日来人守着,偏今儿个,荣家大哥临时被上司喊去处理差事,老太太着急上火搁床上躺着修养呢,安乐侯夫人一早被宫里皇后娘娘召进宫,还没出来呢,只能两府大管家来了。”


    十三得意的哼哼一声,扬起下巴傲娇道:


    “幸亏咱哥儿几个来了,要不然荣二出来没人接,得多失望!”


    隔壁马车将几人对话听的请清楚楚两大管家:“合着我们就不是人了?”


    但他们不会傻到试图跟十三殿下去讲道理,荣伯府的管家将“大公子会在贡院开门前尽量赶过来”的话咽下去,荣府管家也将“安乐侯正在府中陪老太太说话,待老太太休息了便会尽早赶过来”的话咽下去。


    这会儿说出来不是故意扫十三殿下的兴,上赶着找不痛快嘛!


    可说真的,几人此刻压根儿顾不上痛快不痛快的,因为他们已经被震惊傻了。


    贡院大门打开的那一刻,一群考生们跟夜游神似的,脚底发飘,双眼无神,神情萎靡,晃晃悠悠,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场面过于壮观,让三人一时失了言语。


    说是丧尸出笼也不为过。


    当然这还不是最让人震惊的,因为他们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舒朗,一个比九天前瘦了一大圈儿,双颊凹陷,胡子拉碴,嘴唇干裂,一摇三晃,浑身散发着酸臭味儿,闭着眼睛走路的舒朗!


    说真的,三人有生以来第一回 见舒朗如此狼狈模样,若不是知晓他不过去考了个乡试,还真会被这副样子给吓着,以为他进顺天府大牢遭受了十八般酷刑呢。


    太惨了!


    十三第一个跑到舒朗跟前,要不是舒朗微微睁开眼喊了声“十三”便放心的倒他怀里,十三都不敢最终确认眼前这游魂似的玩意儿是舒朗。


    愣神片刻,十三直接将人扛在肩上,三两下上了马车,催促车夫赶车,和章明孝三人一块儿把人往荣府送。


    马车上闻铮憋着气用手试探舒朗鼻息,被十三瞪了一眼,委屈巴巴带着哭腔道:


    “他都成这样了,我就是担心啊,难道你们不担心吗?”


    就说他这该死的第六感从没出过错。


    章明孝久病成医,双手一直没离开舒朗手腕,闻言微微摇头,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


    “脉象沉稳有力,节奏舒缓,和他表现出来的一点儿都不像,或许是我摸错了?”


    闻铮立即不敢置信的指着舒朗小身板儿道:“咱哥三摸着良心讲,这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章明孝摇头。


    十三摇头。


    闻铮也顾不得嫌弃舒朗身上的味儿了,手指继续放回舒朗鼻端,感受到指背微微的暖意,方才安心一点儿,焦急催促车夫赶快些。


    车夫已经将马车赶得飞起,十三还是觉得这段路今天格外漫长,不放心的揭开车帘问车夫:


    “大夫都准备好了吗?”


    车夫声音低沉又清晰的传到几人耳里:


    “殿下放心,是太子殿下亲自安排的大夫,此刻正在府里等着荣二公子回去呢。”


    荣府大管家先一步跨马提前回府报信,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平日最讲究低调,从不违法乱纪,今日为了他家小主子可算是什么原则都不讲了,因此等十三的马车到时,荣家中门大开,马车直接进了舒朗院子。


    待十三和闻铮将人抬下来时所有人都惊呆了,这哪里还是他们家金尊玉贵的小主子,分明是个半年没吃饱饭的小乞丐,瘦的只剩皮包骨了。


    梨满眼泪瞬间就落下来。


    用袖子抹一把不争气的眼泪,拿出大丫鬟的气势,催促院中下人都准备起来,烧热水的,做饭熬汤的,请大夫的,准备干净衣裳的,被她安排的明明白白,镇定的不得了。


    等到了房内,站在十三殿下身后,才露出焦急神态,瞧着大夫诊脉,一颗心七上八下,深怕大夫诊出个不得了的病症。


    记忆中便是上次主子落马,太医让家里准备后事,瞧着都没这般可怕,越想越揪心,手中的帕子被梨满揪成一团。心道这大夫咋回事儿啊,摸脉都摸了小半盏茶时间了咋还没个结果呢?


    这不是成心吓人吗这?


    就在她恨不能出声打断大夫沉思时,就听十三皇子先开口了:


    “黄大夫,究竟如何?您老的医术我信得过,有什么为难的尽管说,我们承受的住!”


    话虽如此,十三心里也怪忐忑,实在是荣二这副样子太过吓人了些。


    结果就见大夫犹豫几晌,终于用不自信的语气告诉几人:


    “卑职瞧着荣公子身体并无大碍,不过是前后奔波劳累,又极为耗费心神,导致身体吃不消所致,回头好生补补,就能养回来了。”


    十三急眼了,不可置信道:“那他怎的昏迷至此,路上那般折腾都没醒?”


    黄大夫余光撇了一眼床上呼吸均匀的舒朗,一咬牙,还是告诉十三:


    “殿下,依卑职浅见,荣公子这是睡着了,待他睡够了自会醒来,当然为了他身体着想,待会儿还是叫人喂些流食会更好。”


    几人:“……”


    几人:“你说啥?没听清麻烦再说一遍。”


    闻铮一拍章明孝肩膀,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道:


    “还真被你说中了,明孝,我以后再也不怀疑你的医术了,真的!”


    十三感觉一颗心终于沉沉落地,没好气瞧了床上已经开始打小呼噜的人一眼,亲自送黄大夫出去。


    回来路上碰到急匆匆赶来的安乐侯,隔着老远就问十三:“守光如何了?”


    安乐侯听了管家回来禀报,便心头一跳。可老夫人打从守光离京便提心吊胆睡不踏实,这几日更是风雨不动的带人守在贡院门口,生怕孙儿中途被人抬出来,上了年纪的人,时日一久终究将自个儿熬病了。


    偏老太太性子要强,说什么都不肯在家歇着,这不今儿一早已经下不了床了,还要求刘嬷嬷找人抬她出去呢。还是柳氏出面把人劝住,进宫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安乐侯一定把人盯着了:


    “老太太主意大的很,一个看不住准又不见人影儿。”


    安乐侯也担心老太太万一出点儿什么事,这两府就得全都乱套,只好寸步不离的守着人,这不好不容易把人给熬睡着了,才急匆匆出来。


    十三与安乐侯说了情况,安乐侯才稍敢踏实,终究不能放心,便随十三一道儿去舒朗院子亲眼瞧瞧,谁知等他见着人,虽然知道是累的睡过去了,还是不自觉惊呼出声:


    “你们管这玩意儿叫累的?本侯当年打仗时饿的只能啃树皮吃雪球,瞧着也没这般惨啊!贡院里有人欺负他,不给他吃的?”


    十三心说您可真是我王叔,咱两都想到一处去了。


    事实究竟如何,还得等荣二醒来才能知晓。


    椿龄堂内,安乐侯一走,老太太便缓缓睁开眼,哪里还有一丝困顿?招手叫刘嬷嬷过来,语气严肃道:


    “你给我说实话,守光究竟如何了?”


    刘嬷嬷一怔,明白她们的手段终归没糊弄过去,不过方才进屋前,她已经与大管家打听过了,都是虚惊一场,小主子人没事儿,便将事情一一与老太太讲了。


    老太太打量刘嬷嬷半晌,刘嬷嬷不见丝毫心虚,这才相信她说的乃事实,挺起的背缓缓塌下去,长长出口气,被刘嬷嬷扶着重新躺回去。闭上眼前,还不忘叮嘱刘嬷嬷:


    “你替我去瞧瞧守光,回来细细说与我听,我就不过去了,免得染了病气给他。”


    刘嬷嬷忙不迭应下,就算老太太不说,她也打算进来确定老太太睡熟后便亲眼去瞧瞧的。


    自不必说,舒朗的样子又是惊的刘嬷嬷忍不住抚胸口,直庆幸没叫老太太瞧见这一幕。


    舒朗可不知道他这一睡,就睡了整整三天,期间若不是丫鬟给他定点儿投喂时他嘴巴开合配合的非常默契,大夫也每每都说没问题,柳氏和荣舒堂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中邪了,得上山请方丈走一趟。


    第83章 乡试上榜


    只舒朗一人觉得他这一觉睡的刚刚好, 醒来正好赶上乡试放榜,正值丹桂飘香,府里很应景的做了桂花糖糕桂花酿, 桂花丸子桂花鸭,桂花烧鸡配一碗软糯糯的桂花粥,舒舒服服吃饱, 一抬头,巧了不是, 管家兴奋的从外头跑进来。


    边跑边喊,跛腿跑的比身后年轻小厮还快,远远地舒朗就听见老头儿大喊:


    “主子中了, 中了!”


    舒朗还没甚特别感觉, 正收拾碗筷的梨满先怔忡,再欣喜若狂, 紧接着恭喜舒朗, 又张罗人准备鞭炮喜钱:


    “等报喜的差人一上门好用来打赏, 记得用绛紫色喜庆的荷包装起来!鞭炮要用两千响的,从府门口一路铺到正厅外, 保证隔壁街都能听着响儿那种。”


    情绪转换之快, 让舒朗叹为观止。


    “你就不质疑一下?”舒朗将人喊住, 好奇道。


    “主子您本就是说到做到的性子, 都说了要乡试高中,这次不成,下次也会成,有何好质疑的?”梨满语气满是不解, 对舒朗的滤镜不仅没消退分毫, 甚至与日俱增。


    说话间隙, 还顺手给老管家倒了盏温水,瞧着他喝了,这才细细询问:


    “管家爷爷,主子名次如何?叫人给老夫人那里报喜了吗?老夫人说不定听了好消息身子能大好呢。”


    放下茶盏,管家喘匀了气儿,语速极快,激动道:


    “老奴瞧的真真的,第七十九名,错不了!老夫人那里刘嬷嬷去说了!”话头一转又回到舒朗身上,“就说早年有算命的言咱主子是文曲星转世,今儿老奴才晓得这说法有多准吶!”


    不仅梨满,满院子丫鬟小厮都跟着点头。


    舒朗眨眨眼,没纠正这群人的离谱观点,恐怕在这些人看来,他的经历就跟真正天才一般,说多了还以为他过度谦虚呢。


    他自个儿心里清楚,七十九的名次有多危险,此次秋闱总共上榜八十人,他属于吊车尾,险之又险。


    京畿重地,文风鼎盛,才子众多,录取人数并没有想象中多,而相对有些贫瘠落后地方的乡试举人,水平不一定有京中没上榜的高。舒朗能高中,其中考官欣赏他文风和思想,运气好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不管怎么说,舒朗都尽力了,两辈子的努力加起来得来这么一结果,或许旁人看来不可思议,但相对于他的付出而言,其实并不很意外。


    乱七八糟想了些许,脚下已经带着人往老太太的椿龄堂去。


    这种好日子,说什么都得在老太太跟前才行。


    等进了椿龄堂,一路丫鬟婆子恭喜声不断,梨满乐呵呵的跟在身后发喜钱,小嘴甜的跟抹了蜜似的,姐姐妹妹婆婆叫的勤,手里荷包也毫不吝啬往外送,院中气氛一下被带动起来。


    舒朗没管身后的热闹,走进老太太屋子,闻到淡淡药味,细细分辨下来便知老太太是为何而病,瞧见人被刘嬷嬷从床榻扶起身,原本就不丰腴的老太太更清减几分,舒朗心里怪不是滋味儿。


    乖乖跪在老太太脚边,握住对方枯瘦的双手,抬头望着对方满是喜悦的眼睛,轻声道:


    “祖母,是孙儿不孝。”


    这小半年来他在外面让老太太提心吊胆,还要操心两府诸事,便是母亲柳氏成亲,老太太也得跟着上心,就没个闲着的时候,更不要说他一回来也不安分,马不停蹄的又近了考场。


    原本多健朗一老太太,整日在小佛堂也身板儿挺直吃嘛嘛香,结果跟着他分家单过了,反倒是累的躺床上起不来身。


    舒朗心里一时又酸又胀,万般言语堵在心头,待出口时便只剩简单几个字。


    老太太像知道舒朗在想什么似的,抽出只手抚摸舒朗凹陷下去的脸颊,心疼之色一闪而过,在外间陡然热闹起来的响动中,语气轻快道:


    “来,扶祖母起来,喜差到了,祖母得亲眼去瞧瞧,刘嬷嬷,安排人去隔壁,去安乐候府和柳府报喜时,别忘了带上喜饼和喜蛋!”


    刘嬷嬷利索应了,其实家里一开始都觉得主子不可能高中,但该做的准备背地里全都悄悄做了,想着没考中便当做无事发生。


    如今正好用上,刘嬷嬷心里欢喜着呢,“哎”了一声出去,动作快的舒朗喊都没喊住。


    老太太见状直乐,被舒朗搀到门口,劝道:


    “就让她乐着吧,几十年头一遭,可不得多乐呵乐呵嘛!回头送走了差役,去隔壁一趟,和你大哥一道儿上祠堂跟你祖父说道说道,叫他也跟着高兴高兴。”


    老头子指不定比她还不敢置信呢。


    他们老荣家竟也能出个读书科举苗子,放当年那批老兄弟里谁信?


    老大舒堂博闻强识,博览百书,靠的是勤勉和自幼对自个儿的严格要求,那孩子懂事的有时候她瞧了都心疼,可要说老大在读书上有天分,那绝对是没有的事儿。


    可守光就不同了,这孩子是真有天分啊。


    老太太心里想七想八,行动上丁点儿不迟疑,对着差役,赏赐那叫一个大方,管家托盘举着的荷包里,小额银票将荷包撑得鼓鼓囊囊,叫差役一上手就笑眯了眼。


    好听话不要钱似的说了一炷香时间,心里还感叹荣家的阔绰大方,心道怪不得荣二郎往日能挥金如土,这家底儿可真不一般哪。


    哦,往后可不能随便称呼人家荣二郎啦,打今儿起,见了面就得客客气气唤一声“荣二爷”!这可不是看在荣家长辈的面儿客气的叫法,是人荣二爷靠自个儿努力换来的,谁都没法儿质疑。


    差役心里嘀咕,难道外头的传言都是真的,这忠勇亲王的宅子当年真是先帝请了国师看过风水,住在里头的人都得耳聪目明飞黄腾达不成?


    瞧瞧荣二爷,可不就是住进这荣府后开始发达了吗?


    其实今儿这一出,不光差役们心里头嘀咕,那是半个京城的百姓都在嘀咕,剩下一半儿是还没听说这消息,等知道了迟早都得一起嘀咕。


    就说荣二爷往前数几年的功绩,至今还是茶楼酒肆说书人的心头好呢,近日更是烈火国走一遭,不知养活了多少靠这行吃饭的手艺人!坊间百姓三分之一的娱乐活动就是以荣二爷为蓝本提供的。


    你就说这么一人,眨眼功夫,大家伙儿还没反映过来,昨儿还用“再纨绔也比荣舒朗出息”安慰因出了个败家子儿差点儿气死的亲戚一家,结果一转眼人荣舒朗成举人老爷啦!


    对勋贵人家而言,一个小小的举人确实不算什么,可要这举人是自家孩子凭本事考的,意义又是完全不同。


    荣家的门生故旧听闻消息,一下午时间,上门贺喜的人之多,即便大哥荣舒堂特意请了假回来帮着招待,兄弟二人还是忙的头昏脑涨。


    这还不算,国子监那帮小弟们,还是闻铮与章明孝出面,直接请去五味楼招待的,闻铮这头忙的脚不沾地,回头还硬是抽空和章明孝玩笑道:


    “跟你说实话我包酒楼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想着它能用上,当时只寻思着荣二若是失落难过,咱们就带人来这儿胡吃海塞一整日,白花花银子流出去,啥忧愁都没了!”


    章明孝不能喝酒,但流转于各桌间,与诸位同窗一一解释今儿舒朗没法儿出面的原因就够他累的,说的口干舌燥嗓音干哑,可心底的高兴怎么都掩不住,闻言低笑道:


    “回头一定让荣二专门给咱两摆一桌!”


    闻铮深觉此言有理,转头环视一圈儿,纳闷儿道:


    “十三去哪儿了?”


    章明孝低声解释:“今儿这场面,十三殿下在场,这些人也放不开,索性他能代表二郎出席,已经给足了在场之人面子,就先行一步离开。”


    闻铮深吸口气,觉得十三看似直来直往没心机,其实人情世故上只要他愿意,就能玩儿的比谁都明白,放眼全京城,也就荣二有这么大脸面,能劳动十三殿下亲自出面替他做脸了。


    十三要想把事情做得漂亮,那是真让人无可挑剔,前脚离开五味楼,后脚就带礼物去了荣府,关键他到了荣府也不多留,和荣家一众旧部打个招呼便离开,既表明了他与舒朗的亲近关系,又不至于让客人为难。


    毕竟荣家家事,他一个皇子在场,谁都不方便。


    也是这一日,舒朗才察觉,这个家里的水是真的深,有些客人,大哥荣舒堂都说不清和对方究竟是种什么关系,还得在老太太亲自出面介绍下,两兄弟才明白。


    当然还有些人,即便来了也只象征性的与两兄弟打个招呼,人家主要还是奔着老太太去的,得由老太太亲自招待才行。对于这些人,老太太眼下还没有给两兄弟介绍的意思。


    舒朗一瞧就乐了,哟,这老太太藏得挺深啊!


    好不容易从一众叔伯手底下脱身,舒朗找机会问他大哥:


    “你知道家里还有这回事吗?”用眼神示意老太太待客的椿龄堂方向。


    “不知道,但能大概猜到一些。”想了下又补充道:“祖父临终前对父亲做了安排,但据我推测,那些东西绝对不是侯府的全部家底,当时便猜测真正的大头掌握在祖母手里。”


    舒朗这会儿是真佩服大哥了,知道整个伯府最要命的东西拿捏在老太太手里,这人还一如既往的淡定,老太太不亲近他,他也没削尖脑袋往老太太跟前凑,该干嘛干嘛,一般人可绝做不到。


    荣舒堂不知道弟弟心里对他的夸赞,拍拍对方胳膊,往那群如狼似虎,嚷嚷要亲自捉两兄弟回去拼酒的叔伯堆儿里瞧了眼,一咬牙,坚强道:


    “这里大哥顶着,你去五味楼露个面儿,改日请他们上家里做客,再好好招待。他们为你而来,虽能理解你脱不开身,可只有闻公子与章公子出面,终归不好,去吧。”


    何况那些人往后才是舒朗在朝堂上最大的助力,不该现在就留下隔阂。


    第84章 光禄大夫


    单说舒朗一个无官无职的孩子考中举人确实不值得半个京城的勋贵人家大动干戈, 可谁叫桂榜一出,紧接着就是陛下召见出使烈火国使团,并与使团在宫中历经一整日长谈, 然后在朝堂上论功行赏,给舒朗这个“任性玩耍”的熊孩子封了个金紫光禄大夫的官职呢!


    首先,金紫光禄大夫, 在本朝是正三品,食两千石。


    其次, 这是个散职。


    何谓散职呢,一般是朝廷赏赐有功劳的大臣时封赏的官职,有职位有相应的待遇但没有实权, 是个兼任的官职。例如户部侍郎兼任光禄大夫, 可以同时领两份食俸,享双倍待遇, 但光禄大夫在本朝并没有实际权利。


    这一封赏, 在舒朗明面上什么都没做, 只不过跟着去蹭了一圈儿功劳的前提下,就显得十分意味深长了。


    可即便这只是个散职, 那也是文官的最高荣誉, 自认在朝堂兢兢业业一辈子的老大人都没如此特殊待遇呢, 凭什么荣舒朗这么一纨绔就能唾手可得?再说京中那么多在各大衙门混日子的公子哥儿, 哪个不是在父辈的荫庇下从底层混起来,该有的过场还是得有?就没见过如此离谱,一上来就正三品的!


    你的起点是别家混日子孩子的终点,这谁受得了?


    也就陛下能为了当年和忠勇亲王的感情, 在荣舒朗这纨绔身上如此不顾朝廷礼法!


    有些人, 当忠勇亲王只是个庙里高高在上需要人供奉的牌位时, 自是如何恭敬仰慕,歌功颂德也不为过,可当那人突然从牌位上跳出来,跟他们争夺利益时,那便是另一回事了,只能以敌人相待。


    因此出面反对之声不绝于耳,皇帝近几日上朝,每每都有御史出面弹劾,说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中心思想就一个:


    “请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疼爱荣公子,可以赏赐他金银财宝,保他一生无忧,却不能拿朝廷大事玩笑。


    即便弹劾之风很猛烈,但陛下心意已决,不管谁说什么都不听,封赏的圣旨早在第二天就到了荣府。


    不管朝堂上如何闹,陛下打算抬举舒朗是显而易见之事,众人不好借着他任官儿的名头去贺喜,便打着恭喜高中的名头上荣府去打探消息。


    新鲜出炉的荣大人,为了躲避各方过于热情的祝贺,只好提前一步去国子学上学。其余留给管家去应付,包袱款款重新住进国子学寝舍。


    这次行走在国子学各处,舒朗明显感觉到周围人对他的态度变了许多,一个个恭敬中夹杂着不明显的仰慕,即便不主动找机会上前与他攀谈,也远远地行个礼,显得极为礼貌,待遇都快比司业先生还好了。


    回了同窗拱手礼后,舒朗跟身边的章明孝嘀嘀咕咕:


    “感觉一下脱离群众了,以前大家多可爱啊,看不顺眼,直接抱团来找我约架,想群殴以多欺少的也不在少数。看不惯的路上碰见了不说直接吐唾沫,阴阳怪气几句肯定免不了。


    你说才多久,一下子都这般乖巧,我这心里真是不习惯极了。”


    明明是同一批人,小半年时间,对方眼里的不屑高傲没了,反倒生出钦佩仰慕。


    舒朗顿时觉得快乐少了一半儿。


    章明孝拎着硕大食盒,艰难往寝舍走,闻言不由没好气道:


    “您可消停会儿吧,大家又不傻,凭实力,你如今在甲班那也是拔尖儿的,凭背景,你是整个国子学里唯一的正三品,若认真计较,祭酒在你跟前都得矮一头,哪个缺心眼儿的还往枪口上撞啊?”


    “再说了。”


    “再说了?”


    章明孝抿抿嘴,还是压低声音道:


    “再说了,我听闻朝廷打算练水师,陛下属意的人选是你大哥,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章明孝指指周围来往行人,再次重复道:“这里就没有真正傻的。”


    朝廷准备练水师,开海贸之事,打从几年前便有风声,谁都明白里头有巨大利益,可因种种原因一直没成行,近来又有了动静。


    “这次来真的?”


    章明孝不明显的点头。


    得,京中又要热闹一段时间了,相比于练水师,开海贸,建海船这种大事,舒朗任一个紫金光禄大夫这种小事便不值一提。


    “我总算可以回家了。”


    原以为又能过一阵咸鱼日子,谁知当天下午,舒朗就被皇帝急匆匆召进宫。


    一路上传旨太监神情严肃,便是舒朗用上了金钱大法也没从对方嘴里掏出一个字儿,舒朗这心里就开始不安稳。


    这是出大事儿了啊。


    果然,在太和殿门口见着海盛公公,老家伙一脸愁容,半个字儿都没秃噜,直接把人往里头带,整个太和殿安静的落针可闻,这是往日没有的现象。


    结果等舒朗走到里头,就见他后爹安乐侯,十三皇子,以及太子都在场,皇帝一瞧见他来了,便开门见山,摆手对海盛道:


    “你将情况跟他们说说。”


    海盛一开口,就往几人中间扔了个大雷。


    太子妃失踪了!


    太子翻过年就二十一了,不管放哪里,这年龄不成婚都得是大龄剩男,也就太子原因特殊,才能一拖再拖,整个朝廷都在等太子过了二十岁这道坎儿,便立马迎娶太子妃。


    因此虽然有太子二十岁前不能成婚的原因,但太子妃人选却是一年前就定好了的——


    张明庭,云州统帅张栋嫡女,今年十八。


    名字取得大气,实际上为人比名字更大气,是货真价实的战场将军,小小年纪,经历过大大小小上百场战役,实力不可小觑,在云州地界上名头比她一众兄长们都响亮,于云州军中也很得底下将士们拥护。


    而云州军,近年来被人私底下戏称张家军,甚至云州军内部,都更愿意将自个儿唤一声“张家军”。


    只要云州军统帅张栋不想造反,就明白这事有多可怕。


    但他无力阻止。


    因此陛下为太子选这么一太子妃的时候,其中原因满朝堂所有人心知肚明。


    而云州方面也非常乐意嫁个女儿过来向朝廷投诚,表示他们衷心。


    但是,就在上个月,张明庭失踪了。


    云州私下寻了十来日始终不见踪影,见事情瞒不下去,今日一早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送来消息,陛下午膳都没用,紧急召几人进宫商议。


    “书辰,你说呢?”皇帝见几人不说话,问安乐侯。


    “太子妃身份敏感,目前情况不明,不能大张旗鼓将事情闹的人尽皆知。”


    否则人寻回来,太子妃的名声也没了,朝廷上哪儿再寻一个身份年龄经历如此合适的太子妃去?再说万一人已经落到歹人手里,将人逼急了来个一不做二不休,朝廷和云州的仇可就彻底结下了。


    更有甚者,若这是云州自导自演呢?云州打的什么主意?不得不防啊!


    安乐侯直接道:


    “既然陛下召臣等进宫,想来已经有了决断,您下令,臣等必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情况紧急,皇帝也没客套,在地上转了两圈儿,坚定道:


    “书辰,由你带队,十三与舒朗陪同,以为太子送聘礼的名义前往云州,暗中调查太子妃失踪一事,朕准你便宜行事,即刻出发,不得延误!”


    “是!”


    殿内同时响起三道声音。


    舒朗心里暗自琢磨,皇帝如此安排,非常巧妙,安乐侯首先是个武将,其次是个旧故便天下的武将,加之如今明面上是个闲散王爷,于情于理,让他主理此事都很合适。


    十三的皇子身份也非常有迷惑性,应当可以给安乐侯打掩护,方便对方行事。


    唯一的问题是,他掺和进来干嘛?


    难道是他的纨绔之名传遍天下,同样可以帮安乐侯吸引别人的视线?


    这也太儿戏了吧?


    出宫路上,安乐侯见他纳闷儿,没好气拍他后脑勺:


    “琢磨什么呢?两个时辰后出发,不回家说一声,叫人收拾行李,还有心情搁这儿磨洋工?知道误了时辰要掉脑袋的吗?”


    舒朗挤眉弄眼好不滑稽,低声道:


    “您说这要是被御史知道了,不得又说陛下用心良苦,特意叫我去蹭您的功劳啊?这下御史台可有的忙乎了,可惜我看不到那番热闹。”


    安乐侯想起那些油盐不进的铁头御史,也是心头一梗,他自来不爱跟那些文人打交道,便是与他岳父说话,每每也是硬着头皮假装淡定,于是对继子的问题,只能很不讲义气的丢给他自个儿独自面对了。


    脚下步子加快,不想思考这些恼人事儿给甜蜜的人生增加负担。


    舒朗回府将事情一说,梨满瞬间慌里慌张,用惯的锦被想给主子带着,顺手的茶盏也觉得主子需要,转眼间就张罗出两大马车的东西。


    还是刘嬷嬷看不下去,主动站出来帮忙,很快就轻装简行,给舒朗收拾好了包裹。


    梨满还在纠结:“这么点儿东西,少爷肯定用的不舒服!”


    刘嬷嬷一手一个包裹,放手里颠了颠,肯定道:“足矣。”


    舒朗坐在老太太旁边,就听老太太十分怀念道:


    “早年战争频繁,你祖父与你父亲常年在外征战,这种临时任务更是家常便饭,我与刘嬷嬷给他们收拾行李都有经验啦。”


    说着凑到舒朗耳边小声且得意道:“出发这般急切,肯定是急事儿,带多了反而累赘。”


    舒朗给老太太竖个大拇指,心说姜还是老的辣,一眼就能看清事情的本质。


    第85章 依计行事


    作为代太子给未来太子妃下聘礼的钦差, 出行自是大张旗鼓,鸣锣开道,也无需赶路, 定要让沿途百姓见识到皇家对太子妃的满意才好。


    因而这趟差事算是一趟美差。


    类似于公费吃喝游玩,顺道儿混个功劳,沿途有各路地方官抢着接待, 半道儿也没哪个山贼胆大包天敢打太子聘礼的主意,除非是老寿星上吊, 活的不耐烦了。


    车队无需赶路,走走停停,相当安逸。


    这日一行人在河边小憩片刻, 舒朗大少爷脾气发作, 嚷嚷着光吃烤鱼没意思,拉着十三去附近打兔子。


    众人见安乐侯不以为意, 便也由着二位小祖宗折腾, 只几名早已习惯两人不着调性子的侍从, 默默起身,不远不近的跟着。


    两人行至偏僻处, 无人打扰, 舒朗才扶着老腰叹口气, 上次跟着蹭功劳瘦了, 这次跟着蹭功劳反倒胖了,说出去谁信?


    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舒朗低声问十三:


    “侯爷那边有消息了吗?”


    十三摇头:“今早传来密信,王叔即将抵达云州, 路途中并未察觉异常, 叫咱们依计划行事。”


    安乐侯自打出京后便一路快马加鞭, 秘密带人赶往云州,暗中调查太子妃失踪一事,一路上车队众人见到的安乐侯,都是找人假扮的。


    而舒朗与十三要做的,便是一路如常,掩饰这个假安乐侯的身份,以免暴露。


    两人简单交谈几句便,似是改了主意,十三大声道:


    “又烤兔子,怪没意思的,不若叫车队加快脚程赶路,晚上进城住客栈,尝尝当地特色!”


    侍从们对视一眼皆是无奈,只能随两位小祖宗又溜溜达达往回走。哎,当初听闻是随这两位一道儿办差,就做好了不太平的心理准备,还好,没折腾啥太离谱儿的事已经谢天谢地烧高香啦!


    舒朗似是完全不晓得旁人如何想,脚下被小石子绊一个趔趄,叫十三眼疾手快扶稳后,用十分嫌弃的语气道:


    “也不知当初定好要跑这趟差事的几位大人犯了何事?竟叫陛下临时换了我等上来,哎,我好好在京中享福的日子不过,跑这荒郊野岭来找罪受。”


    为太子送聘礼是礼部提前小半年便择黄道吉日,请陛下朱笔御批,定下来的大事,不知为了争夺主要负责人一事,暗地里多少人打破头呢,临了被舒朗几人截胡,也不知陛下会找什么借口糊弄过去。


    其中车队诸人的生辰八字,都是经过钦天监精挑细选,于太子太子妃有益,决不能出现生肖相冲的情况。


    因此舒朗几人着实算得上捡现成,若是临时起意,不说聘礼规格会不会乱套,单是随行人员就很难一下子凑齐。


    十三自是明白其中道理,可这会儿不是他深明大义的时候,发挥他十三殿下的本性,满不在意摆手道:


    “管那么多作甚,来都来了,回头到了云州,咱们让太子妃嫂嫂多多补给咱们好处,保准这趟出来不吃亏才是正经。”


    身后侍从听的嘴角抽搐,洗脑自己是个聋子,什么都没听见。


    回到河边,安乐侯听了两人提议,眼神微闪,明白必然是有今夜到达下个城镇的理由,面上还要摆出长辈的谱儿教育道:


    “出门在外,一切从简,这点儿苦都吃不了,像什么大丈夫?本侯当年打仗时若手下个个都是你们这般骄奢淫逸,哪儿还有今日的大景?待回京后本侯亲自操练,定要你们能上阵杀敌,手臂跑马!”


    十三倔脾气上来,一听就不乐意了,撸起袖子嚷嚷道:


    “王叔您这话就没意思了,今时不同往日,我是生不逢时,没仗要我打而已。究竟谁是软脚虾还不一定呢,我正当少年,您已经年过半百,不信的话来比划比划!”


    说着就摆开阵仗,一副要和安乐侯动拳脚的架势。


    这下车队众人慌了,这二位要真打出火气来,不管伤了谁,回头吃不了兜着走的都是他们做下属的啊!一时间上来劝架的将双方团团围住,说什么都不能让两人在同一空间存在。


    最终车队自是依照十三的意思,加快赶路,保证在天黑前进入下一个城镇,让十三殿下吃上地道的当地特产!


    可说到底,外头这些小城镇,百姓过的并不富裕,当地又有多少有意思的特产叫几人尝鲜?全天下所有好东西都源源不断送到了宫里,十三自幼在太子膝下长大,什么好吃的没尝过?


    即便客栈大厨诚惶诚恐,使出十二分力,发挥毕生所学做的菜肴,在十三吃来也就那么回事。因此勉强吃饱肚子便放下碗筷,并没有露出欣喜神色。


    就连荣家那位自幼在金银堆里长大的小祖宗,也是兴致缺缺,大失所望的样子。


    众人面上不显,心道就知会如此。


    一路上这种事不是第一回 发生,刚开始大家伙儿可能还会诚惶诚恐,生怕这两位不满意闹出什么幺蛾子叫人头疼,等慢慢习惯后才察觉,其实这两位好哄的很,顺毛驴,顺着他们准没错儿,反正也不会提什么过分要求。


    提了也会被安乐侯给镇压。


    众人好似无事发生般,收拾收拾,该干嘛干嘛,任由那两位在那儿唉声叹气,凑在一起不知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事实上,舒朗此时正与十三商议以后的行程:


    “按计划,接下来咱两该单独行动了。”


    十三兴奋又小声道:“没问题,你瞧我的吧!”


    当夜,所有人正在梦中时,就听楼上唯一的天字号客房方向传来一声巨响,似是门框落地,接着便是一阵打动声,桌椅倒地,瓷器碎裂,拳脚相向之声紧随其后。


    手脚麻利的侍卫第一时间冲到现场,然后就被眼前看到的一切惊呆了。


    只见十三皇子一身黑色夜行衣,不遮脸面,安乐侯一身白色寝衣连鞋都没穿,二人在安乐侯的房间内打的难舍难分。


    看现场状况,分明是十三皇子破窗而入,对躺床上准备入睡的安乐侯进行了偷袭。


    还是光明正大走个形式的偷袭。


    关键荣小爷也同样一身夜行衣,站在门口不时给十三皇子进行场外指导,一会儿让十三皇子小心背后,一会儿让小心左边,搞得安乐侯好几次出手出手都没成功。


    侍卫首领算是看明白了,安乐侯处处让着十三殿下,十三殿下仗着安乐侯不会下死手,可劲儿作死。


    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请教舒朗:


    “敢问荣大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舒朗直接从袖口摸出一把瓜子,嗑的十分随意,笑眯眯道:


    “不过是十三想与侯爷切磋一下手脚罢了,他们自有分寸……”


    话音未落,十三随手抄起一块儿木板朝安乐侯头顶砸去。


    舒朗坚持将话说完:“你等自去歇息吧。”


    侍卫们:“……”


    这要是能睡得着就出了鬼了。


    再不多耽搁,一个对视间,几名侍卫极有默契上前,试图将两人分开。


    途中,十三好不容易被侍卫控制住手脚,嘴上还不歇着,冲安乐侯的方向大声道:


    “来呀,不是说要把小爷练成大将军吗?让小爷瞧瞧到底谁才是软脚虾!小爷我纵横京城数年,还没怕过谁呢!”


    安乐侯黑着脸,吩咐侍卫取了绳子过来,二话不说,亲自上手将十三捆成个粽子,拎小鸡似的拎到隔壁客房床上,冷着脸吩咐:


    “没有本侯的命令,谁都不许私下解开!”


    所有人噤若寒蝉。


    生起气来的安乐侯,真可怕啊。


    唯有床上十三殿下还不知死活的挑衅:


    “哼,怕了就直说,仗着人多欺负小爷,回头小爷找着机会,保准十倍百倍奉还!”


    安乐侯人狠话不多,直接抽下十三殿下腰带,团吧团吧,非常粗鲁的塞进十三嘴里,堵上那张惹人烦躁的嘴。


    在所有人惊讶的眼神中,不自觉行了个佛礼,淡定道:


    “阿弥陀佛,都散了吧!”


    说罢直接转弯进了舒朗房间,门砰的一声关上,留下舒朗和嘴巴被塞住的十三面面相觑。


    很好,这很安乐侯。


    这难道就是佛家的金刚怒目吗?


    舒朗也觉得“安乐侯”演的十分传神,不愧是跟随安乐侯十多年的亲卫,一举一动,简直如出一辙。


    虽然虚惊一场,可车队众人亲眼所见后,算是彻底放下心来。有安乐侯这尊大佛在,不管哪路妖魔鬼怪,都能给他顺利镇压了,众人的心一下子算是落到了实处。


    结果第二天一早,侍从震惊的发现十三殿下房内空无一人,只余一团麻绳和皱皱巴巴的腰带扔在地上,拿起桌上那个封面十分张狂的“皇叔亲启”信后,匆匆去寻在楼下喝粥的侯爷。


    所有人都紧张的瞧着安乐侯打开信,不知里头写了什么要人命的东西。


    心道完了完了,十三皇子和荣小爷离家出走,他们这趟差事别说功劳,只要不背上惩戒就算佛祖保佑了。


    谁知安乐侯放下书信,十分淡定的继续喝粥,在所有人焦躁不安时,告诉他们:


    “无碍,本侯早就料到他们二人不会老实,让人暗中跟着。没了他们,咱们出行也能更方便快捷,且叫二人先得意一阵子,待时机成熟,自会有人带他们回来。”


    这难道就是孙猴子翻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吗?众人惊愕又欣喜的想。


    第86章 找到线索


    经过昨夜发生之事, 钦差队伍中众人都以为十三与舒朗二人是过于任性,小孩子脾气,自个儿脱离队伍玩儿去了, 对两人离去之事无人在意。


    所有人注意力都停留在安乐侯身上。


    就这样,假安乐侯承担了所有,由他带领队伍招摇过市, 一路不疾不徐,按计划前往云州。


    殊不知舒朗与十三已经乔装打扮, 暗中先一步赶往云州与真安乐侯汇合。


    确实暗中有人保护,可明面上只他们二人,扮做离家出走, 前往云州城投奔姑姑的堂兄弟。


    一开始两人还大手大脚, 路上被歹人光顾了好几次,身上的荷包, 藏在鞋底的银票, 以及缝在衣角的银裸子, 先后被瓜分一空,两兄弟落魄到只能沿途凭借拳脚功夫打些猎物进城卖, 换了钱好用来吃住。


    猎物也不是时时都有, 所以两人身上衣服很快又脏又破, 浑身臭烘烘, 融入乞丐堆里也毫无异样,走在街上好几次被人当做乞丐轰赶:


    “去去去,臭乞丐,别离老子的蒸笼这么近, 小心口水滴到包子上, 弄脏了老子还怎么做买卖?”


    两人由此得出灵感, 索性也不打猎为生前往云州了,直接扮做乞丐,一路拿了破碗沿街乞讨,两人长得标致,虽然脸上脏兮兮还是能瞧出一双灵动的眼睛,又能说会道,总能讨来些吃食。


    要说走到这步没有两人顺势而为绝不可能。


    下九流行当里很多消息都是共通的,甚至很多时候,这些人走街串巷,东家长西家短,知道的消息远比人们想象的更多。


    安乐侯那头没得到更多有用消息,二人便只能另辟蹊径,试试从这些人中能不能挖掘出有价值的信息。


    舒朗二人一路确实没少吃苦,但也逐渐融入到整个环境中,摸索出很多与这些人打交道的技巧。


    待到他日,即便两人换回一身锦衣,可纯正的行话以及地道的各地方言一出口,对方准会将他们当做自己人,因为懂行。


    是了,这些时日,舒朗二人混迹下九流行当中,走哪儿学哪儿,已经从开始的生疏,到如今能说一口流利的各地方言了。


    有时候夜里躺在破庙休息,十三瞧着头顶星空,都不由感慨:


    “人的适应能力真是强大到可怕,放两月前,我是打死都不相信我能学会这些东西。”


    舒朗困不行了,迷迷糊糊想,十三外表瞧不出,可他自幼习武,身体壮的跟头牛似的,累上一天睡一觉起来神清气爽。可他荣舒朗,短短半年时间,先是落马惊魂差点儿办后事,再是出使他国外加乡试,累的脱了相,好不容易在路途中补回来点儿肉,结果这些天又折腾没了。


    放着健康的成年人都经不起这番折腾,何况他一个自幼并不强健还娇生惯养的身体?


    闻言裹紧了身上外衫,朝火堆靠了靠,嘀咕一句:


    “想想这差事办不明白的后果,让我现在去蹲顺天府大牢我也愿意,明天还有很多地方要跑,别吵我,让我先睡醒再说。”


    说起这个就没意思了,十三撇撇嘴,翻身将舒朗往自个儿身边拽,以免夜里不老实被火堆给燎了,他常年习武暖烘烘的怀抱不比干巴巴还危险的火堆好吗?


    十三惆怅的看着舒朗在他怀里打了一套拳,手脚并用将人圈住,才沉沉睡去。


    对这一切舒朗毫不知情,只觉和十三出来真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两人一文一武,配合得当。


    好在事情很快就有了进展。


    这日,舒朗凭借脑子灵活会说吉利话,从酒楼后厨那里讨了一只客人没动过筷子的烧鸡,用油纸包了,送给街上一老乞丐。


    老乞丐闻着烤鸡香味儿,双眼刷一下亮了,二话不说抢过去一顿狼吞虎咽,很快舒朗脚边就只剩下一堆鸡骨。


    舒朗笑眯眯看他吃完,又从腰上解下一个竹筒递过去:“喝口水,别噎着。”


    老乞丐很不客气的喝了水,酒足饭饱,用油乎乎的手指舒服的摸着肚子,对着舒朗打个饱嗝儿。


    舒朗面无异色将竹筒收回来放好,在老乞丐三步远的地方放下自个儿的破碗,坐在碗后继续一整日的乞讨日常。


    不远处老乞丐在太阳底下发出了呼噜声。


    如此过了两日,舒朗或是馒头,或是烧饼,都是其他乞丐轻易舍不得送的东西。老乞丐也很无赖,舒朗给了他就吃,舒朗不给他就饿着,不与舒朗说多余的一个字。


    这日夜里,十三不确定的问:


    “是不是我们想错了?那老乞丐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舒朗将架在火堆上的饼子翻个面儿,烤的两面金黄才道:


    “不会,城东的剃头匠说,唢呐刘喝醉了跟他嘀咕过,三日前的夜里在城内亲眼所见一群黑衣人围攻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围攻女子的黑衣人当场掉了好几只耳朵,有一只还掉到了在药铺门口石狮子背后睡觉的唢呐刘身上。


    剃头匠出于好奇,那日还曾悄悄去药铺门口瞧过,别说耳朵了,连一丝血迹都无,为此还埋怨唢呐刘骗他二两酒。


    对剃头匠来说,这种事若不是真听人说了,绝对编造不出来。”


    说着便将手里的烧饼从木棍儿上取下来递给十三,十三饿得狠了,干啃都觉得香。


    噎的白眼儿直翻,指着水壶说不出话。


    舒朗也没嫌弃,因为他的状态比十三好不到哪儿去。白日能面不改色瞧着老乞丐吃东西,也能面不改色用脏兮兮的手在老乞丐面前吃东西,可终归过不惯那种日子,勉强饱腹罢了。


    十三喝口水咽下去,长出口气道:


    “既如此,咱们明儿再等一天,若他再不开口,便只能采取强制手段了。”


    就是这强制手段下,能得几分真几分假,便不好判断了。


    索性老乞丐也没叫舒朗等太久,第二日中午,在舒朗从过路的绸缎商小妾身上讨了个一两的小银裸子,送了一半儿给老乞丐后,老乞丐晃悠悠起身,拿着他永不离身的那支唢呐,佝偻腰身,叫舒朗跟上。


    两人一路穿过苍蝇蚊子聚集的臭水沟,到了城东一处破院子外,老乞丐打开院门。


    舒朗瞧见里头一个断了双腿的孩子正用双手撑地挪动,胳膊显得比常人粗壮,挪动间已十分灵活,辗转在几个木盆间,熟练的洗衣服。


    院中拉起的绳子上挂满了横七竖八的衣服,有的已经干了随风飘摆,有的还在湿漉漉滴水,地上满满堆着好几盆没洗的脏衣服。


    一个瞧着才三四岁的小姑娘爬上比她人高两倍的凳子上晾衣服,那凳子咯吱咯吱响,随时会散架一般,瞧的人胆战心惊。


    老乞丐似是看出舒朗想什么,随口道:


    “没事,人小,摔了不疼。”


    舒朗动动唇,什么都说不出口,在老乞丐示意下,穿过绳子上晾着的衣服,两人并肩坐在廊下。


    老乞丐问舒朗:


    “你寻我老头子有事吧?”


    舒朗说是。


    老乞丐又道:“老头子不知能否帮上你忙,可老头子瞧得出,你不是真乞丐。”


    用手指指自个儿眼睛,缓缓道:“那双眼睛不一样。”


    舒朗明白,真乞丐都是双眼麻木,看不到希望和未来,熬日子罢了,他即便学的再像,假的终究是假的。


    “年轻人,老头子自认见识过不少人,你是独一份儿啊,走路,弯腰,落座,比城里的公子哥儿还好看,不是普通人家出身吧?


    关键是个心善的,所以老头子今儿便倚老卖老一回,无论你因何事寻老头子,我老头子就是拼了一身老骨头也要助你,只请你回头帮老头子照顾这两可怜孩子,给他们一口饭吃。”


    说着老乞丐跪在地上给舒朗磕头。


    正晾衣服的小姑娘也从高高的凳子上滑下来,踉踉跄跄过来跪下,舒朗这才发现小姑娘竟是眼睛有问题的,在院中走路全靠摸索。


    另一头断了双腿的少年见这边情形,一着急将木桶打翻,水流了一地,他用双手走路,场面瞬间狼狈不堪。


    舒朗深吸口气,压根儿没想会遇到如此场景,自认上辈子随祖父行医,见惯了生老病死人生百态,可亲眼瞧见这些,心头依然情绪难平。


    将人一一扶起,答应了对方要求:


    “既然您都说我出身不凡了,那多养两个孩子确实并非难事,不说承诺他们日后大富大贵子孙绵延,但在我有生之年,给他们一个安稳的环境,教习他们一件能养家糊口的本事,能让他们堂堂正正在太阳底下做人,应该不成问题。”


    老乞丐猛然瞧向舒朗,确定他所说不假后,忙叫两孩子跪下给他磕头。


    这次舒朗没有拒绝,待两人起身后,摸摸他们干枯毛躁的小脑袋瓜子,缓声道:


    “好孩子。”


    老乞丐见状不再多说,直言道:


    “你是想问四日前的夜里,城东药材铺门口发生之事吧?”


    舒朗点头,都说人老成精,这老头子别看成日窝在街头睡觉,凡是心里清楚着呢,乞讨到的银钱也是那一片最多的,否则也不能拉扯活这么两孩子。


    老乞丐想了下,叮嘱两孩子在家待着,和舒朗出了门,往前走到尽头又左转,在门口有一棵大槐树的院子前停下。


    舒朗透过院门缝隙,瞧见院中杂草丛生,便明白这一整片儿,大多是无人居住的废弃民居,按理说这一家也不例外,可……


    老头子在门口轻轻敲了三下,舒朗心头猛地一跳,有个猜测又不敢肯定,屏息凝神,静待大门从里头打开。


    第87章 见张明庭


    开门的是个男子装扮, 个头高挑的姑娘。之所以说对方是个姑娘,一来她并未刻意遮掩身形,二来, 也是最主要的原因,这人与他们从皇宫中带出来的画像上,太子妃张明庭的样貌一般无二。


    舒朗一怔, 眨眨眼,简直不敢相信他们苦寻已久的人竟会在此出现。


    按理说, 张明庭该是不认识舒朗的,可对方在开门的瞬间,还没来得及和刘老头打招呼, 余光瞥见舒朗的脸后, 顿时警惕,快速将门从里头关上。


    刘老头一个“哎”字没说出口, 鼻子差点儿被门框夹到, 转身纳闷儿的想和舒朗解释什么, 舒朗已经顾不得许多,朝身后大喊一声“十三。”


    也不知十三什么时候跟在两人身后的, 几乎在舒朗话落的片刻便直接越过院墙进了里面, 片刻里头便传来打斗声。


    舒朗对十三的战力没有清晰认知, 很担心十三对上传闻中的百战将军张明庭会吃亏, 于是一咬牙,抬脚就踹大门。


    嘶。


    别看挺破一门,但舒朗这幅小鸡崽子身体还真破不开,倒是脚腕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刘老头儿看的无语, 拽住一瘸一拐准备再接再厉的舒朗, 从身后摸出一截儿铁丝, 对着门缝儿一阵摆弄,门便应声从里头开了。


    舒朗忍着疼快速窜进院内,只见十三正与张明庭在廊下打的你来我往,究竟谁更高一筹就不清楚了,因为两人动作太快,看得他眼花缭乱,压根儿没给他这个门外汉仔细分辨的机会。


    他和刘老头儿只能像两只打鸣的公鸡似的伸长脖子,在旁边无力张望,连多余的声儿都不敢出,生怕十三分神,被张明庭给拿下。


    倒是十三艺高人胆大,来之前,太子哥哥对他叮嘱过,张明庭其人,可信。出于对太子哥哥的信任,对张明庭这个未来大嫂也是抱有相当大善意的,趁着打斗的间隙,还朝对方喊话:


    “嫂子,是我啊,我是十三,三哥特意叫我来寻你回家的!”


    太子在一众皇子公主中排行第三,此事朝野皆知。在外头不便喊破太子身份,便以三公子代称。


    张明庭闻言,手下动作一顿,被十三找到破绽,又是你来我往数十下后,舒朗只见二人动作终于慢下来,接着就是张明庭被十三擒住一只胳膊,动弹不得。


    被擒住的张明庭也不轻易服软,朝着舒朗所在方向看了一眼,质问十三:


    “你说你是十三公子,凭证呢?”


    凭证自然是有的,每个皇子都有独属于能证明他们身份的信物,从出身起就不离左右。舒朗闻言,非常自然的上前帮十三从腰间摸出玉佩,放在张明庭面前,前后翻面儿,让她仔细看个清楚。


    刘老头儿倒是自觉,既然已经决心投靠舒朗,便打定主意站在舒朗这边,这么会儿功夫,不知从哪儿寻来了结实的绳子,帮舒朗将人给捆起来。


    五花大绑后,舒朗终于能松口气,刘老头儿看出他们有话要说,非常自觉地蹲守在院门口,捂住耳朵,一副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的模样。


    舒朗这才有功夫歇口气,坐在门槛儿上,揉着可怜的脚腕儿问张明庭:“你认识我?”


    十三见舒朗直抽气,拽过他脚腕儿一摸就知道是咋回事儿,随口抱怨了一句:


    “该!要是今儿我赶不及过来,把人放跑了看你怎么办!”


    毕竟他翻墙进来后,张明庭可正打算从后墙那处离开,是被他从半空中给拽下来的。


    舒朗解释:“事情紧急,再说还有暗卫跟在……”


    话没说完,耳边传来咔吧一声脆响,脚腕一阵闷痛,就听十三随意道:


    “好了。”


    舒朗试着活动了下脚腕儿,确实好了,不得不说,十三这手治跌打损伤的功夫一流,是熟能生巧的结果,舒朗猜测,对方习武时应该没少受罪。


    被绑住的张明庭视线从两人身上扫过,眼眸微眯,不知在想什么,突然出声:


    “十三公子,你为何会与荣家人在一起?”


    舒朗觉得这话古怪,似是想起什么,先十三一步开口:


    “十三公子是不能与荣家人在一起,还是不能与荣桥的儿子在一起?”


    张明庭反问道:“有区别吗?”


    其实这两者区别挺大的。


    要不是突然遇到张明庭,舒朗已经很长时间没想起荣桥这个人的存在了。可事实上,荣桥近半年虽然在京城称得上销声匿迹,在边军那里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只要大哥荣舒堂一日没有彻底掌握荣家祖上留下来的势力,只要荣舒堂一日没有上过战场,没有展现过属于他的军事能力,边军便一日不会认他,只会认老荣伯爷,也就是荣桥。


    因此,在边军这里,即便荣桥和荣舒堂这对父子已经闹翻了,也只是暂时的。在大事上他们始终一体,不可分割。


    可这些话对张明庭没法儿解释,要怎么说才能让张明庭相信,荣桥已经疯到为了昔日旧情人,不顾儿子死活,也不顾整个荣伯府数百口人的生死传承,只图他自个儿快活?


    所以舒朗只能忍着牙疼告诉她:


    “将军您这般想本也没错,唯一的问题是我早就被荣桥赶出家门,并当众放话,与我恩断义绝。我祖母无奈之下将我过继给我大伯当儿子,后来我还鼓动我娘和荣桥和离,更是送上丰厚嫁妆送我娘出嫁,让荣桥丢尽了脸面。


    这一系列事情下来,荣桥早就恨透我了,只是没找到机会干掉我罢了。所以我虽然还姓荣,但与荣伯府以及荣桥并无多大关系。”


    说到这里,一指旁边的十三:


    “不信您问他,您不信我,总信十三公子的吧?”


    十三话接的可利索了,一本正经道:


    “是啊是啊,这家伙早就私底下投奔三哥了。想来本公子出现在此的原因您也猜到一二,三哥能放心让他与本公子一起行动,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张明庭是坚定的太子党,要不然她也不会成为太子的未婚妻,将来铁板钉钉的太子妃。


    因此对十三殿下也有所了解,知道他不可能背叛太子。


    几番犹豫,还是咬牙说出了一件事:


    “自从朝廷有意我为太子妃一事传开后,便接连有人行刺,原本这种事在边境常见,照例处理了就是,不巧从刺客身上搜出了荣伯府暗卫的令牌。


    我将此事压下欲要暗中调查,谁知还没来得及调查,便在回营途中遭遇伏击,受了重伤,与下属失联。”


    十三按照张明庭的指挥,从井边抽出一块儿砖头,其后翻出藏在后面的令牌交给舒朗。


    舒朗细细查看,确定是荣家暗卫令牌无疑。


    吸口冷气,总算明白张明庭不与任何人联系,躲在小镇上养伤的原因了,恐怕她身边出现内鬼,与这件事背后的主人里应外合了。


    她一联系,才是真的将自个儿暴露了。


    虽然她说的云淡风轻,事实上能叫她的护卫队全军覆没,她这个主帅重伤逃走,肯定经历了不止一场恶战。


    更有甚者,舒朗一路走来,知道那些人已经寻着踪迹找到这个小镇来了,其中艰难可想而知。


    可问题来了,舒朗掂量手里这个明目张胆的荣伯府暗卫令牌,拿不准这就是事实,还是一枚混淆视听的烟雾弹?


    若是真的,这事儿指定是荣桥干的,但他这么干,让边军以为朝廷不满张家军,制造恐慌,目的是什么呢?


    若是故布迷阵的烟雾弹,这一下可是将大哥荣舒堂和舒朗,以及整个荣伯府一网打尽,顺手还给朝廷和边军中间下蛆,对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舒朗这么一说,两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十三边动手解开张明庭身上的绳子 ,边琢磨:


    “这事儿麻烦了,处处透着蹊跷,咱们还得从长计议。”


    张明庭是个十分大气爽朗之人,能以女子之身,在边军中统领一方,自然并非等闲之辈,揉揉手腕,洒脱的坐在廊下。


    虽然对舒朗还有颇多防备,面上却不显,只道:


    “十三公子有何见解?”


    十三却只摆手,指向舒朗,毫不避讳道:


    “我们中间,我是出苦力干活儿的,他是动脑子出主意的,出发前三哥一再叮嘱我,万事听他的,这事儿您问他就行,他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话虽说的随意,可态度坚决。


    张明庭的视线便悄无声息落在舒朗身上,几分若有所思。


    舒朗浑不在意,坐在十三另一边,抻着脖子问她:


    “将军,不知您如何做想?”


    依照张明庭的能耐,伤好了大半,不可能甩不开几个刺客悄无声息的回到军营,何况这个小镇距离边军极近,不远处就是张明庭的大本营,她没理由一直躲躲藏藏。


    除非有什么不得不躲的理由。


    舒朗小声跟十三解释,张明庭耳力何等惊人,自然听的一清二楚,神色恹恹,不便喜怒,只说了一句:


    “边军少帅该是我兄长张明玄。”


    这话让舒朗眉头不自觉皱在一起,若有所悟。


    张明庭虽然自称是朝廷的边军将领,但边军上下早有只认自个儿是张家军的意思,这让朝廷敏感的神经万分紧张,才有了太子和张明庭的联姻。


    话说回来,既然是张家军,有主帅张栋老将军,自然该有少帅,也就是张栋唯一的嫡子张明玄。


    按理说,张明玄与张明庭一母同胞,兄妹二人齐心协力,保张家百年旺盛不成问题。


    可问题出在张明庭这个做妹妹的实在太过耀眼。


    要是没有张明庭的存在,张明玄作为兄长,也是处处妥帖,事事拿得起放得下的稳妥之人,可奈何有张明庭做对比,少帅张明玄便显得平庸许多,让人直叹美中不足。


    直至近两年,张明庭打了几场特别出色的战,声名远扬,便是连舒朗这种不学无术的二世祖,都偶尔听过“生女当如张明庭”这样的话。


    可想而知,作为少帅的张明玄在此种环境下,压力有多大。


    那他本人能不能顶住压力,都是未知数。


    第88章 细作满娘


    至于眼前一切, 究竟是不是云州军内部自导自演,还有待商榷,这中怀疑却不好宣之于口, 舒朗和十三心里清楚就行。


    眼下最主要的,是确认云州军内部究竟发生了何事。


    显然张明庭知道些什么,否则没有明确证据, 不会轻易指证自己嫡亲的兄长有嫌疑。这指证他日传出去,不止云州军内部, 甚至朝堂上也得乱一阵,关于这点张明庭不会不懂。


    问题是,在张明庭已经明显怀疑兄长的当口, 作为父亲的张栋, 究竟会偏向哪个儿女,还是未知数。


    或许这是张明庭没有主动联系父亲张栋的原因, 她在观望。


    可舒朗二人, 作为朝廷钦差, 站在朝廷的立场上,此时稳住统帅张栋, 远比将自己搅合进人家父子之间的争斗中更为重要, 因此舒朗要做的是跳出张明庭给限定的圈子, 站在高处观察。


    舒朗起身拍拍身上灰尘, 对张明庭道:


    “找到您我们这趟也算事半功倍,眼下局势不明,我们还得赶去军营与钦差队伍汇合,这个小院便作为咱们的暂时联络地, 一切有老乞丐出面联系, 您看可行?”


    张明庭也有其他事要确认, 双方分开才更好行动,因而爽快应了。


    舒朗留下人手暗中保护张明庭,当下不再耽搁,与十三暗中赶往钦差队伍方向。


    两人日夜兼程,总算是在钦差队伍入军营前半日赶到,此时队伍正在驿站修整,二人做送水小厮混进屋内,与假扮他们之人换过来,这才松了口气。


    驿站人多口杂,两人此时想找安乐侯问问情况也不方便,只等到队伍再次出发,安乐侯才借机会进了马车,与两人汇合。


    安乐侯也不过早两人半日工夫回来,眼下三人相见,却没有太多寒暄时间,只能在纸上简单交流。


    舒朗先写了最紧要的事:“人已寻到。”


    十三连连点头,侧证这一事实。


    安乐侯长长松口气。


    之前接到飞鸽传书,说两个小辈在最后关头,阴差阳错寻到了人,他心里颇多庆幸。若是在入了军营后,借着云州军的势力,鱼龙混杂,那才是真真要遭。


    安乐侯在下面接着写了:


    “张栋秘密将张明玄扣押。”


    这里面的意思可太丰富了,张栋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能做出扣押儿子的行为?要知道张明玄可不仅仅只是他儿子,更是云州军稳定军心的象征。


    这就好比皇帝人到中年,太子突然因不知名原因被废,朝野上下自然会震荡,朝臣也会前所未有的不知所措。


    十三接着写:“为了太子妃?”


    安乐侯摇头。


    他认为张栋此举为了女儿张明庭,却不仅仅为了张明庭,事情比较复杂,他与张栋三天前接头后,才知道云州军内部最近不太安稳,情况可能比想的更棘手。


    好在,终于能确定这一切不是云州军内部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云州军对朝廷的衷心还在,这比什么都重要。


    此时张明庭失踪的消息还未传开,张明玄也被张栋暗中控制,安乐侯看样子和张栋谈的还不错,舒朗便接着写:


    “如何行事?”


    就不信这两老狐狸凑一起,能没计划。


    安乐侯眼眸含笑,提笔又写了什么,两人快速看完,安乐侯将纸扔进炭盆,亲眼看着全部烧成灰烬。


    三人垂眸不语,很快马车外传来打斗声,马车也随之剧烈晃动,马儿受惊,赶车的车夫被利剑所伤,从车辕上掉下去,马车开始不受控制。


    三人互相对视,安乐侯举剑出了车厢,去外头主持大局,舒朗在十三的搀扶下,狼狈爬出车厢,跌跌撞撞跳下马车,抱成一团在地上滚了几滚,混乱中不知被谁扶起。


    极目看去,来人黑衣蒙面,粗略约莫二十人左右,个个招式凌厉,看不出来头,和钦差队伍战在一起,场面非常混乱。


    舒朗和十三在混战中被人护在中间,吃了不小苦头,好在两人听话,认怂,没有试图逞英雄,倒是没受大伤。


    战斗很快结束,钦差这边仗着人多势众,最终将对方拿下,安乐侯胳膊受了刀伤,也没顾上整理,当即下令全速前进,务必要在一个时辰之内赶到军营,且先一步遣人,要求云州军统帅亲自前来接应。


    这才有功夫让随行太医简单包扎伤口。


    钦差遇刺,虽然歹徒并未成功,可这件事本身代表的含义太过丰富。又是在云洲地界上,云洲上下都会为此事胆战心惊。


    这不是明晃晃在挑衅朝廷吗?!


    反正收到消息的云洲军统帅张栋,瞬间惊的站起,当下亲自点兵,带足心腹,快马加鞭,前去迎接。


    要知道那钦差队伍里有一个侯爷,一个皇子,还有一个忠勇亲王的嗣子,哪个出了事都够人头疼。


    统帅张栋大张旗鼓带兵马离开军营后,钦差遇刺的消息也随之传开,私底下暗流涌动,面上却比往日更加宁静,一个个全都缩起脑袋减少存在感。


    舒朗一行人横遭此祸,为了安全着想,并未在第一时间去军营宣旨,而是去了张栋的府宅修养,这一修养便是三天。


    三天内钦差队伍没传出只言片语,暗中不知急坏了多少打探的耳。


    而特意制造这一系列事件的几人,正在大帅府前院书房,对着消息一一分析。


    安乐侯是故意受伤,伤口并未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严重,不过为了掩人耳目,那条胳膊还是绑起来挂在胸口,一瞧就很严重的样子。


    作为战场老将,刀兵炮火中闯过来的幸运儿,安乐侯实力不可小觑,他有意教导两个小辈,因此说的十分详细:


    “张栋有意借此清理门户,重新整理云州军内部,此其一。其二嘛,便是顺势而为,给朝廷往云州军安插人手的机会。”


    毕竟铁板一块的云州军,别说张栋把女儿嫁给太子,就是张栋自个儿嫁给太子,朝廷照样不放心。张明庭嫁给太子是第一步,接下来借着张明庭的手,逐步将云州军变成朝廷掌控的云州军,才是重点。


    “至于其三嘛”,安乐乎用完好无损的那只手指指桌上纸条,问两人:


    “你们怎么看?”


    那纸条上写着“张栋放任张明玄接触细作”。


    十三若有所思,说的也直言不讳:


    “说起来,张明玄借机暗害其妹张明庭我是很能理解啦,无非争权夺利而已,这种事皇家还少吗?可若说张明玄能为此背叛云州军,我是不相信的。”


    这和皇子们内部打出狗脑袋,你死我活,却万不会叛国投敌是一个道理。事实很简单,张明玄在云州军中,再憋屈也还是少帅,可真投敌了,能得到如今的一切吗?


    显然是不能的。


    十三在这种事上敏锐的不可思议,食指敲在桌面发出咔哒声,接着道:


    “所以其三,用意在磨砺张明玄,同时用张明玄,吊出幕后真凶。”


    三人收到消息,在张栋带人离开军营的第一时间,便有细作浑水摸鱼,接触张明玄。而张栋放任这一切的发生,并不是放弃这个儿子,而是在磨砺他。


    与此同时,因为钦差遇刺,张栋正亲自带人大张旗鼓在城内搜查一切可疑人手,整个云州城风声鹤唳,这般搜查下去,隐藏在暗处之人迟早坐不住。


    安乐侯对这回答还算满意,又问:


    “那你们猜猜究竟何时会动?”


    按照目前的进度,再有一日功夫,整个云州城便能完成真正掘地三尺的搜查,农户家老狗是公是母都登记在册,在这种搜查下几乎没人能逃脱,因此,舒朗猜测:


    “今晚。”


    安乐侯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敢密谋策划,离间朝廷与云州军,在云州军内部制造混乱,不知有没有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十三手里的鞭子已经蠢蠢欲动。


    是夜,军中张明玄那头,统帅张栋账中,大帅府前院,以及部分军中将领府邸内,都发生了大小不一的战斗。


    外面街上才听到风声,战斗已经接近尾声,街道又逐渐归于平静。


    此时大帅府地牢里,更是彻夜不停审问犯人的动静,舒朗几人坐在书房,却接连收到地牢传来的各种消息。


    下面的小喽啰知道的有限,再审问也就那样了,目前唯一肯定的,就是对方乃苗族人。


    烛火发出荜拨声,屋内三人心情却十分沉重,因为这个苗族,比朝廷内部出问题更让人头疼。究其原因,不过是苗族乃当年五公主扬名天下的地方,当年是被五公主亲自收服,如今依然效忠五公主的部族。


    “事情越来越麻烦了。”十三感叹。


    他就知道,凡是牵扯到皇家子弟争权夺利,就没法儿简单。


    安乐侯活动手腕,打算亲自去地牢会会这个传说中来自苗族之人。


    舒朗与十三自然不甘落后,二人心情一半儿兴奋,一半儿愤怒,气势汹汹要见识一下传闻中的大牢,谁叫两个天潢贵胄一辈子没受过牢狱之灾,没机会见识呢。


    结果还没进到里面,便被传来的各种腐朽味道冲的直犯呕,强忍着恶心进来,脏乱差的视觉刺激,以及痛不欲生的哀嚎,让两人硬生生止步。


    最终还是在安乐侯似笑非笑的眼神中,受不得激将,硬着头皮进了。


    好不容易勉强适应里面环境,走到今晚要审的犯人跟前,舒朗却在那群面目狰狞的犯人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满娘?”


    第89章 引蛇出洞


    舒朗上前再三确认, 被吊起来抽小皮鞭的确实是满娘无疑。


    满娘此人,舒朗之所以能一眼认出来,完全是当初荣舒年为了陷害他, 阴差阳错在郊外走失三天,又被农家女满娘救助,然后将农家女带回府里, 要纳为姨娘一事,留给他的印象太深了。


    当初只觉得荣舒年脑壳儿被门挤了, 现在瞧着,倒不一定是荣舒年一个人的问题。


    十三和安乐侯搞不清这里面的复杂关系,舒朗简单解释道:


    “荣舒年是荣桥与张姨娘所生, 家中行六, 颇受荣桥宠爱,曾与十一皇子相交莫逆。”


    这么一说两人都懂了, 自打舒朗出使烈火国后, 荣家老太太便张罗着为荣府后院的几个孙辈相看婚事, 这事虽没大张旗鼓的办,但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而荣家几个孩子也一直表现的很低调乖顺, 几乎在京城没什么存在感。


    老太太给相看的人家, 家境殷实, 出身不算太高,即便惹祸,也不会给家里惹出天大祸事的一类。


    没想到那几个孩子确实都很听话,偏荣舒年的后院儿竟然还藏着这么一号人物。


    目前唯一能确定的, 便是满娘乃苗人。


    那她当初费尽心机的搭上荣舒年这条线, 究竟是为了什么?


    几人同时想到这个问题, 尤其舒朗瞬间想起很多当初认为荣桥与荣舒年父子都是脑壳儿有问题的场景。


    比如荣舒年明显中了圈套,荣桥却只愤怒指责而并未多加干涉,那不是对待真心疼爱儿子的态度。


    他原本有很多解决满娘的办法,例如直接让人处理了满娘,永绝后患,亦或者控制了满娘的父母,让那女人再也翻不起风浪。不济,让张氏用后宅手段,将满娘牢牢困死在后宅内不得脱身。


    哪一种都比不闻不问好。


    舒朗将这些疑惑说与两人听,也是说与对面的满娘听,最后得出结论:


    “除非,满娘入府,本就是荣桥所期待的。”


    满娘听了舒朗的这番分析,只闭着眼睛好似什么都没听见,不泄露一丝一毫情绪给舒朗。


    这番作态只能说明她不是单纯的骨头硬,而是从小接受过严格的相关训练,是别人耗费心血培养出来的细作。


    舒朗此时还不知荣桥在背后谋划的什么,第一反应是老东西把荣舒堂给坑惨了。


    舒朗自个儿倒是能拍拍屁股不认账,说自个儿已经过继出去,亲爹是荣轩,荣桥不过是二叔。


    但荣舒堂说什么都摘不干净,谁叫荣桥是他爹呢。


    偏这种事,为了证明荣舒堂的清白,舒朗首先要做的就是对对方保密,荣舒堂最好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此事才好。


    安乐侯示意两人去外面说话,等到了开阔的地方,确定四周无人,才沉稳开口:


    “守光,我知道你们兄弟情深,可此事你得听我的,为了舒堂好,万不能对你大哥透露一个字。”


    安乐侯能有此一提醒,完全是因着荣舒堂乃柳氏亲子的缘故,对荣舒堂的欣赏还是其次。


    十三烦躁搓脸,原地转了两圈儿,见二人满脸淡定,身上也没丝毫紧张气息,直接追问道:


    “接下来如何做?”


    舒朗与安乐侯对视一眼,移开眼神缓缓道:


    “怕是得与张将军再次联手,引蛇出洞才好。”


    至于怎么个引蛇出洞法,十三很快就知道了。


    牢里的犯人一直不招,审讯进入瓶颈期,看守犯人的狱卒难免焦躁松懈几分,便是这几分疏忽,第二日夜里,那边便传来消息,有人劫狱,满娘被人救走了。


    十三听人禀报后,眼睛唰一下亮了,三两下跃出房门,顺着侍卫出动的方向而去。


    舒朗都没来得及多叮嘱一句,人就消失的没影儿,只得催促隐在暗处的侍卫跟上去,务必保证十三的安全。


    虽然十三在行动前早就告诉过舒朗,让舒朗不必担心,此次他定要亲自追到那狗贼老巢,将人一网打尽才好!


    忧心还是在所难免。


    舒朗能理解十三的心情,毕竟那伙儿人一开始制造太子妃张明庭的失踪案,将太子卷入风暴之中,是十三不能忍的。可舒朗是个门外汉,对十三的战斗力完全没有正确了解,总觉得对方在真正的高手跟前毫无还手之力。


    倒是安乐侯淡定的很,见舒朗焦急,还自顾煮茶,推给舒朗一杯,好心劝说:


    “既然你叫我一声继父,爹便跟你说句真心话,皇家长大的孩子,没一个是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简单,何况十三是在太子身边长大,受太子亲自教导,不说得太子七分真传,便是只得三分,那也不是一般蟊贼能小觑之辈。


    审时度势比谁都会,打不过就跑,伤了谁也不会伤了他,若是他真受伤了,也只说明他觉得有需要受点伤,你完全没必要担心。”


    何况有句话安乐侯没说,太子自小学的是帝王之术,能教给十三皇子什么?这就是他一直不明白的地方,十三一个闲散皇子,至今连封号都无,学那玩意儿有何用?舒朗这孩子完全是一叶障目,觉得十三是个胸大无脑的莽夫。


    可叫他说,即便是长了个猪脑子,日日在太子跟前熏陶,在权力中心打转,也不可能不长一点儿心机。


    舒朗苦笑一声,揉揉眉心,端起茶在安乐侯嫌弃的眼神中一饮而尽,这才缓缓道:


    “您说的道理我都懂,这不是关心则乱嘛,您也知道我在京中只那三两好友。”


    说起来也是可怜,他们这种身份地位的人,想要个知己友人,简直难上加难,好不容易有一个,自然愿意珍惜。


    安乐侯听的直摇头:


    “还是太年轻,世上哪有永远不变的感情?”


    当年先帝对荣轩是何等信任?亲生儿子也多有不及,那些皇子,包括今上在内,心里难道真的没有一丁点儿想法?要不是荣轩在最好的年纪,又以那种惨烈的方式没了,谁能保证他活到今日的话,今上和荣轩这个义兄,还能维持兄友弟恭的场面?


    舒朗反手给安乐侯斟一杯茶,笑他:


    “您还是出过家的人呢,怎的这个道理还要我讲给您听?咱们在天地间走一遭,自该珍惜当下,日后如何,那是日后的事。”


    安乐侯一愣,随即摇头苦笑:


    “看来近日遭遇,还是让我心境有所松动,如此看来,我还不若你坚定,确实也没甚资格来劝你。”


    二人不再言语,对着窗外圆月,喝了一肚子茶水,各自回房休息,至于能不能睡着又是另一回事。


    舒朗躺床上辗转反侧,想起之前收到探子送来的消息,张明庭不知与父亲张栋如何谈的,已经暗中助兄长张明玄追查。


    此次兵分两路,张家兄妹那边顺着之前暗卫留下的牌子继续追查,十三这头跟着满娘的踪迹搜寻。若那两伙人私下有联系,十三与张家兄妹迟早会碰头。


    舒朗估计,最迟两天便该有消息,谁知一直等到十八日后,在舒朗和安乐侯都坐不住,甚至张栋也几次欲言又止,想说实在不行就放弃这次机会,毕竟他们双方谁都损失不起之时,才有消息说是他们一路出了云州,进入塘州,混入渔民中间,一直到泉州附近的海岛才停下。


    十三与张家兄妹二人,是在塘州汇合的,双方在塘州盘亘两日,发现那里的渔民中间混入了大量苗人,且苗人对当地十分熟悉,甚至与当地人通婚,瞧着非一日之功。


    这让十三觉得奇怪,按理说苗人一族早就被五公主收服,偶有遗落在外,也形成不了气候,何况眼前这般有组织有纪律,极有警惕心的好几个村落互为依靠?


    于是双方小心隐藏行踪,没有打草惊蛇,直至泉州,才将人摁住。


    之所以决定在泉州动手,是因为在那边的小岛上,不仅发现了大量违制打造的兵器,还有荣桥身边的亲信副将一人,荣桥的亲儿子荣舒年一个,以及身边全是苗人属下的满娘一个。


    “为了保险起见,泉州、塘州的衙门和驻兵我们是一个都没敢惊动,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一丘之貉,早就不分你我了!附近一时半会儿又调集不到合适的兵力,只能依靠我们带去的人智取,颇花费了些许多功夫,这才耽搁了时日,不过收获还是很大的!”


    秘密押解人回来的十三瘦了一大圈儿,喝着舒朗给准备的桂花蜜水,手舞足蹈的给几人解释。


    舒朗在十三回来之前便看了密信,了解大致情况,不过知道的没有这般详细,如今听十三一说,心想收获确实大,在没惊动当地驻军的情况下秘密将人带来云州,可省了大事了。


    尤其泉州这地方,怎么听怎么耳熟?


    这几日舒朗都在思索这个问题,今儿索性当着安乐侯和张栋的面儿将话问出来。


    安乐侯面色也不是很好看,闻言惊讶的看了一眼舒朗,才道:


    “之前朝中一直嚷嚷着开海禁,要设立市舶司,首选位置便是泉州。”


    这还不是最糟的。


    “今早刚收到的消息,陛下有意五殿下在泉州附近主持建造海船,荣舒堂着手训练水师,已经发了明旨。”


    也就是说,开海禁和设市舶司的事儿也板上钉钉,就在泉州无疑。


    更有甚者,东南沿海一带渔民常年受倭贼之苦,那倭贼究竟有几成是真正的倭寇,朝堂诸公心里皆有本账。


    那并非真正倭贼的倭贼,如今去了哪儿?万一和这批人搅合到一起,要置五殿下于何地?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云州事毕


    事情肯定是要上报朝廷的, 到了如今这步,牵涉到一个伯爷,一个最受宠的公主, 云州内部无法私下处置也不敢接这烫手山芋。


    不用安乐侯说,统帅张栋便令人将所有嫌犯全部秘密关押,严加看守, 不让任何人与之接触,只等朝廷旨意。


    在此期间, 舒朗也终于见着了传说中被妹妹压制的黯然失色的少帅张明玄。


    说起来这人真真一副好相貌,谈吐作风硬朗中带着几分儒雅,是军中少有的儒将, 允文允武, 可见张栋在培养唯一嫡子一事上是用了心的。


    张明玄也敢作敢当,见舒朗打量, 拱手直言:


    “之前是明玄一念之差, 差点害了舍妹性命, 亏得两位出手搭救,如今我兄妹二人冰释前嫌, 日后若何困难, 明玄但不敢辞。”


    张明玄毕竟是上过战场的少帅, 早前已经察觉军中不安稳, 甚至有人准备向他妹妹动手,一念之差,选择了坐视不理,任由对方发展, 甚至在对方得手后, 出手帮其扫尾, 干扰父亲张栋的调查。


    后来父亲怀疑到他身上,厉声质问,他也干脆承认了,因为那会儿他已经后悔了,之后为了挽回错误,主动向妹妹赔罪,并与其并肩作战。兄妹二人在泉州生擒贼人一战中,配合非常默契,让十三眼红不已。


    对这种坦荡的人,舒朗能说什么呢?想来这也是张明庭恨不起来这个兄长的原因。


    说到底,这种人很有领导魅力,和妹妹张明庭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


    辞别张明玄,舒朗让人去石营城接刘老头儿和那两孩子过来,趁还有空闲,先将那三人安顿了。


    在云州城内,有张明庭的面子在,一句话吩咐下去,少不得不动声色关照他们的人,三人过的无论如何都比石营讨饭洗衣舒服多了。


    谁知刘老头儿人是来了,可人家不想在云州城安家,老头儿带着一个断腿,一个瞎眼的孩子给舒朗磕头,断断续续告诉舒朗:


    “老头子原本乃塘州一带渔民,家里世代以打渔为生,八年前,村子被一伙儿外来人强占,对方见人就杀,尸体直接扔进海里,十分凶残。附近几个村子的青壮共逃出来十数人。


    后来一路逃亡,死的死,伤的伤,有些没挺过来在路上没了。”


    老头儿怜惜的摸摸断腿孩子的脑袋,口齿不清道:


    “他父母是我们隔壁村的,当初他父亲为了护着大肚子的妻子被人硬生生用石杵砸扁了脑袋,他母亲是个坚强的女人,硬是咬牙挺着跟我们逃出塘州,半路上生下他,才一口气没上来去了。可惜这孩子命不好,那时候多苦啊,没注意就叫他双腿落了残疾。”


    算起来,这孩子今年正好八岁。


    至于另一个才四岁的瞎眼小姑娘,却是刘老头儿在石营落脚后收养的,为了叫那孩子有个伴儿。


    千难万难,总也要一脚一脚的去趟平,世间本就没太多道理可讲,左不过各人埋头走完各人的路罢了。


    舒朗打从听到对方说起塘州就心头一跳,有了个猜测,果然老头儿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的想法。


    “族中有见识的长辈临死前曾说过,那伙儿人是苗人口音,可苗人当年被五殿下尽数收服一事,便是我们那小村落也有所耳闻,咱们不懂什么贵人之间的大事,可也知道出了这种事,怕是县太爷也不敢得罪五殿下,为咱们伸冤的。


    便在长辈的指点下,一路往离塘州最近的泉州逃,谁知到了泉州不过两年,我们又在那边见着了当初那伙人的头领,彼时我们只剩下三个大人外带这孩子,简单商议一番后,决定连夜分开逃,谁都不知道对方以何种方式,去了哪个方向。


    老头子一路靠着要饭,走了整整两年,这才在石营落脚。”


    舒朗便明白他的意思了:


    “您是听到外头风声了?”


    此次事件牵连甚广,虽然控制得当,并未扩大影响,可有苗人参与其中并不是秘密,军中高层将领多多少少都闻到了味道,一个个全缩了。


    刘老头儿这种常年混迹市井,最不起眼的要饭的,听到什么风声也有可能。


    “是,老头子前日在一军营伙夫家门口听了一耳朵,那伙夫嘀咕——近日也是怪了,我去牢里送饭,竟然有犯人骂娘骂出了三种口音,一会儿苗人口音,一会儿塘州口音,一会儿泉州口音,还他娘学的都挺像!”


    舒朗清楚刘老头儿能对他说出这些有多不容易,他是清楚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才能确定他的确被冤枉的狠了。可刘老头儿躲躲藏藏八年,亲人一个不留,至今不明白为何遭遇无妄之灾,对谁都不敢多言一句过去。


    眼下只不过听到那么一句,便来找他说出这些,究竟要下多大决心。


    万一他觉得刘老头儿一派胡言,将人打出去也就算了,万一他心思不正,将刘老头儿交给五公主,或者秘密把人处置了,又该如何?


    舒朗将人扶起来,只说:


    “此事还得等朝廷定论,您先带着孩子随我回京吧,结果如何我不敢说,保住你们祖孙三人性命我还是能办到的。”


    刘老头儿颤巍巍跪下,带着两孩子,重重给舒朗磕了三个头,让舒朗心里一阵说不出的难受。


    百姓何辜啊!


    这段时日十三神龙见首不见尾,安乐侯也有很多事要处理,舒朗一个人难得闲暇,不想再去掺和那些是是非非,拒绝了张明玄的邀请,不与军中往来。


    成日在云州城内晃悠,纨绔子弟那套拿出来,快速结识了几个同道中人,结伴游山玩水,出入风月场所,歌舞美姬相伴,云香鬓影,香车宝马,一掷千金间,快活似神仙。


    荣二公子很快在云州城打出了名声,虽不及当初在烈火国都刻意制造出的动静热闹,也让整个云州城都因他的一番举动,少了几分之前肃杀气息带来的紧张,市井好似一夜间有了烟火气。


    “也就这点用处了。”


    安乐侯听下属禀报,单是讲荣二公子今日又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花费银钱几何,侍从就嘴皮子不停说了两刻钟,安乐侯听的心肝儿一颤一颤,脑子里想的全是回去了怎么跟夫人解释。


    当初离京,夫人柳氏再三叮嘱,叫他护好舒朗,他可是拍着胸口保证过,就差指天发誓,也不知夫人那边,得知舒朗摆出这种膏粱子弟做派,会不会算他没护好?


    其实舒朗真没觉得自个儿做了什么离谱之事,也就是结实几个熟悉当地环境的闲散官宦子弟,让他们带他逛逛街,买买东西,顺道儿在各景点转转。


    至于在此期间呼朋引伴,欣赏歌舞,那不是理所当然吗?他觉得自己正经极了,一点儿不好的事情都没做。左不过买的东西贵了点,花钱痛快了点,逛的地方女人多了点,所谓的朋友身份高了点罢了。


    也不知话怎么传的,就荒腔走板,成了那般,舒朗知道的时候表示很冤枉。


    或许整件事中,只他自个儿觉得冤枉,连近日神出鬼没,不知在忙活什么的十三,也听到风声特意回来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闻云州城内好几个花魁娘子愿意为你从良,追随左右,为奴为婢。行啊荣二,你可真是干大事的料,我才离开这么一会儿,就给我整出好些个小嫂子来!”


    舒朗就差直接翻白眼儿了,摊成一张饼毫无形象的歪在靠窗小榻上,朝十三扔个柑橘,有气无力道:


    “我与那些所谓花魁话都未曾说过一句,她们敢任由谣言这般传出来,后面肯定有人撑腰,这是笃定了我不在乎多几桩风流韵事,才借着我的名声给他们的花魁娘子提身价呢。


    这会儿出去打听打听,那几位花魁如今指定捧着银子也见不着,非官宦子弟不能入人家眼。”


    其实那些人还真猜对了,荣二公子的名声,从原身的所作所为,到舒朗在烈火国干的那些事,是真不剩下什么,也不在乎又多几桩。


    十三轻哼一声,对门口的侍卫小声耳语几句,才背着手满意进屋。


    既然有人要借势,他也不介意将这假的,彻底做成更假的,让人一听便知假的不能再假那种。


    只让人仿照当初荣二从烈火国归来后,那一系列层出不穷的话本子去编造。


    当时那些关于荣二的话本子,一开始还有人觉得其中内容非常可信,可到了后来相关话本子如雨后春笋,若是全部收集起来,按照话本子所说,舒朗在烈火国就是不吃不喝不睡觉,整整三年也做不了那么多事。


    坊间这才一笑了之,可明知是假的,百姓茶余饭后依然爱听几句。


    “估计这边的事传出去,京中百姓还会嫌弃编话本子的人拾人牙慧,毫无新意。”


    十三对此很得意。


    毕竟此前坊间关于荣二公子与花魁的故事,少说也有三四十本,什么一见钟情,阴差阳错,都是基础套路了。


    “行吧”。


    舒朗也不得不承认,他如今在一些人眼里是行走的话本子,不管多离谱的剧情,只要套在他身上,总能引起许多看客的叫座。


    博人一乐,也博自个儿一乐呵,他的初衷不就是这样嘛,能痛快一日是一日,大人物的恩恩怨怨,是丁点儿不想再掺和。


    第91章 尘埃落定


    世情恶衰歇, 万事随转烛。


    事情并非谁不想发生便不会发生,尤其舒朗本就处在旋涡中心,牵扯其中的又是他和荣舒堂的亲爹荣桥。


    因此对他一路只谈风月纵情山水之举, 包括安乐侯在内一众人皆大松口气。


    说实在的,就目前的复杂情况,若不是上头有十三和安乐侯顶着, 单已经查出来的东西,足以将舒朗一道儿押解回京再行定夺。


    因此回京路上舒朗无事几乎不下马车, 给人方便给己方便,互不为难。


    十三翘脚在马车内无聊叹气,车顶流苏晃的他眼晕, 索性翻身低声问舒朗:


    “咱们可是随太子妃车架一起回京的, 回头太子哥哥大婚,我便该从东宫搬出来住了, 你说我请父皇为我在宫外赐一座宅子, 就在你家隔壁如何?”


    舒朗嘴里香瓜子嗑的咔吧响, 很没好气道:


    “行啊,回头陛下让人将我大哥的伯府抄了, 你刚好住进去, 咱们正好做邻居。”


    荣桥那老家伙这回算是把荣舒堂给坑惨了, 即便满朝皆知荣桥与荣舒堂父子不睦, 但他犯事儿,第二个掉脑袋的就是继承他爵位的荣舒堂。


    舒朗没具体参与,估摸着十三知道的内情都比他多,他不能问, 十三不能说。


    但他这话十三没反驳, 舒朗便明白对方的暗示了。


    此番车队浩浩荡荡, 不仅太子妃张明庭在内,还有给她送嫁的兄长张明玄,兄妹二人代表了整个云州军的脸面,十分惹人注目,因此舒朗的低调倒也没引起什么人注意。


    安乐侯已命亲信秘密将一干人等提前押解回京,为了避嫌索性一路上都不和舒朗单独相处,待一回京城,舒朗直接安静回家,将一应事物全部留给十三和安乐侯处置。


    原本想事情尘埃落定再跟老太太说的,可惜老太太心里亮堂的很,舒朗一进家门便将人唤到跟前,用“今儿中午吃豆沙包”的寻常语气问:


    “那孽畜又做了什么?”


    舒朗惊诧,怀疑老太太在炸他。


    老太太没好气道:


    “你灰溜溜回来了,你大哥十数日未曾归家,但凡不是那孽畜做了什么牵扯到你大哥,你还能纠结人手打回去,而不是这幅咬牙切齿又无奈的作态。”


    舒朗无言以对。


    半晌才在老太太旁边落座,缓缓道:“事情尚未明朗。”


    老太太摆手,叫人带舒朗下去梳洗,她心中有数。


    家中下人虽不知究竟发生何事,可两位主子近日心情不佳,他们做起事来小心许多。


    梨满是个有分寸的丫头,别看年纪小,越发有管家范儿,见小主子什么都不想说,便让人备了舒朗喜欢的各种玩乐玩意儿,叫院中小丫鬟玩给舒朗瞧,哄他开心。


    舒朗斜倚在廊下,一头有丫鬟剥水灵灵的葡萄喂到嘴里,一头有丫鬟轻轻捏肩,一头有丫鬟仔细点香,再瞧满院踢毽子的俏皮姑娘,顿觉这才是人生。


    梨满见他笑了,便说些外头听来的趣事逗他:


    “之前朝廷说是要造海船,建水师,开市舶司,闹的可邪乎了,国子监里头许多监生为了某个差事书也不读了,要跟着去沿海谋前程。可不知为何,就在您去云州那会儿突然没动静了,那些人又灰溜溜回去读书呢!”


    梨满声音清脆,确认为这只是一桩趣事。


    殊不知陛下之前属意的水师负责人正是荣舒堂,听安乐侯讲,陛下堪堪将人推到众人跟前,大臣们还没开始为此吵出个一二三来,就发生了云州事件,此事便不了了之。


    知道内情的都明白这件事沾不得,跑的越远越好。


    不明所以的就跟梨满似的,可劲儿往跟前凑听八卦呢。


    当然这事不需要陛下明令禁止下封口令,知道轻重的都明白不能往外传,因此坊间对此猜测纷纷。


    舒朗给梨满一个脑瓜崩儿,翻个身懒洋洋闭上眼,迷迷糊糊叮嘱:


    “打发个人去隔壁盯着,大哥回来第一时间告诉我。”


    梨满起身去安排,心里也纳闷儿呢,大公子往常公务也忙,可即便外出也会来这边告诉老太太一声,哪像这回,连福伯也不晓得他究竟去了哪里,这段日子福伯已经派人来问过两回了,老太太只让人回去安心待着,甚多余的事都别干。


    只主子不放心亲自去见了福伯一回,两人也不知说了什么,福伯回去便将伯府大门紧闭,只留下采买的偏门,一府人安安静静过日子。


    梨满心里有些不安。


    将近一个月,隔壁府没动静,门外整条街无车马往来,就连平日偶尔路过的小贩也没了踪迹,闻铮和章明孝二人被摁在家里连国子学都不得去,只能偷偷摸摸打发人来问一声。


    舒朗也只叫对方莫要做多余的事。


    整个京城再次因为荣桥暗潮汹涌,荣桥本人也早在安乐侯密信送达的第一时间被带去什么地方秘密提审,一时间好似家家户户都生怕与昔日的清隽君子荣舒堂扯上关系。


    到了谈荣舒堂色变的地步。


    只余舒朗所在的这座忠勇亲王府邸安静无两。


    怎么说呢,虽然知道他哥身上有男主光环在,但感觉还是很熬人啊。


    这日傍晚,舒朗正准备陪老太太一起吃个饭,结果梨满兴冲冲跑进来,激动道:


    “主子,大公子回来了!大公子回来了!”


    舒朗扔下筷子就往外跑。


    荣舒堂是竖着走回来的,虽然是被人用轿子抬回来,虽然人清瘦了许多,好似风一吹就能倒,虽然人憔悴不已,但他坚持不用人搀扶,在福伯等人的陪同簇拥下,自个儿走进伯府大门。


    给守在暗处的人传达了一种什么样的信号便见仁见智了。


    舒朗一路奔进荣舒堂寝卧,府里大夫已经在为他诊脉了,福伯站在旁边背着人抹泪,见着舒朗赶忙将位置让出来。


    荣舒堂见着他,艰难的挤出个笑,朝弟弟伸手。舒朗赶忙握住他枯瘦粗糙的手,才听他道:


    “安心,没事了。”


    舒朗瞧他两颊凹陷,便知近日不好过,只催促道:


    “先歇息,等有精神了咱们再说。”


    确实没事了,荣舒堂的回归好似一个风向标,舒朗才出了寝卧叮嘱福伯两句,十三便风似的奔进来,不耐烦等福伯行礼,摆摆手,将人拽到一边儿,噼里啪啦把近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个遍。


    “我被太子哥哥压着给他准备大婚事宜,整日和礼部那群老头儿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儿争吵,礼部东宫两头跑,但凡敢偏离一步便会被暗卫带回去在太子哥哥跟前告状,太憋屈了。”


    太子是为了大家好,若放任十三由着性子往这儿跑,说不得将有些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他和老太太身上,只会越来越麻烦。


    总体来说,荣桥确实犯了大事儿了,掉脑袋的那种,没有回旋的余地。


    荣舒堂能活着回来,说明他身上确实没问题,皇帝目前还是很信任他的。


    至于荣桥究竟犯了什么事儿?


    简单来讲,就是他从很早以前便与满娘那一支苗裔有牵连,那支当年不肯向五公主低头,不肯接受朝廷的招安,随后一路流亡到了塘州,在塘州烧杀抢掠站稳脚跟隐藏身份后,又慢慢渗透进泉州。


    然后在那一代把控沿海渔民,大力盘剥,为其牟利,并暗中与倭人进行贸易,且有另一重身份——海寇。


    说到底,近些年他们就是那边的土皇帝,地方官上任都要去给他们拜码头,若是不能让他们满意,地方官的位置可以随时换人。


    势力错综复杂,背后扶持的人便是荣桥。


    至于荣桥从中得利都用在了什么地方,舒朗或许能猜到一二。


    总之宫内的贤妃和十一皇子应该是不干净的。


    哎这就不是他应该知道的事情,舒朗只问:


    “他们之所以安排人刺杀太子妃,是为了转移朝廷注意力,阻止朝廷开海?”


    毕竟一旦朝廷练水师,开海,办市舶司,可就彻底砸了他们饭碗,大概率他们还会成为水师第一个练手对象,为荣舒堂的功劳簿添砖加瓦。


    十三狠狠点头:


    “你家那老东西可真够狠的,之前很多人都猜到父皇心里属意的水师负责人是你大哥,他还能来这一出,是真没把你们当一家人啊!”


    毕竟这计划若是真成功,云州军不稳,朝廷哪儿还有精力在海上大做文章?


    至少二十年内不会再提开海一事,二十年后陛下还在不在位,或者说皇位上是否乃他们属意的十一皇子,又是另一番景象。


    “幸好他没把我们当一家人,若不然这回我大哥可就折里头了。”


    至于审案具体细节舒朗不需要知道太多,走出府门,处处欢欣,都在谈论太子殿下即将大婚之事,好似这一月来的阴霾不曾落下。


    府中人虽讲话还低声细语怕打扰主人休息,可走路更加轻巧,面上一片喜色,随着荣舒堂的归来焕然一新,便是福伯也脚下带风,年轻了十岁似的跟在舒朗身边乐呵呵送他出来。


    舒朗停步,低声叮嘱福伯:


    “那人的处置估摸着朝廷很快会发明旨,若宫里来人,你使人去隔壁唤我,别打搅大哥修养。”


    福伯连连称好,他瞧着大公子那样儿心疼的直掉泪,短短月余,就跟他们当年在大漠断了粮啃树皮行军似的成了一把骷髅,遭大罪了。


    大公子还没成亲,这万一伤了根本。


    福伯都不敢想下去。


    舒朗不知福伯在想什么,和十三分别后快步往老太太的椿龄堂去,得快点跟老太太说清楚,免得她跟着着急。


    作者有话说:


    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出自《佳人》杜甫。


    第92章 来都来了


    都说锦上添花易, 雪中送炭难,可世人大多只愿做那锦上添花的美事。


    眼看宫里陛下和太子殿下接连遣太医送赏赐安抚荣舒堂,一副即将被重用的样子, 近日伯府门房单是收到的拜帖便有五箩筐。


    更别提送来表心意的探望礼物了,这种小事已经不用管家亲力亲为,全交给徒弟记录在册入库去了。


    管家这会儿且忙前忙后亲自照顾大公子左右呢, 就怕下头的人不知道轻重,真叫大公子落下什么后遗症。


    “这是小爷一早叫那边厨娘熬的药膳, 特意给您送来补身子的,小少爷那张嘴您还不晓得吗,最是会吃的一个人, 这药膳做的比咱们府里厨娘特意烹的菜还香呢!


    您再多吃两口, 别浪费了小爷一片心意。您不晓得这段时日,小爷怕我们去街上买菜受欺负, 日日叫人买了最新鲜的菜蔬送到侧门, 府里的衣食住行样样儿都想到了。


    夜里还带老奴去见了以前的一些旧将, 对着那些人千叮咛万嘱咐,没叫他们这时候乱出头。


    以前旁人都说咱家小爷顽劣, 老奴却瞧着小爷比旁个都真性情, 您瞧事情一出, 可不就比谁都强上几分嘛!”


    这话荣舒堂每天听一遍, 已经翻来覆去听了好些天,福伯为了叫他多吃点东西费尽心思,他也愿意多听听。


    “嗯,守光这几日在做什么?成日不着家。”


    荣舒堂搁下碗筷, 试着打了一套拳法, 感觉气血不足, 轻飘飘的没力道。


    福伯忙上前扶住,叫他慢慢来,恢复期别操之过急。


    这才回道:


    “这不太子殿下大婚,宫里特意请了持灯大师为太子与太子妃合八字。说是大师好不容易出山,陛下叫所有皇子公主都过去,万一大师瞧上眼了指点一两句呢?”


    荣舒堂坐下喘口气道:


    “这与守光有何关系?”


    福伯给他倒杯热茶递过去,看他喝了才笑眯眯道:


    “十三殿下与咱家小爷要好,这不听说有这等好事,自是想着小爷,叫小爷一块儿进宫了。”


    荣舒堂听罢便不再多言,守光与十三殿下关系要好,满朝皆知。


    此时关系要好的两人,正躲在太和殿众多皇子公主中间,偷偷咬耳朵。


    舒朗想出去:


    “你瞧周围一圈儿全是你们周家人,我一个姓荣的挤进来算怎么回事?”


    十三很狂放道:


    “那你当我跟你姓荣好了,反正除了太子哥哥,我也不想跟其他人姓周。”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题,舒朗不想接茬,反问道:


    “这么多年你一直住在东宫,眼下太子马上大婚了,你这小叔子可不能继续住那边了,太子什么打算?”


    压根儿就没想起来,这种事该陛下那当爹的管,而不是问太子这当哥的怎么安排。


    舒朗意识到他已经不知不觉,把太子带入十三他爹的角色,一时无言。


    十三根本就没意识到这话有什么问题,小声咬耳朵:


    “太子哥哥早让人在外面给我准备了府邸,近日礼部的人忙着最后查漏补缺,过两天就能搬出去。”


    十三还戳戳舒朗胳膊,挺遗憾的表示:


    “要是咱两家府邸挨着就好了,随时都能串门儿,我上你家用早食多方便哪!”


    舒朗可不想一大早正困顿时被人从被窝捞出去,强行练武,深觉太子这个安排再好不过。


    言谈间有小太监通传陛下和持灯国师来了,众人打起精神,行礼过后,持灯难得十分好说话的给在场所有龙子龙女们看了一回面向,毫不藏私的每人都勉励几句。


    舒朗瞧着有些个年纪小的皇子激动的快哭出来了,顾忌场合不对,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场面和谐温馨中带着几分诡异。


    皇帝也不知在想什么,全程旁观,并未说什么。


    等轮到磨蹭在最后的舒朗时,舒朗连连摆手:


    “我就是个凑热闹的,不必麻烦大师您辛劳一遭。”


    持灯直接用一句“来都来了”,把舒朗所有要拒绝的话给噎回去。


    舒朗只好不情不愿的让持灯看。结果持灯看完了他的面相看手相,看完照旧勉励两句,与旁人无异,好似在老和尚眼里真众生平等了一回。


    出了大殿舒朗还觉得心头怪怪的,被十三带去东宫路上嘀嘀咕咕:


    “总觉得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要发生。”


    十三特有哲理的来了一句:


    “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啊,但那又如何,影响小爷我快活了吗?管那么多干嘛?”


    舒朗竟觉得这话该死的有道理。


    遂问:“你可知殿下宣我何事?”


    十三将人送到正殿门口便不不走了,让他有疑问自去问太子哥哥,他还忙着清点库房搬家呢。


    东宫本是他的家,如今到了必须搬出去的时候,属于他的玩意儿不是一般多,怕下面人不精心,他得亲自盯着。


    舒朗被人领进去的时候太子正在埋首处理公务,要做好这个帝国的继承人,非一句日理万机能解释。


    尤其是太子,几乎没有任何个人时间,帝国的问题便是他的问题,他和帝国之间不分你我,没有公私可言 。


    听到脚步声抬头,太子一指下手椅子叫他自个儿坐,舒朗乖乖坐了,东宫大太监便静悄悄的给舒朗呈上他喜欢的浆酪。


    这位老人对舒朗的偏爱不言自明,舒朗也不知缘由,埋首默默吃。说起来东宫确实有好厨子好方子,这乳酪的味道他在外面从未吃到过。


    正沉浸式暴风吸入呢,忽听太子来了一句:


    “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舒朗手一顿,见太子正看着他。


    遂放下勺子,认真道:


    “往西北去过烈火国,往东北去了边境,这回想趁年轻再去南边儿瞧瞧。”


    太子似是没想到舒朗的回答,意有所指道:“你舍得吗?”


    舍得京城的锦绣繁华,舍得荣府的老太太,舍得母亲柳氏吗?


    之前看这小子虽性子惫懒了些,到底是个心里有计较的,原以为这小子目标在京城,说科考便科考,考了就能过,谁知说放弃就放弃。


    骨子里带着些狠呢。


    还不错,并非那软绵绵没一点脾气,谁都能上来捏两把的。


    舒朗明白太子的意思,只摇头道:


    “玩儿够了自会回来,再去国子学读书也来得及。”


    他就是想躺平做个纨绔,把上辈子没享过的福,没感受过的风月,全部补偿回来。


    不想睡梦中便被拖入什么大人物的争斗中,沦为炮灰。


    眼看京城因开海一事风云迭起,他哥又深得皇帝信任,这时候不走还等着被再卷进去吗?


    他去南边儿打个“游学”的幌子,特意绕开泉州等地,一游三四年,届时该有结果了。


    太子深深看了他一眼,又拾起桌上折子,不耐烦朝他挥手:


    “成日不着四六,也不知舒堂何时能有个帮手。”


    舒朗嘿嘿一笑转身麻溜儿的滚了。


    这话说的,他哥荣舒堂能有今日地位,很难说不是因为他势单力薄,家里除了拖后腿的亲爹,改嫁的亲娘,军中靠不上的外家,以及没一个有出息的兄弟姐妹,是个彻头彻尾孤家寡人的原因。


    若是荣舒堂有朝一日羽翼丰满,拉帮结派壮大势力,皇帝还不敢这般放心用他呢。


    他的不作为就是给他哥最大的帮助了。


    舒朗决定不日便启程,越快越好,他这个远离政治中心的小喽啰都能感受到风浪下的不平静,若是真一个浪头下来,他可没有荣舒堂那份儿忍耐力,能成功活着从昭狱出来。


    叫人给十三说一声,径直去了安乐候府。


    安乐侯夫人柳氏在京城可是个传奇女子,如今小日子过的精彩,两口子在自家庭院栽种了许多牡丹,特意盖了花房,等到花开时节,遍邀京城贵妇小姐们上门赏花。


    活的可自在。


    舒朗到的时候柳氏正打发下人去厨下预备午食,见着舒朗很是高兴,摸摸脸又捏捏胳膊得出个结论:


    “瘦了,受苦了!”


    舒朗心说这或许是所有当娘的通病,他这是瘦了吗?好不容易把软绵绵的肉练出了点儿肌肉,不再是一步三喘的娇小姐身子,高兴还来不及呢。


    柳氏可不听这些,叫了下人来嘱咐,让厨下再多加一道大补的佛跳墙,回头舒朗归家时带回去吃。


    舒朗扶着柳氏落座,好笑道:


    “我成日吃得好睡得香,真不用再补了,倒是大哥那儿,回头我拿去给大哥吃正好!”


    柳氏闻听此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亲手将荣桥那不做人的王八蛋大卸八块,直拍桌子:


    “万没想到那杀千刀的会这般狠心,为了宫里那母子两,压根儿没考虑过你大哥的死活,没想过你祖父祖母的一世英名,全都要葬送在他手里!”


    好在这么多天过去,柳氏心里也调节过来了,缓声道:


    “我昨儿过府探望你大哥,恢复的不错,人也有精神,福伯照料的很精心,听说你祖母也日日遣人去探望,娘也就放心了。”


    知道大儿子出事那段时日,柳氏真是寝食难安,偏还不能做多余的动作,以免害了孩子,一颗心跟放在火上煎熬一般。


    舒朗握住柳氏藏在袖中颤抖的双手,温声道:


    “过去了,不是都说否极泰来吗?我瞧着大哥来日定然顺遂无忧。”


    瞧柳氏展颜,这才低声说了南下游学的想法,当然对柳氏他实诚多了,直言:


    “想出去避一避。”


    柳氏沉思半晌,缓缓抬手,将小儿子额前碎发抚平,“避一避也好。”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否极泰来


    93


    都是在京城这大染缸里活成精的, 柳氏明白此时避出去好,荣老太太自是也晓得这个道理。


    她老人家知道的比舒朗多,对这个决定并无异议。


    不仅要把眼前这大孙子送出去, 就连隔壁府里那些个战战兢兢生活的孩子也要一并送出去。


    此次荣桥犯事,三司会审已经得出结论,陛下一直隐而不发, 但事情真相在很多人眼里已不是什么秘密。


    苗满作为小六荣舒年亲自带回来的枕边人,不论她与荣桥之间的密谋, 小六知不知情,总归是逃不了一个死。


    或许此时这三人正在刑部大牢里一家团聚呢,老太太无心搭理那些糟污事, 琢磨着得趁孙子离京前将那几个孩子的事儿解决了。


    此时老太太也懒得再骂荣桥狠毒。


    家中孩子不管嫡庶, 就没一个是他放在心上的,那小六往日倒瞧着他还有几分疼爱, 谁知今日看来也不过是利用居多。


    虎毒不食子, 荣桥比畜生还不如。


    那满娘还是他荣桥亲口应了, 叫小六带回府去的呢。


    晦气!


    荣家老祖宗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才叫生出个如此不肖子孙。


    老太太拉着孙儿手坐下, 缓缓说出自己的思量:


    “之前给你那几个弟妹看好的婚事已然不成了, 荣桥被秘密押解三司会审, 你大哥也进了昭狱那会儿, 人家便拿了婚贴上门来退婚,祖母都应了。


    眼下倒是有两家见着你大哥又得陛下重用,想再续鸳盟,且不说这事成不成, 单就陛下那里, 事情便不能这么办。”


    舒朗拍拍老太太枯瘦的手, 安抚道:


    “孙儿明白,陛下或是念着父亲的恩情,或也是为了拉拢大哥,因而对那府里没有参与此事的弟妹们网开一面,还叫他们在伯府后院生活。


    □□桥犯的是诛三族的大罪,作为子女被如此轻轻放过,不管是我们荣府,还是大哥的伯府,都要感恩戴德,叩谢天恩。”


    不能不说,舒朗和老太太这回没一块儿跟着进天牢走一遭,算是皇帝将荣轩当年救先帝的恩情给一并给抵消了。


    虽然大家并未当面锣对面鼓的言明,可作为体面人,该明白这个道理。


    舒朗便替老太太做了决定:


    “舒暖是小六的胞姐,关系更进一步,即便远嫁也找不着太好的人家。


    张姨娘作为小六母亲,平日与荣桥住在京郊别苑,想来此次难逃一劫,舒暖也算是孤家寡人。


    就在北边儿咱家旧日部将中,给找个性子和善,兄弟友睦的人家。日子不求大富大贵,平平顺顺到老才好。


    舒兰翻过年才十三,成亲生子为时过早,听闻她擅管家理账,她胞兄舒海也是对书本不感兴趣,倒是对庶务颇为在行,便叫两人随着去南边儿的商队长长见识吧。


    当然若是舒兰想早早成婚我也没意见,不能找好人家戳陛下心窝子,照着舒暖那样标准倒是能找一找。”


    叫这些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小姐娇少爷们,猛然去西北吃黄沙,去大漠跟着商队行商,事事亲力亲为。


    身上没了伯府光环,成了人人可欺的犯官之子,可以想见会遭受什么。


    “至于舒兰与舒海的姨娘,家庙那里总归需要人常年值守,索性去守家庙吧。


    百年之后即便不与荣桥同葬,荣家家臣部将墓园也不会少她一个位置,不至于叫她孤魂野鬼被人欺负了去。”


    谁让眼下事死如事生呢,生死是同等重要的大事。


    荣老太太没说话,拍拍孙子温暖的手。


    她明白孙子的未尽之意。


    周姨娘还在荣家一日,舒海与舒兰二人即便走到天边,心里总归是有个家的,不至于叫他们一蹶不振走上邪路。


    何况周姨娘当年是柳氏身边陪嫁丫鬟,是柳氏亲自做主将其许配给荣桥的,这些年在后院儿安静的像个隐形人,教导的两孩子也在家中极没存在感。


    如此做也是全了柳氏与周姨娘之间的情分。


    “那就依着你的意思来,回头与你大哥说一声,荣福就能办妥当。”


    荣福作为隔壁伯府的大管家,怕是比荣舒堂这个主子更想早日将后院那几个定时炸弹给送出去,免得再来个抽风的连累他主子。


    舒朗坦然一笑:“如此那孙儿便放心了。”


    没了他们这些拖后腿的,老太太自个儿在京城待着才能安享晚年呢。


    依着老太爷和荣轩的功绩,老太太只要不跑去皇帝头上拉屎,这京城她就能横着走。


    偏为了这个为了那个,老太太连椿龄堂都不愿多出一步,舒朗是为她不值的。


    撒娇的抱抱老太太越发矮小的身子,哄她道:


    “您想我了就让人给我送信,我会抽时间回来瞧您的。”


    老太太没好气抬手拍他后背,到底没忍心打下去,轻轻拢住孙儿,缓声道:


    “尽胡说,出去了两年之内别回来,之后看情况,能回来之时祖母自会写信叫你回家。”


    孙子的脾性她还是摸的很准的,虽是到哪儿都不会亏待自儿,可能在京城繁华安乐窝里待着,干嘛要去南边儿吹海风吃咸鱼?


    不过被逼无奈罢了。


    “行了,这就叫梨满给你收拾行李,好歹是咱们荣府小爷呢,不能只身一人出门。”


    舒朗在老太太肩膀上蹭蹭脸,声音闷闷的笑出来:


    “还是祖母最了解孙儿。”


    什么厨子丫鬟小厮以及打手,当然得带一个团队啦,要不然他孤零零一人,亲自处理一日三餐,衣食住行?


    那是苦修,不是豪华游。


    嗨呀,有钱任性。


    万事俱备,就等太子大婚后出发啦。


    结果谁能想到,太子大婚当夜,最先见的竟不是等在东宫寝殿内的太子妃,而是在东宫正殿前观天象的国师。


    国师还是那张藏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脸,平凡至极的一个人,望向星空时,好似整个夜空都藏进了他的双眼里,深沉又智慧。


    太子缓步行至他身边,随着他的动作观望片刻,可惜他于此道一窍不通,只能做个单纯的赏景人。


    子时刚过,星云变幻,璀璨夺目,国师转身对太子行了个佛礼,长长的出了口气,缓缓道:


    “恭喜殿下,逢凶化吉,否极泰来。”


    太子双眼明亮:“果真?”


    “果真。”


    太子要这一句就够了。


    哈哈大笑,心情从未如这一刻明朗,大踏步去了寝殿。


    想他莫名重生五次,无论提前做多少布置,堂堂一个太子,兢兢业业,未有丝毫懈怠,结果最后总能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和五妹扯上关系,然后死去。


    让外界以为他对五妹存了什么禽兽不如的心思就够恶心人了。


    总会莫名其妙在某个固定时间节点受伤。


    即便他提前做了布置,完美避免了伤害,事后身上还是会出现同样的伤痕,重伤不治身亡。


    以及他明明提前避开了各种陷阱,结果事后所有人都像集体失忆了一样,认定真相就是他踩进陷阱那般,按照他中计的臆想,继续攻讦他,直到拉他下太子宝座。


    那些人在攻讦他时,他甚至能先他们一步在心里念出他们即将要出口的台词,一字不差。


    可有什么用呢?


    他站在那里口不能言,脚不能行,只能等那些人表演完自己的戏份下场,他的嘴才能发出他并不想说的蠢话。


    见自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气急败坏胡言乱语,完全是给特意送人头的举动,他就是眼睁睁看着无法反抗。


    除了方外之人持灯,没一个人察觉到事情有异。


    如不是持灯国师还相信他说的话,他都要怀疑是自己早就疯了。


    甚至有一回刚重生,他心灰意冷决定摆烂,千方百计逃离皇宫,打算在外面隐姓埋名过完一生算了。


    让父皇再选一个长命的太子,而不是自己这种好似身中诅咒,不得不名声烂透,以至父皇痛心不已,含泪换太子的局面再次出现。


    结果他用尽心思平安出宫,人已经到了江南小镇准备安家。一觉醒来察觉他又躺回了东宫寝殿大床上,身边的所有太监宫女都说他只是生病卧床休息了几日。


    就连朝臣和父皇也那般认为。


    后来他还试过假死,让死士冒名顶替他,各种离谱的办法,无一见效,就跟见鬼了似的,他只能按照第一世既定的轨迹走下去。


    无论做出任何反抗,都被命运轻飘飘拨回既定轨迹,像个提线木偶,配合所有人演完他的戏份,才能落寞离场。


    后来太子也想明白了,并不是他一个人在被命运操控,而是他所见到的所有人,都是在命运的拨弄下,身不由己。


    好比戏台上的折子戏,每个角色都有已经设定好要走的路,要念的词,等走完了他们的路,念完了他们的词,便到了下台之时。


    不过他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突然有一天,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个被命运拨弄的小棋子,并试图反抗且失败了。


    而其他人没意识到这一点。


    直到这一世,持灯国师见到了五岁的荣家二少爷。


    那个传闻中天生痴傻,后来对五皇妹爱的死去活来,成了全京城人笑话,最终在一场马球比赛中丧生之人。


    持灯国师告诉太子,所有的希望都在那个孩子身上,他们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被反复来回折腾了五世,太子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他暗中观察那个孩子,一年又一年,直到原本注定死在那场马球赛中的孩子,竟然奇迹般的活了过来。


    他知道持灯国师说的机会来了。


    第94章 原是女子


    后来太子一次次观察, 发现只要跟那位荣二公子沾边之事,总会出现几分与以往记忆中不同的意外。


    原本记忆中并未和离的荣桥夫妻,竟是一个另嫁, 一个下狱,安乐侯也因此与佳人终得圆满,不再是孤独终老的结局。


    记忆中, 荣二也并未过继给他大伯忠勇亲王荣轩做嗣子,还是拿着老庆城侯留下的遗产, 跟在五皇妹身边鞍前马后毫无怨言,狗腿的让人牙痒痒。


    一切都不一样了。


    于是他将记忆中为了替他报仇,最后疯疯癫癫, 不得善终的十三送到荣二身边。


    两人竟意外的臭味相投, 形影不离,在国子学内混的风生水起, 将一众司业气的头发都少了许多。


    为了确定荣二对整个局势的影响力究竟有多大, 他提前请求离京去江南查案, 顺道儿带走了对整件事可能造成危害的五皇妹。


    结果在荣二的作用下,荣桥与十一皇子之间的勾当被传的满朝皆知, 十一皇子算是彻底声名扫地。


    及至后来, 那位烈火国王子, 也没有走上他上一世中, 杀父弑兄,将一众兄弟姐妹斩草除根,等王后无药可医去世后,自己也被药物折磨的疯疯癫癫, 惨遭大臣抛弃之路。


    至于他的太子妃张明庭, 五世加起来都没成功走进紫禁城, 不是死于战场,就是亡于兄妹内斗,亦或者敌国阴谋,更离谱的一回,是战后太累了,从马上跌下来摔死的。


    尽管他每回都提前做了准备,还是无法改变她走向死亡的命定轨迹。


    后来他也曾尝试过换个太子妃人选,但不论换成谁,最后对方都要死的莫名其妙,让他背上个“克妻”之名。


    极端之时,他甚至尝试过自戕,可想而知,本该一刀毙命的,原本在众人面前,他尸体都凉透了,转天他又好端端出现在大家眼前,好似除了他,大家伙儿全都忘了他自戕之事。


    还有五皇妹和荣舒堂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简直叫他一个长脑子的人恨不得出门不带脑子。


    其理智全失,叫人无法理解的程度,用一个不太准确的比喻——


    太子只能想到有一天他父皇心血来潮,想尝尝狗屎是什么味道,于是下旨让御膳房做了狗屎宴,珍而重之的邀请他的爱卿们一道儿品尝。


    他只要一回想关于五皇妹和他的心腹爱将之间那点事,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因为荣二的到来,已经悄无声息间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不论这种改变是好是坏,太子都乐见其成。


    他受够了那种身不由己,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人安排好的命运。


    持灯大师说人原本有三魂六魄,其中三魂说的是“天魂、地魂、人魂”,也就是传闻中的“胎光、爽灵、幽精”。


    而荣二生来便缺了一魂,名为胎光,因而整个人混混沌沌,有几分痴傻。


    当初柳氏求到他跟前,他为其取名“守光”的原因便在于此。


    如今瞧着,那光是守住了。


    甚好,甚好哪!


    舒朗不知背后还有这许多事,这日上十三府上拜会时,瞧着府内处处精致,五步一景,着实艳羡了一番:


    “太子殿下自个儿都舍不得如此奢靡吧?”


    对此十三很是自得,傲娇道:


    “太子哥哥说了,这是叫我心里知晓,他成婚后也没有把我推出去的意思,他心里我还是最亲的弟弟!”


    舒朗将一早备好的礼物递过去:


    “我过两日便要离京,怕是赶不上你的乔迁宴,乔迁礼先给你带过来,免得你回头到处跟人嚷嚷我不仗义!”


    十三可太能做出这种事了。


    十三好奇的伸手来接。


    两人无意间手腕相碰,原也没甚,之前两人打打闹闹,勾肩搭背的情况时有发生,好兄弟间没点儿肢体接触才不正常。


    可这回舒朗手指无意擦过十三手腕上时,眉头重重一跳,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曾经是个大夫,且是个天赋极高,见惯了疑难杂症的大夫,不可能察觉不出这点细微差别。


    舒朗眨眨眼睛,对正准备拆礼物的十三招招手,神秘道:


    “过来,跟你说个秘密。”


    果然十三毫无防备,整个人凑过来,舒朗趁机握主他的手腕,确定自己没诊错后,眼底瞬间波涛翻涌。


    整个人都僵住了。


    但在十三看来,他这兄弟今天的表现很奇怪啊,眼巴巴哄他过来又不说,简直是故意逗他玩儿呢。


    十三没好气的拍一把舒朗肩膀,还不敢太用力,怕一巴掌把这美人灯给拍扁了。


    心里那叫一个憋气。


    这小子就是蔫儿坏!


    下回得找机会逗回来才行。


    舒朗压下眼底震惊,笑眯眯凑过去压低声音问十三:


    “说起来咱们还是好兄弟呢,明天就是女儿节,你知道咱们京中风俗,向来是这日做儿女的要给母亲献上一份礼物表达心意,感谢母亲默默付出。


    年年送礼,今年我都不知道送甚么了,你有好建议没?”


    十三郁闷的瞅了舒朗一眼,直言不讳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小跟在太子哥哥身边长大,哪里准备过这种东西?问我怕不是问错人了。”


    舒朗做出一副懊恼状,一拍脑壳儿,插科打诨道:


    “确实是我不对,不若看在好兄弟的份儿上,把我娘借给你一天,也让你体验一下有娘亲疼的感觉?你总不会嫌我娘辱没了你的皇子身份吧?”


    十三嗤笑一声,皱皱眉,似是下定决心,凑近舒朗,小声道:


    “柳夫人自是极好的母亲,不过你知道我娘是谁吗就敢让柳夫人给我做母亲?”


    舒朗用眼神让他有话快说。


    十三耸肩,用极其无所谓的语气道:


    “听闻我娘本是德妃身边的一介小宫女,当年德妃为了固宠把她献给陛下,后来又忌惮她容貌艳丽,寻了错处叫她去冷宫当值,我娘在冷宫两月后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偷偷摸摸将我生下来。”


    等等,舒朗脑壳儿好似被雷劈中了一般,一个念头清晰地浮在眼前。


    这,这说法,怎么和书里的疯批大反派的出身那么像呢?


    他还记得那书里有个最大的反派皇子,出身冷宫,母亲乃宫女出身,在太子没了后强势登基。


    然后把主角儿团从朝堂上杀到了江湖,一度牵连了烈火国那位同样疯批的男三号王子,搞得五公主一度灰头土脸,要不是她顶着女主光环,整本书可能真的最后被反派皇子杀的只剩名字了。


    舒朗眼皮重重一跳,想到关键点,觉得这事儿可能是自己想差了,追问道:


    “宫里不是说你母亲早亡,太子殿下怜你无人照料,才将你带在身边教养的吗?”


    朝野内外都晓得这事,一直以为十三的母亲是个不起眼的小妃嫔,亡于宫廷阴私,可这不包括在冷宫偷偷生下十三如此离谱的设定!


    一个势单力薄的宫女,如何能在冷宫顺利生下孩子,还把他养到六七岁?实在太小看陛下对后宫的掌控了吧!


    十三斜睨舒朗一眼,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这事不能说的太明白,知道太多对谁都不好,含糊带过:


    “当年太子哥哥在宫廷内追查一桩前朝旧案,顺着线索查到冷宫,发现了我的存在。”


    舒朗听罢却觉得脑壳儿瞬间清明起来。


    关键字联系起来,他想起书中那大反派,生母的真实身份是前朝太子妃身边的宫女,改头换面到了德妃身边伺候。


    在冷宫中依靠前朝余孽的力量生下大反派皇子,顺理成章的,大反派由前朝余孽一手教养长大,后来在太子没了后,从冷宫杀出重围,最后登上高位,杀的血流成河。


    这,依照十三的说法,细究太子当年的案件,难道是太子提前因为某种原因,将隐藏在后宫的前朝余孽全部纠察出来,顺带将全书最大的反派养在自己身边?


    啊这,人为甚么要长脑子?真的好痛!


    舒朗不死心追问:


    “宫里就没有其他出身冷宫的孩子吗?”


    十三用奇怪的眼神看舒朗,反问道:


    “你觉得有我这个例子摆在前头,陛下和太子哥哥还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那就是真没有了,他丝毫不怀疑皇帝和太子的能力。


    恍恍惚惚离开十三府上后,舒朗面上重新浮现不可思议之色。


    就就算他好兄弟十三是全书最大的反派,可很多事和他印象中不一样了,有太子和陛下在上面压着,十三就是想疯批也疯不起来,他的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可,眼下最大的问题是。


    十三他竟然是个女子!


    女子呀!


    舒朗很肯定自己没摸错脉。


    那是货真价实的女子脉象。


    舒朗尝试让自己冷静下来,从头梳理整件事的脉络。


    之前在国子学,他与十三同吃同住,虽然没有直接肌肤相亲,但男人之间动手动脚在所难免,所以他很肯定那时候十三无论从脉象还是言行举止各方面来说,都是男子。


    可今天无意间一摸,十三的脉象已然有了明显改变,余毒未清,体内气息凌乱,却又被另一种力量缓慢的疏导着。


    可不管怎么说,却是女子脉象无疑。


    也就是说,十三之前是一直服用某种压制身体发育的药物,那药不仅能抑制身体发育,还能让她的脉象与男子无异,才让整个太医院,乃至和十三在国子学同住一屋的他都没发现她的女子身份。


    舒朗想不到有谁能在太子眼皮子底下,把这件事做的悄无声息。


    连皇帝陛下都不行。


    所以这事儿太子该是知情的,且有极大可能,太子是主谋,十三主动打配合。


    所以,那药该是前朝那群人在十三一出生就开始喂她吃的,等太子带走十三时,她已经吃了六七年,小孩儿身体估摸着那时候就已经不太行了,药停不停都对她身体已经造成的伤害都不可逆。


    于是太子将计就计,让她继续吃药,中间也不知用了什么高明法子,暗中助十三调理身体,且效果还不错。


    于是十三这药停了,身体也开始缓慢发育,体内毒素也渐渐排出。


    啧,还不如不知道呢。


    不过这般一想,书中反派疯的一批,也可能是字面意义的疯批。


    若好好一人打从出身起就吃那等虎狼之药,恐怕从五脏六腑到大脑,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侵蚀,日日夜夜都在经历极大地痛苦,疯些也能理解?


    舒朗满腹心事。


    他想过剧情打从他下定决心不做五公主的舔狗开始,可能会产生的各种变化,甚至连全书最大的反派成了他好兄弟一事都坦然接受了。


    但好兄弟一夜之间成了女儿身,心情着实有些复杂。


    别看十三浓眉大眼,头脑简单,一身蛮力,傻憨憨模样,谁能想到她心思藏的这么深呢。


    哎。


    太子为何会选在这个时候让十三停药,恢复女儿身呢?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泉州任职


    在十三没有主动摊牌之前, 舒朗不打算戳破对方一直极力隐藏的秘密。


    为了不让十三起疑心,以前怎么和他相处的,以后还得怎么相处。


    单是想想就浑身难受, 不如离去。


    可惜一切打算全都抵不过陛下一道圣旨。


    也不知陛下究竟怎么想的,朝堂上争执了大半年的事情,突然就有了结果, 打的所有人措手不及。


    朝廷最终决定在泉州开海,建立市舶司, 。


    首当其冲的市舶使这一重要职位,落在了五公主头上,刨去她的女子身份, 不论是她的功绩, 名声,身份, 以及能力, 都相当合适。


    可她终究是个女子, 在很多人眼里,陛下指派个七八岁屁都不懂的小皇子担任市舶使一职, 安排人辅佐, 都比让五公主骑在他们头顶, 更让他们来的信服。


    市舶使可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 不是百宝阁那种半明半暗的组织可比。


    这简直是在某些人敏感的神经上跳舞。


    不过这回,不管下面的人如何闹腾,陛下铁了心任用五公主一力主持市舶司事宜,就算有言官当场撞柱子都没用。


    下头人瞧陛下意志坚定, 于是将目光落在其他职位上, 又是一番刀光剑影, 龙争虎斗。


    当然这些都不关舒朗的事。


    只是朝廷同时决定训练一支水师,而这个大统领人选,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落在了荣舒堂头上。


    舒朗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稍微意外了一下。


    便吩咐梨满抓紧时间收拾出门用的东西,他哥到了这份儿上,他待在京城压根儿没法儿安心当纨绔。


    此时出门,正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


    这不躺家里看伶人表演《白蛇传》呢,就听隔壁已经有媒人主动上门给他大哥说媒了。


    虽然他大哥如今手底下还一个兵都没有,但已经有人预料到他日后作为水师大统领的风光,想提前下注了。


    圣旨刚下,天都没黑,媒人去了一波又一波,烦的管家福伯不得不来个闭门谢客,躲清静。


    舒朗觉得福伯到底是人来成精,如此没分寸感,急慌慌巴上来的人家能有几分好?万一家里再出一点事,这种人还不是第一个跑的?


    哼!


    也是这日,陛下还下了第三道圣旨,任命十一皇子周倚城负责督建海船一事。


    好似从荣桥被贬后,十一皇子牵连其中,在京中便低调许多,再不闻他贤王之名,做了近一年的隐形人,在这么个当口冒出来,又担任如此特殊的职位,叫人一时摸不清陛下的意图。


    之所以说这个位置特殊,而不是重要。


    乃因为这是一个万金油职位,身在这个位置,可以对建造海船之事一窍不通,平日撒手不管,等下头出了功绩,他等着领头等功。


    下头出了差错,他同样也能一推二五六,把错处全推给下属。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认真上差,履行职责。不过遇到的困难可想而知,有没有那个能力解决,能不能承担起那份儿责任,都是未知数。


    所以叫人摸不准陛下此举是何用意。


    不过这些圣旨都和舒朗本人没有直接关系。


    待到第二日一早,宫里突然下旨,认命他为市舶司监官,择日随五公主一道儿赴泉州任职,这才是真的叫他惊讶。


    首先,这是个从五品的实权官职,一定程度上来说,可比之前那什么正三品的紫金光禄大夫实惠多了。可即便这是个实权官职,那也没必要让陛下特意下一道圣旨。


    按照正常程序来讲,吏部打发个小官吏上门通知一下,叫他提前有个准备就行。


    其次,之前与太子在东宫的谈话,难道不是对方默认了他的选择吗?怎的一转眼就来个背刺呢?


    舒朗想不通,可他也不能追到宫里叫陛下为他收回成命,只能蔫哒哒的躺在院子里发呆。


    梨满在一旁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出了声:


    “那我们还收拾行李吗?”


    舒朗没精打采的翻个身,背对着梨满,闷闷道:


    “当然收拾啊,小爷我是去赴任的,又不是去受苦的。”


    梨满琢磨着这话有理,且公子少说得在泉州那地方待满三年,之前准备的很多东西都得有所变动,还得抓紧时间去外头打听一下泉州那边的风土人情,提前有个应对。


    小院里又掀起了新一轮的忙碌,所有下人脸上都洋溢出与有荣焉的笑容,毕竟自家小爷出息了,他们做下人的出去了也跟着面上有光呢!


    唯独舒朗这个做主子的,计划无端被打乱,辗转反侧,无所事事,心里难得有点说不清的迷茫,正想找点事情打发时间,就听下人禀报,闻铮和章明孝上门拜访。


    舒朗一个鹞子翻身,一下来了精神。


    “今儿如何从国子学逃出来的?”


    前段时日京中局势混乱,两人被家里长辈塞进国子学,身边小厮日夜看守,不叫离开国子学一步,日子过的那叫一个清心寡欲。


    舒朗前两日还特意提了好酒好菜去国子学与这二人道别。


    闻铮一脸的喜色,听舒朗这般问,嘴角差点儿咧到耳根子上去,大喇喇道:


    “这不是终于出狱了嘛!”


    舒朗挑眉。


    章明孝咳嗽一声,放下茶盏,低声解释道:


    “我们家中长辈也晓得我们志不在科举,这回在市舶司给我们寻了个职位,叫我们去那边磨磨性子,长长见识。”


    闻铮可没有章明孝的沉稳,喜滋滋道:


    “这不是听说陛下特意下旨叫你去那边做监官吗?怎么说守光你往后都是兄弟的顶头上司了,今儿先来和你这个上司套套交情呗!”


    舒朗心说这可真是彼之蜜糖吾之□□,市舶司那边的利益,已经大到让贞静公主可以把一向体弱的小儿子章明孝都送去那边占位置了吗?


    还有闻铮这小傻蛋,他家一向可是走的清流路子,即便他兄长,和章明孝的妹妹结了亲,也无人质疑他家改投了权贵。


    这样的人家,对市舶司也动心了?


    那里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这时候可没人把闻铮当个小纨绔看待,只要一脚踏进去,就得按照人家的规矩来。


    闻铮见舒朗沉思,凑到他跟前神神秘秘道:


    “你还不知道吧?这回国子学咱们那个小社团里,一并要去好些人呢,虽然都是不入流的小职。


    总归来说,大家往后又要跟着你这个老大混了,都挺开心的,来之前他们还叫我代他们说一声呢!”


    舒朗闭闭眼,心头乱糟糟的。


    社团里那些人都是什么出身,舒朗心里一清二楚,紧凭那些学生的家世,是没办法这时候在市舶司占个位置的,还一占就好多位,即便是不入流的小职。


    这一切都是谁安排的?


    舒朗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又摸不准那人这般做的用意是什么?


    只能背地里感慨一句,皇家人的心,都脏啊!


    这头才偷偷骂了人家,转眼出发这日,太子来为众人送行。


    到了舒朗这儿,人还特意问了一句:


    “可怨孤?”


    舒朗瞧着他新婚燕尔,满面春风的得意样儿,给了他一个幽怨的小眼神,心说要不换你来体会一下?


    太子被逗的哈哈大笑,似乎他这些日子总是很爱笑,即便下头人办事不利,他也不似往常那般疾言厉色,只温声叫对方下去想办法补救。


    可就是这样,下面人对太子愈发敬畏了,觉得他颇有些深不可测的意味。


    十三跟在太子身边朝舒朗挤眉弄眼,太子很贴心的给他们两留了道别时间。


    十三将一个包裹递给舒朗,抱怨道:


    “都说太子哥哥成亲后待人越发宽和了,我瞧着唯独对我格外严厉了些,我本想随你们一道儿去泉州玩一玩的,谁知道他在吏部给我安排了差事,每日要按时进宫对他禀报进度。


    不过你放心,回头你到了那边,缺什么就给我写信,我一准儿让人快马加鞭送过去!”


    舒朗眼皮子跳了跳,心说太子日后若要你在六部都轮一遍的话,那后果可太可怕了。


    如今再看十三用这幅大咧咧的样子跟他说话,舒朗心里怪别扭,虽然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感情上总归有两分不自在。


    好你个十三,我真心把你当兄弟,你这会儿还在演我!


    不开心!


    舒朗听十三抱怨完,很是不高兴的抱着包裹爬上马车,留给他一个气呼呼的背影。


    瞧的十三摸不着头脑,回到太子身边,看着一行人远去,不解道:


    “守光这是怎的了?一副我欠了他八百两没还的样子!”


    太子笑而不语,让他先回吏部去当差,别想借着送别的理由偷懒。


    城门口没人了,太子缓步上了城楼,与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持灯国师一同望着远处的滚滚红尘。


    “如何?”


    持灯做了个佛礼,语气中多了几分如释重负:


    “枷锁已开,任其遨游。”


    “所有人?”


    “所有人。”


    方才离去的一行人中,包括舒朗和五公主,荣舒堂和十一皇子,出了北直隶地界儿便会各奔东西。


    太子看出持灯有未尽之语,颇为好奇的瞧了他一眼。


    持灯那双能装进星辰的眼睛带出点点笑意,摇头道:


    “不可说,不可说呀!”


    他竟在十三殿下和荣二公子站在一起时,从二人身上瞧出了隐约的紫薇之命,和凤凰之相。


    多有意思。


    第96章 不务正业


    在五公主的主持下, 市舶司的各项工作开展的如火如荼。


    这地方前有海寇与当地人勾结,余孽未除尽。后有错综复杂的宗族关系,处处是坑。


    一般人可摆布不开。


    奈何五公主真不是一般人, 她彪悍的人生经历注定了她不可能向这些势力屈服,何况这是她正式踏入朝堂的重要一步,怎么可能让人在这儿将她挡在朝堂之外?


    说是软硬兼施, 手段高超,都不为过。


    不过两月, 市舶司的初步建设便有了雏形。


    与此相对应的,便是下面各级官员被五殿下使的团团转,日常加班睡不醒都是常事, 谁不能按时完成任务, 那就回家睡觉去,让能干的人上来。


    在这点上她格外坚持, 说一不二。


    如此, 大部分官员在面上都很配合她的工作, 忙的脚不沾地,日渐憔悴。


    可终究有些人是连五殿下也无法指使和掌控的, 例如舒朗。


    来了泉州这些日子, 他也不去官署那小地方和人挤着住, 先叫人买了个三进的小院搬进去。


    周围环境清幽, 走出一条巷子便是热闹的集市,闹中取静,极合他的心意。


    之后又是叫人打家具,又是添置生活起居用品, 事事亲力亲为, 都要选他心头喜爱的, 成日为着这些小事在街头巷尾打转。


    平日无事招待一二好友,哪个上门都能受到热情接待,保管叫人趁兴而来,兴尽而归。


    住舒服了,他还得吃的可口,于是带着梨满可泉州城的寻摸吃食。这且不够,他还出城去乡下找新鲜食材,带回家叫跟着他从京城来的厨娘做菜享用。


    为求新鲜,还叫人在当地寻了个很会做本帮菜的厨子回家,一日三餐换着花样儿的吃。


    为着这,泉州城街头巷尾的店铺摊子老板都能和他搭上话,附近乡下村里有几条路他也一清二楚,城墙根儿下守城官全都和他混了个脸熟。


    才短短两月,谁人不知泉州城里来了个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狗官?


    不过这狗官之名,可能是哪个嫉妒他的同僚传出去的,反正坊间百姓对他可是喜爱的紧。


    这位大人说话好听又有礼貌,对谁都和和气气的,关键出手大方,买东西给钱不说,和他唠嗑儿唠的大人高兴了,还能得到额外赏赐呢!


    这不比那些搜刮民脂民膏,尸体上都的刮下一层油的狗官强啊?


    要他们说,这是好官,大大的好官!


    舒朗这般行事,就连五殿下也只能从旁委婉劝两句:


    “父皇对你寄予厚望,你别叫他老人家失望。”


    “我这里有个差事,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办好,要不你去试试?”


    “你大哥写信来询问你的近况,在官场上可适应,你说我该如何回他?”


    舒朗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做派,统统给挡了回去。


    五殿下能有甚么办法?她明知这人有能耐,可堪大用。


    可出发前太子殿下嘱咐她,叫她别太拘束舒朗,让舒朗想做甚么就去做。


    荣舒堂更是再三请托,只想叫他弟弟按着心意快活就行,只要不违法乱纪,伤天害理,由着他去。


    更别提不知道私下为父皇办甚么差事的安乐侯,也暗示她荣家不缺钱,别叫舒朗为了钱掺和进泉州的一摊子烂泥里。


    五殿下自己忙的不可开交,若是寻常手底下的官员如此不省心,早让对方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了。


    可舒朗这么一来就跟个祖宗似的,得小心对待。


    听闻下面有没眼力见儿的,瞧她未曾重用舒朗,便故意给舒朗难堪,她还得把那没眼色的东西处理了,叫众人明白她的态度。


    简直操了一副当爹的心。


    五殿下觉得就算哪一天她有了儿子,也不是这么个娇惯法儿。


    好不容易能歇口气了,问身边侍女:


    “那位今日可安生?”


    在五殿下看来,舒朗唯一的优点,就是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了吃喝玩乐上,并不去做逼良为娼,寻欢作乐,斗鸡走狗之事,也算是给她省了不少心。


    如此也就是例行一问,回头到了那些人跟前也好有个交代。


    谁知侍女面露难色,皱眉道:


    “听下面人来报,荣大人近日在乡下开堂教书,为村里稚童启蒙。”


    五殿下直接一口茶呛在了嗓子眼儿里,好一阵咳嗽。


    荣二给人当先生!?


    这话搁在京城谁听了不发笑?


    那货为何被人称为纨绔?除了挥金如土,不长脑子外,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大字不识一箩筐吗?


    等等,她好像一时因为太过震惊,忘了如今的荣二身上,还有个正儿八经的举人功名,是实打实考出来的!


    难道他真转了性子,想过一把文人的瘾?


    “叫人盯紧了,别出什么岔子。”


    对舒朗而言,倒不是真想过什么文人的瘾,只是这村子附近山里的笋着实鲜嫩,比别处多了几分味道,于是常来溜达。


    一来二去的,便与村里孩子们熟识起来。


    因着帮村里一位老人家给远在边关的孩子写了封信,叫孩子们知晓他是个“有大学问的老爷”后,孩子们看他的眼神便带了几分敬畏。


    舒朗于是玩笑道:


    “可要跟我学识字啊?”


    自此,舒朗的课堂便开了起来。


    没有固定的学堂,在田间地头也能行。没有笔墨纸砚,用树枝手指也无妨。没有教材书,听他口述也没人嫌弃。


    他讲课的内容,从三字经到农经,从医药常识到常见病症处理,从药草辨认到基础算数,从粮种的筛选到天气晴雨的判断,从竹炭的烧制到女红女工具体鉴赏,乃至庖厨菜品制作,耕犁的发源改良。


    还给他们讲泉州开海,会给村民的生活带来哪些变化,他们需要做什么准备。


    包罗万象,从不往深了讲,都是田间地头百姓最需要的东西。


    他的学生从一个到两个,从小孩到老人,从本村的到外村闻风而来的,乃至后来,从小姑娘到胖大婶,一个个围着一圈,将他围在中间,听的极为认真。


    恨不能一个字一个字的记下,回家好细细研读,长在脑子里。


    可惜他们大都不识字。


    于是跟着舒朗勉强读了一阵书的几个孩子,便被众人寄予厚望,磕磕绊绊将舒朗讲课的内容,歪歪扭扭记下来,回头再讲给需要的人听。


    如此几月下来,舒朗在泉州城乡下已小有名气,家家户户即便没有亲耳听过荣先生授课,也间接听过乡邻传递过荣先生授课的内容,并获益匪浅。


    乡下百姓只晓得他是有大学问的荣先生,却不晓得城里官员私底下叫他狗官。


    百姓们自有他们朴素的道理,在自家门口瞧见荣先生,不用他开口,便主动将家里最新鲜的菜拿出来送与他。


    听闻荣先生就爱这一口呢!


    如非知晓自家手艺不行,非得请荣先生来家里吃饭不可!


    似荣先生这等博学爱民和善的读书人不多了,若是旁的时候遇着像荣先生这般年轻还有学问,关键还没成亲的读书人,村里大姑娘定然要春心萌动,小鹿乱撞不可。


    但荣先生不行,村里那些个小姑娘打从跟着荣先生读书识字做学问以来,都快把荣先生当爹尊敬了,进进出出恨不能把他当亲爹伺候,哪个会生出那种心思?


    且一个个不约而同的想,这世上没有女人能配上荣先生!


    舒朗在乡下过的如鱼得水,乐不思蜀。


    泉州城里风起云涌,惊涛骇浪。


    明明是一样的人,一样的官员,却过上了完全不同的两样生活。


    说舒朗这种主动退出官场竞争,不参与政事,边缘化混日子的官员,在市舶司没有话语权吧,嗨,还真不是!


    以贞静公主家的章明孝和闻家的闻铮为代表,一群国子学出来的小子,稚嫩的很,跌跌撞撞,却也进步飞快,偏有个甚么事儿都爱上荣舒朗那儿说道说道。


    荣舒朗那屁事不懂的纨绔说的话,他们也真敢听,听了还真敢照着做。


    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这些人拧成一股绳,虽然弱小,却叫人无法忽视。所以别看舒朗整日游历在市舶司之外,可他真不是孤立无援,在市舶司说不上话之人。


    就叫人很生气。


    其实叫舒朗说,章明孝这伙人,也是以前养成的习惯。


    在国子学学社时,便是有甚么问题大家聚在一起平等讨论,互通有无,众人一起想办法解决。


    刚来泉州时这些人也是两眼一抹黑,他们自然而然的聚在舒朗买的三进大院子里,互相抱团取暖,彼此鼓励学习。


    舒朗给他们提供了场所,也不介意再提供吃喝,把以前闻铮的活儿捡了起来。


    于是这些人不知不觉便沿袭了以前的习惯,互通有无,于无声处拧成了一股绳,成了天然盟友。


    也没有人因为舒朗成日“不务正业”便看不起他这个老大,还是一如既往的尊重。


    且不说他们认可舒朗的人品和能力,是一路从国子学追随过来的。


    说的更现实点,他们做的都是最底层的差事,若没甚意外,大部分人这辈子怕就止步在从五品上了。可舒朗的起步便是从五品,瞧五殿下对他的态度,谁还有甚不明白的?


    如今走出去,说他们市舶司的某某官,谁搭理他们呀?可若说他们曾是国子学荣大人学社成员,对方的态度立马都不一样了。


    明显的区别对待,在座的还有谁没体验过吗?


    这么一个天然大腿主动伸出来,他们得多傻才不牢牢抱住?


    第97章 众筹银两


    舒朗近来日子过的格外顺, 心情极好,上山下乡来回跑,身子板儿也结实了许多, 吃饭特别香,睡觉又很踏实。


    整个人精气神儿都不一样了,与一年前判若两人, 丝毫瞧不出当时的病弱气。


    梨满给京里老夫人的信中,便只提了一嘴舒朗被晒黑的事, 其余全说的好话,不叫老夫人远隔千里还操心。


    反正她家小爷说什么都对,她家小爷做什么都有理由。


    结果信刚送出去, 她家小爷就伸手朝她要钱, 说要拿去在乡下建学堂,请先生, 教那些乡下孩子真正的读书!


    这一瞬间, 梨满觉得她家小爷也不是事事都好的, 比如这随意花冤枉钱的毛病,就是一等一的不好!


    梨满试图跟舒朗讲道理:


    “您知道一个乡里建一座学堂, 整个泉州城建满得多少钱吗?人家好好的读书人放着城里学生不教, 干嘛跑去乡下教书?还不是看在咱们多给的钱的份儿上!


    一个学生少说读三年才能勉强出师, 您晓得单是给他们提供最便宜的笔墨纸砚, 三年下来得多少钱吗?


    好吧,就算这点钱对咱家来说不算甚么,可咱们与那些人非亲非故,为何要如此做?”


    梨满自己就是幼时家贫, 被父母遗弃, 之后被舒朗捡回家养大的, 自然晓得普通农家想养活一个读书人有多困难,拖垮三代人不是开玩笑的,一般人家真下不了这个决心让孩子去读书。


    拿钱说事儿,只不过是她的一个借口罢了,梨满最不想见到的,是少爷辛辛苦苦,倾注心血,把学堂建起来,结果百姓因为种种顾虑,不愿送孩子去读书。


    那太叫少爷伤心了。


    她自小是陪着少爷,在学堂里跟着先生一起读书的,那时候少爷不定性,成日里坐不住,识的字还没有她多,很多功课都是她偷偷帮着完成的。


    更是知晓想要有所成,没有三年苦功夫,纯属做梦!


    三年时间对一个读书人来说太短,可对一个农家孩子而言,太长了,长到他乃至他身后的祖孙三代人看不到希望,惶恐不敢做出决定。


    也不知舒朗看没看出梨满心底另有成算,不过在梨满的提醒下,他还真想通了件事:


    “教育大计,百年树人,是整个泉州之事,怎能叫我一家出钱呢?”


    于是他给他哥荣舒堂,给远在京中的十三和太子,给正在督建海船的十一皇子统统去了信,说了他的想法。


    总而言之就一句话,钱要的不多,大家分摊下来,就是诸位对泉州百姓的一点心意。


    这些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舒朗转头又去找了五殿下,旁人他也不认识,认识的也没有五殿下富有,他这人特别讲道理,薅羊毛从不逮着穷人薅。


    五殿下听他的计划,先是一脸“你少拿这种闲事浪费我时间”,后来慢慢神色多了几分莫名,不知她究竟如何想的,最后叫人给舒朗拿了三千两,半是劝慰半是警告道:


    “这是我以私人名义给你的,下面官员那里你别去惊动,安心做你的,此事暂且不宜与政务掺和在一起,要办就办成你自个儿能做主的。”


    若是下头官员掺和进去,谁说了算还得一番扯皮,端的是浪费功夫。


    也算是五殿下对舒朗释放的善意吧。


    自打上次烈火国之行,出发前,舒朗从五殿下手里要了一颗美颜丹,被对方打出来后,这是舒朗第二回 从对方手里抠出东西。


    啧,这消息如果传出去,外头人都得震惊好半晌,从五殿下手里拿东西还不用付出代价,舒朗当真是头一份儿!


    要舒朗说,这可能是原身辛苦当舔狗,如今换他来享福,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典范。


    至于他写出去的信,他大哥和十三两人,那是不多问一个字儿,就让人把银票送过来了,大方的很。


    荣舒堂手里有钱,见了信,当即叫管家福伯亲自送了一万两银票过去,主要不是送钱的,而是看看他弟舒朗在这边儿过的好不好,适不适应当地的气候环境。


    当初说好了要去四处游学之人,被一道圣旨压着在泉州城内打转,荣舒堂很忧心弟弟的身心健康。


    碍于手头公务走不开,只能打发福伯亲自替他瞧瞧才安心。


    到了十三这儿,他手里宝贝多得很,全是太子送的,现钱真没几个,他大手大脚惯了,手里有几个钱随手就花掉,反正他吃穿全都是太子哥哥养着,完全没有存钱的意识。


    好不容易让账房先生抠抠搜搜腾挪出三千两,一股脑儿全让人送去泉州了。


    回头还对着太子哥哥吐槽:


    “好兄弟就是这样的,同甘共苦,毫无怨言。不过弟弟觉得好兄弟有这一个就够了,再多就太费钱了,要不起。”


    总不能让太子哥哥帮他养好兄弟吧?


    太子表情相当诡异的目送十三一脸肉痛的离开。


    拿着信翻来覆去瞧了好几遍,觉得特别新鲜,当了几辈子太子,再落魄的时候,也没遇着这般混不吝,大喇喇开口和他要钱花的。


    东宫的管事太监秋公公见殿下开心,心头跟着乐呵,打从殿下成亲后,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似的,越来越有人气儿了。


    这荣小爷也是个逗趣的,什么话都敢和殿下讲,他也跟着打趣几句:


    “老奴这里还有几个体己银子,若是荣小爷不嫌弃,多了没有,拿出两百两一并叫十三殿下的人捎过去,也算老奴的一番心意。”


    拿银子也是有讲究的,不能超出他的正常月俸该存的数额,也不能比主子们多,叫主子们面上不好看。


    秋公公也是个人精来着。


    太子指着他鼻子哼笑一声,对这些小把戏心知肚明,叫他把信拿下去好生收起来:


    “先给那小子拿两千两。”


    这数额可比秋公公一开始想的少了很多,秋公公的预想中,荣小爷第一回 主动开口朝殿下要东西,殿下待荣小爷又一向亲厚,怎么着都得五千两打底吧!


    太子见他那样儿,用食指敲击桌面,冷笑一声:


    “这就是个顺杆儿爬的,你信不信这一旦开了头,便还有第二回 ,第三回,孤但凡活着一日,就得被他薅一日?”


    额。


    不知为何,秋公公竟然觉得太子说的十分准确,他认识的荣小爷,可不就个胆大包天,又假装乖巧的小子嘛,要不然也不能和十三爷勾肩搭背,好的跟亲兄弟似的啊!


    太子这儿痛快给了钱,可收到信的十一皇子简直一头雾水。


    没记错的话,他和荣二那小子不仅没交情,还有仇的吧?


    他就不信荣桥把家底掏空,全部送到他府上之事,荣二那小子能心底毫无芥蒂?


    再说他被商贾拖下水,名声烂大街之事,就不信里头没荣二的手笔。


    这会儿眼巴巴的伸手朝他要钱,还这般理直气壮,好似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莫非是打着不要白不要,要回去一分是一分的主意?


    不得不说,论脸皮这块儿,荣二确实与他不相上下了。


    但十一殿下还真是不得不给,这种事被传出去,想也知道没人说他的好,眼下正是努力扭转口碑的关键时刻,没日没夜在船厂熬着,可不能叫荣二横插一脚,再给他整事。


    转头叫小厮去账上支了五千两:


    “你亲自送去泉州,要确定送到荣二手上,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打探清楚了再回来,懂吗?”


    对荣二这从不按常理出牌的,十一殿下多少有点心理阴影,担心这是荣二又想搞他的阴谋。


    事实上,舒朗并没有想搞谁的意思,他单纯觉得十一皇子作为贤妃的心肝儿,外祖父合水侯还是与他祖父庆城侯一辈儿的老家伙,至今还一顿能吃两碗饭,手里的好东西肯定不少,不至于不给十一皇子留点儿。


    还有十一皇子的亲舅舅,怀化大将军陈轻雷,那也是陛下的心腹爱将,传闻对十一皇子这个外甥很是疼爱,家底儿又很丰厚。


    再说十一皇子还有个亲姐姐五殿下。


    从哪方面来说,对方手里都不缺钱,薅羊毛的关键时刻放过他,对他这种雁过拔毛的性子来说,简直说不过去呀。


    算是玩了一把朋友圈众筹,舒朗手里很快有了钱,便着手按着计划找人,去下面的各乡建学堂。


    虽说万事开头难,可舒朗又不是把所有事全都揽在自己身上,往死了累自己的性子,再说他身边也不缺帮忙的。


    于是再次在家中招待了一回闻铮等好友后,那些人便很快知道了他的打算,纷纷向他推荐了可靠的木材商人,以及木匠泥瓦匠。


    这边没问题,舒朗又去乡下和各村的村长里长凑一起,简单的开了个会,将目前的情况一讲。


    都不用舒朗开口,一个个年过半百的村长们,便激动地当场拍胸口保证:


    “请先生放心,我等一定督促匠人们将学堂建好,谁敢在其中做鬼,那就是跟我们整个村子过不去!”


    他们又不傻,学堂不用他们建,先生不用他们请,谁家有条件,咬牙送孩子去学上两三年,也不指望孩子考科举,咱不做那白日梦,就让他将来去城里做个账房先生,混口轻松饭吃也好啊!


    没听先生前些日子讲吗?日后港口开了,码头那边能做的活儿多着呢,到处都是机遇,就看自个儿能不能抓住了!


    第98章 黑脸包公


    虽然梨满嘴上嚷嚷少爷给旁人乱花钱, 真到了花他家少爷钱的时候,看的比谁都严,谁都不能多花他家少爷一个铜板。


    大管家的气势拿出来, 每一个铜板花在哪儿了都要一一过问,小半年的功夫,泉州城里哪儿的人工便宜, 哪家做活儿老实,去哪儿给下人买菜划算, 心里有可清楚的一本账呢。


    瞧着柔柔弱弱一小姑娘,大眼睛水灵灵的,好似声音大了都能吓哭。可算盘珠子一扒拉, 气场全开, 嘴皮子那叫一个溜。


    心里头有鬼之人上她这儿报账,当场能掉三斤汗出来。


    就连闻铮来了好几回, 见着了都羡慕的不行, 和舒朗打趣道:


    “我身边那些祖母与母亲精挑细选的丫头小厮, 加起来都没你家梨满一个能干。家里家外一把抓,给你省了多少事儿啊!


    我说兄弟, 要不然你考虑考虑, 让这丫头跟了我算了, 往后我那一摊子全都给她管着!”


    闻铮自个儿说着, 都觉得动心了,当然不是贪小姑娘的美色,梨满那丫头在闻铮眼里就没有美色可言,他是贪图人姑娘的才干呢!


    于是热情推销自个儿:


    “你知道我家里规矩的, 最多一妻一妾, 妻妾间相处向来和谐, 你家这丫头跟了我吃不了亏!”


    舒朗摆手叫他滚蛋,他好好的大管家,用这种方式叫闻铮偷走,他是傻了吗?


    梨满放着还有大用呢。


    闻铮见说不动舒朗,便也作罢,颇有几分可惜道:


    “我就好奇你是怎么培养出这种胆大心细,家里家外都能扛起事儿的丫头的,我身边的人倒也忠心耿耿,就是这许多事的拿捏上,与梨满相比,那是真不行!”


    舒朗摊手,道理很简单,就是大胆放手让梨满去折腾。


    以前舒朗只管造作,梨满小小年纪,管着舒朗那一整个院子的丫鬟仆妇小厮,以及各种人情往来。


    后来分了府,老太太又将梨满带在身边亲自教导,见了不少世面,规格是照着隔壁伯府大管家福伯来培养的。


    到了泉州,舒朗更是屁事不管,在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的地界儿,梨满带着几个下人将这一摊子支棱起来。


    舒朗给了梨满绝对的信任和自由,从不质疑她经手的所有事,梨满带着舒朗这么个“废物”主子出来顶门立户,啥都要自个儿做决定,时日久了,能不支棱起来吗?


    梨满一小小侍女,能在很多事上做舒朗这个主子的主,这放在任何一家都是不可能发生之事。


    例如闻铮,就算他自个儿不过问,他上头的母亲,祖母,总会过问他身边之事,下人们自是没那个胆子敢越过他,进而做他的主。


    于是,他便感觉下人在自主性上差了梨满许多。


    可以说,梨满如今的一身胆子,都是舒朗有意无意间养出来的。


    放闻铮身上,他行吗?


    让一个下人做他的主,他自个儿首先便受不了,那梨满即便去了他身边,也束手束脚,发挥不出眼下的实力。


    闻铮听懂了舒朗的意思,遗憾收手,舒朗就不走心的劝他两句:


    “做人不能太贪心,既要还要,这种美事,只能做白日梦去想一想了。”


    闻铮痛苦的倒在榻上,用手捂住眼睛,嚷嚷道: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再不拿你身边的人开玩笑了,不就眼馋多说了两句嘛,瞧你小气的,挤兑了我多少句,我都没还嘴!”


    哼,你知道就好。


    在舒朗心里,梨满是小妹妹,在原身心里,梨满是陪他一起长大的小姐姐。


    亲人一样的存在,不是随便让人打趣的,如闻铮这般友人也不行。


    章明孝见闻铮认错,便笑眯眯出口转移话题:


    “听说你那学堂快建成了,具体是怎么个章程,要不要我们一起参详参详?”


    这事儿舒朗心里有数,歪在榻上,三言两语便将打算说了:


    “原也没想教正经的科举读书人,先让他们识几个字,之后延请百科先生教一教生活技巧。”


    章明孝对这个说法很感兴趣,搁下手里头的手札问:


    “何谓百科先生?”


    舒朗翻起身,从小桌上抽出一沓近些日子收集来的数据给俩人看,缓缓道:


    “百姓中有些生存技能是家族传承的,比方说这个村子的妇人整体擅长刺绣,便是绣的手帕荷包,总比旁的村子妇人多卖几个钱。


    还有这个村人的男人很多都擅长木工活儿,农闲时去外面给人盖房子挣钱。


    以及这个村人的妇人整个厨艺比教好,他们村子办的红白喜事上,村里媳妇儿们做的席面,被人交口称赞。


    我打算在他们初步识一些字后,便延请优秀的刺绣师父,木匠师父,还有庖厨,在他们村的学堂进一步教导他们。”


    章明孝耐心翻阅手里记录详尽的纸张,听舒朗这般说,心头滋味复杂难言,看向舒朗的目光颇有几分敬重。


    “那这些除了种地打鱼什么都不会的村民呢?还有这些村里勉强有几个人会些其他技艺,却是稀稀拉拉,东一榔头西一棒子,集中不到一起去的,你打算如何安置?”


    折扇在舒朗手中哗啦作响,舒朗用扇柄指着章明孝,笑他:


    “这不是着相了吗?明孝兄!”


    往后面看,所有计划他都写在上头了,他还打算请些打铁的,做豆腐的,甚至货郎,撑船的,打鱼的,种地的,采药的,擅长女工女红的,各行各业有经验的老人,坐镇各个学堂,凡是村人有意向,自然会去那里学习。


    若是连走出自家村子,去旁的村子学堂学历的魄力都没有,那也别指望他把饭喂到他们嘴里,干脆等着饿死好了。


    章明孝听罢久久不能言,便是闻铮也似愣住了般,拿着那一沓纸,认真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此时已是八月末,外间日头透过树梢照进屋内,三人面上斑驳一片,屋内只闻蝉鸣。


    舒朗见二人陷入沉思,也不打搅,翻身出了房门,打算让厨下晚上蒸一条鱼吃。不得不说,沿海地区百姓,关于鱼的吃法也比旁处多些。


    来了小半年,各种鱼虾舒朗还没吃腻,吃到可口的,还会叫人写了方子,然后很奢侈的用木桶一路将活鱼送去京中,叫祖母她老人家也尝尝。


    同时为了表示对太子和十三关于此次慷慨解囊之举的感谢,捎带上他们的一份儿。


    母亲柳氏和外祖母那里也没忘,索性都送了一圈儿。


    至于叫言官知晓后,在朝堂上好一顿弹劾的事,舒朗压根儿就不知道,反正吃鱼的太子本人都不当回事,甚至当场表示:


    “荣爱卿有钱,花自个儿的钱,一没偷二没抢,人爱咋花咋花,谁都管不着。”


    把那言官当场气的够呛。


    听闻陛下叫言官下去休息后,还很好奇的询问太子:


    “真有那般好吃?那太子给朕匀几条,晚膳叫御膳房做了尝尝。”


    当然这些舒朗也不怎么关心,吩咐完晚膳的事,又溜达着去账房找梨满。


    这丫头最近忙的小脸瘦了一圈儿不说,皮肤也黑了好几个度。


    也不知她怎么想的,黑就罢了,干脆连脂粉都懒得敷,成日顶着张小黑脸进进出出,昨儿个叫五殿下无意间瞧见一回,还纳罕了好久,怀疑舒朗爱上了审丑。


    梨满见了舒朗,知晓他不爱在账房待着,嫌算盘声闹人,于是陪他在外头廊下阴凉处走一走。


    舒朗先将手中写好的方子递过去,调侃道:


    “叫厨下按照这上面的方子做药膳,吃上一个月,保管你肌肤水灵灵的,照镜子都反光。”


    梨满没问方子哪儿来的,反正少爷总有各种办法,她开心的收下方子,却没说一定会按时服用。


    舒朗看出她的心思,意有所指道:


    “真正的敬重,并不在外貌上。你瞧五殿下能压住市舶司那一帮老油条,是因为她成日将自个儿装扮的很吓人吗?”


    梨满摇头,她知道五殿下号称京城第一美女,她也晓得,五殿下知道自己拥有何等美貌,并不吝惜装扮自己,使自个儿感到愉悦。


    迟疑再三,梨满犹疑开口:


    “可我并没有五殿下那般能耐,只能在旁的地方上一并下些功夫,好达成目的。”


    一个小姑娘,家里家外一把抓,并不是所有人都给她这个“荣大人家的管事娘子”面子的,有些人面上尊敬,实则奸猾的很,瞧她生的脸嫩,心下便下轻视三分。


    甚至有口无遮拦之人,对着她那张脸说些下流之语,叫人可气又无奈。


    反倒是她自打晒成了黑脸包公后,出门办事还少了几分这方面的烦恼。


    梨满觉得挺好。


    舒朗无奈瞅瞅她露在外面的脖颈和手腕,比他一个大男人都黑,他还只是健康的小麦色呢,梨满倒好,一个十四岁的妙龄少女,一张脸笑起来,就只剩白花花的牙齿和白眼珠子特别显眼了!


    说闻铮对这样的丫头对了什么龌龊心思,舒朗自个儿也觉得亏心。


    可以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暂时扮丑,但不能为此毁容,就说这么下去,和毁容有甚区别?


    见跟她讲不通道理,舒朗将方子从她手里抢过来,强硬道:


    “我让厨下做了,你必须按时吃!”


    舒朗已经打定主意,即便饭时,梨满人在外面,也得让人把药膳送去,盯着她吃了才行。


    作孽哦真是!


    作者有话说:


    第99章 收归官衙


    此时梨满早知道她家少爷建的学堂, 不是她想象中教男子四书五经,教女子三从四德的学堂。


    眼看着学堂即将步入正轨,她实在没想到, 办理学堂最难的一步,竟是卡在了请“百科先生”上。


    可着泉州城的找那些经验老道的匠人,有些人为了五斗米折腰, 听到舒朗开的束脩,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开开心心拎着包裹去乡下等着开学。


    为了防止这些先生背后留一手,在课堂上牢牢把着看家本领不放,害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梨满无师自通, 想出了“提成”制度。


    只要有一个徒弟出师, 舒朗就给做师父的一笔丰厚的奖励,两个徒弟出师, 奖励翻倍。丰厚到足矣叫这师父两辈子衣食无忧的那种。


    可有些匠人性情古怪, 说什么都不肯答应, 觉得他家的技艺,是老祖宗留下来给后辈子孙吃饭的家伙儿什儿, 教出去就是断了子孙后辈的饭碗, 老祖宗地下有灵, 棺材板儿要按不住的。


    还有的声称他家的技术只传自家人, 且传男不传女,旁人要学也可以,让那人备齐各色礼物,挑了黄道吉日, 在宗祠见证下, 认他做干爹。


    往后四时八节, 要像孝敬亲爹一样对孝敬他。


    更有人见他们出的价钱高,想着自个儿奇货可居,把自己卖个高价,待价而沽。


    问题层出不穷,既要,又要,贪心者比比皆是。


    舒朗见梨满愁的眉头紧皱,食不下咽,提点她:


    “不要在一根绳子上吊死,泉州城最好的技艺师傅请不着,那排名第二的难道就差了吗?”


    梨满恍然大悟,且举一反三。


    一开始她是想将少爷安排的事情样样做到最好,于是在请各类技艺师傅上,也是想花大价钱请最好的。


    可对那些普通人而言,第二好的难道还有人会嫌弃吗?


    她很灵活的叫人放出话去,说他们学堂花大价钱请了泉州城最好的百科师傅。


    然后大张旗鼓去了第二好,甚至第三好的人家里,将人欢欢喜喜带去乡下学堂。


    管你是什么最优秀,最经验丰富,最手艺精湛又如何,你说你是第一,看我们认吗?


    我们还说自家请回去的才是第一呢。


    同时出现两个第一,迟早都得打起来,就看是真正的第一捍卫自己的王座,还是后来者居上,将前浪拍死在沙滩上。


    总有人会为金钱所打动,心甘情愿按照他们的规矩来。


    经此一事,学堂的名声也算是提前打了出去。


    官场上的老油条怎么想,舒朗不晓得,乡间百姓乐见其成,高兴地很。


    这年头地主家还没有余粮呢,普通百姓谁家会嫌弃赚钱的门道多?就连四五岁的小姑娘也被家里长辈带去女红刺绣庖厨等学堂一起听课。


    虽然不晓得学习这些东西之前,为何还要学识字,□□先生这般规定了,那他们跟着照做就是。


    日后女儿出嫁,说是识字的,还能挑个好婆家呢,不亏,不亏的!


    有那自觉脑子灵活的,学拨算盘算账去了,有一把子力气为人憨厚的,打铁磨剪子砌墙,都能学一学。


    荣先生,好人啊!


    就连泉州城内的百姓听闻此事,也颇觉心动,碍于路程太远,生计与学习无法兼顾,才没出城跟着一起去学。


    总归,舒朗的学堂才开课两月,在坊间的名声便已极好,百姓几乎是交口称赞。


    官场上的同僚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甚至有人早就眼红不已,动了将这份儿功劳据为己有的心思。


    有了这等功绩和名声,来年的考核还怕拿不到优等吗?还用担心将来无法升迁吗?


    凭什么他们在五公主手底下战战兢兢,累的要死要活,还得不到一个好眼色。而荣舒朗那个甚都不干的二世祖,就能轻易得到他可望不可即的一切?


    于是他在市舶司例行会议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冠冕堂皇的提出:


    将舒朗私人出资建造的学堂收归衙门管辖。


    “荣大人此举初衷是好的,可长此以往,百姓只知你荣先生,不晓得五殿下。于你,于殿下,于整个市舶司和泉州官衙都有害无益,本官此举,也是为荣大人着想。”


    每月一次的官衙大会,是五殿下上任以后提出来的。基本内容是各部门代表做上一月的工作总结,分析优缺点,陟罚臧否。然后规划下一个阶段的工作目标,具体到各部门负责人。


    全体官吏,上到五殿下,下到各衙门看门的小吏,全都在场,堪称全体教职工大会。


    此人当着所有人面儿,给舒朗在五殿下眼里下蛆,还顺带用泉州官衙,压市舶司,用心歹毒。


    场面一时非常难看,众人面色各异,谁都不晓得他们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


    五殿下面无表情,看不出她心里有何偏向,舒朗还是那副没骨头样儿,即便有五殿下在场也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


    即使到了这会儿,他还是丝毫不慌。


    当然他也没甚好慌的,舒朗当时还特意为这事儿找五殿下要过钱呢,且对方堪称善意的提醒他,别跟这帮龟孙子搅合在一起,要干就自己干。


    可旁人不知晓这茬呀。


    闻铮这暴脾气,本来这种地方原也没他这种小喽啰说话的份儿,可他非要开口,看在他家中长辈的面儿上,谁也没法儿说他。


    就听他一拍桌子,站起身疾言厉色指着说话那人道:


    “放屁,一派胡言!你是哪家的,家住何处,可敢报上名来?”


    那人虽不明所以,可对上闻铮,他还真不怕,能在这种时候有发言权的,谁背后没个靠山了?闻铮这种小虾米他是真不放在眼里。


    理一理衣冠,义正词严道:


    “靖州王家,家父王韵文,在下王识聪!”


    出身大家,父兄皆非凡人。


    这种出身说出去旁人或许会忌惮三分,可到了闻铮这儿,他是跟在十三殿下身后,到东宫打过牌,上过房,和舒朗一起,在皇宫大内偷过陛下御酒喝的人了,还会怕他?


    当即冷哼一声道:


    “我问你是谁,谁管你爹是哪个!行,知道了你家在哪儿就成,我这就喊弟兄们上你家去,把你家中库藏搬空,来与在座同僚们分一分!”


    王识聪大怒,指着闻铮鼻子骂:


    “无礼小儿,莫要仗着家中父辈余荫,胡作非为,旁人看在你家长辈面上对你忍让三分,我王识聪可不怕!”


    闻铮都不愿用正眼儿看这伪君子,用鼻孔对着他道:


    “敢问在座谁能有你无耻?你说将我大哥私人出资建的学堂收归衙门管辖,还说此举是为了我大哥好。


    我只是照搬了你的道理,你家中那么多钱财,整日锦衣玉食,仆从环绕,而在座许多人就靠着几两俸银养活一家老小,时日一长,瞧见你便心生不平,怨气日曾,这对你,对整个衙门同僚间的团结也是大大的不利呀!


    我替你将家中财产散出去,按照你的逻辑讲,那是为了王大人你好,你还不感谢我?”


    章明孝和闻铮一向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闻铮言罢,他轻轻笑了一声,非常突兀的,却也很直接的,补了一句:


    “王大人不若直接说,欲将我大哥的学堂,收到你手中管辖。”


    也不知是谁没憋住,噗嗤笑了一声,像是按下了某个开关,众人接二连三笑起来。


    王识聪脸色涨红,在笑声中气的发抖,他万没想到,闻铮和章明孝有如此胆量,敢当着这么多人面,直接和他撕破脸。


    这不是官场上的规矩!


    在官场上,只要没到决定生死的一刻,甭管平日里掐的要死要活,面子上都要套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今儿扯出了他的大旗,荣舒朗也该扯出他的大道理,来辩驳他。而不是泼妇骂街似的,直接往他脸上打。


    这些小辈,是怎么敢的?


    他颤抖着身子对一言不发的五殿下道:


    “属下此举,绝无私心,闻章二人如此污蔑属下,属下绝不能忍,还请殿下主持公道,还属下一个公道!”


    闻铮虽然在下面历练了一段时日,自认脸皮已经够厚,还是被王识聪的不要脸给恶心个够呛。


    五殿下抬手,往下压了压。


    现场瞬间恢复安静。


    她缓缓抬眼,问舒朗:


    “荣大人如何看?”


    舒朗懒洋洋换个舒服姿势,耸肩道:


    “想收归衙门管辖,下官没意见啊。”


    不仅王识聪,顿时好多人面上都露出了端倪。


    五殿下叫他把话往完了说。


    舒朗跟没看见那一双双晦暗的眼神似的,漫不经心跟他们算账:


    “下官是没意见,可这事儿下官说了不算哪,当初为了筹集建学堂的银钱,下官从兄长处借了一万两,又从十三殿下处借了三千两,十一殿下也慷慨解囊,叫人送来了五千两,虽然太子殿下只给了两千两,那也是他老人家对下头百姓的心意嘛。


    后来下官继父安乐侯听闻这边缺钱,私下叫人送了三千两来。对了,下官还从市舶使大人您这儿借了三千两,您没忘吧?”


    众人:“……”


    他娘的早说有这回事,他们肯定没胆子谋划了呀,谁敢从包括太子殿下在内的一众龙子凤孙手里,给自个儿抠功绩呢?


    又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五殿下:“嗯,确有其事。”


    舒朗环视一周,笑盈盈道:


    “其实下头那些学堂的建立,下官不过是出了个人,银钱是旁人出的,即便下官想借花献佛,顺便化解一下与同僚之间的矛盾,也不好擅自做主。


    不若诸位大人且等等,下官去信问问其他人的意见,再来回诸位?”


    第100章 路见不平


    散衙后闻铮尤愤愤不平, 没忍住骂了好一会儿王识聪,见舒朗面无异色,纳闷道:


    “你怎的一点儿都不生气?”


    晨会在奇怪的气氛中结束, 作为事件的中心,舒朗表现的心平气和,这很不合理好嘛!


    舒朗在前头在, 闻铮与章明孝跟在其左右,见他是真的不在意, 皆有几分好奇。


    连他们都看出来了,今儿王识聪只不过是个打前锋的出头鸟,年轻且冲动, 这主意都不一定是他自个儿想到的, 后头不知道还有甚么包藏祸心的老狐狸没露出尾巴呢。


    要闻铮说,舒朗手里既然有王牌, 就该忍一忍, 放长线钓大鱼, 今儿这般草草收场,只让王识聪丢了好大的脸, 实在不划算。


    就该狠狠地给那些人一个教训, 叫他们知道舒朗不是面团捏的, 杀鸡儆猴, 让他们长长记性。


    否则那些人眼馋舒朗手里的这点功绩的恶心嘴脸,他都快看吐了。


    舒朗知道他的想法,但事情真不能做绝,整个市舶司上下, 关系错综复杂, 连闻铮这样的小喽啰背后都有家族做靠山。


    今儿若一次性得罪许多人, 他荣舒朗是不怕,可跟着他的那些人,管他叫大哥的那些人呢?那些被所有人都认定是他的人,从国子学出来的学生,在官场上会遭遇什么?


    旁人轻轻一拨,那些人一辈子的前程就毁了。


    舒朗耐心给闻铮解释后,接着道:


    “迟早都有这么一遭的,也算是福祸相依,他们知道我与几位殿下关系好,日后做什么必会多几分忌惮。今日的敌人,殊不知也可以是他日的盟友。


    回头你跟他们好好说说这个道理,只要他们是踏实做实事的,也别瞻前顾后,尽管去做,别担心得罪谁,有我在呢。”


    闻铮做出很夸张的感动表情,捏捏鼻子,做作道:


    “兄弟,我发现你越来越有老大的样子了,你都不晓得,今儿瞧你将王识聪辩的无话可说,我这心里头有多踏实,真的!”


    舒朗搓一把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加快脚步道:


    “少恶心人了!”


    一溜烟儿将两人甩在身后,他实在受不了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闻铮突然变成这么个调调,堪比知道十三是女子后还要假装对方是好兄弟的惊悚,浑身不自在。


    闻铮看着舒朗逃也似的背影,不明所以的用胳膊捅章明孝:


    “我说的哪里不对吗?”


    很对,就是太对了,可能让人有点害羞吧。


    舒朗确实不知不觉中,给了他们很多安全感,这种安全感,与当初在国子学时一起读书那会儿还不一样,越是知道其中区别,越能明白舒朗如今的成长。


    虽然那个人他自己不肯承认这点。


    舒朗不晓得好兄弟给他的评价如此之高,正叫人赶了马车,打算巡视他打下的江山去呢。


    当初既然拿了投资人的钱,眼下初步出了成果,自然要叫他们知道钱用在了什么地方,没有白花。


    下次才能更好的从他们手里继续往出掏钱。


    所以这趟还带了画师。


    让画师将所见所闻一一记录下来,给金主爸爸们送去,展示他的诚意。


    说起来,市舶司这边通过近一年的努力,做的红红火火,大哥荣舒堂那边听闻训练水师也有了初步成效,近日已经开始在海上训练了。


    这海上一训练,那附近的海贼水寇可就跟着遭了殃了,百姓拍手称赞的同时,水师还发展了副业——


    有偿护送水上商队。


    水上跑生意的,哪个没和漕帮,海贼,水寇,打过交道?哪个又是好说话的?哪样不要银钱开路,还一不小心容易没命。


    这水师就不一样了,大统领管的严,手底下的士兵即便有心思也不敢做的过火,商队自然愿意把安全和身家性命托付给他们。


    因此,舒朗听闻水师那边儿近日来油水足的很,眼看水师即将大成,给大哥荣舒堂说亲的,已经有人走曲线救国路子,找到舒朗这儿来了。


    舒朗一整个无语住。


    他都还是个孩子呢!


    当然,更主要的是,他大哥这个男主,不是有官配女主吗?


    也不知这二人私底下打的什么算盘,面上他是丁点儿没瞧出端倪。


    眼见着两个恋爱脑变身事业批,五殿下这头没有两任,也就是六年,是没法儿彻底撒手的。他哥那头估摸着也得三年五载,才能看出真实水平。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两人私底下必然有一腿,否则他哥凭甚么写信叫五殿下照应他?五殿下对他的多番包容 ,可以看出有未来大嫂那味儿了。


    舒朗扳着手指头数,怎么看他哥成亲,都得三五年后。


    哎,都是他这只蝴蝶的错,他可真是个罪恶的男人。


    还是乡下好,随意下车走一走,路上瞧见个人,对方都停下步子,恭恭敬敬的唤他一声“荣先生”,生活瞬间就简单起来。


    一简单,便少了许多烦恼。


    可少了烦恼,不代表没有烦恼,这不,舒朗将将多走了几步,便遇着一家产妇大出血。


    稳婆无能为力,做丈夫的喊来了在村里教导村人辨认草药的大夫,偏婆婆堵在产房门口,以死相逼,不叫大夫进门,言称:


    “外男见了你媳妇儿的身子,儿啊,你往后要如何在村中做人?我周家还要不要脸了?”


    儿子跪下哭求母亲:


    “我不在乎,我只要柳娘活命,她是我媳妇儿,是您孙子的母亲啊!”


    做公公的一言不发,蹲在墙角吧嗒吧嗒抽旱烟。


    房里是产妇一声声惨叫,声音逐渐虚弱下去。


    稳婆双手沾满了鲜血,在里面的急得团团转,问这家人:


    “来不及磨蹭了,保大还是保小,快!”


    颇有良心的大夫在门口急的团团转,匆匆将药箱里的一片人参蹦起来丢进产房,大声叮嘱:


    “给产妇含在嘴里,快!”


    做丈夫的忍无可忍,拽着大夫一起往产房里冲。


    做婆婆的直接横躺在门口,菜刀架在脖子上,叫他们从她身体上跨过去。


    做公公的将烟斗在硬邦邦的土院上磕的铛铛响,一脸愁苦,却也无所作为。


    舒朗瞧的眼皮直跳,这是什么?是杀人啊!


    热血上头,脑子一懵,甚么都没多想,在身边梨满都没反应过来时,一个箭步冲进院子,径直从那老太婆身上跨过,冲进了产房。


    进去时产房内被一股浓重的血气笼罩,闷的人喘不过气来,屋子里的摆设极其简陋,女人身下躺的是一张干巴巴,连一层薄褥都没铺的床板。


    女人身上□□,面色青白,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羊水流了一地,孩子只露出个头。


    稳婆见冲进来个年轻小子,一声惊呼还未出口,便被舒朗冷肃的面色吓到失声。


    舒朗见之前那大夫扔进来的参片在产妇枕边,显见是产妇晕了过去,没法儿张嘴。便摁着产妇下颚处穴位,硬是将参片塞进了产妇嘴里。


    也没法儿嫌弃现场环境完全不符合产妇生产的标准,在满是细菌,床板上还有黑黝黝的陈年污垢的房间里,舒朗以指为针,在产妇全身上下四十五处穴位上一一摁过。


    待产妇悠悠转醒时,叫她随着自己的节奏呼吸:


    “别怕,我是荣先生,我常来这个村子,你认识我的对不对?按照我说的做,否则你和孩子都有危险,你要听话,还要努力,知道吗?”


    产妇缓缓点头。


    此时产房外,梨满觉得自己简直快疯了,她家少爷竟然在她眼皮子底下冲进了一个普通女人的产房,这事儿别说传回京城,就是让泉州城那帮子才跟少爷打过嘴仗的官员知道了,少爷的麻烦就少不了!


    跟在少爷身边久了,梨满倒没有满肚子“女人产房污秽,男子不宜入内”的想法。


    她听少爷说过,产妇生产时极为虚弱,对环境要求严格,寻常人身上带着许多看不见的脏东西,进了产房容易给产妇带来危险。


    可眼下不是产妇危不危险的问题,是他家少爷肯定要有危险了!


    此举太多惊世骇俗,看站在她对面叫嚣的老妇,以及恨不能进去吃掉少爷的老头儿,便能知道少爷是在挑战一个什么敏感的事件,有多为人所不容。


    甚至这么一会儿功夫,原本躲在家中看热闹的四邻八舍,全都聚在梨满周遭,指指点点,男子的嫂嫂们已经集结起来,欲要冲进产房,将方才莽撞冲进去的少爷揪出来,按照通奸罪严惩。


    人群里有男人开始嘀咕:


    “柳娘这算是失贞了吧?众目睽睽之下,大家伙儿可都看的清清楚楚,回头生下孩子,就算她不自尽,咱们也得按照族规,将她陈塘!”


    还有人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感慨:


    “柳娘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别生下来的好,有这个一个娘亲,孩子以后也遭罪。”


    梨满摆出大管家的气势,只身一人,硬是在产房外,替少爷挡住了半个村子的人。


    她心急如焚,恨自己出门怎么没多带几个随从,鬓边汗水顺着脖颈蜿蜒而下,咬牙硬撑着。


    直到听见屋内传来一声婴儿虚弱的哭声,梨满心里才长长的出口气。


    屋内,舒朗将孩子交给稳婆,这家人倒是提前准备了孩子的襁褓,稳婆熟练地把孩子裹进襁褓中。


    抬头用敬佩的眼神打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大夫,只见他丝毫不嫌弃产妇浑身污秽,直接脱下自个儿身上那干净的锦衣外袍,将虚弱的产妇包裹住。


    不知为何,稳婆突然就喉头一哽,背过身去,揉了揉酸涩的眼睛。